Ch.3 珀納斯的食指
本章節 14099 字
更新於: 2022-09-28
夜晚的軍事基地內，槍響與哀號不斷。
我對著湧上來的人影一陣欠缺瞄準的亂掃，敵人的數量多到已經沒有瞄準的必要，彈匣已經見底、後援還需要一點時間才到，而隊友們還在各自發瘋。
「割草機不好用⋯⋯」
「早就叫妳別選割草機啦，妳看到的影片感覺很好用是關卡限制啦，像我一樣選個大傢伙炎型劍多快樂，妳看這樣一掃就倒一片耶！」
莉蓮躺在沙發上抱怨著手上的武器不太稱手，話是這樣說，此時她的角色正站在某個廂型車車頂上，把湧上來的喪屍頭顱當草在割。埃絲特則是快樂的操作著揮舞著大劍的人物，那荒唐的蠻力一掃就把一片湧上來的喪屍掃倒，血花飛濺、哀號遍野，在一群喪屍裡面如入無人之境地開路。
「妳們好暴力喔，瑟爾先生都看到說不出話了呢。」梅薇斯感嘆似的說著，卻引來兩人的連番回嘴。「但殺敵數妳第一名⋯⋯」「先搶了裝甲車然後一路輾人哪裡不暴力了。」
在莉蓮跟埃絲特努力奮戰的殭屍群外圍，我正搭乘在梅薇斯搶來的裝甲車上，而梅薇斯則是愉悅地開車見到喪屍就輾過去，群聚越多越爽，也因此她的殺敵數一路飆上最高。
「我這叫防衛性駕駛喔。」
「好喔。」「從遊戲角度好像合理⋯⋯？」
兩人非常隨意地搭話著。
「沒彈藥了⋯⋯」
剛才把車上剩餘的彈藥打完，手邊只有自動步槍的我就沒事做了。
「這邊廂型車裡很多。」莉蓮簡潔地說，埃絲特還接續笑著說：「咦？這遊戲原來有人玩槍嗎？」
「這遊戲槍枝做得也很用心啊，妳們考慮一下製作團隊的心情嘛。」
我嘗試著幫正常的槍枝使用者找理由辯駁，但埃絲特毫不領情地講著：「連橡皮筋十字弓跟餐具的叉子這種東西都有，製作團隊應該是不在乎啦。」
「時間也差不多了，這關待會就會有一波強制玩家退場的喪屍海。我去接妳們兩個囉？」梅薇斯輕快地說著，好像待會要去兜風一樣，另外兩人應聲，而梅薇斯將車子掉頭，一路往兩人所在的位置把喪屍群撞個人仰馬翻。
說起來正常的通關方式，是在喪屍群來到前，躲進建築內等待直升機救援，雖然會有爬上來的喪屍，但是比在建築外戰鬥簡單太多；喪屍群一共三波，我們四人此時正在第二波喪屍群湧上來的期間，還在建築外跟喪屍們玩耍的狀態。
隨著梅薇斯一路撞飛喪屍來到莉蓮的廂型車邊，埃絲特也趕了過來，她在一旁揮劍掃掉貼近的喪屍時，我們其他人各自把廂型車內的彈藥跟補給拿走。
「時間差不多囉。」梅薇斯提醒道。
「嗯，有，聽到直升機的聲音了。」埃絲特回應道，莉蓮也附和著：「喪屍變少了。第二波到這邊⋯⋯那個原本關起來的基地大門會被破壞，開始湧進喪屍海。」
在這個關卡情境裡，第一二波是能應付的數量，只是因為重點防禦設施還沒被攻破，而第三波會藉由防禦工事的毀壞來臨。
我在把彈藥全部裝彈完成時，看到莉蓮的角色拿著火箭炮站到了車頂上。
啊──是要在大門被攻破時炸一波吧，的確效益很好。
「都上車了嗎？」梅薇斯問道。
「我、我。」埃絲特操作角色趕緊擠上車，於是我們四人都上了車，不過我原本車頂天窗的位置此時是莉蓮佔著，我便改成搖下車窗從左側持槍準備攻擊、埃絲特也換成步槍負責右側。
如同暴風雨前的靜謐，此時建築四周都是喪屍的屍體，梅薇斯的車頭燈開著遠光對準著基地大門，逐漸接近的螺旋槳聲，說明著那是玩家最後離開這個關卡的機會。
莉蓮架起了火箭筒──對著救援直升機。
隨著誇張的飛彈轟鳴聲，剛要降落到建築屋頂的直升機發生爆炸，變成一團冒著烏黑濃煙的火球撞進了我們原本要避難的建築。
「咦？」
「反正沒要完成關卡任務，多增加一個擊墜數。」莉蓮乾脆地說著。
破壞交通工具的擊墜數沒標示敵我，好像也沒錯。
選擇這關的理由並不是通關，而是挑戰殺敵數量的成就，之前她們一直沒拿到一個高難度的成就叫『屍山血海』，它要求單一關卡的殺敵數量達到四萬這樣的荒唐數字，因此只能在關卡設定了幾乎必定要使玩家滅團的怪物量中追求。雖然之前一度想只靠三人達成，但挑戰幾次失敗、確信離那個數字還是太遙遠後就擱置了⋯⋯也因此這成了我在這邊參戰的理由。
基地牆外喪屍發出的呻吟聲逐漸成為唯一的音效，蓋過遊戲原有的背景音，瀰漫在這個環境之中。
軍事基地的鐵門開始傳來粗嘎的形變聲響，看來很快就要被推翻。
邊緣水泥牆上的鐵絲網也開始有一些喪屍的手臂掛了上來，無視著被鐵絲網割斷的殘破手臂一個個侵犯過界，讓部分的斷肢都掉了進來。
不得不說這種逐漸溢出感的醞釀，確實會讓單純追求廝殺的玩家感到雀躍。
梅薇斯的裝甲車已經催起引擎，莉蓮手中的火箭筒也完成了再次擊發的裝填。
「地獄的大門要開啟啦──」埃絲特期待地喊著。
「這樣講會很像我們是衝去自殺的笨蛋。」梅薇斯反駁。
「不是自殺⋯⋯是犧牲換取勝利，我們在這裡的犧牲，可以拯救另一個城市。」莉蓮再次反駁，但梅薇斯稍稍嘆了口氣。「我會傾向活著才是勝利喔。」
埃絲特好奇地問著：「但這是必死喔？能做的只有擴大傷害而已。」
「──」
梅薇斯回話的同時，我的思緒稍微抽離了。
聽著她們閒聊，讓我想到以前在軍校時聊過自我犧牲的話題，那是個初生之犢各自懷有滿腔熱血的場合，當時我說過的一段字句唐突浮現腦海。
──跟自己的死活、還是國家立場都沒有關係。
──決定好敵人後，讓膽敢冒犯我等的蠢人後悔就是唯一的目的。
「跟輸贏無關。」我脫口而出。「犧牲也好、單純爽也好、更複雜的想法也好，現在目的只有增加屍體而已，我們要達到的『屍山血海』不是一個數字，是我們要看到的畫面──我們是來創造地獄的。」
短暫約一秒的沉默，三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艾丹好兇。」
「嗚啊⋯⋯玩遊戲讓人變暴力的案例。」
「這樣也是蠻乾脆的。」梅薇斯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粗糙的共識形成，而基地也在此時即將崩潰。
一陣嘎然巨響，基地的鐵門形變，鐵門已經傾頹歪斜、露出其後的大量喪屍。
莉蓮的火箭砲已經對準鐵門的缺口，她平淡地宣言道：
「那開始囉。製造地獄。」
「「「喔！」」」三人應和。
火箭炮的炸裂聲響與鐵門塌倒的巨響同時爆發，裝甲車的引擎也開始嘶吼，直直往爆炸後成為硝煙與火海的大門衝過去。
我們在高漲的情緒中跟海量的喪屍廝殺，直到彈盡援絕、車體支離破碎，看不見地面、僅見無數的屍體鋪滿著整個街區的畫面，戰到所有人被屍體淹沒為止。
§
「回家一趟？」
艾丹看著已經整理好小行李箱，也換上輕便外出服的梅薇斯。
「抱歉，有點臨時，大概明天中午就會回來。」梅薇斯維持一貫的恭謙有禮說著，沒有多說什麼，就直接步出了宿舍的門。
埃絲特跟莉蓮坐在客廳揮著手送她離開，留下站在門口無所適從的艾丹，他有些懊惱地搔了搔頭，轉頭對兩人說道：「我回辦公室處理一點雜務，你們這邊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再傳訊息給我。」
莉蓮躺在沙發上舉起手。「我有一款ＲＰＧ遊戲卡關了，需要幫練等。」
「這種除外。」
「我刷不到異色版的怪獸。」埃絲特答腔。
「自己刷。」
見兩人沒有什麼要務需要處理，艾丹揮了揮手就離開了宿舍。
埃絲特坐到莉蓮旁邊，隨手打開了遊戲機，但嘴中吐出的話跟遊戲毫無關係。
「艾丹最近很常找阿梅的樣子，是不是在追她啊？」
莉蓮仰躺在沙發上，戴著的耳機因為她的慵懶姿勢而稍微歪了一邊。「有什麼不好嗎？」
「上週任務之後，他這週感覺很積極的來我們宿舍互動打遊戲，而且根據我敏銳的觀察，他似乎在嘗試尋找跟阿梅私密交談的機會，可惜⋯⋯阿梅沒有想給他這個機會！」
莉蓮翻了個身，似乎對戀愛話題不感興趣。
「阿梅她這禮拜是有點怪，該問問⋯⋯」
「有事情的話會講吧？她自己最主張該講的會講清楚，如果不方便講我們也不用挖啊。」
莉蓮瞥了埃絲特一眼。
「⋯⋯說不定她不知道怎麼應對艾丹的追求。」
「原來如此。這的確不方便講，這就需要我們兩人幫她評估艾丹這人、以及幫她出策略應對了！」
「所以適時的關心是必要的。」
「沒錯！」
雖然埃絲特一般時候腦袋是很正常的，但是遇到戀愛話題的時候自然產生的粉紅泡泡，只會讓她徹底喪失原則，變成八卦之鬼。
⋯⋯如果只是戀愛可能還單純點吧。
莉蓮淡淡想著，躺在沙發上聽著埃絲特的遊戲音效聲昏沉地睡去。
§
俄沛斯特掃蕩作戰結束後一週。
相關逮捕的反政府組織成員、成員家屬，均在之後由軍方拘禁，其過程並不公開，意外的是有查獲查拉薩因兵工廠的物資，以及反政府組織似乎也正進行仿生機兵研發，或許他們有管到竊取政府或軍方的資源，這將是會導致相關單位進行內部清洗的罪證。
而梅薇斯所遭遇的自爆事件，則被上級列為需特別輔導並回報的事件。
然而這個輔導要求僅對我有強制性，玩家沒有。原本打算跟梅薇斯約談作戰當晚的事件，但感受到明顯的避而不談，見面時、只是稍微遲疑就跑個不見蹤影，想用私訊約時間也會被時間不確定之類的理由擱置。
儘管在權限上手段可以更直截粗暴，直接以公務的角度要求安排時間、或直接堵人，但原本能好好談妥的事情有可能因為我的反應變得惡化。
就算我個人不介意等到她願意主動告知，軍方卻沒有這種耐性。
蒙巴頓部長轉交給我的一份評估報告，是在我到任之前的上一季任務中『莉蓮的表現評估報告』，提及在我來之前，莉蓮就有「因個人狀況表現不穩定」的描述，報告中顯然是當成了偶發事件、無長期影響，因此沒多做描述──
加上梅薇斯的話，就是這小隊第二次發生了。
顯而易見，三人小隊中如果已有兩人出過狀況，那考慮存廢問題也是理所當然，我從蒙巴頓部長的口氣中感受到明顯的暗示。
因此這次的報告持續拖遲，對於評估狀態只會越加惡劣，或許再過幾天、會有位階比我高的人直接代為處理也不一定。
⋯⋯那就今晚吧。
我暗自決定今晚即使強硬些也得跟梅薇斯「談談」。
不過，讓我掛心的還有莉蓮。
比起梅薇斯明顯較善於交際與言談，莉蓮就是個繭居族的典範，若真要說心理狀況出問題，莉蓮的確也是挺有機會。
仔細想想，由於剛到任就直接參加一次作戰，我對她們的了解只有日常交際、玩過遊戲，但對於她們的過往，包含三個性格差那麼大的人是怎麼湊成一隊的，我都毫無頭緒。
「是該注意一下⋯⋯但該怎麼做呢。」
我思索了會，看下時間才中午，決定用大人的力量解決問題。
十幾分鐘後，我跑去找還在宿舍打電動的兩人問：
「我手上有筆經費待會要去採買物資花掉，會去珀納斯一趟，妳們有要買什麼東西的話可以一起來。」
莉蓮依舊軟爛在沙發上但閉起了眼睛，我很難判斷她是有沒有意願，倒是埃絲特對於珀納斯似乎挺有興致的樣子。
「現在嗎？好啊。莉蓮妳要去嗎？」
「唔──」莉蓮發出了慵懶的呻吟聲，顯得意興闌珊。「不想出門⋯⋯我可以直接說我想買什麼嗎⋯⋯」
我從口袋中秀出三張高檔冰淇淋店『SHINE GOLAM』的豪華冰品兌換票券──這當然是我自己利用購票系統買的。
「其實我另一個目的是要去用掉這個兌換券，沒去就沒辦法了。」
莉蓮皺起眉頭，似乎有點糾結。
「哇喔！那個貴死人一球要三位數的冰耶？」埃絲特看起來完全就是上鉤了，但高檔冰品似乎對莉蓮的誘惑力不如睡覺，我正思索要怎樣追擊時，莉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今天⋯⋯啊。」
接著她不管我們在旁邊，開始用手臂的輔助裝置查詢資料，從沙發坐起身，順帶調整了一下她的貓耳造型耳機，一連串的動作目的十分明確且流暢，我看了看埃絲特，她則只用聳肩來回應我。
「走吧。」
莉蓮乾脆地跳下沙發，走向門口穿上鞋子，一身寬鬆的Ｔ恤原來就等於外出打扮，但很奇特的是，她有些慵懶的氣質跟這隨興的穿著還蠻相稱的；埃絲特回房間快速換了牛仔短褲、Ｔ恤跟薄外套的簡單穿搭，將長髮簡單的紮成馬尾，跟我還穿著襯衫西裝褲比起來十分休閒。
我們離開BeeOrder的大樓，悠閒地搭地捷前往查拉薩因市區。
由於北城這個站點正好在尾站，我們搭上空無一人的車廂，隨意找位置就座，埃絲特坐在我旁邊、莉蓮則自己獨自窩在另個座位。
「剛才說的冰淇淋店⋯⋯SHINE GOLAM？那間店在珀納斯哪邊？」埃絲特隨口問道。
「食指。」已經有晶片的高速查詢，店址根本就小問題。「我會在食指那一棟採買一些生活用品，妳們想先吃冰還是先買東西？」
「「先吃。」」莉蓮跟埃絲特意外地達成共識。
我在這個當下深信女性總是比較在乎吃的，雖然過沒多久就被推翻了。
隨著捷運經過幾個站點，車上人潮漸多，我們在人潮已經趨近壅擠時在「珀納斯星」的站點下車，嬌小的莉蓮差點要被人群擠走，讓我覺得有種在帶小孩的感覺。
珀納斯星(PenarStar)是在查拉薩因首都鄰近最繁華的商業建築，它由五棟極高的高樓組成，是個匯集表演娛樂、辦公、購物商城、交通的複合建築，當初以五芒星的概念設計了這五座平均百尺的高樓，五座樓並非完全筆直與等高、而是各以弧狀的外型包成一個圓，以五芒星頂尖最高，並在樓與樓間有空中走廊、空中計程車等方便往來的設施與配備，要見證查拉薩因的繁華的話，珀納斯星確實是首選。
不過網路的力量有時超越建築設計師的想像。
有位網紅在節目直播時一直說自己記不得每一棟的名字跟相對位置，最後把手指搓起，讓五隻手指保持一個向上但彼此平行的手勢說：「我宣布從此珀納斯星改名為珀納斯手指」。
從此就再也沒有人記得珀納斯星每一棟樓原本的名字了，直接用手指來稱呼，不知是否為巧合，珀納斯星在頂端的樓層也是最高樓，其他樓層相較稍矮，手指的形象深植人心到過幾年官方就放棄挽回了，不然講正式名稱宣傳效果極差。
我們今天要去的是以購物、高級餐飲為主力的食指樓；搭乘捷運抵達珀納斯星站，在地下一樓循著指引方向踏上長距離手扶梯，經過一點步行移動後來到食指樓的地下樓層，這邊有數個高速電梯可以直接搭往目標樓層，因此絕大多數人潮會湧往這裡等候電梯。
「店在幾樓？」莉蓮問。
「五十二，那間店有景觀台喔。」我邊走到電梯隊列的末尾邊說，其實我對景觀台是蠻期待的，落地窗往五棟樓的內側，所以可以看見整個五棟樓圍攏的內側景觀。
「五十二樓感覺看不清楚地面舞台啊⋯⋯」埃絲特不滿地說著。
⋯⋯嗯？
一種我好像弄錯了什麼的感受瀰漫在心頭，但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種感覺直到大約二十分鐘後，只有我一個人坐在SHINE GOLAM店內的落地窗前吃冰才得到解答。
──我在無名指樓，結束叫我。
──謝謝請客，我先去中央舞台看錶演啦。
兩個人買完冰就走了，真現實。
想想也是理所當然，各有各的目的才是人之常情，單純只是我沒想清楚、也沒說清楚所以讓人家跑掉而已，真要聊點什麼的話半途就可以開始講了，而我竟然傻傻地以為可以坐下來好好聊點什麼。
我嘆了口氣，透過落地窗看著珀納斯星內側的風景，決定當成短暫的假期。
珀納斯星五樓之間的地表是大型全方位表演舞台，凡舉國內盛大的表演，幾乎第一個都會想到珀納斯星舞台，在平日這個舞台除了定期的維修之外，常駐著樂團、舞團、劇團表演，即使是最冷淡欠缺人流的季節，也不乏租用給展覽做為會場等活動。
照埃絲特所說，上週這裡才結束一個巨星級藝人的表演，活動告一段落、會由其他稍微小一點的樂團進行演出，她偶而經過就會來看看，由於不限於音樂類型，若運氣好也能撞見魔術秀、馬戲團等有趣的演出。
「不過這高度⋯⋯舞台都剩下一顆頭大了。」我往下望著，儘管依稀可見舞台上的五光十色，人影卻都比螻蟻還難辨認。
也由於過高的緣故，考慮到移動的方便性，五棟樓之間每間隔一定層數便有免費的空中纜車，以及可供四人搭乘的付費空中計程車，能直接前往珀納斯星以外的指定位置：因此，珀納斯星在不同棟間的移動說來也算輕鬆，倒是這種五樓間天空被高度不同纜繩切割的風景，一度也被不少攝影師跟畫家當成題材創作。
埃絲特搭乘電梯到了一樓舞台區，莉蓮則移動到整數樓層去搭乘纜車，在我的落地窗外稍下方的位置，正好接近纜車的出入口，因此從剛才到現在，我都一面挖著冰，一面看著紅色車廂從下方進出，這個距離，像是坐在三樓看著人行道上路人的程度。
盯著一段時間，也沒看到莉蓮，我有些無趣的開啟晶片的輔助介面，珀納斯星的樓層平面導覽圖便以立體的形式展示在我眼前，其精緻跟清晰都讓我有些訝異，不比醫院院區、北城的區域介紹，珀納斯星顯見在導覽上除了自動生成外又額外做了許多店家介紹、各店家活動導覽、區域特色與評價等綜合資訊。
但想來也是，當資訊量龐大到一個程度時，如果不額外做資訊的整體跟篩濾，便只是難以吸收的資料庫而已，顯見珀納斯星在資訊與設施的結合都到了非常緊密的程度。
正當我隨意看著珀納斯星的樓層簡介時，一輛纜車靠近，意外地吸引了我的目光，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駛入的車窗邊。
我興起一股玩心地打開輔助介面，直接檢索出西婭・洛厄里的名字。
「哈囉？」
『公務中，晚點回。』
我稍微愣了一下，她的職務會需要在珀納斯星處理事情嗎？
我又挖了幾口冰後才稍感浪費地離開，五十二層是個意外方便的位置，往大樓內側，五十層的纜車站點往上至五十二層是連通的高挑空間，周圍商家可以往下俯瞰五十、五十一層兩層樓的整體概況，在裝潢雅緻的大樓內，內外都是不錯的風景。
不出所料，我視線一掃就看見西婭學姊她突出的身影，從五十樓的站點出口出現，儘管她今天連風衣外套都沒脫下，但是她的身形跟氣質依舊好認。
原先想找她搭話的衝動消退，此時覺得遠遠地觀望也就夠讓我消磨時間了。
她獨自一人走在五十樓的走道，步伐迅速，不是逛街的閒適感，我打開輔助介面投射出五十層的平面圖，看著她移動；她會繞至四處的手扶梯、實體逃生通道、垃圾棄置的回收通道等地方去概略地檢視，看起來倒是有點像在做樓層安全管理的抽樣稽核，儘管我完全不知道她跟哪個單位有這方面的工作需要。
直到她的身影移動到看不見的地方，我才回頭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程。
§
採買本身簡單俐落，沒有急需或帶有重量的日常物品，在結完帳後直接寄到BeeOrder的大樓，在物流輸送帶上，即使是那種較遠的地方也會在晚上抵達，因此我手上只提了個可以回程享用的零嘴跟罐裝咖啡。
接著聯絡上埃絲特，她如先前所說在一樓看錶演，倒是莉蓮沒有回應。
來到一樓，這裡由於樂團的緣故響徹著舞台的音樂，在靠近大樓處能當純粹的背景音，隨著靠近中心舞台，那股音響的震盪與轟鳴慢慢透過空氣穿透耳膜，也能在逐漸多的人群中感受到萬眾期盼的振奮感，這種高漲的情緒充斥著這裡所有人。
「喲！艾丹！這邊這邊！」埃絲特無視著旁人眼光對我揮著螢光棒喊著。
在展演舞台的人群外圍找到埃絲特時，她中分的頭髮上還掛著五芒星的眼鏡，另一手拎著罐裝啤酒，徹底變身成來享受音樂歡愉的樣子。
「雖然我沒說不準喝⋯⋯妳沒喝很多吧？」
「還好啦，第三罐而已⋯⋯嗝。」
「我應該直接問酒量的才對，現在會醉嗎、還是茫？」
「哈哈哈，沒醉啦。」埃絲特愉快地強調。「啊，要走了？雖然我期待的樂團也表演完了，接下來的小渣渣沒什麼興趣。」
我倒抽一口氣，裝沒事地左右張望，好險似乎沒人聽到。
「⋯⋯趁還沒鬧出什麼事情前回去好了。」
我們走在熱鬧的舞台外圍，前往莉蓮說自己在的無名指樓，沿途埃絲特像是開了話匣子講了許多剛才表演時的笑料，像是哪個歌手唱錯幫自己圓場的笑話、哪個歌手寫了曲名吸血鬼的歌、但歌詞只是用很帥氣的歌詞在講啃老族，諸如此類。
我對音樂認識不多，因此只概略地聽、以及附和自己知道的部分。
「欸艾丹，你是不是有要追阿梅。」
唐突的問題，讓我一臉莫名地看著埃絲特，她雖然臉頰有些泛紅，但此時她狡獪的笑容保證是清醒的。
「完全沒有。」
「喜歡就給我說明白喔，我不准你用玩玩的心態靠近她，不只是我喔，她爸媽知道了也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喔。」
這人到底是怎樣，而且手搭上我的肩膀有夠自然。
「我只是認真工作——」
「啊糟透了，你這種男人真是糟透了。」
被一個醉鬼這樣評價我也覺得糟透了。
「嗯？等等，你如果沒有要追她，那你最近在幹嘛？」埃絲特靠了過來，撅起嘴像是要找我打架一樣質問著。
原來如此，雖然我沒有很刻意掩飾——我原本沒想過只是想談談會被拖這麼久——但在旁人眼中看起來變成了可疑的行徑。
「像莉蓮先前那樣，有份評估報告我得找她問點話，只是一直沒機會找交談。」這還真是沒什麼掩飾的事實。
「啊⋯⋯？真無聊。」
埃絲特攀在我肩上的手隨著興致降低收了回去，她把剩下的酒仰頭一灌、走到旁邊垃圾統隨手丟掉了鋁罐。「所以你真的沒要追她喔，我還以為新來的經紀人一看到阿梅就變成禽獸，準備來侵犯我家阿梅⋯⋯怎樣抓你把柄來保護她我都想好了說。」
「埃絲特。」我用認真的眼神注視著她，讓她有些警戒起來。
「幹嘛？」
「跟梅薇斯對付人的手段比起來、妳溫柔得像小白兔一樣耶。講話都不需要特別防範些什麼的程度。」我直接想到剛來時的血淚教訓，埃絲特就像喜歡咬人但不會痛的狗狗一樣溫和。
「咦、溫柔？哪有啊，突然間講什麼奇怪的語言聽不懂啦。」埃絲特激烈地搖著手，好像我剛才講的話極其愚蠢似的。
看她一副遭到衝擊的模樣，讓我不禁想還擊。
「所以埃絲特妳現在有交往對象嗎？」
「咦？問、問這幹嘛？」埃絲特往旁邊大步跳開，好像我突然又變成禽獸一樣。
「妳問了我很露骨的問題，我反問而已啊，總不會妳可以問但我不能問吧，而且，妳看起來是三人裡面異性緣最好的吧？」
「⋯⋯才沒有。」埃絲特一臉困窘地低喃著。「不聊這話題了，反正你沒要做什麼我就不會⋯⋯就這樣。」
像是敗戰逃亡的埃絲特，甩過頭上的馬尾、大跨步地走向無名指樓。
她快步拉開距離、我緩緩跟上，直到在無名指樓的電梯等候區，她才安分地在那等我，人也站在排隊隊列中，這時的她看起來除了面色依舊紅潤，神情倒是冷靜很多。
看起來是比較能講話的狀態，我就順帶問道：「莉蓮沒說在這棟樓哪邊⋯⋯我們要持續聯絡她？」埃絲特聽了不以為意地說著：「不用，她在二十六樓的『鋼鐵戰略』。」
「鋼鐵戰略？」我表達困惑時，人流正好移動起來，她只簡短回道：「我們三人以前打比賽認識的地方。」隨後，我們混在人群之中，坐上了高速電梯。
趁著電梯等待的時間，我簡略查了一下無名指樓的店家，這棟樓看起來是以電子產品、資訊服務等特色為主的建築，可能對她們而言十分熟悉，但我在持有晶片之前，對輔助裝置基本上是堪用就好的態度，對這棟樓頗感陌生。
二十六樓近乎眨眼就抵達了，擠過人群，於電梯外跟埃絲特會合時，她連辨識位置都不需要就往左拐彎，徑直地前往目標。
我跟上她，隨口問道：「所以，莉蓮是偶而會來這邊玩嗎？」
「不。應該至少一年多沒來了，因為⋯⋯」埃絲特說著皺起了眉頭，用有些責怪的眼神看向我。「你知道她在銃刃荒野的ID吧？自己查。」
埃絲特自己往前走去，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仔細叮囑地補充：
「你少講點話喔。一知半解的關心跟問八卦一樣煩。」
我點了點頭，一邊跟上她、一邊開啟輔助介面查詢。
玩家ID，在專屬於玩家帳號、且不可任意更動的前提，有些知名玩家會以自己取的暱稱在遊戲的討論區內有著一定的知名度；儘管我知道她們三人的遊戲ID，但是在工作場合由於可以直接見面、也不是藉由遊戲管道認識，意外地沒什麼機會使用到而忽略了。
『殺人短毛貓』
莉蓮的角色名稱意外地有點逗趣，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丟進搜尋跳出來的資訊就沒這麼逗趣了。
《銃刃荒野第三屆單人賽事M.O.S.A.結果出爐，「殺人短毛貓」奪冠》
《電競選手選擇自殺，理由竟然跟貓有關》
《短毛貓殺人！冠軍玩家線下羞辱對手》
這幾篇報導時間大約是兩年前。
而報導內容，大致提及兩年前的某次單人賽事中，由「殺人短毛貓」玩家奪下冠軍，獲得了屬於冠軍的獎杯、贈品為整組高配備個人電腦，而亞軍則獲得獎牌與造型貓耳朵耳機，多個報導中都有幾位得獎者的合影──包含那些以殺人、自殺為標題的報導──冠軍得主顯然是莉蓮，幾乎跟現在沒有多少差別，但神情顯得更有精神一些。
接著，關於事件的報導則是亞軍自殺，沒有留下什麼遺書、內容僅有親友回憶說『他曾經提過覺得交換了電腦回來，一開始是高興的，但漸漸地變成羞辱感』，接著開始帶到莉蓮在賽後是否有羞辱的舉動、取ID是否有相關的惡意，以及交換贈品這行為是否不妥⋯⋯諸如此類的延伸討論。
眼角餘光注意到埃絲特跑進一處餐廳的店外用餐區，開放的用餐空間有著零星的客人、各自維持友善不打擾彼此的距離就座，而埃絲特很快地在那區域的一角找到莉蓮。她此時正縮在一個柱邊的座位，嘴上連結著超長吸管到桌面的玻璃杯飲料，視線仰望著在這區域內的公共大螢幕，那畫面此時正撥放著銃刃荒野某位玩家的遊戲畫面。
她們兩個就那樣並肩坐著聊了起來，原本我想直接跟上、坐在她們身旁，但腳步還沒跨進用餐區，一種直覺般的想法竄出讓我停下。
──這裡開始是她們的回憶場所了，我不能一無所知地輕率踏入。
屬於兩人的？三人的？
埃絲特說三人在這邊認識，莉蓮此行只為了這裡而來，兩年前的賽事、以及⋯⋯
我看向莉蓮此時頭上戴著的造型貓耳朵耳機，與採訪照片毫無二致。
⋯⋯是我的錯。
她們沒有要藏的意思，公開資訊都擺在那。
即使如此我還是一無所知、讓她們得從頭講起，變成是我對她們毫無理解，這是屬於經紀人這職位的失職啊。
我搔了搔頭，走進了用餐區，站在她們兩人的座位旁，三人並排看著螢幕，而畫面中也正逢交戰場面，兩人沒有搭理我在看著螢幕。
「妳是特地來看比賽的嗎？」我問。
「嗯。雖然只是預賽。」莉蓮嘴巴短暫離開吸管回應我。
似乎知道我會不太了解，埃絲特補充道：「這是鋼鐵戰略店家的業餘賽，店家有多間連鎖店、在業餘賽中水平算高的比賽，有些職業選手會在這邊被挖掘，所以蠻有看的價值。」
我默默看著比賽畫面，思索了會後說道：
「我附近晃晃，比賽完傳訊息叫我吧。」
「比賽完還要很久喔？」埃絲特訝然道。
「十分鐘。」莉蓮簡單地決定了。「我喝完飲料。」
我無奈笑著，擺擺手就離開。
儘管說是晃晃，但我只是找了個適合獨處不被打擾的角落，開始用輔助介面查詢資料。
『梅薇斯・E・哈特菲爾德
玩家ID MarsOwl』
火星貓頭鷹？戰神貓頭鷹？我對這暱稱不禁莞爾。
接著開始加入銃刃荒野的關鍵字開始搜尋，確實有不少關於她以前的賽事資料，只是沒有莉蓮那麼勁爆，戰績雖然亮眼、但沒有莉蓮那樣突出；不過，如果是拿她的姓「哈特菲爾德」去搜尋，資料並不多、但多虧總體電腦的強大能力，追溯到了十餘年前的財經新聞，可以追到一間財團的公司董事長、也確實能查到她是這家族的成員。
⋯⋯如果資訊無誤，那看來是挺低調的財團後代。
想要驗證這件事也不是很難，我應該有權限跟蒙巴頓部長調她們的背景資料，只是目前似乎沒有必要深入調查到那個程度。
我只是在亡羊補牢，想多做些原本沒做的事而已。
§
回程我直接在珀納斯星的計程車接駁處叫了輛空中計程車，由於埃絲特似乎因為酒精的緣故有些犯睏，叫車直接送她們回去可以省去很多徒步的辛苦。
我讓兩人坐後座，自己坐進副駕駛座，跟年輕的司機告知BeeOrder的大樓位置，接著這輛呈流線型有如海豚般外型的車輛在發動引擎後，視野便在低沉的引擎聲中，從昏暗的室內車庫、穿過大樓外壁進入橙橘色的天空；由於空中交通管制相對地面嚴格，飛行類載具的駕駛的技術、年齡限制，甚至這類車輛的數量管理上也都有額外規範，在市區受到嚴密管制、但郊區就比較寬鬆的載具。
我看著窗外，由於珀納斯星原本就遠高於周圍建築，因此沒有離地拔起時從地面離開的感覺，而是一開始就能俯瞰著地面密集的玻璃大樓、由整群玻璃屏幕映射著遠方夕陽的倒影，這副景觀還是頗令人動容喟嘆。
不過，視線角落此時跳出了訊息，是莉蓮發來的。
『埃絲特跟我自首了，她說有跟你提過查詢關於我的事情。』
我嘗試著往後瞄，但是她僅是側著頭的身影看不出什麼情緒，我便也用訊息回傳。
「查過了，主要查到的是關於亞軍自殺那件事⋯⋯妳想補充什麼嗎？」
『沒有。光是回憶心情就會很糟，所以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那⋯⋯妳只是特地來告訴我，埃絲特有跟妳說了嗎？」
過了短暫的停滯後，莉蓮的訊息才再度傳來。
『雖然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想幹嘛，但現在給你發問。』
⋯⋯真體貼。
「那個自殺事件⋯⋯妳現在還會受影響嗎？」
『有一點。事件當時比較嚴重，近半年只有一次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看來就是上次評估報告的結果了。
「我知道報導一定有比較片面的部分，如果妳哪天心情好願意跟我說的話，我會希望聽聽妳的想法。」
『應該不會有那一天。』
『但謝謝。』
怎麼好像意外地反而是比較好講話的對象？
⋯⋯既然如此，那不用繞彎子直接問好了。
「我有重要的事想跟梅薇斯談，但她似乎不太想談，妳可以幫我問問嗎？」
『不是要追她吧？』
『先說。我沒興趣，不支持，不鼓勵，不想介入，不八卦，不協助，不干涉，不外流，所以感情事自己加油。』
我心裡默默想著一定是埃絲特在瞎扯。
「保證不是，是公事。」
『⋯⋯可以。』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又沒限數量，八卦例外。』
「妳這樣幫我有什麼理由嗎？」
這還真是我現在最困惑的問題了。
『習慣吧。』
「什麼意思？」這真是完全看不懂的回答。
『當隊長的習慣，協調溝通，覺得不處理的話放著會出問題。』
『⋯⋯雖然因為之前狀況不好，Parallel Cross的隊長就先交給阿梅了。』
⋯⋯這還真的很意外。
而且，實際上是能積極面對問題的性格，從那外表完全看不出來。
「謝謝，幫大忙了。」
『我覺得你一定在想失禮的事情，不過算了。然後我幫你跟阿梅講好了，明天中午她回來會自己找你。還有她不高興沒吃到冰，你記得至少補一份兌換券給阿梅。』
還效率超群。
我除了回應謝謝之外，簡直羞愧到無地自容。
§
梅薇斯就如莉蓮所說，在大約隔天接近中午左右來了訊息，約我到宿舍的餐廳，裡面有適合談話的包廂；或許正好忙到沒空消費，平時跟同事一起訂購便當，我這才第一次來到這間餐廳吃飯。
走進餐廳，餐廳內由罕見的木質吧台與桌椅組成，在明亮但溫和的燈光下令人感到十分舒適溫和，我由服務人員引導後、進入店內的小包廂，裡頭是約有三坪空間、一個四人座的小房間，梅薇斯見到我進入、放下手中的菜單親切地揮了揮手。
「晚安，瑟爾先生。」
我沒有直接入座，把話講在前頭：「其實我想談的話可能沒有多到需要吃一頓飯⋯⋯」
「剛好，我推薦這邊的鬆餅。」梅薇斯親切地幫我翻開菜單，讓我幾乎沒有拒絕的空間而坐了下來。
點完餐，梅薇斯用溫和的口氣開口說道：「要先談什麼呢？譬如瑟爾先生拋下我一次約了我的兩位好朋友一起去花天酒地的愉快經歷嗎？」
「被這樣曲解⋯⋯妳是不是對我哪裡懷恨在心？」
「哪有。我跟瑟爾先生第一次見面跟現在的態度沒有變化吧？」
「妳這說法就是第一次見面就不爽我了吧。」
「哎呀。」梅薇斯露出好像被看破的驚訝表情。「瑟爾先生真愛開玩笑。」
我稍稍嘆了口氣，擺了擺手。
「妳不喜歡我透過莉蓮找妳的話我道歉，不過我只是來談關於上次遊戲裡面的任務事件而已。」
「連講點垃圾話暖場的時間都不給嗎，瑟爾先生真性急。」
她別過頭，拿起水杯小口啜飲起來。
⋯⋯繼續這樣下去被牽著鼻子走，也實在不是辦法。
「那只是遊戲。妳想太多了。」
「妳會迴避談，是因為妳一直告訴自己那是真的⋯⋯是的話怎麼辦，對吧？但不是。妳看這個關卡設計影片。」我傳送了早已準備好的開發過程影片給她。「妳可以看這邊的關卡設計，觸發條件、機制、路線圖都有，妳只是碰到裡面比較多演出、欠缺選擇的一條路線。」
當然是以急件在兩天內趕工出來的，還真的可以玩。
但是也有難以迴避的風險。
梅薇斯手指浮空操作著，過了約莫半分鐘後平靜地說：「只看影片不夠，我需要親自操作重現關卡。」
「可以，我幫妳安排時間。」
梅薇斯臉色一沉。「現在。」
「遊戲團隊他們有自己的工作，妳要玩的話，需要重新追回版本跟妳指定的測試環境，那都需要時間安插到他們的工作空檔處理。」我義正嚴詞地說著，那些以行程、忙碌為由的爭取時間的理由。
在詢問過BeeOrder的遊戲開發團隊窗口後，這類「協助掩飾」的急件依照要求規模，最少需要兩天處理，才有辦法優化到足以騙過玩家的擬真，當然，隨著想騙過的對象越敏銳、需要的製作時數就越長，是種沒必要不該使用的招。
梅薇斯抿起唇，眼神中盡是質疑。
接著，她眼神低垂，似乎不打算再爭辯。
「⋯⋯那樣的話不用了，抱歉，讓你看到任性的一面。」
她轉身收拾自己的側肩包，似乎準備離開。
我幾乎可以明確感受到梅薇斯對於『那次任務所見的狀況』有著極強衝擊性的認知，也接近不接受反駁般的認知那是真實的，但我不能讓這個想法蔓延開來，不論是否為了軍方。
「等一下。妳需要我幫忙安排時間去測試嗎？」
「反正任務的當下沒要求，時機就過去了，沒有意義吧。」梅薇斯斷然道，我可以從她的動作出感受到與她平日不同的急躁。
隨著她站起身，準備離桌，這個談話即將結束，以她堅定的認知來說，看來所有想要拖延的手段都會變成謊言──總不能說因為鬆餅還沒到不準走──我自己都想不到理由能讓她停步，並稍微、就那麼一點點地保留態度。
她並不好唬弄，我幾乎沒辦法拿真實以外的說詞讓她信服。
但透露遊戲以外認知的訊息卻是禁令。
──真相。
只能這樣了嗎？
我近乎情急之下，在她離開包廂前跨出步伐，扣住了她手腕，在她同時露出驚嚇的神色時，一個未及深思的提議從我口中講出。
「一個真相。」
我咳了一聲，補充著說：「妳懷疑那是真的，那在這個猜想下，我應該⋯⋯對，妳應該是猜想反正我什麼都不能說，對吧？但如果妳不打算張揚的話，我能做的事情會多一點⋯⋯我可以承諾妳在我所知範圍內的一個真相。」
我不禁咋舌，覺得假定她的猜想為真這個前提幾乎是自我毀滅。
畢竟只要一個「遊戲是否為真實戰場」就可以讓我出局了。
梅薇斯露出懷疑的神色盯著我，任由我這樣扣住手腕，停下了腳步。
「我沒有資訊判斷你是否說謊。」
「妳可以選擇要不要相信。」
梅薇斯沉默了一會，罕見地講出略帶哭腔的囁嚅語氣：
「你的條件是什麼？你這樣抓著我是希望我怎樣？我相信了，一切就回歸和平了嗎？不相信的話⋯⋯我走出這裡，我又會⋯⋯被怎樣？」
⋯⋯嗯，會這樣想也是當然的。
我放開抓著她的手，走上前輕擁她，比我稍矮半個頭的她沒有抗拒感，而我以盡量溫和的口吻說著：「抱歉。我可以保證妳絕對是安全的，妳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是，而我只會是保護妳的人，不是敵人。」
隨著她低著頭，數次的深呼吸，我把手撫上她金色滑順的秀髮上，嘗試安撫。
仔細想想，在沒有戀愛對象的人生中，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做這種承諾，心裡有點五味雜陳⋯⋯也不是在告白。
接著她輕輕推開了我，並轉過身背向我、不讓我看見臉，她從自己的包包中取了紙巾往臉上輕按，同時說道：「姑且當你是白的，那你準備好回答問題了嗎？瑟爾先生。」
「請問。」我當然沒準備好，但也只能見機行事。
梅薇斯轉過身，與我站直著面對面，讓我能稍稍低下視線就看見她堅毅認真的表情。
「那男孩子後來怎麼了？」
──做為反政府組織成員家屬的身份被關押吧，但我沒有軍方後續處置的消息。
但當然不能這樣回答，我能做的回答只有⋯⋯
「他⋯⋯嗯？」
我的視線角落，醒目地跳出提示訊息，有相關的緊急任務要出動。
為什麼這時候──
「梅薇斯，等等，現在有緊急任務，妳也先準備──」
「⋯⋯？我沒有收到。你先回答完再走，別說你連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梅薇斯露出質疑的表情，但我也同樣困惑。
如果梅薇斯沒收到通知，那變成只有我曝露了緊急任務的情報，急迫的現狀讓我感到像是熱鍋上螞蟻般地焦慮。
「我相信他沒事。」
這講法似乎什麼都沒講，而且遊戲包裝呢？
「具體情況⋯⋯跟遊戲後續更新安排有關，還有變數，我也不清楚。」
梅薇斯一臉狐疑地盯著我。「後續更新？」
「嗯，後續的劇情，會在後續劇情安然無恙的出現吧。」
我自己都明顯感到像是藉口般地說著，看著依舊閃爍的提示，焦急地擺出投降手勢。
「抱歉，那是實話，可以再談，但我真的必須先離開。」沒獲得她許可，我大步開門往店外走，差點撞到端著鬆餅進來的店員，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店員有些疑惑地看著離去男性的身影，端著手上兩盤鬆餅走進包廂，裏頭的常客女孩此時露出不符她平常溫和氣質的無奈表情，拿起桌旁的菜單端倪著。
「麻煩一個鬆餅幫我打包起來，另外我要加點，一個⋯⋯」女孩頓了頓。
「一杯柚子青茶，微糖少冰內用，還有一杯美式咖啡，這個外帶。」
我對著湧上來的人影一陣欠缺瞄準的亂掃，敵人的數量多到已經沒有瞄準的必要，彈匣已經見底、後援還需要一點時間才到，而隊友們還在各自發瘋。
「割草機不好用⋯⋯」
「早就叫妳別選割草機啦，妳看到的影片感覺很好用是關卡限制啦，像我一樣選個大傢伙炎型劍多快樂，妳看這樣一掃就倒一片耶！」
莉蓮躺在沙發上抱怨著手上的武器不太稱手，話是這樣說，此時她的角色正站在某個廂型車車頂上，把湧上來的喪屍頭顱當草在割。埃絲特則是快樂的操作著揮舞著大劍的人物，那荒唐的蠻力一掃就把一片湧上來的喪屍掃倒，血花飛濺、哀號遍野，在一群喪屍裡面如入無人之境地開路。
「妳們好暴力喔，瑟爾先生都看到說不出話了呢。」梅薇斯感嘆似的說著，卻引來兩人的連番回嘴。「但殺敵數妳第一名⋯⋯」「先搶了裝甲車然後一路輾人哪裡不暴力了。」
在莉蓮跟埃絲特努力奮戰的殭屍群外圍，我正搭乘在梅薇斯搶來的裝甲車上，而梅薇斯則是愉悅地開車見到喪屍就輾過去，群聚越多越爽，也因此她的殺敵數一路飆上最高。
「我這叫防衛性駕駛喔。」
「好喔。」「從遊戲角度好像合理⋯⋯？」
兩人非常隨意地搭話著。
「沒彈藥了⋯⋯」
剛才把車上剩餘的彈藥打完，手邊只有自動步槍的我就沒事做了。
「這邊廂型車裡很多。」莉蓮簡潔地說，埃絲特還接續笑著說：「咦？這遊戲原來有人玩槍嗎？」
「這遊戲槍枝做得也很用心啊，妳們考慮一下製作團隊的心情嘛。」
我嘗試著幫正常的槍枝使用者找理由辯駁，但埃絲特毫不領情地講著：「連橡皮筋十字弓跟餐具的叉子這種東西都有，製作團隊應該是不在乎啦。」
「時間也差不多了，這關待會就會有一波強制玩家退場的喪屍海。我去接妳們兩個囉？」梅薇斯輕快地說著，好像待會要去兜風一樣，另外兩人應聲，而梅薇斯將車子掉頭，一路往兩人所在的位置把喪屍群撞個人仰馬翻。
說起來正常的通關方式，是在喪屍群來到前，躲進建築內等待直升機救援，雖然會有爬上來的喪屍，但是比在建築外戰鬥簡單太多；喪屍群一共三波，我們四人此時正在第二波喪屍群湧上來的期間，還在建築外跟喪屍們玩耍的狀態。
隨著梅薇斯一路撞飛喪屍來到莉蓮的廂型車邊，埃絲特也趕了過來，她在一旁揮劍掃掉貼近的喪屍時，我們其他人各自把廂型車內的彈藥跟補給拿走。
「時間差不多囉。」梅薇斯提醒道。
「嗯，有，聽到直升機的聲音了。」埃絲特回應道，莉蓮也附和著：「喪屍變少了。第二波到這邊⋯⋯那個原本關起來的基地大門會被破壞，開始湧進喪屍海。」
在這個關卡情境裡，第一二波是能應付的數量，只是因為重點防禦設施還沒被攻破，而第三波會藉由防禦工事的毀壞來臨。
我在把彈藥全部裝彈完成時，看到莉蓮的角色拿著火箭炮站到了車頂上。
啊──是要在大門被攻破時炸一波吧，的確效益很好。
「都上車了嗎？」梅薇斯問道。
「我、我。」埃絲特操作角色趕緊擠上車，於是我們四人都上了車，不過我原本車頂天窗的位置此時是莉蓮佔著，我便改成搖下車窗從左側持槍準備攻擊、埃絲特也換成步槍負責右側。
如同暴風雨前的靜謐，此時建築四周都是喪屍的屍體，梅薇斯的車頭燈開著遠光對準著基地大門，逐漸接近的螺旋槳聲，說明著那是玩家最後離開這個關卡的機會。
莉蓮架起了火箭筒──對著救援直升機。
隨著誇張的飛彈轟鳴聲，剛要降落到建築屋頂的直升機發生爆炸，變成一團冒著烏黑濃煙的火球撞進了我們原本要避難的建築。
「咦？」
「反正沒要完成關卡任務，多增加一個擊墜數。」莉蓮乾脆地說著。
破壞交通工具的擊墜數沒標示敵我，好像也沒錯。
選擇這關的理由並不是通關，而是挑戰殺敵數量的成就，之前她們一直沒拿到一個高難度的成就叫『屍山血海』，它要求單一關卡的殺敵數量達到四萬這樣的荒唐數字，因此只能在關卡設定了幾乎必定要使玩家滅團的怪物量中追求。雖然之前一度想只靠三人達成，但挑戰幾次失敗、確信離那個數字還是太遙遠後就擱置了⋯⋯也因此這成了我在這邊參戰的理由。
基地牆外喪屍發出的呻吟聲逐漸成為唯一的音效，蓋過遊戲原有的背景音，瀰漫在這個環境之中。
軍事基地的鐵門開始傳來粗嘎的形變聲響，看來很快就要被推翻。
邊緣水泥牆上的鐵絲網也開始有一些喪屍的手臂掛了上來，無視著被鐵絲網割斷的殘破手臂一個個侵犯過界，讓部分的斷肢都掉了進來。
不得不說這種逐漸溢出感的醞釀，確實會讓單純追求廝殺的玩家感到雀躍。
梅薇斯的裝甲車已經催起引擎，莉蓮手中的火箭筒也完成了再次擊發的裝填。
「地獄的大門要開啟啦──」埃絲特期待地喊著。
「這樣講會很像我們是衝去自殺的笨蛋。」梅薇斯反駁。
「不是自殺⋯⋯是犧牲換取勝利，我們在這裡的犧牲，可以拯救另一個城市。」莉蓮再次反駁，但梅薇斯稍稍嘆了口氣。「我會傾向活著才是勝利喔。」
埃絲特好奇地問著：「但這是必死喔？能做的只有擴大傷害而已。」
「──」
梅薇斯回話的同時，我的思緒稍微抽離了。
聽著她們閒聊，讓我想到以前在軍校時聊過自我犧牲的話題，那是個初生之犢各自懷有滿腔熱血的場合，當時我說過的一段字句唐突浮現腦海。
──跟自己的死活、還是國家立場都沒有關係。
──決定好敵人後，讓膽敢冒犯我等的蠢人後悔就是唯一的目的。
「跟輸贏無關。」我脫口而出。「犧牲也好、單純爽也好、更複雜的想法也好，現在目的只有增加屍體而已，我們要達到的『屍山血海』不是一個數字，是我們要看到的畫面──我們是來創造地獄的。」
短暫約一秒的沉默，三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艾丹好兇。」
「嗚啊⋯⋯玩遊戲讓人變暴力的案例。」
「這樣也是蠻乾脆的。」梅薇斯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粗糙的共識形成，而基地也在此時即將崩潰。
一陣嘎然巨響，基地的鐵門形變，鐵門已經傾頹歪斜、露出其後的大量喪屍。
莉蓮的火箭砲已經對準鐵門的缺口，她平淡地宣言道：
「那開始囉。製造地獄。」
「「「喔！」」」三人應和。
火箭炮的炸裂聲響與鐵門塌倒的巨響同時爆發，裝甲車的引擎也開始嘶吼，直直往爆炸後成為硝煙與火海的大門衝過去。
我們在高漲的情緒中跟海量的喪屍廝殺，直到彈盡援絕、車體支離破碎，看不見地面、僅見無數的屍體鋪滿著整個街區的畫面，戰到所有人被屍體淹沒為止。
§
「回家一趟？」
艾丹看著已經整理好小行李箱，也換上輕便外出服的梅薇斯。
「抱歉，有點臨時，大概明天中午就會回來。」梅薇斯維持一貫的恭謙有禮說著，沒有多說什麼，就直接步出了宿舍的門。
埃絲特跟莉蓮坐在客廳揮著手送她離開，留下站在門口無所適從的艾丹，他有些懊惱地搔了搔頭，轉頭對兩人說道：「我回辦公室處理一點雜務，你們這邊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再傳訊息給我。」
莉蓮躺在沙發上舉起手。「我有一款ＲＰＧ遊戲卡關了，需要幫練等。」
「這種除外。」
「我刷不到異色版的怪獸。」埃絲特答腔。
「自己刷。」
見兩人沒有什麼要務需要處理，艾丹揮了揮手就離開了宿舍。
埃絲特坐到莉蓮旁邊，隨手打開了遊戲機，但嘴中吐出的話跟遊戲毫無關係。
「艾丹最近很常找阿梅的樣子，是不是在追她啊？」
莉蓮仰躺在沙發上，戴著的耳機因為她的慵懶姿勢而稍微歪了一邊。「有什麼不好嗎？」
「上週任務之後，他這週感覺很積極的來我們宿舍互動打遊戲，而且根據我敏銳的觀察，他似乎在嘗試尋找跟阿梅私密交談的機會，可惜⋯⋯阿梅沒有想給他這個機會！」
莉蓮翻了個身，似乎對戀愛話題不感興趣。
「阿梅她這禮拜是有點怪，該問問⋯⋯」
「有事情的話會講吧？她自己最主張該講的會講清楚，如果不方便講我們也不用挖啊。」
莉蓮瞥了埃絲特一眼。
「⋯⋯說不定她不知道怎麼應對艾丹的追求。」
「原來如此。這的確不方便講，這就需要我們兩人幫她評估艾丹這人、以及幫她出策略應對了！」
「所以適時的關心是必要的。」
「沒錯！」
雖然埃絲特一般時候腦袋是很正常的，但是遇到戀愛話題的時候自然產生的粉紅泡泡，只會讓她徹底喪失原則，變成八卦之鬼。
⋯⋯如果只是戀愛可能還單純點吧。
莉蓮淡淡想著，躺在沙發上聽著埃絲特的遊戲音效聲昏沉地睡去。
§
俄沛斯特掃蕩作戰結束後一週。
相關逮捕的反政府組織成員、成員家屬，均在之後由軍方拘禁，其過程並不公開，意外的是有查獲查拉薩因兵工廠的物資，以及反政府組織似乎也正進行仿生機兵研發，或許他們有管到竊取政府或軍方的資源，這將是會導致相關單位進行內部清洗的罪證。
而梅薇斯所遭遇的自爆事件，則被上級列為需特別輔導並回報的事件。
然而這個輔導要求僅對我有強制性，玩家沒有。原本打算跟梅薇斯約談作戰當晚的事件，但感受到明顯的避而不談，見面時、只是稍微遲疑就跑個不見蹤影，想用私訊約時間也會被時間不確定之類的理由擱置。
儘管在權限上手段可以更直截粗暴，直接以公務的角度要求安排時間、或直接堵人，但原本能好好談妥的事情有可能因為我的反應變得惡化。
就算我個人不介意等到她願意主動告知，軍方卻沒有這種耐性。
蒙巴頓部長轉交給我的一份評估報告，是在我到任之前的上一季任務中『莉蓮的表現評估報告』，提及在我來之前，莉蓮就有「因個人狀況表現不穩定」的描述，報告中顯然是當成了偶發事件、無長期影響，因此沒多做描述──
加上梅薇斯的話，就是這小隊第二次發生了。
顯而易見，三人小隊中如果已有兩人出過狀況，那考慮存廢問題也是理所當然，我從蒙巴頓部長的口氣中感受到明顯的暗示。
因此這次的報告持續拖遲，對於評估狀態只會越加惡劣，或許再過幾天、會有位階比我高的人直接代為處理也不一定。
⋯⋯那就今晚吧。
我暗自決定今晚即使強硬些也得跟梅薇斯「談談」。
不過，讓我掛心的還有莉蓮。
比起梅薇斯明顯較善於交際與言談，莉蓮就是個繭居族的典範，若真要說心理狀況出問題，莉蓮的確也是挺有機會。
仔細想想，由於剛到任就直接參加一次作戰，我對她們的了解只有日常交際、玩過遊戲，但對於她們的過往，包含三個性格差那麼大的人是怎麼湊成一隊的，我都毫無頭緒。
「是該注意一下⋯⋯但該怎麼做呢。」
我思索了會，看下時間才中午，決定用大人的力量解決問題。
十幾分鐘後，我跑去找還在宿舍打電動的兩人問：
「我手上有筆經費待會要去採買物資花掉，會去珀納斯一趟，妳們有要買什麼東西的話可以一起來。」
莉蓮依舊軟爛在沙發上但閉起了眼睛，我很難判斷她是有沒有意願，倒是埃絲特對於珀納斯似乎挺有興致的樣子。
「現在嗎？好啊。莉蓮妳要去嗎？」
「唔──」莉蓮發出了慵懶的呻吟聲，顯得意興闌珊。「不想出門⋯⋯我可以直接說我想買什麼嗎⋯⋯」
我從口袋中秀出三張高檔冰淇淋店『SHINE GOLAM』的豪華冰品兌換票券──這當然是我自己利用購票系統買的。
「其實我另一個目的是要去用掉這個兌換券，沒去就沒辦法了。」
莉蓮皺起眉頭，似乎有點糾結。
「哇喔！那個貴死人一球要三位數的冰耶？」埃絲特看起來完全就是上鉤了，但高檔冰品似乎對莉蓮的誘惑力不如睡覺，我正思索要怎樣追擊時，莉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今天⋯⋯啊。」
接著她不管我們在旁邊，開始用手臂的輔助裝置查詢資料，從沙發坐起身，順帶調整了一下她的貓耳造型耳機，一連串的動作目的十分明確且流暢，我看了看埃絲特，她則只用聳肩來回應我。
「走吧。」
莉蓮乾脆地跳下沙發，走向門口穿上鞋子，一身寬鬆的Ｔ恤原來就等於外出打扮，但很奇特的是，她有些慵懶的氣質跟這隨興的穿著還蠻相稱的；埃絲特回房間快速換了牛仔短褲、Ｔ恤跟薄外套的簡單穿搭，將長髮簡單的紮成馬尾，跟我還穿著襯衫西裝褲比起來十分休閒。
我們離開BeeOrder的大樓，悠閒地搭地捷前往查拉薩因市區。
由於北城這個站點正好在尾站，我們搭上空無一人的車廂，隨意找位置就座，埃絲特坐在我旁邊、莉蓮則自己獨自窩在另個座位。
「剛才說的冰淇淋店⋯⋯SHINE GOLAM？那間店在珀納斯哪邊？」埃絲特隨口問道。
「食指。」已經有晶片的高速查詢，店址根本就小問題。「我會在食指那一棟採買一些生活用品，妳們想先吃冰還是先買東西？」
「「先吃。」」莉蓮跟埃絲特意外地達成共識。
我在這個當下深信女性總是比較在乎吃的，雖然過沒多久就被推翻了。
隨著捷運經過幾個站點，車上人潮漸多，我們在人潮已經趨近壅擠時在「珀納斯星」的站點下車，嬌小的莉蓮差點要被人群擠走，讓我覺得有種在帶小孩的感覺。
珀納斯星(PenarStar)是在查拉薩因首都鄰近最繁華的商業建築，它由五棟極高的高樓組成，是個匯集表演娛樂、辦公、購物商城、交通的複合建築，當初以五芒星的概念設計了這五座平均百尺的高樓，五座樓並非完全筆直與等高、而是各以弧狀的外型包成一個圓，以五芒星頂尖最高，並在樓與樓間有空中走廊、空中計程車等方便往來的設施與配備，要見證查拉薩因的繁華的話，珀納斯星確實是首選。
不過網路的力量有時超越建築設計師的想像。
有位網紅在節目直播時一直說自己記不得每一棟的名字跟相對位置，最後把手指搓起，讓五隻手指保持一個向上但彼此平行的手勢說：「我宣布從此珀納斯星改名為珀納斯手指」。
從此就再也沒有人記得珀納斯星每一棟樓原本的名字了，直接用手指來稱呼，不知是否為巧合，珀納斯星在頂端的樓層也是最高樓，其他樓層相較稍矮，手指的形象深植人心到過幾年官方就放棄挽回了，不然講正式名稱宣傳效果極差。
我們今天要去的是以購物、高級餐飲為主力的食指樓；搭乘捷運抵達珀納斯星站，在地下一樓循著指引方向踏上長距離手扶梯，經過一點步行移動後來到食指樓的地下樓層，這邊有數個高速電梯可以直接搭往目標樓層，因此絕大多數人潮會湧往這裡等候電梯。
「店在幾樓？」莉蓮問。
「五十二，那間店有景觀台喔。」我邊走到電梯隊列的末尾邊說，其實我對景觀台是蠻期待的，落地窗往五棟樓的內側，所以可以看見整個五棟樓圍攏的內側景觀。
「五十二樓感覺看不清楚地面舞台啊⋯⋯」埃絲特不滿地說著。
⋯⋯嗯？
一種我好像弄錯了什麼的感受瀰漫在心頭，但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這種感覺直到大約二十分鐘後，只有我一個人坐在SHINE GOLAM店內的落地窗前吃冰才得到解答。
──我在無名指樓，結束叫我。
──謝謝請客，我先去中央舞台看錶演啦。
兩個人買完冰就走了，真現實。
想想也是理所當然，各有各的目的才是人之常情，單純只是我沒想清楚、也沒說清楚所以讓人家跑掉而已，真要聊點什麼的話半途就可以開始講了，而我竟然傻傻地以為可以坐下來好好聊點什麼。
我嘆了口氣，透過落地窗看著珀納斯星內側的風景，決定當成短暫的假期。
珀納斯星五樓之間的地表是大型全方位表演舞台，凡舉國內盛大的表演，幾乎第一個都會想到珀納斯星舞台，在平日這個舞台除了定期的維修之外，常駐著樂團、舞團、劇團表演，即使是最冷淡欠缺人流的季節，也不乏租用給展覽做為會場等活動。
照埃絲特所說，上週這裡才結束一個巨星級藝人的表演，活動告一段落、會由其他稍微小一點的樂團進行演出，她偶而經過就會來看看，由於不限於音樂類型，若運氣好也能撞見魔術秀、馬戲團等有趣的演出。
「不過這高度⋯⋯舞台都剩下一顆頭大了。」我往下望著，儘管依稀可見舞台上的五光十色，人影卻都比螻蟻還難辨認。
也由於過高的緣故，考慮到移動的方便性，五棟樓之間每間隔一定層數便有免費的空中纜車，以及可供四人搭乘的付費空中計程車，能直接前往珀納斯星以外的指定位置：因此，珀納斯星在不同棟間的移動說來也算輕鬆，倒是這種五樓間天空被高度不同纜繩切割的風景，一度也被不少攝影師跟畫家當成題材創作。
埃絲特搭乘電梯到了一樓舞台區，莉蓮則移動到整數樓層去搭乘纜車，在我的落地窗外稍下方的位置，正好接近纜車的出入口，因此從剛才到現在，我都一面挖著冰，一面看著紅色車廂從下方進出，這個距離，像是坐在三樓看著人行道上路人的程度。
盯著一段時間，也沒看到莉蓮，我有些無趣的開啟晶片的輔助介面，珀納斯星的樓層平面導覽圖便以立體的形式展示在我眼前，其精緻跟清晰都讓我有些訝異，不比醫院院區、北城的區域介紹，珀納斯星顯見在導覽上除了自動生成外又額外做了許多店家介紹、各店家活動導覽、區域特色與評價等綜合資訊。
但想來也是，當資訊量龐大到一個程度時，如果不額外做資訊的整體跟篩濾，便只是難以吸收的資料庫而已，顯見珀納斯星在資訊與設施的結合都到了非常緊密的程度。
正當我隨意看著珀納斯星的樓層簡介時，一輛纜車靠近，意外地吸引了我的目光，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駛入的車窗邊。
我興起一股玩心地打開輔助介面，直接檢索出西婭・洛厄里的名字。
「哈囉？」
『公務中，晚點回。』
我稍微愣了一下，她的職務會需要在珀納斯星處理事情嗎？
我又挖了幾口冰後才稍感浪費地離開，五十二層是個意外方便的位置，往大樓內側，五十層的纜車站點往上至五十二層是連通的高挑空間，周圍商家可以往下俯瞰五十、五十一層兩層樓的整體概況，在裝潢雅緻的大樓內，內外都是不錯的風景。
不出所料，我視線一掃就看見西婭學姊她突出的身影，從五十樓的站點出口出現，儘管她今天連風衣外套都沒脫下，但是她的身形跟氣質依舊好認。
原先想找她搭話的衝動消退，此時覺得遠遠地觀望也就夠讓我消磨時間了。
她獨自一人走在五十樓的走道，步伐迅速，不是逛街的閒適感，我打開輔助介面投射出五十層的平面圖，看著她移動；她會繞至四處的手扶梯、實體逃生通道、垃圾棄置的回收通道等地方去概略地檢視，看起來倒是有點像在做樓層安全管理的抽樣稽核，儘管我完全不知道她跟哪個單位有這方面的工作需要。
直到她的身影移動到看不見的地方，我才回頭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程。
§
採買本身簡單俐落，沒有急需或帶有重量的日常物品，在結完帳後直接寄到BeeOrder的大樓，在物流輸送帶上，即使是那種較遠的地方也會在晚上抵達，因此我手上只提了個可以回程享用的零嘴跟罐裝咖啡。
接著聯絡上埃絲特，她如先前所說在一樓看錶演，倒是莉蓮沒有回應。
來到一樓，這裡由於樂團的緣故響徹著舞台的音樂，在靠近大樓處能當純粹的背景音，隨著靠近中心舞台，那股音響的震盪與轟鳴慢慢透過空氣穿透耳膜，也能在逐漸多的人群中感受到萬眾期盼的振奮感，這種高漲的情緒充斥著這裡所有人。
「喲！艾丹！這邊這邊！」埃絲特無視著旁人眼光對我揮著螢光棒喊著。
在展演舞台的人群外圍找到埃絲特時，她中分的頭髮上還掛著五芒星的眼鏡，另一手拎著罐裝啤酒，徹底變身成來享受音樂歡愉的樣子。
「雖然我沒說不準喝⋯⋯妳沒喝很多吧？」
「還好啦，第三罐而已⋯⋯嗝。」
「我應該直接問酒量的才對，現在會醉嗎、還是茫？」
「哈哈哈，沒醉啦。」埃絲特愉快地強調。「啊，要走了？雖然我期待的樂團也表演完了，接下來的小渣渣沒什麼興趣。」
我倒抽一口氣，裝沒事地左右張望，好險似乎沒人聽到。
「⋯⋯趁還沒鬧出什麼事情前回去好了。」
我們走在熱鬧的舞台外圍，前往莉蓮說自己在的無名指樓，沿途埃絲特像是開了話匣子講了許多剛才表演時的笑料，像是哪個歌手唱錯幫自己圓場的笑話、哪個歌手寫了曲名吸血鬼的歌、但歌詞只是用很帥氣的歌詞在講啃老族，諸如此類。
我對音樂認識不多，因此只概略地聽、以及附和自己知道的部分。
「欸艾丹，你是不是有要追阿梅。」
唐突的問題，讓我一臉莫名地看著埃絲特，她雖然臉頰有些泛紅，但此時她狡獪的笑容保證是清醒的。
「完全沒有。」
「喜歡就給我說明白喔，我不准你用玩玩的心態靠近她，不只是我喔，她爸媽知道了也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喔。」
這人到底是怎樣，而且手搭上我的肩膀有夠自然。
「我只是認真工作——」
「啊糟透了，你這種男人真是糟透了。」
被一個醉鬼這樣評價我也覺得糟透了。
「嗯？等等，你如果沒有要追她，那你最近在幹嘛？」埃絲特靠了過來，撅起嘴像是要找我打架一樣質問著。
原來如此，雖然我沒有很刻意掩飾——我原本沒想過只是想談談會被拖這麼久——但在旁人眼中看起來變成了可疑的行徑。
「像莉蓮先前那樣，有份評估報告我得找她問點話，只是一直沒機會找交談。」這還真是沒什麼掩飾的事實。
「啊⋯⋯？真無聊。」
埃絲特攀在我肩上的手隨著興致降低收了回去，她把剩下的酒仰頭一灌、走到旁邊垃圾統隨手丟掉了鋁罐。「所以你真的沒要追她喔，我還以為新來的經紀人一看到阿梅就變成禽獸，準備來侵犯我家阿梅⋯⋯怎樣抓你把柄來保護她我都想好了說。」
「埃絲特。」我用認真的眼神注視著她，讓她有些警戒起來。
「幹嘛？」
「跟梅薇斯對付人的手段比起來、妳溫柔得像小白兔一樣耶。講話都不需要特別防範些什麼的程度。」我直接想到剛來時的血淚教訓，埃絲特就像喜歡咬人但不會痛的狗狗一樣溫和。
「咦、溫柔？哪有啊，突然間講什麼奇怪的語言聽不懂啦。」埃絲特激烈地搖著手，好像我剛才講的話極其愚蠢似的。
看她一副遭到衝擊的模樣，讓我不禁想還擊。
「所以埃絲特妳現在有交往對象嗎？」
「咦？問、問這幹嘛？」埃絲特往旁邊大步跳開，好像我突然又變成禽獸一樣。
「妳問了我很露骨的問題，我反問而已啊，總不會妳可以問但我不能問吧，而且，妳看起來是三人裡面異性緣最好的吧？」
「⋯⋯才沒有。」埃絲特一臉困窘地低喃著。「不聊這話題了，反正你沒要做什麼我就不會⋯⋯就這樣。」
像是敗戰逃亡的埃絲特，甩過頭上的馬尾、大跨步地走向無名指樓。
她快步拉開距離、我緩緩跟上，直到在無名指樓的電梯等候區，她才安分地在那等我，人也站在排隊隊列中，這時的她看起來除了面色依舊紅潤，神情倒是冷靜很多。
看起來是比較能講話的狀態，我就順帶問道：「莉蓮沒說在這棟樓哪邊⋯⋯我們要持續聯絡她？」埃絲特聽了不以為意地說著：「不用，她在二十六樓的『鋼鐵戰略』。」
「鋼鐵戰略？」我表達困惑時，人流正好移動起來，她只簡短回道：「我們三人以前打比賽認識的地方。」隨後，我們混在人群之中，坐上了高速電梯。
趁著電梯等待的時間，我簡略查了一下無名指樓的店家，這棟樓看起來是以電子產品、資訊服務等特色為主的建築，可能對她們而言十分熟悉，但我在持有晶片之前，對輔助裝置基本上是堪用就好的態度，對這棟樓頗感陌生。
二十六樓近乎眨眼就抵達了，擠過人群，於電梯外跟埃絲特會合時，她連辨識位置都不需要就往左拐彎，徑直地前往目標。
我跟上她，隨口問道：「所以，莉蓮是偶而會來這邊玩嗎？」
「不。應該至少一年多沒來了，因為⋯⋯」埃絲特說著皺起了眉頭，用有些責怪的眼神看向我。「你知道她在銃刃荒野的ID吧？自己查。」
埃絲特自己往前走去，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仔細叮囑地補充：
「你少講點話喔。一知半解的關心跟問八卦一樣煩。」
我點了點頭，一邊跟上她、一邊開啟輔助介面查詢。
玩家ID，在專屬於玩家帳號、且不可任意更動的前提，有些知名玩家會以自己取的暱稱在遊戲的討論區內有著一定的知名度；儘管我知道她們三人的遊戲ID，但是在工作場合由於可以直接見面、也不是藉由遊戲管道認識，意外地沒什麼機會使用到而忽略了。
『殺人短毛貓』
莉蓮的角色名稱意外地有點逗趣，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丟進搜尋跳出來的資訊就沒這麼逗趣了。
《銃刃荒野第三屆單人賽事M.O.S.A.結果出爐，「殺人短毛貓」奪冠》
《電競選手選擇自殺，理由竟然跟貓有關》
《短毛貓殺人！冠軍玩家線下羞辱對手》
這幾篇報導時間大約是兩年前。
而報導內容，大致提及兩年前的某次單人賽事中，由「殺人短毛貓」玩家奪下冠軍，獲得了屬於冠軍的獎杯、贈品為整組高配備個人電腦，而亞軍則獲得獎牌與造型貓耳朵耳機，多個報導中都有幾位得獎者的合影──包含那些以殺人、自殺為標題的報導──冠軍得主顯然是莉蓮，幾乎跟現在沒有多少差別，但神情顯得更有精神一些。
接著，關於事件的報導則是亞軍自殺，沒有留下什麼遺書、內容僅有親友回憶說『他曾經提過覺得交換了電腦回來，一開始是高興的，但漸漸地變成羞辱感』，接著開始帶到莉蓮在賽後是否有羞辱的舉動、取ID是否有相關的惡意，以及交換贈品這行為是否不妥⋯⋯諸如此類的延伸討論。
眼角餘光注意到埃絲特跑進一處餐廳的店外用餐區，開放的用餐空間有著零星的客人、各自維持友善不打擾彼此的距離就座，而埃絲特很快地在那區域的一角找到莉蓮。她此時正縮在一個柱邊的座位，嘴上連結著超長吸管到桌面的玻璃杯飲料，視線仰望著在這區域內的公共大螢幕，那畫面此時正撥放著銃刃荒野某位玩家的遊戲畫面。
她們兩個就那樣並肩坐著聊了起來，原本我想直接跟上、坐在她們身旁，但腳步還沒跨進用餐區，一種直覺般的想法竄出讓我停下。
──這裡開始是她們的回憶場所了，我不能一無所知地輕率踏入。
屬於兩人的？三人的？
埃絲特說三人在這邊認識，莉蓮此行只為了這裡而來，兩年前的賽事、以及⋯⋯
我看向莉蓮此時頭上戴著的造型貓耳朵耳機，與採訪照片毫無二致。
⋯⋯是我的錯。
她們沒有要藏的意思，公開資訊都擺在那。
即使如此我還是一無所知、讓她們得從頭講起，變成是我對她們毫無理解，這是屬於經紀人這職位的失職啊。
我搔了搔頭，走進了用餐區，站在她們兩人的座位旁，三人並排看著螢幕，而畫面中也正逢交戰場面，兩人沒有搭理我在看著螢幕。
「妳是特地來看比賽的嗎？」我問。
「嗯。雖然只是預賽。」莉蓮嘴巴短暫離開吸管回應我。
似乎知道我會不太了解，埃絲特補充道：「這是鋼鐵戰略店家的業餘賽，店家有多間連鎖店、在業餘賽中水平算高的比賽，有些職業選手會在這邊被挖掘，所以蠻有看的價值。」
我默默看著比賽畫面，思索了會後說道：
「我附近晃晃，比賽完傳訊息叫我吧。」
「比賽完還要很久喔？」埃絲特訝然道。
「十分鐘。」莉蓮簡單地決定了。「我喝完飲料。」
我無奈笑著，擺擺手就離開。
儘管說是晃晃，但我只是找了個適合獨處不被打擾的角落，開始用輔助介面查詢資料。
『梅薇斯・E・哈特菲爾德
玩家ID MarsOwl』
火星貓頭鷹？戰神貓頭鷹？我對這暱稱不禁莞爾。
接著開始加入銃刃荒野的關鍵字開始搜尋，確實有不少關於她以前的賽事資料，只是沒有莉蓮那麼勁爆，戰績雖然亮眼、但沒有莉蓮那樣突出；不過，如果是拿她的姓「哈特菲爾德」去搜尋，資料並不多、但多虧總體電腦的強大能力，追溯到了十餘年前的財經新聞，可以追到一間財團的公司董事長、也確實能查到她是這家族的成員。
⋯⋯如果資訊無誤，那看來是挺低調的財團後代。
想要驗證這件事也不是很難，我應該有權限跟蒙巴頓部長調她們的背景資料，只是目前似乎沒有必要深入調查到那個程度。
我只是在亡羊補牢，想多做些原本沒做的事而已。
§
回程我直接在珀納斯星的計程車接駁處叫了輛空中計程車，由於埃絲特似乎因為酒精的緣故有些犯睏，叫車直接送她們回去可以省去很多徒步的辛苦。
我讓兩人坐後座，自己坐進副駕駛座，跟年輕的司機告知BeeOrder的大樓位置，接著這輛呈流線型有如海豚般外型的車輛在發動引擎後，視野便在低沉的引擎聲中，從昏暗的室內車庫、穿過大樓外壁進入橙橘色的天空；由於空中交通管制相對地面嚴格，飛行類載具的駕駛的技術、年齡限制，甚至這類車輛的數量管理上也都有額外規範，在市區受到嚴密管制、但郊區就比較寬鬆的載具。
我看著窗外，由於珀納斯星原本就遠高於周圍建築，因此沒有離地拔起時從地面離開的感覺，而是一開始就能俯瞰著地面密集的玻璃大樓、由整群玻璃屏幕映射著遠方夕陽的倒影，這副景觀還是頗令人動容喟嘆。
不過，視線角落此時跳出了訊息，是莉蓮發來的。
『埃絲特跟我自首了，她說有跟你提過查詢關於我的事情。』
我嘗試著往後瞄，但是她僅是側著頭的身影看不出什麼情緒，我便也用訊息回傳。
「查過了，主要查到的是關於亞軍自殺那件事⋯⋯妳想補充什麼嗎？」
『沒有。光是回憶心情就會很糟，所以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那⋯⋯妳只是特地來告訴我，埃絲特有跟妳說了嗎？」
過了短暫的停滯後，莉蓮的訊息才再度傳來。
『雖然不知道你今天到底想幹嘛，但現在給你發問。』
⋯⋯真體貼。
「那個自殺事件⋯⋯妳現在還會受影響嗎？」
『有一點。事件當時比較嚴重，近半年只有一次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看來就是上次評估報告的結果了。
「我知道報導一定有比較片面的部分，如果妳哪天心情好願意跟我說的話，我會希望聽聽妳的想法。」
『應該不會有那一天。』
『但謝謝。』
怎麼好像意外地反而是比較好講話的對象？
⋯⋯既然如此，那不用繞彎子直接問好了。
「我有重要的事想跟梅薇斯談，但她似乎不太想談，妳可以幫我問問嗎？」
『不是要追她吧？』
『先說。我沒興趣，不支持，不鼓勵，不想介入，不八卦，不協助，不干涉，不外流，所以感情事自己加油。』
我心裡默默想著一定是埃絲特在瞎扯。
「保證不是，是公事。」
『⋯⋯可以。』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又沒限數量，八卦例外。』
「妳這樣幫我有什麼理由嗎？」
這還真是我現在最困惑的問題了。
『習慣吧。』
「什麼意思？」這真是完全看不懂的回答。
『當隊長的習慣，協調溝通，覺得不處理的話放著會出問題。』
『⋯⋯雖然因為之前狀況不好，Parallel Cross的隊長就先交給阿梅了。』
⋯⋯這還真的很意外。
而且，實際上是能積極面對問題的性格，從那外表完全看不出來。
「謝謝，幫大忙了。」
『我覺得你一定在想失禮的事情，不過算了。然後我幫你跟阿梅講好了，明天中午她回來會自己找你。還有她不高興沒吃到冰，你記得至少補一份兌換券給阿梅。』
還效率超群。
我除了回應謝謝之外，簡直羞愧到無地自容。
§
梅薇斯就如莉蓮所說，在大約隔天接近中午左右來了訊息，約我到宿舍的餐廳，裡面有適合談話的包廂；或許正好忙到沒空消費，平時跟同事一起訂購便當，我這才第一次來到這間餐廳吃飯。
走進餐廳，餐廳內由罕見的木質吧台與桌椅組成，在明亮但溫和的燈光下令人感到十分舒適溫和，我由服務人員引導後、進入店內的小包廂，裡頭是約有三坪空間、一個四人座的小房間，梅薇斯見到我進入、放下手中的菜單親切地揮了揮手。
「晚安，瑟爾先生。」
我沒有直接入座，把話講在前頭：「其實我想談的話可能沒有多到需要吃一頓飯⋯⋯」
「剛好，我推薦這邊的鬆餅。」梅薇斯親切地幫我翻開菜單，讓我幾乎沒有拒絕的空間而坐了下來。
點完餐，梅薇斯用溫和的口氣開口說道：「要先談什麼呢？譬如瑟爾先生拋下我一次約了我的兩位好朋友一起去花天酒地的愉快經歷嗎？」
「被這樣曲解⋯⋯妳是不是對我哪裡懷恨在心？」
「哪有。我跟瑟爾先生第一次見面跟現在的態度沒有變化吧？」
「妳這說法就是第一次見面就不爽我了吧。」
「哎呀。」梅薇斯露出好像被看破的驚訝表情。「瑟爾先生真愛開玩笑。」
我稍稍嘆了口氣，擺了擺手。
「妳不喜歡我透過莉蓮找妳的話我道歉，不過我只是來談關於上次遊戲裡面的任務事件而已。」
「連講點垃圾話暖場的時間都不給嗎，瑟爾先生真性急。」
她別過頭，拿起水杯小口啜飲起來。
⋯⋯繼續這樣下去被牽著鼻子走，也實在不是辦法。
「那只是遊戲。妳想太多了。」
「妳會迴避談，是因為妳一直告訴自己那是真的⋯⋯是的話怎麼辦，對吧？但不是。妳看這個關卡設計影片。」我傳送了早已準備好的開發過程影片給她。「妳可以看這邊的關卡設計，觸發條件、機制、路線圖都有，妳只是碰到裡面比較多演出、欠缺選擇的一條路線。」
當然是以急件在兩天內趕工出來的，還真的可以玩。
但是也有難以迴避的風險。
梅薇斯手指浮空操作著，過了約莫半分鐘後平靜地說：「只看影片不夠，我需要親自操作重現關卡。」
「可以，我幫妳安排時間。」
梅薇斯臉色一沉。「現在。」
「遊戲團隊他們有自己的工作，妳要玩的話，需要重新追回版本跟妳指定的測試環境，那都需要時間安插到他們的工作空檔處理。」我義正嚴詞地說著，那些以行程、忙碌為由的爭取時間的理由。
在詢問過BeeOrder的遊戲開發團隊窗口後，這類「協助掩飾」的急件依照要求規模，最少需要兩天處理，才有辦法優化到足以騙過玩家的擬真，當然，隨著想騙過的對象越敏銳、需要的製作時數就越長，是種沒必要不該使用的招。
梅薇斯抿起唇，眼神中盡是質疑。
接著，她眼神低垂，似乎不打算再爭辯。
「⋯⋯那樣的話不用了，抱歉，讓你看到任性的一面。」
她轉身收拾自己的側肩包，似乎準備離開。
我幾乎可以明確感受到梅薇斯對於『那次任務所見的狀況』有著極強衝擊性的認知，也接近不接受反駁般的認知那是真實的，但我不能讓這個想法蔓延開來，不論是否為了軍方。
「等一下。妳需要我幫忙安排時間去測試嗎？」
「反正任務的當下沒要求，時機就過去了，沒有意義吧。」梅薇斯斷然道，我可以從她的動作出感受到與她平日不同的急躁。
隨著她站起身，準備離桌，這個談話即將結束，以她堅定的認知來說，看來所有想要拖延的手段都會變成謊言──總不能說因為鬆餅還沒到不準走──我自己都想不到理由能讓她停步，並稍微、就那麼一點點地保留態度。
她並不好唬弄，我幾乎沒辦法拿真實以外的說詞讓她信服。
但透露遊戲以外認知的訊息卻是禁令。
──真相。
只能這樣了嗎？
我近乎情急之下，在她離開包廂前跨出步伐，扣住了她手腕，在她同時露出驚嚇的神色時，一個未及深思的提議從我口中講出。
「一個真相。」
我咳了一聲，補充著說：「妳懷疑那是真的，那在這個猜想下，我應該⋯⋯對，妳應該是猜想反正我什麼都不能說，對吧？但如果妳不打算張揚的話，我能做的事情會多一點⋯⋯我可以承諾妳在我所知範圍內的一個真相。」
我不禁咋舌，覺得假定她的猜想為真這個前提幾乎是自我毀滅。
畢竟只要一個「遊戲是否為真實戰場」就可以讓我出局了。
梅薇斯露出懷疑的神色盯著我，任由我這樣扣住手腕，停下了腳步。
「我沒有資訊判斷你是否說謊。」
「妳可以選擇要不要相信。」
梅薇斯沉默了一會，罕見地講出略帶哭腔的囁嚅語氣：
「你的條件是什麼？你這樣抓著我是希望我怎樣？我相信了，一切就回歸和平了嗎？不相信的話⋯⋯我走出這裡，我又會⋯⋯被怎樣？」
⋯⋯嗯，會這樣想也是當然的。
我放開抓著她的手，走上前輕擁她，比我稍矮半個頭的她沒有抗拒感，而我以盡量溫和的口吻說著：「抱歉。我可以保證妳絕對是安全的，妳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是，而我只會是保護妳的人，不是敵人。」
隨著她低著頭，數次的深呼吸，我把手撫上她金色滑順的秀髮上，嘗試安撫。
仔細想想，在沒有戀愛對象的人生中，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做這種承諾，心裡有點五味雜陳⋯⋯也不是在告白。
接著她輕輕推開了我，並轉過身背向我、不讓我看見臉，她從自己的包包中取了紙巾往臉上輕按，同時說道：「姑且當你是白的，那你準備好回答問題了嗎？瑟爾先生。」
「請問。」我當然沒準備好，但也只能見機行事。
梅薇斯轉過身，與我站直著面對面，讓我能稍稍低下視線就看見她堅毅認真的表情。
「那男孩子後來怎麼了？」
──做為反政府組織成員家屬的身份被關押吧，但我沒有軍方後續處置的消息。
但當然不能這樣回答，我能做的回答只有⋯⋯
「他⋯⋯嗯？」
我的視線角落，醒目地跳出提示訊息，有相關的緊急任務要出動。
為什麼這時候──
「梅薇斯，等等，現在有緊急任務，妳也先準備──」
「⋯⋯？我沒有收到。你先回答完再走，別說你連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梅薇斯露出質疑的表情，但我也同樣困惑。
如果梅薇斯沒收到通知，那變成只有我曝露了緊急任務的情報，急迫的現狀讓我感到像是熱鍋上螞蟻般地焦慮。
「我相信他沒事。」
這講法似乎什麼都沒講，而且遊戲包裝呢？
「具體情況⋯⋯跟遊戲後續更新安排有關，還有變數，我也不清楚。」
梅薇斯一臉狐疑地盯著我。「後續更新？」
「嗯，後續的劇情，會在後續劇情安然無恙的出現吧。」
我自己都明顯感到像是藉口般地說著，看著依舊閃爍的提示，焦急地擺出投降手勢。
「抱歉，那是實話，可以再談，但我真的必須先離開。」沒獲得她許可，我大步開門往店外走，差點撞到端著鬆餅進來的店員，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店員有些疑惑地看著離去男性的身影，端著手上兩盤鬆餅走進包廂，裏頭的常客女孩此時露出不符她平常溫和氣質的無奈表情，拿起桌旁的菜單端倪著。
「麻煩一個鬆餅幫我打包起來，另外我要加點，一個⋯⋯」女孩頓了頓。
「一杯柚子青茶，微糖少冰內用，還有一杯美式咖啡，這個外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