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不要讓未來的你悔恨當初的自己!」

本章節 10925 字
更新於: 2022-09-28
意識模糊地睜開眼。
「嗯……?這裡是……」
挺直身體才發現自己一直躺在半空中,除了睡床之外,身邊所見的環境、事物就只有一片迷霧正往緩緩前方飄移,有如置身仙境一樣。
「怎、怎麼了?我死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見了海翔的呼求,隨著霧不斷的往前推進,前方遠處出現了一位女性的背影。
「——喂喂——不好意思,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聽得到嗎?喂喂——」
少年不斷揮手大叫,務求吸引到對方注意。
「…………?」
持續的呼叫終於發揮了作用,她將合十的雙手放開,慢慢走了過來。
「太好了————欸……?妳是……」
黑長直、巨乳身軀讓海翔第一時間聯想起瑪麗亞,但從她走過來的步姿,好像又有點違和感。
瑪麗亞走路明明從來不顧儀態。這般雙手交疊在後,像個鄰家女孩一般提著腿漫步過來的完全不是她的作風。難道現在的這個是……
直到她走到自己前面約兩個身位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這下子海翔總算可以確認到女生的真正身份,就是久未露面的那位連名字、由來都不明的謎之少女。
「妳……不是說……不會再出現的嗎?怎麼會在這?」
然而,這個問題永遠得不到答案。
少女沒有講什麼,只是微笑向著海翔,深深九十度鞠了一個躬之後,隨即消散於迷霧中。
「…………」
到底是什麼意思?
到頭來,連她的真實身份、她的目的、還有她所指的約定,統統都不了了之。
這到底真的是預知夢嗎?還是說從頭到尾都只是自己的潛意識在作祟,故意虛構一個如此真實的夢?
「嗯,這是個預知夢哦。」
「……?」
「這是個預知夢……預知小翔你會被我嚇醒——!」
「——哇、哇!」
突然之間一桶清水倒在自己的頭上,嚇得海翔馬上從床上滾了下去。
他迷糊地抓著滴水不斷的頭髮,驚訝道:
「澄美!?你不是代表國家隊去了英國交流集訓準備年末的國際賽嗎?怎麼過了一半就回來了?」
「什麼啊,過幾天就是我們母校六十週年慶,我是其中一個受邀當嘉賓的應屆畢業生耶!完事之後就馬上回去。」
「是嗎?那就是說不關我的事囉。」
「沒有這回事,你也是其中之一哦。」
「哈?沒有人通知我耶。」
「怎麼可能,校方上個禮拜已經發出電郵通知了耶,受邀名單上你也有份耶!」
海翔口裡唸著「不要啦」,一邊無奈地翻查收件箱。
「……真的有耶,電郵沉底了所以我沒有看見……」
「小翔你真的好像什麼都不知道耶……」
「速運店代經理的工作這麼繁重,我哪有精神管那些有的沒的……」
儘管伸了個大懶腰,打了個大哈欠,但完全沒能提起什麼精神,只能死魚眼的端坐在床上。
「——嗯?裡頭有丹迪的名字……」
「這個對啊,我還跟他登上同一個航班耶!不過他說只是美國那邊還沒開學,他有空所以充當工作人員參加。」
「哦……是嗎——啊……啊、啊姆——」
「那麼,我換個衣服之後就開始今天的練習了喔,久違了一個多月的輕鬆跑。」
「不要啦……我已經連續兩個月毫不間斷地工作,完全沒有放過假啦,難得我今明兩天放假妳現在就讓我睡覺啦好嗎…………」
像個賴床的小孩子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抗議,對澄美不但完全無效,她還打算把海翔拉下床,但試問一個女生又如何有能力拉的動全力反抗的男生?既然拉不動,只好放棄。
「——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那麼明天一定要跑喔!」
「……不……」
「哈?又不?我不在這段時間原來你已經回復到以前那荒廢跑步的狀態嗎?」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海翔主動坐了起來,露出認真的神情。
「——明天傍晚,我答應了外婆要參加我媽的喪禮,所以抱歉明天真的不行。」
本來還打算進一步責怪海翔的懶惰,聽到這樣子的回答,澄美果斷將這個念頭收回去。
「抱、抱歉,我什麼都不知道……」
「——一個禮拜多前,我爸兩個多月來第一次的訊息竟然是『你母親已歿,請致電外婆。』,我看到這幾個字,內心居然沒有一絲悲傷難過……到我打了給外婆,她全程哭腔跟我交代我媽的事情,確認了喪禮時間就掛了線。」
「嗯…………」
「唉……總覺得有點緊張……不過這麼大的一件事,我也不去不行。」
要去靈堂鞠躬不是難題,但外婆肯定已經把他孫兒的「事蹟」宣揚給其他親戚,而且那個討厭的姑母說不定也會在場,真的能夠這樣若無其事的進出嗎?
他們說不定會在靈堂內當著死者的面翻舊賬,數算這個不肖子的不是……
「——用不著這麼煩惱吧。」
一道光明照亮了迷惘的少年。
「你簽證已經辦好,機票也買好了,他們怎麼做也已經無法阻止你出國讀書的計劃。只要你屏息熬過這一關,就真正的通關了耶。」
澄美搭著海翔的肩膀表達了支持。
「嗯,妳說的對。」
海翔微笑回應,心裡的愁雲也慢慢消散。
順其自然吧,一切都會好的。
最重要的是,這樣做才是最無悔的一個選擇。

太陽落下再升起,海翔值班了十小時後準備下班。
天色開始轉變為橘色的時分,海翔伴隨著手機鬧鐘的聲響起了身。
花費幾分鐘梳洗,換上黑色裝束,召來了計程車直接出發到目的地。
到埗後走到詢問處旁邊的告示版,找出家母設靈位置然後匍匐前進。
沿著通道走到盡頭的十五號禮堂,海翔看到母親的名稱,就是這裡了。
現場傳出的陣陣哀哭聲讓海翔緊張得吞嚥了好幾口口水,好想去廁所洗個臉再進去,但搞不懂它的所在位置,還是算了,先用衣袖抹一抹額角上的汗,然後來個有生以來最深的呼吸,在禮堂外面的櫃檯上簽了個名,緩緩的進去了。
裡頭有大概十個人,姑母不在,而且大部分都是不認識的,應該是十年才見一次的遠房親戚吧,還有二十多個座位空著,看來自己選擇了一個不錯的時機來臨。
老爸跟外婆穿著白袍,目睹海翔進場的二人在這莊嚴的場合之下都沒有什麼反應,繼續低頭飲泣。
然後禮堂正前方是喪禮的主角——跟自己的血脈最親的陌生人。安放她遺體的靈柩就在數米之前,牌匾上貼著她起碼有二十年歷史的生前黑白照片。
在主持人指令之下向母親的遺體鞠了三個躬,然後轉向那兩個人鞠躬之後,海翔已經完成目標。
「——等一下——」
準備離場之際,老爸開口了。
果然……真的不能放過我嗎——海翔心裡抱怨著,無奈之下只能回頭看向對方。
「怎麼了?」
還以為他又會大罵過來,或者把自己的不孝行為公諸於世,但他卻從褲袋裡拿出一串鑰匙。
「出國前先回家一趟吧,前陣子我收拾屋子發現你有些東西遺留了在家,拿了再去日本。」
「欸……?」
是在做夢吧?他竟然會主動提及要我去日本的事耶!他的態度等同是認同了這個想法耶!
他到底吃了什麼藥啊?還是說自己之前的抗爭終於收到效果了?
海翔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讓自己驚喜的情緒顯露出來,他接過鑰匙點了個頭道謝之後,轉身離開了現場。
想不到一切都來得這麼順利。
不過自己還遺留了什麼東西?明明衣服、護照等等的重要物件已經拿走,還差什麼?給自己的信件嗎?
應該不會是圈套吧?
海翔懷抱著這些懸念,老家轉眼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輸入長年不變的住宅大門密碼,電梯剛好來到,很快來到曾經的蝸居。
海翔默默打開了大門。
進去開了燈,一切正常,沒有任何陷阱。所有設備依舊,屋內的凌亂程度亦依舊。
海翔放下鑰匙在鞋櫃上,開始思考著到底自己還有什麼遺留的東西。
自己的房間……已經空白一片,連睡床跟衣櫃都搬走了。
廁所所有沐浴用品、梳洗用品都不是自己慣用的牌子,已經沒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啦——
那到底老爸所講的,遺留的東西是什麼?
一頭霧水的海翔走到客廳,看到邊桌上有一個舊式錄影帶,上面貼著一張標籤紙,上面寫著「給海翔」,一眼就看出是老爸的筆跡。
仔細看看錄影帶,上面還有用圓珠筆寫著「一九九九年十月一號」,應該是拍攝製作日期吧……
原來這錄影帶已經十八歲,而且比自己還有大兩個月……
海翔懷著好奇的心情,開啟了電視機下的播放器。
先是幾秒的雜訊,然後是一個空無一人的家居背景圖。
這個場景維持了十多秒後,一個女人戴著熊貓的頭套出現在鏡頭前。
『喂喂——聽得到嗎?』
女人出聲了,一把十分高亢清脆的聲線。
而且她的肚子明顯膨脹了起來——身份是誰已經呼之欲出。
那肯定是海翔的母親。
『啊、啊……我來解釋一下為什麼要戴著頭套出場,是因為我今天才換了個十幾年前我還是個高中生的髮型,因為太害羞了所以先不想露面。』
『妳這樣的話我的未來侄子怎會認得出妳呢?趕快脫掉吧!』
「侄子……?姑母在鏡頭後嗎?」
『欸——如果阿翔姑母妳也這樣講的話,那……好吧。』
——這個還不算驚訝,接下來的畫面才是重點。
『鏘——阿翔,這是實際年齡三十一歲的媽媽跟十八歲時的髮型——』
「什——什麼……」
黑髮——
瀏海齊整貼著眉——
長直髮束起成馬尾——
『……怎樣?果然很奇怪吧?很違和吧……』
還有她害羞時的神情——
「難道她就是……夢中的那個謎之少女……?」
『看看我十多年前跟現在的對比,看吧!果然差很遠!啊——早知道不這樣弄啦!』
隨後,她在鏡頭前秀出一張她年輕時青澀的樣子——無論髮型、外貌、形象、氣質上…………
——完全就是夢中那個少女。
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反應,讓自己一直記憶猶新的夢境,當中的主角居然就是……自己的母親……?
到底是什麽回事……?
只能瞪大雙眼雙手抱頭,完全找不到方法接受這個現實。
這是個給我看的錄影帶……先假設這個世界是有報夢這回事,如果謎之少女真的是年輕時的母親的話,那……
她報夢的目的……還有她講過的「約定」,都會透過這個來解答嗎……?
緊張之中帶點一絲絲的期待,海翔懷著如此的心情,戰戰兢兢的繼續看下去。
『好了,趁孩子他爸還沒回來之前,趕快講出這錄影帶的目的——』
氣氛突然變得認真,她靜止了三秒再開口——
『——阿翔啊,先容許我說一聲抱歉。』
她站了起來,盡力地彎下上半身鞠躬。
『——其實媽媽我,明知天生就有腦血管的缺憾,我還打算把你生出來,讓你承受遺傳這個重病的風險,很抱歉。』
她再度站起來,重複剛才的動作。
『我不知道我何時會出事,未必能夠看著你長大成人,所以就想趁自己還健在,傳達一些心裡話——所以兒子,你要留心聽著媽媽接下來對你的忠告。』
母親的情緒開始蕩漾,吸著鼻子繼續講:
『——你要記住,長大後如果你找到想做的目標,只要不會讓你後悔的事情,請你全心全意追尋,不要顧慮我的病情。我知道以你爸跟你外婆的性格,倘若我出事入院的話,一定會要求你負起照顧我的責任,我這次就是想要告訴你,請不要因為我的情況,而放棄你的夢想——』
她拿起衛生紙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
『媽媽因為這個病,當舞蹈員的夢想早就破滅了……所以我深深理解人生苦短,要好好把握追夢的機會,錯過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無論你將來想當運動員……或者是消防員、音樂人,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媽媽都一定會無條件支持你,不過不能給你經濟上的援助就是啦……抱歉啦。』
「媽、媽…………」
只是看了一半,眼淚已經無法自控,一發不可收拾地一滴一滴滲在褲子上。
『還有孩子姑母,我怕孩子長大後會吃虧,我出事之後希望妳能夠幫我好好管教海翔,嚴格一點也無所謂的,最重要讓他成為一個獨立成熟的人,不要什麼事情都求助別人……這點我只能拜託思想理性的妳,因為他大脾氣的爸爸一定不懂灌輸這樣的道理給他……』
『我、我……我答應妳…………妳也不要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了!妳一定能健康看著孩子長大的……』
「姑母……」
此刻海翔終於明白當初姑母沒有直接給他錢出國發展的原意,就是因為那時自己還沒夠理性成熟,姑母擔心就這樣放侄子出去他不能自立,而她也只是希望守住與母親的諾言而已。
然而當時的自己反而把所有罪名推到姑母身上……
那時候的自己……也太不成熟了……
『那最後,阿翔……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做一個約定——』
……約定。
果然那是來自母親的訊息……
『——答應我,要體諒你爸。他不是一個擅長表達關心的人,但請記得他是很愛你的。答應我,要擁抱成長過程中的挫折,將它們轉化為前進的動力。沒有過去的歷史,就不會有現在正在看影帶的你的所思所想。想通這個概念之後,你一定能夠比起其他人更成熟穩重,更能享受追夢的過程。』
錄影帶的進度條已經差不多移到最右端,海翔母親說出最後一句話:
『——最後,不要回頭,在大海裡自由自在的朝理想翱翔吧,我最愛的兒子。』
然後,畫面變成一片漆黑。
「……我……」
少年泣不成聲,把哭到抽搐的臉靠往電視屏幕。
「媽、媽……我……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久……才看到這段影片……為什麼我現在……才知道您們的心裡話…………」
原來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血緣關係最深但從未在回憶中留下過腳印的母親。
但是太遲了,人已經不在。
已經沒能做什麼實際的事情報答她。
但到了這一刻,自己也終於知道母親的心意跟姑母的用意。
海翔拾起錄影帶,抹乾了眼淚。
媽說得很對,與其繼續流下悔恨的眼淚,倒不如好好銘記媽的教誨,努力做一個讓她自豪的人,這樣才能對得起她。
不知道老爸看過這段錄影之後,有否流露著一樣的心情?
有,肯定是有。不然他剛才怎會不翻舊賬,反而放自己走?
想通之後,多年來心中對他的怨恨似乎消散了,心情也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海翔把影帶放回原位,在「給海翔」三字下面寫上道謝說話,踏出了大門。

那天之後再過了三天。
三十度高溫的午後陽光照亮著宿舍的客房,也直接照射著海翔的臉龐。
「嗯嗚……熱死了……」
陽光實在刺眼得讓人無法進睡,只好提早兩小時起床洗澡,換好衣服開著冷氣躺在客廳看電視。
『歡迎收看「轉會消息」。早前宣布不再續約的熱刺隊長傑米,正式加盟歷屆英超盟主萊斯特城,簽約四年。他表示感謝熱刺十多年來的栽培,即使有部分球迷認為他背叛球隊,不斷在社交網路人身攻擊他,但他依然沒有後悔這個決定,覺得自己已經以一百八十多個進球回饋球隊,因此他表示會把外界的批評視為前進的動力,為締造無憾的職業生涯努力——』
「嗯,這樣就好了,這才是我欣賞的隊長。」
此時,房門被打開。澄美以馬尾、淡妝、黑色吊帶裙的模樣示人。
「看你西裝都穿好,頭髮也抓好了,那現在就走吧,計程車快來了。」
在澄美的催促下,海翔連忙穿上皮鞋,急速離開單位。
「等一下小翔,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少年看到澄美拖著的兩個行李箱,終於喚醒了記憶。
「行李、登機證明、護照……抱歉我馬上去拿!」
「真是的……早就提醒過你我們都是乘坐傍晚六點的航班,畢業禮完結之後已經沒有回來的時間所以我們要提著行李過去……你這也可以忘記……」
「……我答應你,到了日本之後我會努力戒掉冒失的習慣。」
很快,兩人在樓下登了車,沿快速公路往母校進發。
「小翔,丹迪說他已經在門口等待我們。」
「嗯,叫他多等幾分鐘吧,應該快到啦。」
不消五分鐘,車子到達校舍旁邊,穿著校服的學生們陸續進入校園,唯獨有一個人佇立在旁。
下車後,海翔已經被緊抱著。
「海翔——好久不見啦——」
「——丹迪……不要這樣大力……我快透不過氣啦……」
「丹迪,你的小肚子呢?短短半年而已幹嘛你起了這麼大變化?」
澄美充滿好奇的問道。
「哦……這因為呢,在美國我要幫祖母打理務農,幫忙剪草、播種、收割……每日如是的勞力活動把我的脂肪都轉化成身體的肌肉,所以……現在就變成——這樣。」
丹迪稍微掀起上衣,小肚子的部分已經變成一格格層次分明的腹肌,讓兩人讚歎不已。
「看起來,你好像已經不太討厭美國的生活耶……」
「啊啊——不但沒有討厭,而且十分喜歡上這裡的生活。沒錯我當初的確不是自願去美國讀書,但當我嘗試接受這個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踏出舒適圈,盡力投入當地的世界,卻發覺一切都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耶!跟美國同學相處久了也慢慢發掘了我打籃球的興趣,現在我們以組成一隊職業球隊為目標呢哈哈!」
真的,他真的蛻變了,外形上、心理上亦同樣。
走在原本不是自己選擇的道路,卻決定努力適應並且找出自己的存在價值,這種取態也不賴。
至少看到丹迪這般燦爛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在享受目前的生活,這樣就足夠了。
「我們先進去吧,快要開始了。」
校舍內有不少學生站崗,有的站在校門前派發刊物向家長們介紹今天的流程,有的負責為家長引路,有的站在樓梯口歡迎每位來賓,大家都分工合作務求讓慶典有個完美開始。
久違的踏進禮堂,這裡的擺設依舊,一張張木椅子並列於舞台前,舞台上有數十個教師席。與畢業禮一樣都是那個清爽女同學擔任主持,她站在麥克風後自信滿滿的等待來賓的進場,似乎已經準備就緒。
就今天的場合,應屆畢業生算是嘉賓的身份,所以他們都坐最前排。
丹迪在台上擔當音響工作,海翔二人同坐舞台正下方。
「…………」
「你看……」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議論,大家都指向門口,好奇心驅使下海翔也跟隨大隊做出同樣動作。
「嗯……?瑪麗亞?她也在受邀名單之內嗎?」
「不……好像沒有……」
海翔和澄美也議論著這個問題,就在瑪麗亞進場,在海翔前方通過之後,門口來了一位西裝大叔。
沒錯,就是他——
在場大部分同學似乎都清楚了解這位大叔的來頭,他就是瑪麗亞的老爸。
他從海翔前方經過時,二人有短暫的眼神交流,但對方只是輕瞄海翔一下就沒有下文了。
而這個時候,禮堂大門被關上,主持人以高亢聲線宣告典禮正式開始。
說到今天的程序,其實跟往常沒有什麼分別,都是同學們的才藝表演、校長訓勉、合唱團演出這些司空見慣的活動,盡是海翔絲毫不感興趣的項目,所以他決定以閉目養神熬過首個小時。
不知從什麼環節開始已經進入了夢鄉,直到右臂被人搖晃,才被她帶回這個世界。
「欸、欸?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接下來就到我們的部分啦,別再睡了!」
只見校長離開了麥克風,走上講台的並不是司儀,而是大姐姐。
「大家好,接下來是本日最重要,也是最勵志、最感人的時刻。最後這個部分讓我們的幾位應屆畢業生發表一下自己的心路歷程,藉此鼓勵一下同學。事不宜遲,就按台下座位次序,從左至右上台吧。」
海翔坐在整行最右邊,也就是說他是壓台的那個。
「——上台到底要講什麼?」
「大姐姐說心路歷程,我相信就是發表一些感性內容,比如說感謝什麼人,自己未來的展望之類吧?」
「……還有,大姐姐點名要澄美妳參加這是很正常啊,但為什麼連我也……」
未能給予對方答案,澄美只能聳聳肩回應。第一位同學上台後隨即發表了三分鐘左右的演說,內容大都是先自我介紹,然後大都跟澄美推測的一樣,都是說明自己的經歷,然後以此建議後輩該怎樣面對大學以及職場生涯……有了第一位同學的演說作藍本,緊隨其後幾位海翔不認識的同屆畢業生都相繼以相同範疇作內容。
但不同的是,排在海翔兩人之前學生們,不是在學時期某科成績十分出眾,便是現正攻讀法律、醫學、生物研究這些專科的資優,自己與眾人顯然不是同一個世界,大姐姐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是在搞笑嗎?
只見身後可愛的後輩們聽見資優學長學姐輝煌的學業閱歷都聽到雙眼發光,他們聽完澄美的演說後更加不用說——二十歲之齡獲選國家田徑隊一員,加上甜美的笑容,肯定可以俘虜不少小學弟妹的心。
「下一位,畢業生澄美,請上台。」
「是的。」
真是清脆爽快的回應。
澄美把手上物品交給海翔,昂首而不失端莊的踏上階梯。
「大家好,我是澄美,首先感謝大姐姐給我機會上台發言。」
這時,海翔眼神不自覺移往大姐姐身上,奇怪的是她迅速察覺到有人在凝視自己,並且露出那種計劃得逞的笑容,視線在海翔與澄美之間遊走,彷彿就在叮囑少年要留心聽講一般。
果然自己被大姐姐叫來的目的就是要聽澄美的感言,然後抒發自己感受,好讓她看看自己成長了多少嗎……?
感覺又被擺了一道,但事已至此,只能順著她的劇本走下去。
「——剛過去的年度獲校方保送入讀體藝大學。第一次的筆試雖然成績只是中上,但幸運地,我在校內十公里的排名試,以三十九分鐘的成績第一名衝線,得以代表大學,跟隨國家隊正選的前輩們往外國集訓——」
果然,她只是說了一半,已經獲得全場起立鼓掌致敬,海翔更是最用力鼓掌的一人。
因為這幾個月來他都見證了這一切。他知道澄美之所以得到這個機會,全靠她努力跨過了大大小小的障礙、壓力以及傷患,才能一路走來達到這成就。
這樣的人,很難不以熱烈掌聲表示尊重。
澄美雙手合十,點頭向眾人道謝,然後繼續未完的話。
「——啊不,不應該把這些經歷稱作『幸運』。因為從我還是一個沒有志向的迷途留級生,到認識並投入了跑步的世界,到最後得到這樣的進步,一切都是歸功於一個人,而我想在此公開向這個人致以深切的謝意——」
這個人——不用多想,一定是指自己。
始料不及之下,海翔只好嚥了一下口水,與其他人一起靜待少女公佈自己內心一早預計到的答案。
「——他就是待會最後一位上台的海翔同學。謝謝你這位好夥伴一直引領我,幫助我,見證我的進步。」
很快,鎂光燈瞬間集中過來,不下於剛才的掌聲降臨到自己身上。
「欸、欸……?」
就連一直安坐台上的大姐姐,都站了起來激烈的鼓掌。
意外收到讚賞的海翔一時之間不懂得怎樣回應。潛意識催促自己站起來,以鞠躬形式向台上老師、台下所有來賓致謝。
「——希望在座懷抱夢想的各位後輩緊記:夢想看似遙不可及,但只要相信並且珍惜身旁一直默默支持你的夥伴,堅守初衷,你的夢想總有一天可以達成。」
話落,澄美退位後向眾人再度鞠躬行禮,再度換來如雷貫耳的震撼掌聲。
好了,壓力來了。
該講什麼好呢?心路歷程也十分薄弱的自己,說不定說個兩句就會冷場,一片尷尬之下完結今天的校慶典禮。
「……接下來,有請最後一位——海翔學長上台。」
不知道是誰控制了自己的身體,海翔無意識的站了起來,明明只是幾步之遙,卻感覺每步都極為沉重。
講台就在眼前。站上了高兩個階的位置,視野更加開闊,台下所有人的面孔、神情、一舉一動都看得一清二楚。
環境寧靜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見,大家都眼也不眨的看著這裡。
正常情況下應該先介紹自己吧。
「大家好,我是海翔,我是日本宮本語言大學的準學生……」
…………
…………
沒有了,腦海全部一片空白。
接下來該做什麼,該講什麼,全部沒有頭緒。
「嗯…………我…………」
糟了,十年一度的創校週年慶典快要被自己搞砸。
海翔斜視著右後方的大姐姐,她沒有給予任何提示,臉上也沒有什麼不悅或者期待的神情,只是從口袋裡拿出衛生紙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欸?這是感動的淚水吧——
海翔這樣想著。這個畫面好像給了他一些啟發。
——如無意外,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踏足這所學校、這個禮堂、這個講台。
——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在座這麼多位師生,包括大姐姐。
——如果把這次當作是最後一次機會的話,自己應該講什麼……其實大姐姐開首的時候已經給了提示自己:
『這是一個感人、勵志的時刻——』
海翔決定拋開一切,閉上眼睛呼了一口氣,然後灌注所有感情——
「各位,我並不是什麼優等生,沒能給予大家什麼有效學習方法,但希望我接下來分享的內容能夠感染各位,並啟發在座同學的思考。」
他乾脆拿起麥克風走下講台,站在舞台中央發言。
「老實說,除了國中一年級曾經拿過學界長跑冠軍之外,我的學生生涯可謂毫無建樹,期間甚至一度放棄過長跑,直到畢業也沒找到什麼明確的目標。眼看身邊的摰友們,不是得到出國讀書的機會,就是在自己真正喜歡的興趣上繼續鑽研發展,真的十分諷刺——」
此時,海翔閉上雙眼,停頓三秒後繼續講:
「——就在我快畢業的時候,大姐姐找我聊天,她真的像親姐姐一般不斷開解我,那天妳在教室送贈我那句話,我一直銘記於心,謝謝妳大姐姐。」
海翔公開的鳴謝讓大姐姐醞釀已久的眼淚終於爆發出來,海翔繼續說道:
「一路上沒有經濟援助的我,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我們學校的瑪麗亞,她知道了我的情況後給我工作機會,還推動我拋下過去展望將來,我也從中看到她最善解人意的一面。雖然她幫助我的手法過於極端,但我仍要對她道出謝意。瑪麗亞,謝謝妳。」
海翔頭部四十五度角往左移,往父女倆方向行禮。
「——當然,一路上當然還有些遺憾。丹迪,很抱歉那個時候我沒能做到什麼,但看見你現在這麼享受美國的生活,我也替你高興。謝謝你當日給我的禮物,你的禮物直接送了一個人生方向給我,真的萬分感謝。」
海翔一百八十度轉向後台位置,向丹迪鳴出謝意,後者眼汪汪的豎起勝利手勢回覆。
「——最後我要感謝的是……澄美。」
海翔的右手朝澄美的方向伸了過去,眾人目光也跟著轉移到她身上。
「——感謝妳在我迷失的時候一直不離不棄陪伴我鼓勵我,沒有妳這個好戰友,我什麼都不是。所以,真的非常非常感謝妳,讓我們一起為各自的目標繼續奮鬥吧。」
說完這段感言後,海翔向對方送上為時最久,最深情的鞠躬,澄美的眼淚瞬間缺堤。
看到她身旁的大姐姐給了她衛生紙擦拭淚水後,海翔對著高度集中的學弟學妹們補上最後一句總結:
「——最後,無論在座的後輩們此刻是否已經懷抱著滿腔熱血的夢想也好,還是仍然尚未找到人生目標也好,請記住——不要讓未來的你,悔恨當初的自己。」
說完,海翔退回舞台中央,給了全場一個最後的行禮。全部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他們的欣賞、佩服、感動都轉化為最熱烈的掌聲,向海翔致敬。
掌聲一片下,他在下台時逐一與丹迪、澄美、瑪麗亞擁抱。作為壓台的一人,海翔總算完成任務,沒有讓典禮變得有始沒終。
能夠讓自己的心聲跟鼓勵說話宣揚出去,這已經足夠了。
夾雜著感動與振奮的擁抱結束後,瑪麗亞有要事傳達給海翔,她跟父親站了起來說道:
「海翔,我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嗯?是什麼?」
「來吧!爸爸你來講——」
還以為有什麼讓瑪麗亞害羞的話不敢說,所以要父親代言,想不到剛好相反,瑪麗亞父親被他女兒推上前,似乎要強迫他非說不可。
「我……我……」
「不是這樣吧爸爸,跟講好的不一樣勒!」
瑪麗亞用手肘撞向父親,父親按著腹部呼呼作痛。
「爸爸真是不中用,還是我來講吧——是這樣的海翔,我爸得知你即將到日本讀書,又聽到你的經濟上不是很輕鬆,他希望你到日安頓好之後找他,他有打工介紹你。」
「真、真的嗎!?」
海翔興奮得緊握瑪麗亞父親雙手。
「嗯、嗯……不過只是幫助我們公司的其中一個運動品牌贊助商,每週末到TBX廣播裡主持一個運動相關的半小時電台節目,不過薪金不高,每場節目只有十萬日圓報酬,你看看……」
「——我做!請讓我做吧,父親大人!」
雙手再度被海翔握緊,而且今次被更用力的上下搖動,父親只好無可奈何說道:
「好啦好啦,我讓你做就是啦,可是收聽率不足或者被聽眾投訴的話我會辭退你哦!」
「是的是的,你說怎樣就怎樣啦,父親大人!」
「我還沒有認可你當我的女婿!別再叫我父親大人!」
「喂、喂爸爸!你、你、你在亂講什麼!?你看他飄飄然的樣子就知道,他只是因為終於可以解決經濟煩惱所以顯得特別興奮而已吧!?」
這樣一來,要在日本自給自足應該不成問題,也難怪海翔這麼雀躍。
「咳咳——接下來是宣傳時間,有請瑪麗亞學姐。」
清爽女主持這句話,喚起了海翔想到的一個問題:
「話說回來,既然瑪麗亞妳沒有份上台發表感言,那妳攜同父親來這裡的目的,就單純是為了告訴我剛才的消息嗎?」
「怎麼會,我來這裡當然要宣傳我的新業務啦!海翔你也拿一張看看!」
從瑪麗亞手上接過一張宣傳單張,裡頭圖文並茂,設計得十分精美,標題寫著:
『瑪麗亞奶茶店 新學年開始進駐海文中學 請各位多多指教』
「我決定先用現有小部分資金,在學校先經營一年,看看評價如何再決定未來的發展方向。」
「是嗎?那真的太好啦,恭喜妳成功為了妳無悔的夢想踏出第一步!」
「嗯!那當然!」
然後瑪麗亞上台雀躍地繼續她的宣傳任務。
也就是說自己的戲份已經圓滿結束了。海翔返回原本的座位,與澄美會合。
「喂小翔,快四點了,我們要去機場了。」
「嗯,那現在就出發吧。」
兩人起身準備往禮堂正面方向離去。
不知道兩人登機時間相同的丹迪看到兩人出雙入對的離開,又露出一副捉姦在床的樣子,語氣搞怪的問道:
「啊啦,典禮還沒正式結束,兩位金童玉女打算私奔去哪兒呢?嘻嘻嘻——」
「我們嗎?我們打算私奔跑往追尋夢想的道路,距離起跑時間只剩下兩小時,只是她在英國,而我是在日本。」
沒錯,這一定是讓十年後的自己都能感到驕傲的選擇。
兩人相視而笑,繼續圓夢之旅。

啊,想起了還有一位要感謝的人。
——母親,謝謝您,兒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