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蝙蝠飛翔於惡魔之城外，從遠處看上去像無窮無盡的黑點，畫面像極了城堡內部一條康莊走廊上一名銀髮過腰的女性身邊的無數隻蒼蠅。
　　女性別西卜走到走廊盡頭推開十公尺高的沈重雙扇門，穿越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巨大圓桌以及圓桌旁華美的牆壁裝飾。
　　宛如貴族城堡內的會議室，牆上有著各式各樣的金框掛畫，內容都是和神打算放任世界毀滅、惡魔誕生拯救人界有關。
　　甜美的香氣撲鼻而來好像有人事先噴撒了香水，與室外的污濁氣息有明顯區別。
　　圓桌旁有八張長背椅子，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名金髮碧眼的美少年。
　　他皮膚白皙模樣青澀年紀看似非常小，乍看之下大概很難想像他正是七位惡魔之王之一路西法的人類型態。
　　「找一張椅子坐下，『暴食』，感謝妳遵守和我的約定。」
　　儘管嗓音聽上去清亮稚嫩，路西法卻以穩重的語氣說：
　　「直接進入正題吧，我需要知道昨天開會時妳在這裡發表的言論，所謂魔王至尊已經降臨不需要我們去召喚是怎麼回事？」
　　「唉呀唉呀，你居然不知道嗎？小路路。」
　　別西卜找了張椅子坐下，以調戲眼神看向路西法。
　　「害大姐姐昨天那麼聲嘶力竭，還是說小路路單獨找我過來，是想讓我再說明一次，好獨占我的美妙嗓音呢？」
　　「別幫人取無意義的綽號，別西卜，我只是在盡身為惡魔之王統領的職責而已。」
　　「惡魔之王統領呀，我們過去五百年確實有商量過這個職位呢，簡單來說就像負責打雜——」
　　「負責管理你們，還有你們做出來的蠢事的！」
　　路西法皺眉。
　　「回答我，我們惡魔的最終目標是什麼？」
　　「召喚那位大人，殺掉神、毀滅世界並且將其重啟，換句話說就是讓白龍神無法玩弄世界，實現世界和平。」
　　「動機和目的呢？」
　　「因為白龍神的做法我們看不下去，讓世界的各種負面事件給惡魔背鍋是一回事，主要是因為祂太囂張，於是我們想要把祂拉下神壇。」
　　「實現世界和平什麼的是理想論，最後會不會變成那樣不是我們可以決定，但有件事我可以決定。」
　　「讓大姐姐想想……幫所有惡魔之王打雜？」
　　「好讓我們可以順利往目標邁進，我必須教訓不聽話的惡魔之王，讓她不要在會議上如此大放厥詞！」
　　說到這兒，路西法似乎打算開始說教：
　　「拜託有點自覺行不行？更何況，要是魔王至尊已經不必我們召喚，為何妳要讓那個生化人穿越到歐尼斯鎮？為何其他惡魔之王沒能感知到魔王至尊已經存在？再來，我最近在城堡內感覺到異常的魔力流動，妳昨天突然那樣很難讓我不如此聯想。別西卜，我要妳對我誠實，妳到底想幹什麼？」
　　「……『不聽話』啊，很有趣的用詞呢。」
　　別西卜翹起雙腿，一手撥弄長髮。
　　髮香和會議室內的甜美香氣混合在一起。
　　「雖然統領看起來是個不錯的職位，但不好意思，我真正效忠的只有魔王至尊一人，相信同樣身為他的孩子的你也一樣不是嗎？」
　　現場路西法和別西卜之間的空氣似乎快要凝結一般。
　　這時路西法的身體周遭緩緩出現黑色混雜紫色的火焰，此火焰包覆著路西法。
　　絕望靈氣。
　　室內的溫度頓時下降。
　　其他較低階的惡魔倘若見到此景應該全身都無法動彈，甚至有些會當場昏厥也不奇怪。
　　別西卜十分清楚此事，因為他以前親眼見過，雖然現在她僅僅是手臂起雞皮疙瘩吞了口口水。
　　「別太得意忘形了，現任蒼蠅王。確實妳所召喚過來的召喚者，他們的實蹟遠高於其他惡魔之王的，但別以為妳這樣跟我說話我會輕易放過妳。」
　　「唉呀，那你應該在昨天開完會的時候就把大姐姐我宰了才是，現在還會親自找我過來說說話嗎？」
　　二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時間穿越。」
　　別西卜的發言，令路西法露出疑惑表情。
　　「魔王至尊已經透過某種方式，時間穿越到我們現在的時間點，他人就在歐尼斯鎮絕對錯不了。」
　　「無稽之談，時間穿越就連神也辦不到。」
　　「並非未來的肉身回到過去，而是精神意識回到以前的肉體內。」
　　「一樣，就算是那位大人，也是不可能辦到的。」
　　「黑暗屬性龍水晶的碎片，將精神附著在之上穿越回去即可」
　　別西卜將手放在桌上，以食指輕敲桌面。
　　「黑暗屬性龍水晶現在有保管人，但它並沒有認定『持有者』，其具有操控時間的附加力量，目前已知一名女性神官她可以將傑諾身上的機械零件修復，上次的會議應該也有人提過這點。」
　　「確實，但這個跟我現在說的有何關聯？」
　　「地下迷宮依然存在黑暗龍水晶的氣息。」
　　「什麼？」
　　「要是女性神官是保管人，那麼為何已經不存在龍水晶的地下迷宮還會有氣息呢？所以這就是我的推測，從未來穿越過來的碎片可能已經變成殘骸。」
　　「推測推測，說得好聽但證據呢？沒有證據這一切都只是一場空。」
　　「我把傑諾送過去那個世界時，通道有受到『時間振波』的強力干擾，而『時間振波』只有在那位大人使用時間的力量時才會出現。」
　　——所以傑諾才晚兩週進入世界。
　　別西卜認為此事和現在所說明的事情無關，於是就沒有說出口。
　　絕望靈氣消失。路西法閉眼沉思一段時間。
　　「沒有下次了，知道嗎？妳不可能不知道所有惡魔都需要妳們去領導他們。」
　　「謝謝小路路，大姐姐愛你喔。」
　　「……話說回來，為什麼妳對世界依然這麼了解？明明妳已經離開那兒那麼久都沒有過去。」
　　「可能是因為五百年前我還是人類吧？原初惡魔，路西法。」
　　「除了我跟『虛偽』以外，其他的惡魔之王也是由人類轉生，記得是在兩三千多年前。」
　　「兩千年太長了五百年雖然說短不短，但至少沒有像幾千年那樣。可能這就是為什麼我還保有一些人類情感，有能力對世界產生一定程度連結。」
　　「簡單來說這就是直覺嘛。」
　　「換個說法而已。喜歡嗎？」
　　「我問別的問題，」路西法一手放下巴，「讓生化人去歐尼斯鎮，讓他去接觸那名女性神官，也在妳的計畫之內？」
　　別西卜點頭。
　　「目的為何？」路西法說，「既然那位大人未來的意識已經回到過去的肉身表示世界很有可能已經重啟過一次，那就引導祂去殺死神就好，沒必要收集龍水晶才是？」
　　「龍水晶還是必須的。不然他無法徹底覺醒。」
　　「徹底？」
　　「不排除世界已經重啟過一次的可能性，不，也許是好幾次呢。然而那位大人目前還沉浸在人類的情感遊戲裡頭。根據那則預言也許這正是他進行時間穿越的原因。只有七顆龍水晶被放置到指定位置才有辦法讓他清醒過來，也就是我們這幾十年來一直在說的『復活。』」
　　「根據遠東島國的那位『聖典』最近的預知以及『阿卡西紀錄』，一萬多年前魔王至尊死去，將在近期十幾年以一種全新的姿態活著。」
　　「因為時間太長，快一萬年，七顆龍水晶內所封印的靈魂有一部份漏了出來。人類會轉生成惡魔，同理，惡魔也會轉生成人類。三名原初惡魔的傳說要改成兩名。一切都兜起來了呢，小路路。」
　　之後她站起來，轉身往會議室大門走去。
　　「等等，我還沒說完，坐下來。」路西法將音調降低，聽上去有些憤怒。
　　「停止召喚穿越者，『傲慢。』」
　　別西卜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路西法說：
　　「我已經按照你的指示把那位大人殘存的力量給了傑諾，『穿越的試煉』其目的除了試探召喚者的魔法適性之外，還有檢視其是否為該力量的『適應者』，既然有了傑諾就沒必要繼續讓異世界的勇士們受苦，因此沒必要再把地球上的人類叫過來。如果你肯聽話的話也許大姐姐會考慮跟你促膝長談……雖然把品質不好的他們殺掉的我好像沒有資格這麼講就是了呢。呵呵。」
　　路西法沒有回話只是撇開視線。
　　別西卜莞爾，回頭面向大門外的走廊漫步出去會議室。
　　污濁的氣息再度回到身體周圍。
　　無數的蒼蠅如數不盡的黑點，數不清的蝙蝠飛翔於城堡外。儘管已經足夠黑暗，但蝙蝠們似乎並沒有停止拍動翅膀的意思。

　　＊

　　今日惡魔城堡內寧靜至極，吵雜聲響出現的時刻，戴著鳥頭面具的情報份子認為，應該只會是彼列在房內拿著玻璃杯，往自己臉上砸的瞬間。
　　頓時，房內金碧輝煌的擺設、宮廷一般的裝潢看上去，即使情報份子站在房門口以眼角餘光撇視都覺得刺眼無比，它們好像是在對跪下的自己，那身穿迷宮管理結社上班用淺灰正裝的自己表示諷刺似的。
　　彼列全裸躺在床上，粉色長頭髮將平平的胸部遮住些許，本來大概是在喝紅酒解悶，情報份子幾分鐘前敲門後進來此處，單腳跪下進行報告。
　　玻璃碎片和本來杯子裡的紅酒此刻沾到鳥頭面具上，濕答答的，是血液還是酒無法分清，其氣味壞了香水味，情報份子原本十分喜歡身上的香水味道，現在卻不知不覺開始討厭起來。
　　「講那麼多呀，重點呢？」
　　彼列躺在床上吼道：
　　「說什麼時間穿越呀、什麼世界突然存在兩顆黑暗屬性龍水晶呀，穿越過來的那顆是碎片呀，完成任務後變成殘骸到迷宮遊蕩，這我早知道了不然我不會擁有它然後讓你持有它去操控潔西. 露米娜絲。傑諾持有正品所以殘骸力量不夠……事以致此這種細節還重要嗎？你不是告訴我一切你都安排妥當？真是浪費我的一根右手小指頭，你知道嗎？製作分身容易，但恢復一根小指頭可需要三點五秒的時間呀，你不過是個惡魔將軍，已經浪費我三點五秒了呀，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啊？」
　　「是的，我理解。」情報份子說，「我十分清楚自身的立場無法與您相提並論。」
　　「很好，所以？還有什麼需要說的嗎？沒有就快閃，別打擾女人睡美容覺。」彼列翻身過去，將美背朝向情報份子。
　　「沒有了，只不過——」
　　「還有什麼事嗎？」
　　「我……不，吾需要和虛偽的彼列妳，講述一個好玩的故事。」
　　「什麼東西那麼……」
　　這個時候，一把鐮刀懸在空中，出現於彼列她床的上方。
　　鐮刀迅速往下一砍，床瞬間被砍成兩半，連同彼列的身體。
　　該鐮刀散發出白光，好像具有神聖之力，惡魔的身體無法恢復。
　　情報份子說：「妳想要欺騙人界的人沒問題，但吾必須說清楚，吾可沒有讓妳成為勇者，也沒有這種想法，未來更沒有如此打算。像妳這種滿口謊言又目中無人的惡魔，吾實在無法繼續容忍。」
　　「你……」彼列口中吐出鮮血，兩眼無神，似乎在注視情報份子的雙眼。
　　「不過，妳還具有利用的價值，所以放心，吾不會讓妳死去，前提是妳接下來的時間非得存在於吾體內不可。」
　　這時鐮刀消失，情報份子對彼列伸出手觸碰彼列的臉頰，彼列化身成無數黑點被吸入其手掌心之中。
　　情報份子在那之後身體發出白光，化身成彼列的模樣。
　　她轉過身子，拿起床邊小茶几上的紅酒瓶以及玻璃杯，倒一杯紅酒啜飲一口，手持杯子朝房間的角落走去。
　　「唉呀，吾真是不小心，差點就要驚動路西法那傢伙，在魔界實在很難操控神力。」
　　然後，她全裸地站在一面和自己差不多兩倍高的鏡子面前，撥弄粉色長髮，模樣十分嫵媚，絲毫不像是方才的鳥頭面具受薪階級。
　　「想不到這小鬼頭身材還真不錯，皮膚軟軟的、髮質挺滑順，確實配得上吾，身高和胸圍有些遺憾就是了，但沒關係，吾……不對，我非常喜歡『呀』，有一兩個缺點也是無傷大雅的呀……我已經講過這些話幾次了呢，雖然對這個時間的我來說只算一次就是了。」
　　她的眼球在鏡中映出的樣子，是翠綠色中帶有一圖騰，和龍水晶的圖騰看似相似，是一條龍的圖案。
　　「無論妳想重複多少次，我都一定奉陪到底，不，說不定按照計畫進行我可能會在這個時間擊潰妳，魔王。」
　　和全部七顆龍水晶的差別在於，那是一條白色的龍。
　　「畢竟——有趣的事情，大家一起親自下來玩會更有趣，不是嗎？」
　　語畢，她將手中的紅酒喝下一部份，讓其苦澀與爽快的感受於口腔擴散，把玻璃杯一甩、砸到牆壁上的金框掛畫，放聲大笑。
　　掛畫的主題是神打算放任世界毀滅、惡魔誕生拯救人界，上頭現在沾滿了如鮮血般的紅酒。
　　玻璃碎裂聲之後，房間內迴盪著她狂妄的笑聲，全部的裝潢與擺設乍看之下都好像是其陪襯一般，無法與其相提並論。
　　今日惡魔城堡內，還是一如既往地寧靜至極。

　　＊

　　歐尼斯鎮夜深人靜，冒險者公會二樓，薇娜於客房與潔西聊了一段時間，之後傑諾進門，潔西離開房間，薇娜和傑諾二人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消除方才在地下迷宮最下層的疲勞。
　　時間接近黎明，因為公會只有這間客房，又是會長命令，薇娜必須和傑諾睡一起。
　　她本來以為自己身旁躺一名男性，會十分難以入眠，但經過中午的事情後，薇娜卻沒有對身旁的這位看似騎士的男人表示恐懼。
　　反之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安全感，是以前薇娜在神殿刻苦修行時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一直到薇娜睡著後，那種不安的感覺才慢慢襲來。
　　薇娜夢見自己坐在王座之上，但她卻沒有像國王的樣子，身上綁著繩子感覺好像又被綁架。
　　夢中的空間，是和地下迷宮最下層的謁見之廳看起來十分像似的空間。
　　內部有一名銀髮的小女孩和傑諾對戰中，二人對打到空中，交戰速度奇快無比、殘影旁人不能看清。
　　小女孩的表情是在哭泣，表現出無法停下身體動作的模樣，而傑諾則是傷痕累累、不停喘息。
　　此刻薇娜回想起一則預言，一則以前神殿的長官們有一陣子都在傳的預言。
　　一道毀滅秩序的藍色光芒將啟動最後機關，
　　時間與空間將會扭曲，只有現在能將其恢復正常。
　　但來到此處的未來並不會改變，
　　從此處而去的過去亦是如此。
　　過去將會在未來上演，
　　所以未來回到了過去。
　　神再度對他的遊戲感到渴望，
　　將從異世界來的勇士中挑選現在作為新的秩序。
　　直到過去抓住七顆寶物，從圓錐體之下，
　　未來改變未來，
　　現在脫離現在。
　　世界才會從神的勇者手中解放，
　　日後將會是魔王的混沌時代。
　　想到這兒，薇娜看見傑諾對小女孩使用淡藍色光束攻擊。
　　沒有打中，小女孩躲開了，光束攻擊到薇娜身上的繩子。
　　繩子鬆開，薇娜發現自己手裡有一塊黑色石頭的碎片。
　　傑諾撲到小女孩身上，將其撲倒在地，並且似乎在對薇娜喊聲的樣子。
　　『快去！快用那個！』
　　（那個？那個是什麼？）
　　在薇娜於夢中如此心想之際，薇娜發現夢中的自己看見遠處大門那頭，站著一名粉色頭髮的女生。
　　女生手中握有一根白色手杖，手杖非常大，頭部像是一隻蛇還是龍，因為太遠薇娜看不清楚。
　　這時夢中的薇娜雙手合十，將石頭碎片握在手中。
　　頓時薇娜閉眼睜眼的剎那間，察覺自己身處於公會大門面前。
　　——太、太好了，這次也成功。
　　——但本座必須把記憶暫時封印，也不能濫用時間逆流能力，必要的時候再用不然會干擾到世界平衡，也可能把時間流動導向其他不可預想的結果，對，老樣子，在那幾個關鍵時間點本座再回想起記憶即可。
　　——身為那些孩子們的王，不，不對，不只如此。
　　——身為她們的好友、他的夥伴，無論重複多少次本座……妾身都一定會救……
　　薇娜聽見自己口中說出這樣的話語，之後就倒下失去意識。
　　從夢中醒過來，薇娜睜大雙眼，發現現在她人在公會客房內，不是在公會大門前也不是在謁見之廳，更非坐在王座上也沒有全身被綁著繩子。
　　「剛才那是……什麼？」
　　薇娜坐起身子問了此問題，接著，她瞥見自己放在床邊的手杖，上頭的藍色寶石發出亮光幾秒後亮光消失。
　　此刻曙光乍現從窗外射進來，薇娜看到手掌中的一道疤痕，像是被碎片割傷的疤痕，沒有再說任何話。

　　＊

　　傑諾等人打算乘坐馬車、離開歐尼斯鎮，踏上收集龍水晶的旅程，是在他們離開地下迷宮最下層之後的隔天早上。
　　早上七點十六分，留著灰白落腮鬍公會長米卡，與魔女潔西以及她的六名好夥伴，他們站在城鎮大門口為傑諾、伊娃、關聖雁、薇娜. 哈特弗倫四人送行。
　　在四人上馬車之前，傑諾靠在馬車旁，一手握著龍水晶端詳了一會兒再將其放入口袋，然後看向大門處，米卡和潔西正在對薇娜說些道別的話。
　　「薇娜君，妳終於可以獨當一面了，希望妳好好為夥伴著想喔，這是會長命令。哈哈。」
　　「感、感恩謝謝配合……昨天晚上在公會二樓的房間，謝謝妳願意聽我的道歉、和我這樣的人說說話。」
　　面向薇娜、身子扭扭捏捏，潔西欲言又止視線閃爍不定。
　　在深呼吸一口氣後，她好像才情緒穩定下來，目光看似堅定，似乎注視著薇娜的眼睛。
　　「感覺我說幾次對不起都不夠，真的非常對不起妳，哈特弗倫。總而言之就是，我不會再迷惘、給負面情緒綁架。我會憑自己的力量成為公會最有魅力的女人。」
　　不一會兒，四人上了馬車，前往下一座城鎮，下一座有可能會有龍水晶的城鎮。
　　該座城鎮中央也有地下迷宮，而根據別西卜的說法，只有地下迷宮的深處封印著龍水晶，這就是原因。
　　馬車的兩旁是兩大片一望無際的綠油油草原。
　　藍天白雲，沒有高科技重工業污染的天空不只景色清新，連空氣都十分乾淨，呼吸起來十分舒適。
　　車輪咖啦咖啦作響，黃黃的泥土地面對比柏油道路，相當顛簸不平，身子容易被震得麻麻的。
　　傑諾似乎表現地非常享受，兩手置於後頸，雙腿開開躺在馬車車頂，看向溫暖的太陽。
　　伊娃、聖雁、薇娜則是坐在馬車內雙排座位上。
　　「那個老頭子，」伊娃說，「平時好像沒什麼，但認真起來全身居然會散發一種殺氣，剛剛又變成和藹可親的模樣，令人毛骨悚然，神官薇娜妳不這麼覺得嗎？」
　　「殺氣？」聖雁回，「我怎麼沒感覺到？」
　　「妾身也是。不過，可能和會長先生以前也是冒險者有關，等級有到黃金級，只是他身體內的魔法因子嚴重受損連妾身都無能為力，所以他引退十五年了，也許是因為如此會長先生那天晚上才無法擊倒大地女王蟲。」
　　「那天晚上的定義我還記得，」車頂的傑諾說，「米卡先生是第一個和我搭話的人，相較其他冒險者，他距離站在那隻女蜈蚣蟲較近的位置，那時我就猜米卡先生應該非省油的燈。」
　　（我現在是冒險者，他是一家公會的會長，或許我以後還會在遇到他也說不定，姑且先將此記憶備份在資料庫中。）
　　「學長，在上馬車的時候我其實就想說了，我不記得生化人有行光合作用產生能量的功能。車子夠坐四個人，空間算大的。」
　　「嗯？哦，別在意。我只是讓身體處於容易收集定義上可能收集得到的車子震動資訊的位置，畢竟這跟以前我坐在軍事卡車裡的感受十分不同，我認為我需要徹底了解。」
　　傑諾開啟感知能力，不只馬車震動，連馬車內三人的言行舉止細節都開始捕捉成資訊。
　　伊娃一手放額頭，看似有些無奈。
　　「喔喔，師父真是有創意！徒兒也想要上去。」
　　「等、等等，關女士，」薇娜拉住嘗試奪門而出的聖雁，「妾身認為您必須坐好，不然會給車伕帶來困擾的。」
　　「不會不會，索尼可、貝貝他們倆很乖的，不然我會用拳頭好好伺候……有沒有問題呀？妳們倆。」伊娃放大說話音量。
　　「是的！哥，我們得努力。」、「遵命大姐頭，哈。」馬車前駕馭兩匹馬的兩位車伕如此說道。
　　（不過，「妾身無能為力」嗎？那時薇娜的心臟還是黑暗屬性龍水晶才是。究竟是這世界的人體內的魔力因子，連薇娜的時間逆流能力都無法修正，還是說……薇娜在隱瞞些什麼。）
　　（問：是否開啟系統分析？）
　　「咦？妾身好像覺得兩位車伕好像看起來有點面熟呢。」
　　「師母您忘啦，他們就是打工小妹妹的跟班，所以也會稱呼她叫大姐頭。」
　　「跟班？和萊特……喔不對，和露米娜絲女士的六名好朋友一樣嗎？」
　　「沒事沒事，只是我個人認識的人而已。」
　　伊娃瞇眼、面罩底下是相當尷尬的微笑。
　　（先不用沒關係。時間逆流，這點在場除了薇娜本人以外，應該只有我知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先不要告訴伊娃聖雁可能比較好。）
　　「對、對了學長，你思考的聲音可以小一點，不然可能會有人認為學長自言自語起來挺怪的。」
　　「什麼？妳全部聽到了？」傑諾中斷思緒。
　　「不是，是會有零碎的聲音，像是『我知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究竟是這世界……』、『還是說』這類的詞彙從學長口中說出，我知道學長是比較老舊的機型，所以這方面比較難改善，以前在地球的時候就想跟你說，但一直找不到機會。」
　　「……原來如此。」
　　（所以那個時候潔西才會對我說「你剛剛在自言自語什麼」嗎？）
　　「既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就別說了。」傑諾回。
　　「欸欸！哪有這樣的，你學妹也是你的夥伴好心提醒耶，還不感謝我？」
　　「如果我思考就要感謝妳，那可沒完沒了，畢竟我每天都需要思考的。」
　　「嗯？每天思考呀。」伊娃雙手交叉於平坦的胸部前，「既然這樣的話，學長你好好思考看看，我們三人妳最在乎哪一個？」
　　（什麼？）
　　「幹麻突然問這個問題？」
　　「在地下迷宮的時候，學長不是說無論我在哪裡都會來救我？那其他人呢？」伊娃翹起美腿。
　　「喔喔，妳們那時的對話這麼刺激呀，師父！徒兒也想要聽。」聖雁頭探出馬車車窗外。
　　「妾、妾身也想要知……知道………嗚嗚。」薇娜摀住紅通通的臉。
　　（伊娃是身體素質略高於我的生化人，擅長自由搏擊，很少看過她使用槍枝更別說其他武器，但在軍事學校的時候我似乎有見到她使用火箭炮。）
　　（聖雁是一名身高快六呎的女性武士，體能不說，用劍技巧和魔法的能力應該都是不錯的，不然無法擋住大地女王蟲的光球攻擊。我的雷達回測的數據不會背叛我。）
　　（薇娜儘管身體柔弱些，可是擁有倒轉時間的治癒力量，放到哪隻隊伍都會是搶手貨，不過，我將龍水晶的心臟換成我所製作的人工心臟，無法確定她是否還擁有此能力。）
　　（我最在乎的是哪一個？）
　　（回答：也許答案並沒有您想的那麼複雜。）
　　（是嗎？）
　　（建議：譬如說，您剛穿越過來之時，在教堂內對付伊娃的兩位跟班，當時的您實在顧慮太多。）
　　——因為直接問情報的話，好比說「這附近有沒有龍水晶」他們肯定不會乖乖回答我。
　　——所以我認為這種問法可以讓我知道他們是否曉得龍水晶是什麼。
　　——開始了，試探性發問。他們會怎麼回答我？
　　（解釋：人工智慧與正常人類的分別在於，人類並非會如此機械化思考，有時不會想那麼深。也許您可以暫時將人工智慧的思考模式放一旁。）
　　（是嗎？看來我還有許多東西需要學習。我好像有點明白了，謝謝妳夥伴，妳是很棒的人工智慧。）
　　（重複：我的名字是亞莉亞。）
　　（好的夥伴。）
　　（表示：臉紅。）
　　傑諾坐起身，清了下喉嚨。
　　（既然如此——）
　　恍然大悟後，傑諾刻意把原本就低沉冷酷的嗓音壓得更低。
　　「不要拿這種複雜的事情煩我，妳們三個。」
　　「哈？我煩？」、「欸欸欸？為什麼呀師父？」、「對、對不起妾身錯了。」
　　——過去的一百年軍旅生涯我都在為了別人而活都在為別人賣命。
　　——沒有人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曾天真地以為每個人都是如此因此沒什麼好提出疑問。
　　——我曾傻傻地覺得只要單純做事乖乖聽從高層的話語世界就會感謝我，我以後的日子就會過得舒適。
　　傑諾回想起自己在穿越「通道」的時候，所想起的記憶，與那時所立下的目標。
　　然後他切換成輕鬆的語氣說：

　　「因為我誰都不是，只不過是名普通的冒險者而已。懂了嗎？」

　　語畢後傑諾躺下繼續享受陽光，以及車內的短暫靜默與接下來音量越來越大的歡樂笑聲。
　　馬車車輪咖啦咖啦作響震得人身體酥麻，遠處傳來森林芬多精的清甜氣味。
　　——是因為他明白自己很有價值，並且自行選擇散播他的價值去照顧弱小的人。
　　——身為強者有保護他人的義務也有選擇如何使用力量的權利，這是上天所給的恩惠，也是後天人非得親手爭取不可、不容許任何其他人佔有的獎賞。
　　（莉亞姊姊……）
　　傑諾望向天空。
　　為了不再如過去那般無腦聽從命令。
　　為了找回像過去一樣還是人類時的感情。
　　溫暖的陽光持續照耀。兩手重新放到後頸並且闔上雙眼，最先進科技打造的生化人隔著堅硬全罩式機械頭盔，對白雲藍天投以淡淡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