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5

　　他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眼眸底下藏著一股不容反抗的強勢。
　　低沉的嗓音滑過，讓馮羨的耳根子倏地紅得不像話，渾身寒毛豎起，心臟都快爆掉了。
　　他發現自己有點不受控制，立刻推開宋承岳。
　　「我又沒說要換！」馮羨炸毛吼道，無意間卻透露了什麼。
　　「就算你想換，我也不會批准。」結果卻換來宋承岳的惡劣笑容。
　　「宋承岳，你──」
　　「我知道我是個混蛋，謝謝。」
　　宋承岳搶先接話，應對地十分從容。馮羨吃鱉了，氣忿地穿越斑馬線，一臉懊惱不已。
　　攪亂的思緒惹得馮羨無處發洩，宋承岳愈看愈有趣，覺得他像小白兔，又想鬧他，不過好在忍住了。
　　這時，隊伍停下，領隊大姊招呼著眾人。
　　馮羨這才發覺身處成排的紅磚洋樓下，附近沒太多行人或遊客，對面則是掛著「菓子鋪」字樣的文青甜點店。
　　「好了各位，大家逛到這裡應該都餓了吧？接下來我會帶各位品嘗美味的甜點，不過在此之前我們玩個小遊戲。」
　　領隊大姊的視線忽然筆直地射向後面，自口袋掏出小卡片笑道：
　　「為了促進師生間的感情交流，麻煩各位尋找你們最親愛的老師，一起完成接龍吧。」
　　聞言，宋承岳的肩膀反射性地顫了下。
　　二班的學生全數回頭，用最關愛的眼神包圍宋承岳。
　　「幹嘛！？」總覺得有不祥的預兆。
　　許子芸激動地揮舞小卡片，「老師，我們來玩吧！」
　　宋承岳的臉色倏地鐵青，不悅地後退幾步，嫌惡地拒絕。「不要，麻煩死了。」
　　該說因果報應來得太快嗎？
　　馮羨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戲的模樣，得意洋洋笑得很張狂。
　　「噗……誰要你太惡劣。」眼見學生促攏著宋承岳，馮羨像個惡魔般低語，馬上被他瞪回來。
　　不過他們很快無暇鬥嘴，遊戲在吹哨聲中敲響，學生為了搶先品嘗甜點，火速展開行動。此起彼落的呼聲壟罩現場，將小小的騎樓渲染成青春的顏色。
　　和學生較親近的馮羨也收到不少邀約，與面如死灰的宋承岳相比，他玩得相當愉快。
　　或許遇見擅長的領域，馮羨嘗到甜頭，又和他班進行了好幾輪。
　　最後各班教師也開始互相對決，馮羨佔了極大優勢，全數被他遠遠拋在後頭。宋承岳當然也不例外，玩到一半就因為詞窮接不下去了。
　　遊戲結束後，領隊大姊帶著學生進入店鋪，約莫有半個小時可以用餐，也開放自由時間到處走走。
　　有些想補照片的學生提著相機回到老街，或想錄製影片上傳限時動態，有些則想待在冷氣房內聊天，漫無目的的享受悠閒氛圍。
　　抓到機會偷溜的教師們各自解散，馮羨對和菓子沒興趣，立刻動身前往年貨大街。
　　宋承岳一時衝動想和他爭輸贏，結果慘敗的代價就是必須請客。
　　馮羨強烈推薦藏匿於巷弄內的豆花店，宋承岳無奈之下只能順著他。
　　兩人繼續往前移動，由於鮮少人知道秘密景點，暫時遠離熟悉的人群，就像脫軌亂跑的孩子，有種偷偷摸摸的刺激感。
　　通過狹窄的防火巷是一間自家經營的老店，招牌早因生鏽拆下，環境並無特別整修，看上去就是自家廚房，跟質感完全擦不上邊。
　　坪數不大的室內點亮了一盞黃燈，懸吊的電扇發出嗡嗡的老舊聲響，兩人找了個空位坐下。
　　馮羨熟門熟路地點了兩碗綠豆沙嫩豆花。老闆娘是一名年邁的長者，見到馮羨時還問他為何最近很少來。
　　老闆娘很喜歡馮羨，特別附贈了芋圓、地瓜圓免費加量的優待。當然宋承岳也是受惠者。
　　「謝謝。」老闆娘端上甜點後，窩回廚房後面看電視了。
　　店鋪的格局彷彿讓人回到八零年代，宋承岳悶悶地舀起豆花。
　　「總算清淨多了。」因為學生過於熱情，讓人實在無法招架。
　　馮羨想起宋承岳被團團包圍的場面，頓時發笑。
　　「這樣不好嗎？令人聞風喪膽的閻羅王其實很受歡迎，感動都來不及了，至少該笑一下吧。」
　　「你說誰是閻羅王？」宋承岳雙眸一凜，皮笑肉不笑。
　　……糟了。
　　馮羨發覺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慌忙摀住嘴，猛地改口。
　　「沒、沒、沒有啦！我是說……你不喜歡那群孩子嗎？」馮羨全身爬滿疙瘩，用力吞下又冰又甜的地瓜圓。
　　宋承岳心想這傢伙分明是生來和他吵嘴的，不過他沒多計較，涼涼地說：
　　「我不討厭那群孩子，但有你一個人吵就夠我煩了。」
　　「是喔，那還真是辛苦了。」宋承岳分明不是讚美他，不知為何，馮羨卻一臉驕傲，彷彿是很值得榮耀的事。
　　宋承岳翻了圈白眼。「嘖，早知道就別亂開賭盤。你那麼愛吃，要是吃光我的本錢怎麼辦？」
　　「是你自己說要請客，不能反悔。」
　　馮羨貪心地將整碗裝著芋圓和地瓜圓的鐵鍋抱在胸口，像在保護重要財產。
　　在沒有冷氣，只有電扇的空間，潮濕帶點悶熱讓宋承岳將瀏海向後撥弄，迷人的五官立刻一覽無遺。
　　宋承岳瞥過馮羨那雙毫無威脅的爪子，眸底逐漸熱燙起來。
　　「要是下次換你輸了，你要加倍還我？」
　　「你想吃兩碗豆花嗎？」馮羨的直腦袋馬上聯想，大感詫異。
　　宋承岳被他傻愣的反應激起內心的衝動，他用單手抵住桌面，很輕、很淡地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
　　「只憑豆花打發我，太天真了吧。」
　　「不、不然你喜歡什麼……我請你。」
　　宋承岳俯首靠在他身邊。「只要是我喜歡的都可以囉？」
　　「喜……」馮羨覺得不妙，這樣回根本就是挖洞給自己跳，再這樣下去他會因為過度緊張引發心跳失速。
　　馮羨覺得宋承岳變得很奇怪……可是他的舉動也很不正常。
　　馮羨心亂如麻，正想抬手阻止，然而一不注意竟打翻了桌上的碗，糖水、綠豆沙毫不留情地往他迎面甩去。
　　「都是你害的！」
　　「我什麼都沒做。」宋承岳舉起雙手擺出投降姿勢，表示無辜。
　　馮羨知道自己失手，只是想趁機將錯推卸給宋承岳，至少現世報能讓他稍微收斂一點。
　　果不其然，宋承岳似乎發覺玩笑開過頭了，便收起戲弄的神色，趕緊起身向老闆娘要了面紙。
　　馮羨試圖利用短暫的空檔冷靜，思考該怎麼回應打圓場，可是上半身又濕又黏還沾了股糖味，狼狽的姿態讓他整個人僵住了。
　　而且因為文樂天太多嘴了，導致馮羨每次聽完宋承岳的話，都覺得別有所圖。
　　馮羨異常焦躁。接著又惜物地捧起上衣，將還可以吃的料撿起來。
　　「討厭……浪費好多料。」
　　「抱歉。」
　　　宋承岳抓著整包面紙從身後出現，這次他沒回應馮羨的罵語，老實道歉。
　　馮羨不滿地噘起嘴，宋承岳旋即抓住他，抽出面紙沾濕，幫忙整理。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
　　馮羨剛要伸手，又被宋承岳嫌礙事地撥回去。
　　「別亂動。」宋承岳很強勢，一手按住馮羨的肩頭，擦拭上衣的污漬。
　　衣料摩擦的細微處感令他發癢，馮羨反射性地阻擋宋承岳，要他輕一點，力道很快地又改變了。
　　「唉，吃得整身都是。」
　　宋承岳依舊三句不離抱怨，可是眼神卻不自覺的放軟。「你有帶替換的衣服嗎？」
　　「我只有帶一件明天要換的……」馮羨搖搖頭，眼神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雖然這並不是宋承岳的錯，可是造成他的困擾仍然過意不去。
　　「真是少根筋的傢伙，等會穿我的。」
　　宋承岳嘆了口氣，繼續清理卡在衣縫裡的豆泥。
　　兩人的距離近得不像話，馮羨緊張地盯著宋承岳不到十公分的臉，露在髮梢外的耳根瞬間發紅。
　　緊接著，宋承岳的手移動到他臉頰。馮羨不敢看，但別過目光前的剎那，他看見對方的眼裡摻上了一抹熱度，卻很溫柔。
　　氣氛一度曖昧起來，馮羨似乎無法克制了，覺得隨時都會沉淪。
　　宋承岳面對他的臉，內心此時也動搖無比。
　　馮羨的表情恍惚，忽然，宋承岳徐緩地將唇湊近，鼻尖都碰觸到他的肌膚，以為宋承岳真的要出手了。
　　「你要做什麼？」馮羨壓抑著呼吸驚叫。
　　宋承岳被他極大的反應嚇到，頓時拉開距離。
　　「就要你別亂動了，這樣我怎麼擦臉上的糖水。」
　　「咦……？」馮羨腦袋停頓，瞬間錯愕地瞪大眼，理解宋承岳的話之後，再回想自己剛才的反應。
　　──啊啊、丟臉死了！
　　馮羨感覺整顆頭快爆炸了，除了完全誤會宋承岳而感到羞窘，還有那麼一點點生氣。他輕咬住牙，內心亂糟糟的。
　　至於為何這麼不爽……
　　難道說，他其實對宋承岳抱有一絲期待嗎？
　　少來！
　　他才不期待宋承岳對他做什麼！
　　會讓人亂想還不都是那傢伙害的，誰叫他靠那麼近，引來不必要的誤會。
　　此時馮羨的腦裡上演各種小劇場。有的飄滿浪漫粉紅泡泡，有的則是車速過快，但無論哪種馮羨都不要。
　　宋承岳看他一下子懊惱，一下子怒氣沖沖，下一秒又滿臉漲紅不知道在想什麼，表情全寫在臉上，根本無法藏。
　　真像傻氣的小白兔──可愛到了極點。
　　宋承岳捏住馮羨的臉頰，因為實在太有趣了，不禁綻放從未有過的笑容。
　　那是發自內心的愉悅，眼眸裡的矜持近乎全失，薄唇彎起差點笑出聲來。
　　時間似乎戛然而止似的，那雙柔和的目光直直撞進馮羨心裡，幾乎像甜點般要融化了。
　　他第一次看見宋承岳笑了，且不是帶著戲謔的那種。
　　幾乎是毫無預警，因此造成馮羨極大的震撼。
　　沒想到宋承岳笑起來……會如此好看。
　　馮羨心底深處最後的高牆終於破裂，無防備的神情赤裸裸地顯露在他眼下。
　　宋承岳略顯困擾，輕笑道：
　　「你這樣，我該拿你怎麼辦？」
　　天啊……
　　馮羨摀著臉，幾乎要崩潰了──
　　要說該怎麼辦？
　　他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