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4

　　馮羨不自然地扭動身子說道：
　　「那、那是因為，我突然想到你平常吃的便當店今日公休，怕你掃興才特地過來提醒你……」
　　他早已將文樂天的叮囑丟在腦後，腦子一熱硬是擠出臨時編造的謊言。
　　誰知宋承岳猛地蹙眉，口氣更不好了。
　　「便當店哪天休息我怎可能不曉得，更何況我也沒再使喚你跑腿了，還用得著你管。」
　　「可是……自從沒再幫你買便當後，你都亂吃垃圾食物。」馮羨努力回想先前宋承岳的用餐情況，為了貪圖效率，他的確都吃得很隨便。
　　「長期營養不均會得三高喔，要是某天又在哪裡昏倒我可不管。」
　　馮羨故意提起玫瑰園的事，果真引起他的注意。
　　宋承岳扯唇冷笑。「之前請你買個便當嫌東嫌西，現在又變成三姑六婆在乎起我的健康狀況，你吃飽太閒？」
　　「沒有，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在工作之餘，偶爾也要好好吃飯。」
　　馮羨的神色變得很認真，有感而發地說。
　　事實上，每當午休時間，馮羨吃飽喝足回到辦公室時，總是看見宋承岳一言不發地埋首工作，午餐總是隨便買個手搖飲料加超商飯糰，有一口沒一口的胡吞。
　　馮羨本來不想管，卻又無法忽視。
　　宋承岳聽完並沒有反應，靜靜地望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既然如此，你想幫我買便當？」宋承岳試探性地問道。
　　「都說了我不是你的跑腿小弟！」
　　果不其然馮羨做出了宋承岳想要的反應，更加確信對方的目的，只不過戳破還嫌太早。
　　「不然你要眼睜睜地看我進醫院？」
　　「當然不是。」馮羨甩掉心裡的疙瘩，「我……我只是在想……聽說市場附近開了間新餐廳，去踩個雷也不錯吧。既能好好吃飯，對身體也不賴。」
　　這記直球丟得又急又快，讓宋承岳瞇起雙眼，玩味著他的話。
　　但馮羨才剛說完，馬上又後悔了，暗自怒罵自己的社交技能也太爛了！這麼明顯的暗示，絕對會讓他心生疑竇，嚇跑人家吧。
　　沒想到宋承岳面不改色，直接戳破真相。
　　「你的邀約技巧真是差勁得令人不敢恭維。」
　　毫不留情的態度讓馮羨尷尬得無地自容。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那又如何？放生同事，自己跑去吃好料比較過分吧。」
　　事到如今，馮羨仍舊為了挽回一絲顏面，試著辯解。
　　看見他的反應，宋承岳差點笑出來。
　　老實說宋承岳也不是沒被邀請過，但按照以往的經驗，不是文樂天那種過於殷勤的請託，再不然就是來自女同事的盲目追求。
　　青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碰上那類的人，如果冷處理，對方便會像個兜售商品的業務纏著你，盧個沒完。
　　可是像馮羨那樣迂迴又破綻百出的說話方式，宋承岳這輩子從沒見過，惹得他好氣又好笑。
　　不過他不討厭。
　　「餐廳在哪裡？」宋承岳叉著腰問道。
　　沒料到宋承岳會有興趣，馮羨起初訝異地愣了下，趕忙點開手機地圖搜尋位置。
　　「在中山路的銀行對面。」
　　宋承岳確認現在的時間尚且充裕。「好，帶路。」
　　「哦……咦？」難道這是答應了？
　　「別懷疑，就是跟你去吃飯，省得你這笨蛋迷路回不來，耽誤我的課。」
　　見馮羨沒在狀況內，宋承岳接過他的手機，照著地圖指示先行移動腳步。「快點，跟丟了我可不管。」
　　「喔。」
　　馮羨讓宋承岳帶路，像隻傻愣的小白兔跟在他身後。之前兩人像仇家似的，現在卻能一起用餐，馮羨沒想通宋承岳會有如此轉變的理由。
　　不過他的舉動，充其量只是出自同事間的禮貌吧？
　　但常人普遍的行為模式，似乎不能完全套用在他身上。
　　或許是讀書會的影響，讓他老是想太多。
　　馮羨就這麼望著宋承岳的身影，趕緊加快腳步跟上，然而對方的腳程太快，又落了幾拍，反反覆覆，直到抵達餐廳。
　　兩人進入一棟深色沉穩的建築室內，時髦的設計令人誤以為是高檔餐廳，實際上卻是以學生、上班族為客群的平價簡餐為主。
　　服務生將餐點送上桌後，馮羨立刻掏出手機，紀錄下食物的遺照。
　　馮羨點的是最便宜的海鮮義大利麵套餐，熱騰騰的白霧飄出鮮甜的香氣，他將叉子翻攪著肉末餡料，認真地觀察起來。
　　馮羨的反應像是從沒吃過義大利麵，本已動筷的宋承岳發現了，馬上投以異樣的眼光。
　　「你到底是要吃還不吃？攪成這樣是在玩食物？」
　　宋承岳以為他的對面坐了個幼稚園小孩，既不會用叉，捲起的麵條禁不起重量滑落，醬汁差點噴濺四散。
　　馮羨委屈地說：「我又不是故意的，人家吃麵不都用筷嗎？」
　　馮羨乾乾地盯著宋承岳手中的鐵筷，原來他點的是鮭魚定食，難怪餐具不一樣。
　　宋承岳不耐煩地蹙起眉頭，卻二話不說將自己的筷子和他交換。
　　「這樣可以了吧。」
　　馮羨盯著遞來的鐵筷怔然了片刻，很快地又收到宋承岳的抱怨。
　　「義大利麵本來就得用叉，意見那麼多，你是問題兒童嗎？」
　　「挑食也沒好到哪去啊。」馮羨悶悶的，後來看見宋承岳將小菜裡的豌豆、蘿蔔挑掉，像是抓到他的把柄揶揄似地調侃回去。
　　馮羨忽視他的沉默，用筷子尖端指著挑掉的菜。
　　「多吃蔬菜，脾氣才會好。」
　　「你是指我脾氣差？」宋承岳眸色一沉，頓下動作。
　　馮羨倒是很乾脆地揚起下巴，直話直說。
　　「不然還有誰會對陌生人亂發火？難怪交不到朋友。」
　　顯然他對初次見面的事耿耿於懷。宋承岳的臉色陡然僵在原地，然而馮羨只顧著吃麵，頭也不抬。
　　宋承岳沉默了幾秒，觀察眼前這個少根筋的傻子，心頭忽然竄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更多的便是焦躁與不安。
　　「你那張嘴除了用來跟我吵架，剩餘的就只顧吃，難怪腦袋裝的都是食物，上課不專心。」宋承岳照樣造句，再次出言反擊。
　　「我哪有不專心！」
　　馮羨大聲辯駁，然而宋承岳卻悶笑了一聲，放下手中的叉子。
　　「別以為我不曉得，你上週在三班的課堂上偷打瞌睡，口水都流滿地了。我就問，夢裡的山珍海味究竟有多好吃？」
　　欸！記得太清楚了吧！
　　「呃……我……」
　　雖然很不甘心，但他說的是事實，馮羨憋曲地緊抿嘴唇。
　　「竟然在我的課堂睡覺，你是存心找我麻煩吧。」
　　宋承岳無奈的埋怨著，一面將小碟裡的豌豆及蘿蔔夾給馮羨，最後抬起眼，不忘補上一句：「吃貨。」
　　「嫌我愛吃幹麼又夾給我？」
　　「減少食物浪費。」
　　宋承岳盯著老早清盤的馮羨。對方一副沒辦法，頓了頓，順從地吃光小菜。
　　鹹度適中又帶點爽脆的口感，馮羨享受著曼妙的滋味，眸底發亮。
　　宋承岳將手抵在唇邊，像在觀賞動物進食的模樣。
　　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對，宋承岳才拿著帳單離開座位。
　　「餐費下班前再給就好。」
　　馮羨隨口應了聲，結束短暫的午餐時間。
　　
　　不過吃飽總是讓人昏昏欲睡，坐在底下的馮羨不由自主地恍神，然而再次想起宋承岳的調侃，不甘認輸的志氣又使得他猛地捏緊大腿，逼迫自己更認真地工作。
　　這幾天，兩人偶爾會到校外的餐廳、自助便當店用餐，宋承岳起初不想與這個指導學弟太過親近，但也逐漸接受與他相處的感覺。
　　而且隨著期中考試將近，反而有了更多討論話題，何嘗不好？
　　有了個互相照應，事情完成的速度遠比宋承岳想像得更快。
　　馮羨也不全然是主動提出邀請的那方，有時候看他太忙，宋承岳偶爾也會在早自習時間順手帶杯咖啡給他，或是多買一份福利社的紅豆麵包。
　　兩人共事久了，自然培養出了默契。
　　雖然宋承岳對馮羨的態度並沒有太大改變，仍是面無表情，難以理解的冷淡傢伙，不過他卻覺得對方的性格其實還算不錯。
　　漸漸的，馮羨待在辦公室時不再感到拘謹壓迫，加上觀摩的機會變多又愛笑，與學生們的感情都自然融洽了許多。
　　在這樣的狀況下，影響最大的受益者莫過於宋承岳。
　　……之前學生懼怕他的威嚴，每次有問題只敢找馮羨求救，後來有次兩人為了寫板書的事不小心在課堂上吵起嘴來，這才讓眾人發覺宋承岳一點都不古板，甚至還會開玩笑。
　　自從那天過後，學生總算願意找他談話。當然最積極的肯定是許子芸。
　　馮羨很高興，自己的存在能為這段日子多添一點樂趣。
　　繼續努力吧！
　　馮羨不由自主地捏緊拳頭，想著隔天預定的排程，再次打開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