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暑假結束，開學了，李亞弘依然無法返回校園。
　　轉眼又是十月到來，他還是躲在家裡，足不出戶。
　　如今，他卻打電話給張家文，希望張家文過來陪他。這或許是他逐漸打開心房，或者是精神狀態好轉的前兆，即便皆不是，張家文也沒有拒絕的道理，故而很快便收拾好東西，特地搭乘火車過來。
　　待在李亞弘的房間裡準備畫畫時，得知過去與這位模範生往來十分熱絡的同校學生們，而今幾乎都不再傳訊息來關心他，張家文可以理解，又難免為他抱不平。
　　到頭來，這些人對他都只是嘴巴上的關心而已嘛。
　　而且看李亞弘的表情，程雨嫣後來應該也和他完全斷了聯絡，連道歉都沒有。李亞弘嘴上說不在意，實際上是如何想的，張家文也不得而知，更不敢過問，就怕對他的病情造成更負面的影響。
　　由於李亞弘說過不用陪他聊天沒關係，隨後張家文就專注畫自己的圖。他是關心李亞弘，可這種狀況下還真不知道要跟他聊什麼。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等張家文回神注意到時間，已是深夜一點多。他立刻收拾桌上的東西，準備到客房休息。
　　不經意瞟向書桌旁的垃圾桶，他才發現裡面有一整包被丟棄的藥丸。
　　「上回在身心科，我說了自己丟了魂的事，醫生說這叫『自我感喪失』。你覺得呢？」李亞弘倏地問道。
　　他的聲音來得突然，又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張家文都以為他睡著了，這會兒一聽不禁嚇了一跳。
　　尤其，他的聲音陰冷，聽上去竟是有些陌生。
　　「我……我不知道。」張家文回答說：「反正，我相信應宮主和醫生。李亞弘，你應該乖乖吃藥，病才好得快。」
　　「如果我說我沒病呢？」
　　「很多有病的人都覺得自己沒病……噢，我不是在罵你，你別誤會。」
　　「呵呵。」見張家文解釋的神情頗誠懇，李亞弘忍不住笑了，「我說我覺得自己看起來像陌生人，但我問你，我要怎麼樣才能看見自己的模樣？」
　　「當然是用鏡子，或者其他能映照出自身模樣的物品……」張家文的聲音越來越弱，他隱隱感覺事情不太對勁。
　　「你知道何強飛為什麼會死嗎？因為他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事情。」
　　「什麼意思？」
　　「你們在玩人抓鬼遊戲的時候，第一次拍攝的影片沒有成功對吧？其實當時就是何強飛打的噴嚏，所以他才沒有說要抓戰犯。後來進行第二回時，為了確保一定能夠成功，他也確實自行吹熄了蠟燭，卻沒想到李亞弘的蠟燭也熄滅了。」
　　李亞弘笑著說這些話，令張家文不寒而慄。
　　為何他會使用「你們」這個詞，又為何會直稱自己的名字，好像他並非本人一樣？
　　而且，張家文分明記得，李亞弘都還沒拿到影片的檔案，就在鏡中世界的實驗中被鏡子砸昏，他是如何得知是何強飛打噴嚏的？難不成是何強飛自己告訴他的？
　　「我還沒說完呢。」李亞弘愈發起勁，似乎很享受張家文呆愕的表情，「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確實，李亞弘本人是不知道的，但我不一樣，因為當時我就在現場，而且是唯一全程睜開眼睛目睹過程的。何強飛就是在影片中看到了我，還想把我的影片上傳到網路上，所以才會死的。」
　　「你……你到底是誰？」張家文背脊發涼。目前上傳的遊戲影片確實只有碟仙、四角遊戲與鬼講古這三部，人抓鬼和鏡中世界的部分，何強飛都還沒完成，便車禍身亡了。
　　「你們在網路上找到的ＰＳＤ檔，還在你的平板電腦裡吧？自己打開看一看。」
　　張家文聞言，巍巍顫顫地打開該檔案，重新檢視。數分鐘後，他終於注意到那個名為「陰影」用來描繪人物和物品光影狀態、不透明度只有百分之四十的圖層。
　　對於他這種畫圖老手，這種圖層的存在著實過於普通平常，以至於他一開始便沒有想過要細看它。
　　此刻，他試著調高不透明度，讓畫在這圖層上的東西更清晰地顯現，結果，隨著不透明的數字逐漸增加，畫面中竟逐漸浮現出一面懸掛在半空中的鏡子，就在表情最痛苦的這人身後。鏡子中還伸出一隻手，試圖抓住這個人。
　　是的，明明畫的是人抓鬼遊戲的場景，卻有一面鏡子。
　　「這……這不應該啊！」張家文驚呼，但他還來不及研究製作檔案的人是如何讓不透明度產生這麼大的反差，一個恐怖的猜測便占據他的腦海。
　　難道……這才是人抓鬼遊戲的真相？
　　人抓鬼和鏡中世界，其實是同一個遊戲？
　　張家文恍然大悟，猛然一看時間，距離他們拍完鏡中世界的遊戲影片，正好過了三個月。這意味著，期限已過，人抓鬼遊戲勝負的已然分曉。
　　Game Over的，是人類這一方。
　　他頓時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顫抖著看向對方，「你……你不是亞弘？那他……他現在又在哪裡？」
　　「這身體當然還是他的，只是，他的靈魂還留在鏡子裡。」對方說到這裡，語氣多出一絲無法認同的不屑，「不是宮主的法事無效，他原本確實有機會回來，可是他卻自願留在那裡。」
　　「因為他選擇了那個世界的程雨嫣。不過，倒也不能說他癡情到愚蠢的地步，畢竟他不全然是為了她。說穿了，他其實也是想讓自己的付出有所回報，或者更進一步說，是想證明自己的堅持和理念是對的，這算不算以身殉道呢？現實世界種下的因，在鏡中仍要承擔其果，呵。」
　　這個住在李亞弘身體裡的傢伙笑了笑，隨後又補充道：「你也不必替他難過，反正我看他本身就是容易為情自殺的那種人，說不定在那個世界，他反而有更高的機率能活下來，而且也終於不必繼續在回憶裡，苦苦追尋她美好的身影。你該替他感到慶幸才是。」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張家文顫抖得愈發厲害。他並不清楚所謂的鏡中世界裡面究竟有什麼，也不想知道，強烈的恐懼感使得他只關心自己眼下的安危，無暇顧及其他。
　　「嗯，既然我如今已住在李亞弘的身體裡，他便算是我的分身了。接下來，我要替自己報仇。」對方故作慍怒的表情中帶有幾分揶揄，「那個女的必須死。何強飛既然已經死亡，下一個便輪到她了。」
　　「你……你剛剛說在現實世界種下的因，到鏡中仍要承擔其果，那你在這裡殺了她，鏡裡的世界會怎樣嗎？」張家文猜不到對方打算用什麼手段，也不敢追問，偏偏此時的沉默更為可怕，因此他轉移話題似地發問道。
　　「對鏡裡的李亞弘是沒影響的，那裡已經是他專屬的天地。我們所能改變的，是我們自己在未來可能穿越的鏡中世界。」說到這裡，他忽然湊過去，一張臉和張家文貼得極近，聲音一下壓得只剩氣音，一下又忽然高揚：「你這麼關心他，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怎麼樣？要不要過去陪陪他？雖然，你見到的又會是另一個他，哈哈哈……」
　　「不，不！」張家文身體往後一仰，險些跌倒。下一秒，他急忙轉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在對方瘋狂又不斷迴盪的笑聲中奪門而出，也不管這三更半夜的自己能去哪裡。
　　此後，張家文再也沒有見過對方，只知道「李亞弘」這名字在確定不會復學後，不久就漸漸從學校中消失了，只有在程雨嫣慘死的消息傳開時，曾經被提起過幾次而已。
　　至於最初究竟是誰留言給他們，讓他們玩了禁忌的遊戲，仍不得而知。也許只是善意的分享，卻也有可能是蓄意將他們推下深淵。
　　有人的地方就有惡念，無論是在鏡內還是鏡外的世界，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