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本章節 21303 字
更新於: 2022-09-17
(稍早,春幸視角)
老家的裝潢沒什麼品味,我坐在二樓的地板,筆記型電腦放在膝蓋上,字數卻沒怎麼增加。
一樓一如既往的嘈雜,幸好我有將耳機帶來,有線耳罩式的被動降噪或許不太夠,於是我祭出了最後手段。
我先將耳塞塞進耳道,再戴上耳罩式耳機,如此一來,外面的聲音幾乎都被阻擋掉,代價是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人聲的表現特別差,所以我播放低頻突出的搖滾樂。
即使阻絕了干擾,寫作速度還是沒有增加。
持續了一個小時,大概只產出兩百個字來,
並非卡稿,這幾個月以來我都是以這個步調在寫作。
手機響了,音樂也因此暫停。
「木乃伊啊,怎麼了?」
「想出書嗎?」
「什麼意思?」
「我堂哥是出版社的編輯,二月書展要出書的作家出車禍了,要找個作家替補他的空缺。」
第一次聽她提到堂哥,原來在做著這麼血汗的工作,春節期間還要忙書展的事情,真是辛苦。
「我是很想啦,但是手邊沒有空閒的稿子。」
去年寫的稿子都投比賽了,雖然實際上我完稿的小說,比賽的數量還多,但有些比賽不限制一個人只能投一篇,所以現在沒有多的稿子可以給出版社。
「現在寫的呢?」
「二月就要了吧,這本還有六萬字要寫,趕不上。」
「好吧,我手邊也沒有稿子。」
「妳知道誰有。」
「這樣好嗎?讓徒弟比你早出道。」
「她新書的品質妳也知道吧,畢竟是我的徒弟,曾經是我的徒弟,她現在已經能和我平起平坐了,雛羽就是一位成長如此快速的小說家。」
「那好,我把她的稿子給我堂哥看。」
「晚點我會打電話恭喜她。」
「我處理完會再打電話給妳。」
「嗯,先這樣。」
即使放過這個機會,這本書也會在年底的比賽得獎,我這麼相信著。
所以這樣就好。
我不想因為截稿日的壓力加快我的節奏。
我繼續打字,直到她搖我的肩膀,我才發現堂妹也上來二樓了。
「好久不見。」
雖然剛剛在樓下有見過,但沒怎麼說到話。
雖然有人說,過年應該要穿新衣戴新帽,但堂妹只是穿著一件印著的的圖案被洗衣機洗到破碎的衣服,運動褲膝蓋的地方也破了個洞。
「文宣哥,上次見面已經是中秋節了吧。」
「當時我沒吃到多少烤肉,只能撿剩下的麵包。」
「還不是因為你手腳太慢。」
「是妳太快。」
「因為,我感覺那可能是我人生最後一次在中秋節吃烤肉。」
堂妹認真地說。
「我一直以來都還滿擔心妳的。」
「擔心我死掉嗎?」
「擔心妳傷害自己。」
「你為什麼擔心我?」
「我不知道,可能出自同情吧。」人總是會先感受到各種情緒才去思考這份情緒的來源,也可能不會,總之那只是馬後炮。
「你也曾經想死嗎?」
「沒有,在我難過的時候,小說總是支持著我,所以我從來沒有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念頭。」
「我是不是也該和你一樣開始寫小說呢?」
「到時候我會教妳一切技巧的。」
「如果你不是我堂哥,我說不定會愛上你喔。」
「這種假設毫無意義,讀吧,這是我去年寫完的作品,還有另一部我朋友寫的作品想給妳讀。」
堂妹還沒有手機,所以每次見面時我都會用自己的手機開啟PDF檔給她看。
我繼續用筆電寫作,但是耳機給堂妹了,只剩下耳塞。
於是在噪音的干擾下,寫得更慢了。
木乃伊又打了電話過來,手機還在堂妹手上,她不知所措,我跟她說電腦也可以接聽,讓她繼續閱讀。
「那邊告一段落了?」
「我堂哥現在開車去找雛羽簽合約,你可要給她貢獻幾本銷量喔。」
「我會多買個幾本分送給左鄰右舍。」
「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靠近你家。」
「她也還沒來過就是了。」
「我必須說,你們兩個人的個性都有夠麻煩。」
「妳也不惶多讓,小說家就是這種生物。」
「別開地圖炮。」
「反正除了妳跟我,還有在我旁邊的堂妹沒人聽到。」
「算了隨便你,雛羽還在等你把稿子寫完,她超級想見你的喔。」
「就是快不了,我又能怎麼辦?」
「長篇小說平均不到兩個月就能完稿的春幸竟然說快不了?」
「第一次用這種拐了好多彎的方法在敘事,不太熟練,不想完稿後又找到一堆漏洞,所以也只能慢慢寫。」
「有必要拐那麼多彎嗎?」
「自從看過《少年與魔女》後,好像沒那個必要,但都寫了,要改還得花很多時間耶。」
「小說家寫情書也會感到羞恥?」
「超級羞恥的,不過把情書寫成謎題似乎也怪怪的。」
「我覺得你還是直球一點比較好喔。」
「好啦,我知道了,我砍掉重寫,反正也才寫一半。」
「這下子雛羽有得等了。」
「我寫快點,妳以為我不想見她嗎?」
「真浪漫,看到你們這樣,我都想談場戀愛了。」
「妳真幽默。」
「但是好男人哪裡找呢?」
「自己寫。」
「有道理。」
「自己男人自己生。」
「但是如果筆下的角色是我的兒女,然後我把兒子當老公是不是會怪怪的?」
「別把三次元的觀念套在上面。」
「好啦,需要幫忙隨時講,我一定幫。」
「有需要再聯絡妳。」
通話結束,我才發現堂妹一直盯著我這邊,顯然是在正大光明地聽我講電話。
「你在寫情書嗎?」
「差不多就是那樣。」
「給誰的?」
「妳現在在讀哪本?」
「少年與魔女。」
「給它的作者的。」
「原來如此,我能在這部作品看出對方的心意。」
「已經讓對方等好幾個月了,我現在必須加快腳步才行。」
我打開設定檔案修改大綱,以我習慣的方式構思劇情,盡可能不要刪減太多已經寫出來的劇情來節省時間。
「對方是怎麼樣的人?」
「看過那本書,妳就會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的人。」
「小說還真神奇,明明是虛構的,卻如實記載人的內心。」
「是啊,思考模式會完完全全反映在角色的一舉一動,在科學界一直以來不是都有一種說法嗎?如果把人的意識掃描到雲端就可以永生不死,小說或許也是一樣的,只要作品還流傳著,人的意識就不會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麼,在死之前我也應該寫一本小說作為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
「來寫小說吧!」
至少可以確保她在完稿之前不會離開,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寫小說需要準備什麼工具?」
「有紙和筆就夠了。」
我翻了翻包包,找到鉛筆盒,從裡面掏出陪伴了我很久很久的鋼筆。
「這支筆送妳吧。」
堂妹轉開筆蓋。
「這不是原子筆。」
「是我用了好幾年的鋼筆,我想買支新的,舊的這支就交給妳,記住,千萬不能摔到它喔,只要不摔到,這支筆就能陪妳好久好久,或許還能用個十年。」
「或許它會比我長壽。」
「只要妳愛惜它。」
她小心翼翼的將鋼筆收好,然後繼續讀《少年與魔女》。
那麼,下一支筆要買哪個牌子的呢?必須在開學前決定好才行。
因為老家有點遠,吃完年夜飯我還得在這裡待一個晚上,這裡房間足夠每個小家庭各使用一間,這些房間只有單人床,或許有點擁擠,但我父母還在國外,也就是說我可以獨佔一間房間睡覺。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我不要跟你們擠,我要跟文宣哥哥一起睡!」
我遭到叔叔嬸嬸的仇視,誰教妳們要生那麼多?這部是我的錯吧。
浴室只有一間,有些人乾脆先睡覺,隔天再洗澡。排隊排到很晚,我總算洗到了澡,表妹排在我後面,我拿著吹風機幫她吹頭。
就算只有兩個人,這房間裡還是只有一張單人床。
「果然太擠了吧。」
「我們橫著躺。」
堂妹坐到床邊直接向後躺,但是頭撞到牆壁了,她雙手按住頭,好像腫起來了。
「橫著躺的話確實空間會變很寬闊。」
枕頭靠牆,雙腳懸空果然還是有點怪怪的,於是我們到樓下搬兩張椅子上來墊小腿。
棉被仍然只有一條,橫著蓋的話就能蓋到兩個人,但是腳會冷,我們各自用外套蓋住腳。
「一切都解決了,完美。」堂妹開心地說。
燈關掉,睡醒就是新的一年。
「明年也像這樣一起睡吧。」
「嗯……」說完,她就睡著了,看來今天消耗了不少體力。
「晚安。」我閉上眼睛,希望能早點睡著。
吃完初一的午飯,我打電話給雛羽。
「我聽木乃伊說了。」
「出版的事?」
「嗯。」
「這樣好嗎?把自己在想什麼全部公開給讀者看。」
「讀者從不在乎作者是誰,只會專注在故事內容。」
「真難過。」
「總之,恭喜出書。」
「只是因為運氣好,而且……昨天跟編輯見面差點搞砸。」
「怎麼說?」
「他跟我說很多東西,然後我太緊張了,完全沒辦法給出回應。」
這麼說來,當初和雛羽認識的時候她的話也不多,但是很快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標準在哪裡我不太清楚。
「反正他要的是妳的作品,不是會講話的妳。」
「你去年參加了很多比賽吧,結果什麼時候公布?」
「一月已經公布一些了,全部沒上。三月有最後一個比賽結果。」
「等你的喜訊。」
其實,三月公布結果的那場比賽我沒有能得獎的信心,在知道快樂木乃伊的參戰後更是如此。
「我遲早會出書的。」
「我也這麼相信。」
「要去搭車,先掛電話。」
「再見。」
是時候回家趕稿了。
與堂妹道別,我騎乘半小時的腳踏車到車站,搭上訂好的班次回家。
列車的走道上擠滿沒有成功買到座位的人,我無暇欣賞窗外倏忽即逝的風景,埋首在文字的海洋裡。
看著事到如今才逐漸成形的新大綱,這段寒假期間有得忙了。
春節結束,社會人已經返為工作崗位,我這名高中生的寒假還在持續。
手邊沒有鋼筆,開學後就不能穩定增加字數。
想買鋼筆,幾乎就跟買書一樣簡單,只要在網路上動動滑鼠下單就可以了。但我不是很想透過網路來購買這種重要的東西,我來到當初的那間文具店,推薦我鋼筆的那位大姐姐或許已經不在這裡工作,即使如此,我仍然希望我的第二支鋼筆能在這裡購買。
或許也可以試試其他顏色的墨水。
這裡鋼筆的種類還算多,從入門九十九塊的鋼筆到一兩千的都有,不過比起價錢高一點的鋼筆,三四百塊的日本產入門鋼筆有意思許多。
似乎是限量版本的鋼筆,筆身以全透明的塑膠做成,而筆蓋則有著各種半透明的顏色,筆尖刻上喜怒哀樂的可愛表情,看著令人感到心情愉快。
定價比普通版本高上一百台幣,但仔細一看能發現筆身內部安裝的旋轉式吸墨器是普通版沒有的。
雖然限量鋼筆使人心動,對我而言,鋼筆還得陪我走好長一段路,因此不考慮太入門的筆。筆只是工具,上到四五千元感覺比起實用性,收藏的價值更大一點,我決定挑一支一到兩千元的鋼筆。
即使決定好價格區間,這個區間內的選擇還是太多了。
台製的、日本製的、德國製的……據說東西方製造的鋼筆在筆尖上有所差異,日本筆尖比歐洲筆尖更適合寫中文字,是真的還是玄學我就不清楚了。
「劉文宣。」
什麼嘛,是林宇涵老師。
市區的文具店遇到國文老師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她提著黑色的購物籃,裡面裝了一些便條紙、筆記本與原子筆。
「要買新的鋼筆嗎?」
「舊的那支送給堂妹了。」
「你跟堂妹很親近嗎?」
「會毫無顧忌睡在同一張床上的那種。」
「原來如此,說實話,第一堂課看到你把那支筆拿出來的時候我嚇了一跳,你整整用了三年呢。」
「妳怎麼知道?」
「因為我三年前在這裡打工。」
原來,推薦我買那支鋼筆的人就是林宇涵老師。
「那麼,請再向我介紹一次這些鋼筆吧。」
「那有什麼問題,店員,開一下玻璃櫃。」
「是的,宇涵姐。」
這裡完全是她的地盤呢。
說好的介紹呢?林宇涵老師直接從玻璃櫃拿出一支德國製,外表具有工業風格的粉色鋼筆。
「我喜歡用這支,F尖,寫起來很順。」
「聽妳的。」
店員找到展示鋼筆的盒子,把筆裝了進去。我又選了瓶青玉色的墨水,與林宇涵老師拿著要買的東西排隊結帳。
「今天還有什麼預計要做的事嗎?」
「寫稿。」
「就是沒有的意思對吧?」
要這麼解釋也不是不行,反正沒有來自截稿日的壓力,單純只是想要快點完成。
「妳想幹嘛?」
「喝喝咖啡聊聊天。」
確實自從放假後我和林宇涵老師就完全沒有聯絡。
「好啊,告訴我妳的故事吧。」
我一如往常喝黑咖啡,林宇涵老師點的咖啡名字有夠長我記不得,反正咖啡只是我們談話的佐料,不怎麼重要。
「你考前最後一本小說寫得怎麼樣?」
「砍了一堆字,毫無進度可言。」
「反正學測還有整整一年,不用急。」她說了一句與老師的身份極度不相符的話。
「這種東西,感覺就跟截稿日一樣不是嗎?本來覺得還有一年,不知不覺就剩下二分之一,然後三分之一、四分之一……最後就只剩下三百六十五分之一了,到了截稿前夕,就算作品完成也還在苦惱要不要作最後調整,會考當天我也看過有些人還抱著英文單字本在記憶,彷彿一開始就被定下不可能來得及的期限一樣。」
「你喚醒我內心的恐懼了。」
「妳也有這種經驗?」
「我也曾經作為一名小說家活動過喔,大學的時候,筆名就叫白鳥。」
白鳥是她在故事旅遊時用過的名字,看來那不是臨時想出來的。
「難怪相較其他老師,妳更懂小說一些。」
「其他?你也只上過我和廖老師的課吧。」
啊——她張大嘴巴,看來是理解了。
「你真壞。」
「我可不想寫出太真善美的文章。」
「作文可能不太有利喔。」
「那是批改教授的問題,不關我的事。」
雖然這種想法聽上去挺自我中心,我們必須擁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邏輯,不然小說家遲早會被深度學習的人工智慧取代。
「真有文人的風格,文人都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
確實很多作家都滿自信,也常常對他人提出來的批評視而不見或不以為然,但雛羽就是一個例外,而以前的我是第二個。
「其實也不一定,我以前一直都覺得自己寫的小說不夠好。」
「現在呢?」
「我必須把它寫好。」
如果情書都寫不好,我乾脆一輩子不再碰寫作。
「妳當初為什麼停筆?」
「因為要找工作。」
聽說教甄不好考,林宇涵老師還很年輕,這也是她取捨之後得到的成果吧。
「停筆之後感覺如何?」
「有夠自由的,就算每天花好幾個小時在準備教甄,我的空閒時間還是超級多,寫小說,跟截稿日搏鬥累死人了,一天四十八小時都不夠用。」
「沒錯,在截稿日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常常會去算一天要寫多少字才能趕上,通常這個時間點開始寫的話一天要三千,每小時五百的話每天得花上六個小時,五點放學,六點到家,吃完飯六點半,加上六個小時就是十二點半了,還得洗澡刷牙才睡覺,早上五點四十五又要起床趕六點半的公車,睡眠時間就會不到五個小時。如果要睡滿八小時,就必須九點四十五上床睡覺,要省下這三個小時就必須在學校完成一千五百個字,截稿日前一個月就是這麼艱難,小說家過著不是人過著的日子,通常都睡不飽,只能靠咖啡硬撐。」
要是在網路上看到說學生睡不飽只是因為遊戲玩太晚的留言,我真的會發飆。
「現在不是取消早自習,八點十分到校就可以了嗎?」
「問交通局。錯過六點半的公車,下一班就在八點半,到學校的時候第一堂課都結束了,就算延後上課時間也沒有多少意義,不過早自習不能考試,那半個小時我能多生出不少字這一點倒是可喜可賀。」
學生總是會遇到各種沒有人搭理的難處,未滿十八歲還不能考機車駕照,上課時間又沒有公車可搭,最適合的方法大概就是腳踏車了。但一旦遇到下雨天,騎腳踏車的危險又會提升。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裡,公車班次必須考量成本,一所高中的學生分散在縣市各個角落,公車坐不滿,客運公司賺不了,自然不會加開更多班次,要怪只能怪自己沒爸媽接送。
「等你上大學住宿舍就不用擔心通勤了。」
「也要考得上。不過現在沒有截稿壓力,我也寫得比較慢,時間上沒有緊迫得那麼誇張,地獄趕稿模式只在去年九月發生過。」
「我當初連續兩個月,每天兩千就已經喘不過氣。」
「在這個圈子裡面,總會遇到比自己更爆肝的人。」
因為達成出書這個目標沒有想像中簡單,當機會到來時,每個人都想全力以赴。
小說家是沒有休假的。
一旦休息,下次提筆就會變得更困難,需要花更多時間來找回手感。
而在尋找手感得這段時間,就會被更加努力的人超車。
一旦停下來,目標就會越來越遠,也會越想令人放棄。
放棄,或許不是一個太差的選擇,就像林宇涵老師放起了寫作,但考上了教師。
「妳有想要重新提筆嗎?」
「其實最近放假,我就完成了一篇短篇小說當作復健。」
「成果如何?」
「糟糕透頂,之後可能假日有空才會寫一些東西當作休閒。」
「那也是另外一種選擇。」
想當年,還沒決定參加比賽的我也是照著這個步調在寫作。
進步或許不會很快,但誰規定一定要登峰造極呢?
或許寫作就跟遊戲一樣,有些人單純當作興趣,有些人當作競技。
「不過講真的,我想休假了。」
「就算不用準備學測?」
「太久沒休息,壓力真的有夠大。」
這三年來,我幾乎每年都在與文件檔案奮鬥,退步就退步吧,我真的想放個長假。
「說不定之後還有機會三個人一起去哪裡玩。」
「說不定喔。」
喝完咖啡,差不多回去奮鬥了,有人還在等我把作品完成。
慶祝什麼的,就等到戰鬥結束吧。
「回去寫稿。」
「開學見。」
書展舉辦在開學前最後一個周末,《少年與魔女》會在那裡首發,不過考慮到雛羽可能會在出版社的攤子觀察自己的銷量,我決定放棄前往書展,在網路上訂書就好。
小說寫著寫著就開學了,校長,我不想聽你講話,可以早點放我們離開嗎?
回教室後我拿出新買的鋼筆與筆記本寫進度,多虧大幅修改過,寫起來順暢多了。
「劉文宣,可以請你幫個忙嗎?」班長向我搭話。
我跟她不熟,只知道他是個很擅長社交的人。
「要搬書的話我搬不動。」
「書已經搬好了啦,不是要搬書,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學期學校有個英語話劇的班級活動,上學期的班會不是決定把劇本交給我來寫嗎?」
那時候我大概在寫稿,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印象。
「我寫好劇本,剛剛拿去給英文老師看,他說『英語的部分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其他部分嘛……妳去找國文老師,應該能給你比較正確的答案。』」
「那妳去找國文老師了嗎?」
「找過了,林宇涵老師說『寫出這種鬼東西妳是不想要贏下比賽了?』」
林宇涵老師難道喝了咖啡?
「國文老師叫我來找你幫忙,你很會寫劇本嗎?」
「我沒寫過那種東西。」
「那……」
說真的,我對班級比賽沒有半點興趣,也想盡量多花一些時間在寫小說上,雖然不想幹這種麻煩事,但從上學期到現在,說真的我受到林宇涵老師滿多幫助與照顧的,既然林宇涵老師要她找我幫忙,在這裡拒絕好像也說不過去。
「雖然沒寫過劇本,但我對這東西也不是沒有半點理解,妳想要我具體做些什麼?」
「可以的話,想請你完成我們班的劇本。」
「這點做不到。」
班長表情瞬間僵硬,我的話都還沒說完。
「但我可以告訴妳劇本應該怎麼寫、哪裡有問題。」
「謝謝你!」
「怎麼又給我扔麻煩事啊?」
我在國文辦公室喝著咖啡向林宇涵老師抱怨。
「你可以拒絕。」
林宇涵老師擺手澄清自己的無辜。
「他都把妳的名字搬出來了,我怎麼可能拒絕?」
「原來你把我看得那麼重要?」
「非常重要。」
「欸?那個……真的嗎……這種話去對雛羽說啦!」
林宇涵老師托著腮將臉轉向另一邊,嗯?我完全無法理解她的反應,是不是哪裡誤會了?
「所以,這個英語話劇比賽是什麼?」
雖然事到如今還對這個比賽一無所知再怎麼說都有點超過,但計算到這個大麻煩是林宇涵老師丟給我的,她應該會解釋給我聽。
「你去年沒參加過嗎?」
「去年?這不是二年級的活動嗎?」
「不是不是,雖然要演出的是二年級,但一年級也會在場,以觀眾的角度來參加。」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二年級要演給一年級看。
「好像有天我在教室寫稿的時候,教室裡其他人都不見了,我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所以繼續寫稿等他們回來。」
「……」
「怎樣?」
「笑死。」
笑死是可以在現實中使用的嗎?
「然後呢?這個活動有什麼獎品嗎?」我不抱期待問道。「能贏到班上的榮譽這種話就免了。」
「第一名可以拿到書局禮券五百塊。」
跟沒有差不多嘛。
「不過就經驗來說,每一班都會認真準備這場表演。」
「為什麼?」
「因為這是個在學弟妹面前耍帥的大好機會,學校還會把得獎組別的名字列在公佈欄最顯眼的地方。」
校方肯定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搬出那麼窮酸的獎品,說高招確實是高招,但還滿卑鄙的。
「因為這場比賽發展出來的戀情可不少喔。」
那絕對是唬爛的對吧。
「該不會還有什麼,在話劇結束後喊出學妹的名字就能百分之百在一起的都市傳說?然後因為實在太羞恥,沒有人敢實際嘗試。」
「有喔。」
還真的有啊……為了讓學生參與學校活動,學校還真是不吝嗇祭出各種手段。
「關於英語話劇比賽的傳說多到可以出書,有人全部列出來放在圖書館提供免費閱讀。」
瘋了。
「你要不要也趁這個機會跟雛羽告白?」
「想都別想。」
我只負責告訴班長怎麼寫劇本,也不會上台,剩下的其他人自己處理。
「這是學測前最後一場班級活動,英語話劇的結束也代表學生們要全心準備考試,不會再關注班上的事務,也無暇煩惱如何向暗戀的人告白,這是學校策畫這項活動真正的目的。學測後,學生出席率會大幅下降,也沒有什麼機會讓全班聚集在一起朝著同一個目標努力,也可以說,這是高中青春的最後一頁,在此之後的只有讀書、考試與一片空白。」
原來如此,看來學校還是有為學生著想,但是那個五百元禮券到底是怎樣?
「青春無價!」林宇涵老師說。
但是青春這個詞似乎從來沒和我扯上過關係,畢竟我一直蹲在教室的角落寫稿。
我想,不少高中生也和我相同吧。
我們班就有好幾個放學後還要去補習班待到九點十點的人,甚至有人一星期七天都要在補習班坐牢,補習班裡可沒有青春。
青春真的存在嗎?還是只存在於漫畫或小說裡?
我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
反正,現在就努力把手上的工作做好吧。
「你看過她之前寫的稿子了嗎?」
「沒有。」
「呵呵,這可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喔。」
反正大不了就我自己寫。
我道別林宇涵老師,下午的課都在教室,整個下午都是我的寫稿時間。
放學,同學陸續離開教室,原本擁擠的空間轉眼間令人自在許多。不久,樓下就傳來拍子有點混亂的吉他聲,或許過了五點,高中生的青春才正要開始。
手中的鋼筆沒有停下,只是因為我還在等待,能寫多少是多少。我不急著離開學校,因為今天還有該做的事。
「林文宣。」
班長湊了過來,擅自拉開我座位前一個人的椅子翻轉半圈,坐在我的面前。
「請多指教!」
我就多注意時間,別錯過末班車了。
「那是鋼筆嗎?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鋼筆寫字。」
「鋼筆寫起字來比較省力,手不太會痠。」
我蓋上筆蓋,將鋼筆與筆記本收進書包。
「你剛剛在寫什麼?」
「小說。」
「原來你會寫小說,好厲害!這就是林宇涵老師要我找你幫忙的原因吧。」
雖然本質上劇本跟小說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但我們班似乎沒有人具備劇本專業,這件麻煩事也只能由我接下。
「先讓我看看妳寫出來的東西吧。」
「那個……」
「不會刪掉了吧?」
班長點頭。
「因為林宇涵老師說實在寫太差,我就把檔案刪掉了。」
提出要看原本寫出來的東西,是因為想節省時間,直接抓出問題對症下藥,但如果真的如她所說那麼糟糕,或許從零開始才是最合適的做法。
又要浪費時間了。
「妳現場想個大綱。」
「大綱?」
「在寫上一篇的時候,妳該不會是想到什麼寫什麼吧?」
「欸?當然……當然……對……很抱歉。」
文字創作說不定對高中生而言挺遙遠的,在他們眼中寫作就像是寫歌或剪輯影片一樣需要專業技巧。我們平時距離文字很遙遠嗎?高中生在段考的時候寫出高分作文,但是不認為作文是寫作的一種。作文確實不是寫作,是按照題目寫出標準答案的死板考試,而且畢業後完全沒有可能接觸到作文,那只是一種為了考試方便誕生的無用科目。
教育部大概覺得寫作不是學生必備的技能吧,真可惜。
班長用手機鍵盤打字的速度比我還快很多,我不清楚她要寫多久,於是又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與鋼筆來寫稿。
明明文字創作是最輕鬆入門的創作手段,為什麼不受現代人的喜愛呢?
她按下虛擬按鍵的震動聲,與我手中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成了樓下吉他的伴奏,可笑的是三者都沒對上拍子。
「我寫好了。」
「我看看。」
「小王子抵達了一個星球,在這裡遇到兩個正在吵架的人,原來他們是一對兄弟,正在爭論遺產分配的問題。為了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小王子決定到另一個星球請教律師,律師請小王子邦個小忙,幫完之後,律師就跟著小王子去找兩個吵架的人,順利的解決糾紛。」
雖然是英語話劇比賽,但大綱是用中文書寫,也省得我一個個單字查字典。
「如何?」
「看起來像某自稱開放世界手機遊戲的支線任務,不怎麼優秀。妳最近有看任何影集、電影或是動畫嗎?」
「一些韓劇。」
韓國還滿多跟法律有關的戲劇,文組,特別是想讀法律系的人很愛看這些戲劇,說不定她就是因此想要塞入法律元素。
「為什麼要寫小王子?」
「用大家都知道的角色不是更貼近觀眾嗎?」
高中生都是這樣思考的嗎?等等,一年級的時候我好像也看過很多社團的招生活動用了一堆與設定不符的漫畫角色,或許在他們的眼中,用一些本來就受歡迎的角色來寫劇本會更容易吧。
總之,這個傢伙是貨真價實的外行人,要及時完成劇本恐怕很難。
但我不想浪費時間親自寫劇本,反正我本來就不在乎劇本能不能完成,這部分就讓她自己加油吧。
「要使用既有的角色進行二次創作不是不行,但你足夠了解小王子嗎?讀了幾遍?妳清楚他的個性與思考模式嗎?」
「去年暑假讀過一遍而已……」
「妳能肯定評審或是觀眾裡,沒有比妳更了解小王子的人嗎?會不會演到一半對著台上吼說編劇不懂小王子?」
「不能。」
「那就不要二創,無論妳有沒有那個意思,扭曲設定可能會被視為對原作的不尊重,如果只是以練習為名義的個人創作就還好,但是在這種要發表在公眾面前的情況下就不適合。」
「好吧。」
班長乾脆地接受了我的意見。
「然後是故事內容,我跟妳講一下節奏要怎麼控制。」
我從最基礎的三幕劇開始說明,講完時警衛已經過來趕人,準備要關閉教學區了。
今晚,去年最後一場寫作比賽的結果公佈了,首獎當然是快樂木乃伊。
我沒有因此感到挫折,這個結果從聽到她要參賽的那一刻就已經預測到了。
「恭喜出道。」
知道結果後我馬上打電話給木乃伊,她似乎也滿開心的。
「抱歉啦哈哈,搶走你的出版機會。」我從她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歉意。
我是比賽的第二名,能拿到一筆小小的獎金,但我想要的出版合約只有第一名能得到。
「沒差,反正我會贏下今年的比賽。」
「我喜歡你的這份自信,明年我會用我的資源來幫你宣傳出道作,把銷量衝高吧!」
「就拜託妳啦。」
銷量要超過木乃伊應該還是很難吧,她本身就有著不小的知名度,而我只是毫無名氣的三流小說家。
就等著看我這個三流小說家寫出一流的小說吧。
「獲得出道機會,今後妳還打算繼續經營網路嗎?還是專心寫出版作品?」
「作為成熟的大人,當然是兩邊都寫囉。」
「確實,以妳的寫稿速度能夠同時處理連載與出版呢。」
那是如今的我,今後的我辦不到的事。
以前我寫的東西不足以贏下比賽,現在我的產量慢得可悲。
到時候還得面對一年沒寫作的空窗期,復健又是一段漫長的路。
「成功出版後下一個目標是什麼,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感覺自己超級像拿著麥克風在追問政治人物的記者,但我就是想知道。
「我想往同人界出發。」
「出版了才往同人發展?」
「有了稿費,就想和繪師做各種大膽的挑戰嘛。」
「不是色色的東西吧。」
「那種東西還是等我親身體驗過再來寫吧。」
「妳又有戀愛經驗了?」
「以前有暗戀過男孩子,但是沒有在一起。」
「真難過,但也有一種說法,暗戀中的人是最幸福的,最近滿紅的一部小說也是在寫雙向暗戀吧。」
「我知道那本。」
「雖然他們在一起之後,我就一直在想到底要完結沒。」
「出版社想要延長IP啦,多賣幾萬本書啦。」
「笑死,不要跟妳編輯講喔,她會冷凍妳。」
「編輯不是妖魔鬼怪啦,我堂哥就是一個人超好的編輯。」
「妳說了算。」
翌日放學,我同樣留在教室,班長卻顯得有所顧忌。
「劉文宣,你有看我們學校的八卦版嗎?」
似乎在網路上,有個叫做花源高中八卦版的粉絲專頁提供學生匿名分享各種八卦,但因為那裡討論的內容通常都很低俗弱智,我沒有關注那個粉專。
「沒有,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
真是吊人胃口,不過我對八卦沒什麼興趣,不打算追問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班長打字打一打常常會突然看向窗戶,就好像那裡有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一樣。
「怎麼了?」
「剛剛外面有人。」
「這裡是學校,當然有人。」
顯然她的警戒心越來越重,打字也越來越慢。
「真的有人。」她緊張的說。
「有人就有人,眼不見為淨,妳不去管,他們就不會妨礙妳寫劇本。」
「我們換個地方。」
在她的要求下,我收拾書包跟著她移動到一間附近的咖啡廳。
「這裡人更多吧。」
「不是人數問題啦。」
只要能寫稿,哪邊我都好。
咖啡廳人多嘴多,他們談話的音量蓋住了音響播放的爵士樂,我點了三明治當作晚餐,時間也不早了,再不吃晚餐我的大腦會罷工。
吃完三明治,我閱讀班長剛寫完的大鋼,都過了多少天還卡在大綱,說實話有點悲哀。
「有進步。」
「真的嗎?」
「如果時間緊迫,要拿這份大綱寫下去也不是不行,但妳覺得這份大綱能贏得比賽嗎?」
她心知肚明,這種東西要獲勝還是太難。
「我會再寫。」
她又開啟了另一個空白文件。
就算來到咖啡廳,她在打字的時候還是會左顧右盼,本來想說隨便她,後來我也被搞到很煩躁,於是我問她。
「妳在顧慮什麼?」
「這邊人很多,晚點再跟你講。」
我現在是被哪裡來的刺客盯上了嗎?
我繼續寫作,寫到一半鋼筆沒水了,換隻原子筆繼續寫,現在一張稿子上面有兩種顏色的墨水看起來有夠奇怪。
末班車之前班長又寫出一份大綱,雖然還有幾個細微的缺點,我不覺得其他班級裡有什麼經驗老到的高手,只是要贏過其他班級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就用這份大綱吧。」
「終於!」班長就像是解下了肩頭的重擔,愉快地收拾空杯,揹著背包連跑帶跳離開咖啡廳。正文可一字都還沒開始呀。
我也跟著她前往公車站,我們搭乘不同路線的公車,她的車還要十五分鐘才會到站。
「是時候告訴我了吧。」
「都忘了這件事。」
她拿出手機打開相簿,找出一張張螢幕截圖。
那些是花源高中八卦版的貼文,說著「最近黃昕是不是和一個男人走很近?」、「我看到放學209教室黃昕和男的在教室裡面約會」、「我找到了,那是209的劉文宣」、「有照片嗎?」、「我拍到照片了」……。
我現在才想到黃昕是班長的名字,這是什麼狀況,被獨角獸炎上?班長根本是學園偶像,你好謝謝小籠包再見。
「所以……我很害怕。」黃昕拿著手機的左手顫抖著。
我不是她,無法理解黃昕的心情,而且性格很差又不懂得體諒人。
所以我要刨開她的恐懼。
「你在怕什麼?」
「我說了。」
「妳沒說,妳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無法理解妳為什麼感到害怕,寫劇本的時候可不能這樣不清不楚的交代。告訴我,妳在害怕什麼,是害怕他們拍妳的照片嗎?害怕他們來到面前找妳麻煩嗎?還是害怕成為八卦的中心?」
「我……」
自己也不清楚在害怕什麼嗎?
「要不要把妳的心情寫成劇本?」
「欸……?」
「把妳心中所有想法寫出來吧,我會幫妳把成果修到完美,不過我英文沒有很好,妳可能還要檢查一下文法。」
「可以嗎?」
「弄清楚自己的心情就是寫作的意義,不是嗎?」
「我寫!」
黃昕又拿起手機打字,還要我提醒,她才意識到公車來了。
她會不會也忘了下車呢?
不到三分鐘,我要搭的車也來了,回去把稿子輸進電腦吧。
「剛約完會嗎?」
一回到家,就接到雛羽打來的電話。她的言語就如冰錐,沿著電話線向我襲來。
「約什麼會啦。」
「跟黃昕學姊的咖啡時光呀。」
她肯定看了八卦版。
「林宇涵老師把麻煩的事情推給我。」我向她解釋最近發生的事,解釋了老半天雛羽才原諒我。
「出版之後呢?」
「銷量還行,出版社想要讓我寫下一本書。」
「那很好啊。」
「可是……最近寫的大綱都被編輯部退回。」
真是令人難以相信,當初雛羽輕鬆寫出好幾篇優秀的大綱,難道出版社覺得那種品質的大綱不夠格?
「他們有說為什麼不行嗎?」
「責編說大綱沒有靈魂,不像我寫的作品。」
「雛羽,需要幫忙嗎?」
「不用麻煩了。」
「那好吧。」
現在的雛羽可以自行解決這些事,我這麼相信著。
「寫完還需要多久?」
她肯定很擔心我的稿子進度,我在心裡計算每日字數與天數。
「下個月能完成。」
「真的嗎?」
「應該吧。」
就字面意義來說,月初和月底都是下個月,我不打算把這點提出來。
「春幸,你會在英語話劇裡面演出嗎?」
「接了幕後工作就不用作為演員上台。」
「好可惜。」
「要處理劇本,還要磨練演技很累啦。」
「努力一下可以解決吧。」
「稿子的進度會延後喔。」
「嗚……」
雖然已經滿晚了,看她那麼期待見面,睡前我還是再寫個一千字出來吧。
稿子寫完四分之三了,今天星期五的第三四堂課就是英語話劇演出,黃昕與其他演員一直以來的努力會在今天開花結果。
雖然不會參加演出,我與黃昕這兩位幕後人員還是跟著演員們來到了後台,似乎在話劇結束後,所有工作人員都要上台露臉。
從準備室窺向前台,我不清楚現在站上台的是哪一班,也沒有從頭開始看,但是那位飾演主角的男同學演技不普通,一舉一動都沒有表現出緊張或僵硬。
「劉文宣……」
黃昕輕輕用食指敲我的肩膀。
「怎樣?」
「那篇劇本真的沒問題嗎?」
「事到如今,說有問題也來不及了。」
「可是……會不會被說什麼,這些都是我的妄想,我太小題大作?」
「創作不就是要盡情妄想嗎?」
黃昕看起來還是無法接受,就算接受不了,話劇也會如期開演,而我們班也會拿下勝利。
台下響起劇烈的掌聲,上一個班級幕前幕後所有成員站到台上牽著手一同向觀眾鞠躬。
「上吧,在我們的畢業紀念冊留下最耀眼的一張照片!」黃昕虛張聲勢地呼喊。
「「「「「喔!!!!!!!」」」」」
他們熱血青春的終章開始了。
劇情大綱:「黃又熙想成為一個受歡迎的人,她從國中畢業開始做了很多努力,學會化妝、學會做一些小改變讓制服在容許範圍內變得更吸引目光、到沙龍給專業的設計師剪頭髮,看了很多影片學習各種髮型的綁法,也開始運動來維持身材。高中開學後第一次班會,黃又熙自願成為班長,記下班上每個人的名字,與各社團的幹部打好交道,也不會放過任何學校組織舉辦的活動,她終於變得受歡迎,分組報告的時候所有人都主動邀請黃又熙想和她一組,社團要成果發表時一定會邀請黃又熙坐在最前排,男生們在聊戀愛話題的時候,最想交往的對象八成都是黃又熙。起初,林又熙覺得這種備受歡迎的感覺很好,她沉浸在這種生活環境中,直到她遇到那群人之前她都這麼覺得。
她在熱音社的成果發表,看到震撼人心的搖滾樂演出;她在文藝社的報紙,讀到不遜色於課文的散文;她在漫研社的社刊,看到足以擺在書局販售的漫畫;她在籃球隊的比賽中,看到逆轉戰局的奇蹟。
最後,她遇到了一個電子競技的職業選手,對方與黃又熙相同是高中生,但已經活躍於世界舞台。黃又熙問他『為什麼你那麼閃閃發光?』他說:『妳知道我最討厭聽到什麼話嗎?我最討厭聽到別人說,以你這個年紀來說,已經很厲害了。我的對手不能只是跟我同年齡的學生,我不想讓年紀限制了自己的能力,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是世界冠軍,所以,此刻的我才會這麼耀眼,但是等到我的隊伍真正成為世界冠軍那一刻,我會成為天狼星,夜空中最閃耀的一顆星,我希望到時候妳能見證我成為天狼星的那一刻。』」
雖然這根本不是我告訴她的三幕劇結構,誰在乎?她超棒的。另外是不是從中間開始就採用了小王子的故事架構?她該不會是聖修伯里的轉世吧。
黃昕害怕的是自己的無能被別人發現,她對自己的能力毫無信心,所以才會不想讓別人看到她正在撰寫的劇本。
但是此時,妳的光芒已經足夠耀眼了。如果台上那位電競選手是天狼星,現在的妳就是比天狼星更亮的月球。
台下的掌聲如雷貫耳,贏家在此刻已經誕生。
「我們全都上台吧。」
「去領取屬於妳的榮耀。」
全體演員與幕後站上台,此時相似規模的掌聲再度響起。
在這短短幾秒的上台時間,我看向舞台正前方一年二班的位置,那裡沒有我在找的人。
「無法連線」
放學後我嘗試了好幾次還是沒成功聯絡道雛羽。
該不會因為得知幕後人員在表演結束後會上台,為了不看見我的臉跑去廁所或其他地方了吧,我曾這麼假設。
要上台謝幕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在電話打不通那一刻我就已經確定了。
雛羽今天沒有來學校。
我前往國文科辦公室,如果下午有課,那兩個人應該還在辦公室裡。
轉開喇叭鎖,裡面的老師已經走了一大半。
我走向林宇涵老師的座位,她不在那裡,隨身物品也沒放在座位上。
於是我來到廖明輝老師的座位,他同樣不在座位上,但有個登山包靠著椅背放著。
檢查他桌上的課表,第八節有課,於是我在一旁等待他回來。
喇叭鎖被轉開,那個人回來辦公室了。
「春幸老師?」
比起吐槽,我更想得到答案。
「雛羽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她今天沒有來學校對吧。」
「你發現了啊。」
「怎麼可能會沒發現。」
「我餓了,找個地方邊吃晚餐邊說吧。」
我跟著他坐上一輛似乎有點高級的銀色轎車,抵達了一間熱炒店。
「想吃什麼盡量點,因為我也想吃。」
我點了一盤蝦仁炒飯與九層塔煎蛋,上菜時卻發現多了炒山蘇、沙茶牛肉、三杯杏鮑菇與皮蛋豆腐。
就兩個人的晚餐而言也太豪華。
好吧,看廖明輝老師只點了一盤炒飯,他可是能在一餐同時吃下炒麵與炒飯各一盒的人,或許不會太豪華。
「所以呢?」
「不能吃完再講嗎?我想好好吃飯。」
「還沒得到答案前,我大概吃什麼都無法享受。」
「好吧,我慢慢講。」
廖明輝的表情開始沉重了起來,視線一直盯著自己前方的炒飯,好像那盤炒飯有著什麼特別的意義。
「雛羽的媽媽是一位數學系的大學教授,她從小用心栽培雛羽,雛羽也很有數字方面的天賦,出國贏得了很多數理比賽的獎項,才能不輸她媽媽,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我們國家肯定會出現一個理科的人才,對科學界造成巨大的影響,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雛羽的媽媽年遭遇了意外,被送到急診室。那時我人還在南部帶學生參加畢業旅行,我應該立刻趕回來的,卻沒有這麼做。回到北部時,雛羽媽媽已經轉到國外的醫院,接受更專業的治療了,而陪在她身邊的不是我,是她的研究生。
回國後,她做的事只有一件,向我提出離婚,與那位研究生一起到國外生活了,只留下我和雛羽在台灣。
雖然考上了花源高中的數理資優班,但自那天起,雛羽的數學才能徹底消失,她連簡單的加減都必須透過計算機的輔助才能完成。她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天賦,精神狀況變得很不穩定,曾經站在公寓樓頂的圍牆上,我都快嚇死了。
她的狀況別說就讀數資班,連普通班都撐不下去。我去拜託教務主任,讓雛羽進入數學完全不重要的語文資優班,但是她的文科成績本來就一般般,進去之後也受了不少苦。我買了很多很多書給她讀,狀況沒有好轉,直到林宇涵老師讓她讀《月光的陰影》一切才好轉。」
這就是雛羽的過去。
但是這不是我想聽到的,我想知道的是她現在的狀況。
「我看到她寫的小說被擺在書店,也替她感到開心,但是情況沒有按照我期望的發展。她找到自己的另一項天賦,於是閉關在房間裡一步也不想踏出來,因為她可以透過寫書來賺錢,沒有上學的必要了。編輯打電話跟我說,最近也聯絡不到她,不知道她的大鋼什麼時候能給編輯。她也不理我,我不知道她現在發生了什麼事,也無能為力,我到底該怎麼做?」
「你什麼都不用做。」
「可是……」
「剩下的教給我這個老師吧,我來幫她上最後一堂課。」
雛羽已經學會各式各樣的寫作技巧,但有一項技術是我還未教給她的。說實話,我原本以為不需要教她這項技術,顯然狀況改變了,顯然她遇到困難了,當初說不會再到她家上課,再一次就好,再一次。
但也不能一次打破太多約定,我還是有自己的底線。
廖明輝老師開車送我回家,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堆能量飲料與麵包,是時候挑燈夜戰了,這是我暫停活動前的最後一場戰役,也會是我此生最壯烈的一場。
我要把小說完成去見雛羽。
截稿日是星期一的到校時間,小說還有將近三萬字要寫,超過五十個小時,一小時一千的話別說三萬,五萬字都不是問題。
我要寫完,而且我寫得完。
打開文件,上次寫到哪裡根本不用確認,直接輸入鍵換行打出新的句子。太過華麗的文字就算了吧,浪費我的時間,對文章也沒有實質幫助。
手指敲擊導致鍵盤一點一滴位移,幾千字過後我將鍵盤拉回原位。鍵帽撞擊底部金屬的聲音實是太巨大,為了阻隔這種聲音,我戴上了耳罩式耳機,播放的歌曲是Two Steps From Hell – Victory,這種情緒激昂的戰歌才能將我的鬥志保持在最高點。
說不定持續下去鄰居會受不了我打字的聲音跑來敲門,管他的,我只要專注在寫稿就行了。
口渴了,拉開能量飲料的拉環,泡沫從開口溢出,我將其湊到嘴前爽快地喝了一口,與檸檬有些差異的酸味帶著能夠補充我大腦消耗掉能量的糖分從咽喉流向胃酸池,然後進到小腸被絨毛吸收,大腦變得更加清晰,敲鍵盤的速度也更進一步提升。
打著打著膀胱快炸了,真的不要虧待膀胱,寫稿寫到褲子一攤液體還要花時間處理真的得不償失。
盡可能的補充水分、盡可能的跑廁所,這是沒有辦法妥協的。
坐回電腦前,重新戴上耳機,我繼續面對稿子。
我正在鋪陳暴風雨前的寧靜,但是聽著戰歌。
颱風抵達之前,天空是不會有雲的,因為附近的雲都聚集到颱風裡面了,這也使颱風更為巨大,登陸後降下更多雨水、摧毀更多物件。
將堅硬的樹木連根拔起、讓沒有固定好的店家招牌隨風飛舞、阻止生物在街上走動、讓雨傘失去功用……
排水系統不堪一擊,低窪地區全數淹沒,一樓的傢具全部泡在水中,農民整年的心血毀於一夕。
等等,颱風撞到中央山脈停止前進了,因為我又得跑一趟廁所。
走吧,破壞山的另一側。
儘管威力稍減,我還是不留一點情面。
颱風眼離開陸地,以為結束了嗎?不,結束前我要吃個麵包。
可頌麵包真的很不錯,但是因為是從超商買來的,只能給它打個勉強及格的分數。
如果有美國時間去一趟隔壁街的麵包店就完美了。
颱風正式出海,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繼續折磨陸地上的人們。
最終颱風解體,災害終於結束。
並且給這塊乾旱許久的土地留下充足的水量,如此一來人們就能重新開始生活。
這種過程和我小說的情節發展真相似,乾脆把這種架構叫做颱風式架構好了。
我將小說完成了,終於可以去見雛羽了。
我將檔案存進隨身碟,現在時間星期一清晨三點。公車還沒有開始行駛,我又開一瓶能量飲料與麵包,吃完才帶著錢包出門。
還記得她住在哪裡,我拿出手機尋找一下最快的路線,租了台腳踏車出發。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雛羽,我來見你了!」
握著隨身碟我敲她家的鐵門。
好累,整個假日都沒有睡覺,我快撐不下去了。
開門吧,拜託。
「我來給妳上最後一堂課了!」
或許所有人都還深睡著,沒有任何一棟附近住戶出面抗議,也可能單純是他們懶得從床上爬起來。
「讓妳久等了,這就是我的答案,開門吧!」
我逐漸感到無力,先是腿軟,然後趴在門上失去了意識。
身體被柔軟的墊子支撐著,身上也蓋著什麼東西讓我感覺很溫暖。
有種快要融化的感覺。
我嘗試翻身,結果代表痛楚的電流被傳送到大腦。
「唔……」
透過觸碰我了解了,我現在正躺在彈簧床上,蓋在我身上的則是棉被。
但是頸後的東西不像是枕頭。
我睜開眼。
「好久不見。」讓我躺在大腿上的她說。
「妳變胖了。」躺在她大腿上的我說。
她不介意我過分的玩笑,抱住了我的身軀。
「會痛……」
「白癡。」
對啊,我是個大白癡。
就算在路上騎腳踏車摔倒了也丟著傷口不管,只顧著往前衝,想把隨身碟交到她的手中。
「傷口我幫你處理過了,早上我還在擔心要不要叫救護車。」
「妳也太誇張了吧。」
「我真的很害怕你出什麼事。」
「死不了。」
「笨蛋。」
我又被罵了。
話說回來,她的大腿躺起來真舒服。
「讀過了嗎?」
「讀完了,錯字一大堆。」
哈哈,畢竟完全沒有檢查,一寫完就直接飆過來了。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情侶了呢。」
「是啊,我也得停止寫作了。」
「為什麼?」
「明年要考學測。」雖然這理由既現實又不有趣,但貨真價實。「而且,從小說家的身分脫離才有時間約會不是嗎?只要能做妳的讀者我就滿足了。」
「這樣啊……」
「好了,該去學校了。」
「現在早就過了放學時間。」
看向她桌上的鬧鐘,指針指著六點。
「下午六點?」
「下午六點。」
我竟然一口氣睡了十四個小時嗎……真浪費時間。
反正稿子寫完了,時間似乎不是那麼重要。
「我竟然蹺了一整天的課。」
「這種東西病假請一請就能處理掉了吧。」顯然她在這方面已經是老江湖。
只是這樣一來,設下的截稿日變得毫無意義。
反正目標還是達成了,細節怎樣都好啦。
「寫得出大綱了嗎?」
「剛剛已經寫完一篇傳給編輯,他說可以採用。」
「看來最後一堂課派上用場了。」
「嗯。」
「廖明輝老師回來了嗎?」
「他說今天晚上要和同事吃飯,很晚才會回來。」
「那我還是先離開好了。」
我試著起身,但身上傷口仍然發出警訊,我只能躺回去。
「親愛的,你的人身自由掌握在我手中。」
「我突然覺得這個地方有點危險。」
「但是你也沒有辦法自己離開這個地方。」
是沒錯啦。
「話說,房間的佈置跟之前不一樣了。」
「過年的時候調整了一下。」
乍看之下房間變得完全不一樣,但這張床躺起來的感覺還是沒有變,雛羽本人也相同。
「我還得在這裡躺多久?」
「你餓了嗎?」
「肚子完全空了。」
「我們出去吃個飯吧。」
只要活者就得一直吃飯。
雛羽慢慢扶我起來,我昨天到底摔得多嚴重?掀開衣服,傷口被紗布蓋住了,但是紗布上面還滲著鮮紅血液,顯然睡過一覺傷口還沒有癒合。
「你今天還是住下來吧。」
「我應該可以自己解決。」
「你能自己給後面的傷口擦藥嗎?」
她說得對,回想昨天我摔車時後腰率先著地,又往前翻滾了兩圈,但我當時幾乎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把車子牽起,繼續騎車。
直到現在,我衣服的內側也還沾著血,幸好血沒有流出來弄髒雛羽的床單。
而且衣服竟然沒有磨破。
「感覺衣服黏黏的。」
「我這裡也沒有適合你穿的衣服。」
「出去吃飯的時候買一件吧。」
確認好手機與錢包都在身上,我們走出門。
「這附近有什麼吃的嗎?整個周末都沒有好好吃飯,我現在真的超級餓。」
「要吃到很飽,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咖哩,可以免費加醬和加飯,只是是現做的,可能要等一段時間。」
「幾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不差這段時間。」
我們並肩走在人行道上,雛羽的小指碰觸到我的手背,我於是牽住她的手。
販售咖哩飯的店內坐著不少人,但我們還是找到一桌空位坐下,看一眼菜單,豬排咖哩不到一百以現今的物價來說不算貴,我點了豬排咖哩,雛羽則是月見燒肉丼飯。
交出菜單後雛羽裝了兩杯冬瓜茶回座位。
「謝謝。」
「傷患就不用客氣了。」
總之就先用冬瓜茶裡的糖分來緩解一下飢餓感吧。
我習慣性拿出手機打開文件,啊,已經寫完了。
於是切成相機拍下坐在我對面的人的臉。
「偷拍犯法。」
「那我刪掉。」
「其……其實要留著也不是不行。」
「那我要怎麼做才能留著?」
「設定成手機桌布。」
我照做,然後把手機桌面給她看。
「還是不要好了。」
我只好把桌布調回預設。
「周末。」
雛羽說完兩個字就沒有後續了,於是我追問。
「周末怎樣?」
「要不要去約會?」
「可以啊。」
突然想起之前和林宇涵老師對話時,她說『說不定之後還有機會三個人一起去哪裡玩。』
真是抱歉,丟下妳一個人,妳趕緊去找個男朋友吧。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不要電影院都好。」
「為什麼?」
「因為我很有可能會邊看邊罵。」
就算暫時脫離創作,看到不完善的作品時還是很有可能會一直抓漏洞,職業病真難治好。
「我有一些想法。」
「什麼想法?」
「敬請拭目以待。」
也好,保留一點神祕感才有驚喜。
我們聊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餐點還沒有送上來,確實跟雛羽說的一樣,要等一段時間。
「所以,妳的名字到底叫什麼?」
「那重要嗎?」
「沒有,只是我很好奇。」
「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又不是什麼在公共場合說出來就會被逮捕的最高機密。」
「爸爸跟你講過以前發生的事情了對吧。」
「講過了喔。」
「我想把名字改掉,因為現在的名字會讓人聯想到數學很厲害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過去的雛羽,還是她的母親?
無論答案是何者,她已經下定決心跟過去訣別。
「這樣真的好嗎?不把失去的數學能力找回來,問題就不算解決。」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還有小說,寫作完全不需要計算能力。」
「升學呢?少了一科成績,選擇就會減少很多吧。」
「我不讀大學。」雛羽的眼神中沒有一絲迷惘。「我要靠著寫作生活。」
「在這惡劣的環境裡面沒問題嗎?」
「不能的話就由你來養我啊。」
「就這麼做吧。」
就這麼輕易答應沒問題嗎?出問題再來思考吧。
「不過搞不好會是我賺的錢比較多喔,編輯跟我說《少年與魔女》銷量穩定提升,說不定會再版。」
也太扯了吧。
「我的銷量不會輸的。」
「當然,因為你是春幸,是我的老師。」
如果到時候銷量不及她的一半就尷尬了。
手機震動,木乃伊傳來了訊息,是今年比賽的資訊。
我回傳貼圖,這才突然想到一件事。
當初木乃伊說我弄錯時間點。
故事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雛羽,妳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從讀完《夕陽的陰影》那一瞬間,我就愛上你了喔。」
餐點終於上桌,金黃色的麵衣包裹著厚實的豬肉,溫度確實是剛從油鍋撈出來的,白飯也粒粒分明,不知道用的是什麼米,與咖哩搭配在一起能夠在保持白飯自己的口感下完美混和香料的味道,一口豬排、一口咖哩飯,我空蕩蕩的胃瞬間舒服了起來。
「我想吃一口豬排。」
「拿去。」
我夾一塊豬排到她的碗裡。
「你也吃一口我的。」
雛羽直接用湯匙挖一口丼飯湊到我的嘴前,我咬下,燒肉的醬汁甜與鹹比例恰到好處,雞蛋也給白飯添加了滑順感。
「真不錯。」
白飯給得相當大方,吃完一半已經感到相當飽足,吃到最後一口,我感覺力量從身體內部湧出。
不愧是碳水化合物,我得留意不要變成廖明輝老師那樣。
吃完晚飯,我們前往附近的連鎖服飾店,我得買今天晚上要穿的衣服。
整個過程還挺快速的,我拿了一套合尺寸家居服與內褲就去結帳,然後就一起走回雛羽家。
「妳爸還沒有回來。」
「他常常在外面鬼混到很晚。」
「衣服也買回來了,幫我換藥吧。」
「在那之前先洗澡。」
「洗澡?」
「洗澡。」
「好,我試著自己洗。」
「你全身各處都有擦傷喔,傷口不能碰到水,你做得到嗎?」
還真的做不到。
雖然後腰上的傷口最嚴重,但手肘、膝蓋的擦傷也還在隱隱作痛,
「那我不洗了。」
「去洗,很臭。」
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這個假日一直都在趕稿,澡也沒好好洗過。
走投無路了,接受現實吧。
「那就拜託妳了。」
我在廁所的凳子上坐著閉上眼睛,將頭後仰靠著後方浴缸,我的頭髮順著水的重力往下垂,然後一雙手將泡沫抹上頭髮與頭皮。
感覺她塗了很多東西上來,但我無法睜開眼睛。我聞到不只一種香味,那些香味隨著泡沫被水沖掉而變淡,然後疊加。
沖掉最後一堆泡沫,我覺得頭皮清爽多了。
雖然有點想看雛羽現在的表情,但因為各種理由,我的眼睛還是繼續閉著比較好。
雛羽避開傷口,用手把水潑到我身上,然後將沐浴乳抹了上來。在她的手碰觸到我的肌膚時,一股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就好像碰到她的那部分身體變得甜膩,也產生出一種「這就是女孩子的手嗎」這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與自己的左手碰右手截然不同,混和著驚訝與緊張,感覺就像是含有實體與力量的水在觸碰自己,這與現在在洗澡的狀態無關,剛剛牽手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覺得,她的指尖就是細緻柔嫩到那種程度。
「不要睜開眼睛。」
她這麼一說,我更想看到她的表情了。
但是我現在只能任憑她擺布,還是乖乖聽話比較好。
她用濕毛巾擦掉我身上的泡沫,從腳步聲判斷,她跑到浴室外面了。
「衣服自己穿好。」
衣服放在浴室外面,我走出浴室沒有看到雛羽,小心換上後拿吹風機把頭髮吹乾。
頭髮比平時還柔順,她應該用上了潤髮。
我離開不久,雛羽也進去浴室洗澡,等一下再幫她吹個頭髮吧。
傳進耳裡的水聲讓我感到安心與放鬆,說實話,本來對於完稿後的生活感到些許不安,少了寫作的生活我能夠適應嗎?那似乎不是一件難事,單純只是我有點害怕改變,害怕未知。
雛羽會陪我一起走過那些未知,此時我這麼相信著,就像她替我處理傷口、替我清洗身體一樣。
「不用麻煩傷患了。」雛羽洗完澡,自己把頭髮吹乾。
弄乾頭髮後雛羽拿著醫藥箱過來幫我換藥,撕開黏著紗布的透氣膠布,才發現紗布黏在傷口上。
「痛。」
「強硬撕開的話傷口會裂開吧……」
她拿出一罐生理食鹽水浸濕紗布之後重新嘗試,但紗布還是牢牢黏著,真難纏。
「我要撕了,忍耐一下。」
雛羽輕輕左右拉扯紗布,紗布與傷口一點一滴分離,同時我感受到了比昨天摔傷時更劇烈的痛楚。
紗布完全脫落,血液從傷口流出,垂直沿著我的身體向下流動。雛羽抽出另外一張紗布吸乾血液,用棉花棒沾上藥膏塗在我的傷口,然後重新貼了一張紗布上去。
「傷口痊癒之前都先住這裡吧。」
我無法拒絕,因為我自己真的無法處理身後的傷口,有她在真的是太好了。
全部的傷口都換好藥之後我想到一個問題。
「話說回來,妳今天晚上要睡覺嗎?」
「你在說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聽起來很奇怪嗎?好像確實滿奇怪的,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也才剛起床沒多久吧,我不知道妳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我躺在妳床上十幾個小時,那段時間妳都沒睡吧。」
「其實我昨天半夜十二點多才睡醒,你按電鈴的時候我還坐在電腦前面想大綱。」
算下來,雛羽也醒著好長一段時間了。
「妳也差不多要睡了吧,那我要怎麼辦。」
「這還用說?當然一起睡,你以為那十幾個小時夠補你整個周末的睡眠嗎?」
「說的也是,剛剛吃完大碗碳水化合物其實我現在有眼昏昏沉沉。」
雛羽拿出一支新的牙刷,牙膏沾上去之後遞給我,順帶一提那條牙膏似乎是她平常就在用的。
我們刷完牙後回到房間。
「所以我睡哪?」
「單人床睡擠一點可以躺兩個人。」
「妳說了算。」
她鎖上房間的門,鑽進被子裡面,然後馬上就睡著了。
「晚安。」
「所以,你到底寫了什麼東西出來?」
隔天一早,廖明輝老師開車把我送回家拿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之後才去學校,林宇涵老師把我傳喚了過去,她對於雛羽今天出現在教室裡這件事感到驚訝。
「氣勢滿分的東西。」
「什麼意思?」
「我用了大量篇幅去塑造氣氛,讓角色的選擇全被氣氛牽著走。」
「現實中,人也很容易被氣氛影響呢。但是我想問的是,為什麼雛羽突然寫得出大綱,而且願意來學校了?你教了他什麼?」
「只是從生活中尋找靈感的方法。」
「你和她去了哪裡嗎?」
「哪裡也沒去,我只是給她讀了剛寫完的小說。」
「我也要看。」
「錯字太多了,等我慢慢修完吧。我寫的,是生活中她不曾注意過的所有事物,有時候不用特別出遠門尋找,身邊的一切都能被寫進小說裡面。」也包括不上學的經歷,我補充道。
「所以呢?她為什麼來學校。」
「不好好體會高中生活的話,想寫校園題材不就會變得很困難嗎?不管是現實中的校園,還是奇幻世界的魔法學校,如果能融入自己的經驗,寫出來的東西就會栩栩如生許多。」
「加上國小與國中,她也已經有十年的學生經歷了吧。」
「度過,與體會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事情。她過去專注在成為一個資優生,應該沒有什麼機會享受學生生活吧。我有一個習慣,用五官來『閱讀』這個世界的所有資訊,我只是讓她得知我閱讀到的世界,所以她不打算放棄閱讀高中生活的機會。」
「關於這點,就等你修完稿子之後,由我親自確認吧。」
我的小說家生涯到此告一段落。
接下來,讓我閱讀一個考生的生活,我將會在學測結束後帶著新的武器回歸戰場。
《爆肝小說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