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禁忌的遊戲　（中）

　　說是程雨嫣的住處，實則是她的親戚所持有的小套房。由於這學年沒能抽到宿舍，程雨嫣遂向親戚租下了這個房間。
　　在決定拍片後，李亞弘認為在影片正式上架前，所有程序應先盡可能祕密進行，沒想到程雨嫣當下就大方借出自己的住所，供大家日後方便聚會。
　　確實，她一個人住在這裡，沒有其他室友，沒有門禁的問題，離學校也近。他們在這裡討論經營頻道的計畫，再適合不過。
　　時間正好來到中午，大夥兒很快都買好午餐，到程雨嫣的住處集合。
　　雖說黃肖莉已經先行把網址貼在群組裡，他們大可以直接在網路上交流彼此的看法和意見，倒不必一定要當面討論，不過何強飛這人想做就做、想怎樣就怎樣，先前便有數次強行把大家約出來的經驗。
　　既然早已知曉領導人的作風是這般，再想到未來拍片的日子可能更加辛苦，自然是沒有人會從這時期就開始抱怨，所以現在黃肖莉受到他的風格影響，喜歡凡事都當面討論，其他人也都沒什麼意見。
　　李亞弘是最後一個抵達的。黃肖莉原以為他會和同班的何強飛一起來，沒想到此番聚會，他卻是帶了另一個生面孔過來。
　　「他就是我之前跟大家提過的，我這學期的室友，視覺傳達系的張家文，他跟雨嫣一樣，已經在網路上擁有不少粉絲。」李亞弘如此介紹著身邊這位戴眼鏡的高瘦男子。
　　張家文抱著他的平板電腦，向大家點頭致意。
　　黃肖莉瞭然，隨後忍不住看向何強飛，果然，這傢伙的臉色不是挺好，皮笑肉不笑的。
　　這件事情的始末是這樣的：
　　剛決定組成團隊的那幾天，李亞弘即有意拉張家文入夥，理由是他認為日後製作影片時，有些畫面能用漫畫或插畫的方式表現，譬如刻意搞笑，或是想傳達某種場面很令人尷尬的時候。
　　另外，張家文也能幫忙製作美術道具，儘管這部分算不上他的強項，卻依舊比其他人強得多。這些優點都得到程雨嫣與黃肖莉的認同。
　　但是何強飛當時並不贊同這個提議，甚至可以說是強力反對。原因無他，就是張家文說自己課業忙，又要更新以圖文作家身分經營的粉絲專頁，無法親自到現場參與拍片過程，這對重視合群或者說服從的何強飛而言，簡直是大地雷。
　　更重要的是，如果何強飛原本便與張家文熟識，看在大家朋友一場的份上，有些事或許還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而現實的情況是，他只有待在男生宿舍想到要去找李亞弘的時候，剛好見過這傢伙幾次，壓根算不上認識。
　　別說他，在整個團隊裡面，也只有李亞弘跟這傢伙比較熟而已，光是想到日後不知道還會否發生什麼樣的摩擦，何強飛的頭皮就一陣發麻。
　　正是因為何強飛個人的極力反對，李亞弘的提議才無疾而終。現如今，李亞弘卻把張家文帶來了，何強飛儘管不悅，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可見雙方已經私底下溝通並達成協議，要讓張家文入夥。
　　黃肖莉得以想見，何強飛會妥協，九成是無法否認張家文的確有那個價值；而剩下一成，應該是因為「人抓鬼」這個討論串所附的ＰＳＤ檔。
　　這種繪圖軟體專用的檔案格式，網路上是有不少方便的網站或工具可以開啟，不過，若要觀察內容有無特別之處能夠成為節目的亮點，或許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士比較好。
　　對於張家文的加入，黃肖莉自然是樂見其成。轉頭看向程雨嫣，她只是淡淡一笑，卻也足以表明她仍是同意的。
　　其實，若是整件事情只涉及李亞弘自身，他肯定會是退讓的那一個；問題是，萬一張家文本人加入的意願也很高，情況就不同了。　
　　聽說念設計都特別燒錢，視傳系也不例外。為了幫張家文謀福利，李亞弘一定會想辦法走上「讓何強飛接受張家文，最終皆大歡喜、一片和諧」的路子，所以事態演變至此，倒不叫人意外。
　　「你們都看過這個檔案了嗎？」張家文也知道何強飛不歡迎他，只得直接進入主題，以避開何強飛銳利的眼神和沉默的尷尬。他已經告訴李亞弘，若屆時日程允許，他還是會盡量參與拍片，可顯然何強飛依然不相信他能夠配合。
　　「用你的平板打開，大家一起看吧。」李亞弘說完，正要幫忙拉一張椅子過來，哪知張家文的速度比他還快，熟門熟路地便把程雨嫣放在衣架旁的椅子抬起，放到房內唯一的桌子前。
　　李亞弘愣了愣，他本以為張家文是第一次來程雨嫣的租屋處，原來不是這樣嗎？隨後見眾人已圍在圓桌前，他只得強迫自己別多想，先辦公事要緊。
　　「先聲明，這張圖可能會讓人有點不舒服，膽小的人要有心理準備。」張家文輕咳一聲，視線飄向在場的兩位女生，結果反被黃肖莉瞪。
　　匆忙收回目光，他直接點擊了已儲存在平板電腦中的檔案。
　　關於這個ＰＳＤ檔，似乎觀看過的網友並不多。發布該主題的人雖然很「貼心」地附上檔案，增添這個傳說的真實性與可看性，但從討論串底下的回覆可見到，大多數人都擔心有電腦病毒所以不敢下載。當然也有比較大膽的，自稱下載掃描後並未發現病毒，倒是內容太恐怖，膽小的人看了晚上恐怕會做惡夢。
　　真的有這麼可怕嗎？李亞弘等人看過後，大致明白了。
　　經由繪圖軟體開啟的這個檔案，包含好幾個圖層，可這並非李亞弘等人會率先關注的重點。他們第一眼看到的，是介面中央的畫布所呈現出來的整體結果。
　　只見，畫中有五張椅子圍成一個圓圈，每一張椅子上面都坐著一個人。他們閉上雙眼，手拿蠟燭，眼中流下淚水。
　　這張畫的畫風不複雜，黑白的線條算是相當簡單，大都只表達重點，不過整體風格仍偏向寫實，能夠看到臉上的幾筆紋路便將這些人痛苦的表情描繪得栩栩如生。
　　而在他們的中央，有三炷點燃的線香插在一碗白米上。飄出三縷煙霧的線香很長，彷彿剛被點燃，相比之下，每個人手中的蠟燭卻是長短不一，有的甚至即將燃燒殆盡，融化的液態蠟油四溢，幾乎快覆蓋這人的手掌。儘管沒有文字標註，觀者仍能同時感知到，這些蠟燭隱約代表畫中人正在燃燒自己的生命。
　　說起來，這樣的圖畫本來也沒什麼，最多就是讓人看了有點不舒服，然而重點卻是在後頭。
　　檔案中，有兩個圖層的不透明度有調整過，一個是名為「陰影」，用來描繪人物和物品光影狀態的圖層，不透明度是百分之四十；另一個卻連名稱都沒有標示，僅顯示圖層編號而已，不透明度卻是零。　
　　當張家文將這個未命名圖層的不透明度快速調高時，畫布中心竟如物體浮出水面般，顯現出一張恐怖的人臉：凌亂的長髮，沒有鼻子，兩個眼球似橫擺的雞蛋般橢圓而立體，卻是鮮紅色的，線條勾勒出的緊繃狀態又宛如隨時都會炸開般。
　　而它的嘴巴同樣是血紅色的，微啟呈Ｖ字型，形狀與先前網路上流傳的Momo挑戰中，那個看似十分真實的恐怖女子，實則是日本藝術家相蘇敬介所創作的姑獲鳥模型簡直如出一轍。
　　這還沒完，除了這張人臉，畫布周圍還出現大小不一的輻散血滴，椅子上那些人們但凡沒被遮擋住的，臉上的淚水都從原先的透明無色狀，逐漸被鮮紅的顏色給填滿，連口中也溢出細微的血絲。
　　驟來的變化，讓在場的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隨之而來的，則是何強飛讚嘆的聲音。
　　「這個真的……很適合拿來嚇觀眾！」他嘖嘖兩聲後，又道：「不管這篇文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光是把這個檔案放進影片，就能提高點閱率！」
　　「不只是這樣，還有更好玩的地方。」黃肖莉也從驚訝的狀態中回復過來，興奮道：「你們看文章說的遊戲規則，沒有說參加者不能把整個實驗過程都錄下來，對不對？」
　　「確實。」程雨嫣的反應很快，用一貫的清淡語調補充道：「這樣就算在唸咒的過程中，真的有誰的蠟燭先熄滅，我們也只要在事後看影片就知道了，等於提前解開誰是鬼的謎底。」
　　「你們真的打算這麼做？這是作弊耶！」張家文脫口驚呼。
　　這次卻是換何強飛瞪他，「這樣算是作弊的前提，是真的有鬼要讓我們抓。」
　　張家文睜大眼睛，敢情這傢伙從頭到尾都不相信這篇文章的真實性。
　　李亞弘低頭思忖片刻。其實他對於這篇文章的真實性，始終在信與不信之間搖擺，而他現在必須針對團隊的利益做出適當的判斷才行。
　　假設此傳說確有幾分真實性，那麼將過程攝錄下來，是有些不敬和冒險。只是，規則沒說不能拍攝也是事實，何況這本來就是他們的目的，要是不拍，哪來的影片上傳頻道？換句話說，要是沒有膽子拍，就得放棄利用這個傳說。
　　萬一純屬捏造呢？那麼如何將它的利用價值最大化，製造出最大的娛樂效果，便是他們所要考量的重點。
　　「阿飛，如果蠟燭中途沒熄，你打算怎麼做？」他轉頭問何強飛。
　　「重拍一次，然後我會在唸咒的時候偷偷用力吹氣，自己把蠟燭吹熄。」何強飛笑道。
　　「嗯……所以這個實驗的目的不是要驗證真偽，而是要故弄玄虛？」
　　「當然囉，這樣節目才好看嘛！而且你們想啊，就算蠟燭熄了，也不代表真的有鬼，觀眾要不要當真是他們的事情，我們又有什麼責任？真的沒有必要怕東怕西的。」
　　何強飛說這種話，是鐵了心要搞事，再看其他三人，好像都不反對，張家文實在無語。該說他們比想像中的團結一致，還是想把這頻道做起來的決心太強烈？
　　張家文用手指扶了一下眼鏡，最終還是決定保持沉默。
　　他的粉絲專頁近期一直處在人氣成長停滯的狀態，無論他多努力更新都沒有起色。沒有業配，拚了命抽空畫圖都變成做功德，課程所需的費用便沒著落。想當初家人都反對他念設計，自然不會給予太多金援，而他也沒那個臉面一直伸手要錢，事到如今，只能盡量靠自己抓取眼前這個機會。
　　再者，他也不太想在一開始就惹惱何強飛這個人高馬大的傢伙，這會讓他不斷想起國中時被霸凌的不堪回憶。那時會成為對方欺負的目標，僅僅單純是因為他是左撇子，世界就是如此不講道理。
　　反正，何強飛這群人要是做得太過火，他再想辦法抽身也不遲。
　　只是……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錯覺，最初他是真的不想參與他們的拍片過程，即便自己有空也不想去，可在看過那個ＰＳＤ檔案後，他竟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非參與不可，而且每看一次，這種感覺便會更強一分，這讓他感到十分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