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三振

「小朋友都回去了，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滿澤拿起背包，準備往校門口走去。

「可以等我一下嗎？」

我用力抓了把地上的紅土。

滿澤見狀笑著說：

「你又不是來到甲子園。」

「你等等不是還要趕高鐵回台北嗎？」

雯璃則是有些替我擔心。

「尹涵，讓我跟你投打對決一次。」

「你是腦子燒壞是不是？要對決改天隨時都可以，幹嘛一定要現在。」

「一定要現在。我想知道答案。」

大家一定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但是我露出此生最認真嚴肅的表情，所以尹涵沒有再多問什麼。

「好吧，那就來吧。滿澤，你去蹲捕。」

「咦？真的要喔？」

滿澤滿臉問號的放下背包，拿出手套。

雯璃則是躍躍欲試地舉起手。

「那我來當裁判～」

「雯璃當裁判的話不公平啦，你一定會偏袒筠步。」

尹涵敲了敲帶著手套的掌心，大聲的抱怨。

「絕對不會啦。」

雯璃像是撒嬌般的表示不滿。

「那就開始吧。尹涵你不要放水喔。」

我握緊球棒，走進打擊區。

「放水的話就不叫對決了吧？」

「所以不要只投直球喔。最好把你的七彩變化球全部秀出來。」

「我沒這麼多變化球啦，不過我只需要指叉球就能解決你了。」

「是嗎？」

說不定直球就能解決我了。我自嘲的笑著。

「你們是有沒有要對決啦？廢話很多欸。」

滿澤些微不耐煩地笑著。

「我正式宣布比賽開始！」

雯璃宏亮的聲音迴盪在近乎空蕩的球場。

突然尹涵馬上就出手投出第一球。

「欸！我還沒準備好……」

我有點措手不及，只能出聲抗議。

但緊接著的是滿澤的慘叫聲。

「好痛啊……尹涵的指叉球有夠難接的。」

滿澤沒有接到尹涵的投球，這球落地反彈後似乎打到了滿澤的肚子，痛的滿澤跪地哀號。

「兵不厭詐啊，既然比賽開始了就可以出手了。」尹涵說完之後，又小聲的呢喃：「而且是你要我趕快投球的啊。」

「兵你個頭啦，你整到自己的隊友了。而且要突擊投球搶好球的話，應該要投直球才對啊。」

「也是喔。」

尹涵完全沒有罪惡感的露出圖謀不軌的笑容。

尹涵絕對是故意的啊。這種時候還是不忘惡整隊友一番。

「壞球～」

是說雯璃你的判決慢半拍了啦。

滿澤一邊抱怨要尹涵付醫藥費，一邊把球傳回給尹涵。

尹涵接到球後，將球拋到空中幾次如此把玩著。

「好啦好啦，接下來就是君子之爭。」

「你也知道你很小人啊？」

我無奈地回嘴。

「我姑且還是有在反省的喔。」

尹涵眼神轉為銳利，微微彎腰將手套至於身後。

接下來真的要認真對決了。

我握緊球棒，全神貫注看向尹涵。

尹涵挺直身體後踩出步伐，優雅的投出下一球。

特殊的側投姿勢，卻擁有極為快速地直球，讓然難以掌握進壘點。

就這樣球削進內角高的位置。

應該是好球吧？原來我們對手面對的是這種怪物。

「壞球～」

「這是好球吧？這球投得這麼漂亮！」

尹涵不服輸地頑強個性，讓他還是不禁質疑了雯璃的好球帶。

「可是這球有點內角啊。球員不可以跟主審抗議好球帶的位置喔。」

雯璃搬出正當的理由，尹涵只能忍氣吞聲的點點頭。

接著下一球尹涵球一出手後，看起來像是外角的速球，但是快到本壘板時，卻突然急速往我的內角竄。

連滿澤都反應不及，最後球打中了滿澤的右手臂。

「好球！」

「這該不會是滑球吧？」

我傻在原地地問尹涵。

有夠刁鑽的進壘點。

「嗯嗯，我這幾天練的。只是我還沒有掌握得太好，常常會變成暴投。」

那如果你掌握訣竅了還得了？這球變化幅度有夠大的。

真是怪物。

「不要沒事投這種我不熟悉的球種啦。」

二度重傷的滿澤再度向尹涵表示不滿。

「難得有實戰的機會讓我嘗試新球種當然不能錯過啊。」

現在球數形成一好兩壞。

只剩下兩個好球的空間了。不，應該說只剩一好球的機會，一旦尹涵取得兩好球，三振率可是高得驚人。

接著下一球尹涵再度投了內角高的速球。我逼不得已只好出棒，卻揮了大空棒。

兩好球了。

尹涵的球怎麼這麼難打啊？果然是王牌投手。

不行不行，我得更加專注才行。

我還不想放棄。

接著下一球尹涵用了放慢球速直球塞在外角低。

雖然我擅長打外角低，但是這個速差讓我錯過了擊球時機，只勉強把球碰成界外。

尹涵就是這樣破壞打者的節奏感。

真是棘手。

我深呼吸後，讓自己保持在最專注的狀態。

尹涵延展手臂活動筋骨後便投出下一球。

再一顆外角球，但球種變成了曲球。

這回我一樣勉強碰成界外球。

「你的球棒有夠黏的，就不老實一點被我三振嗎？」

「我會擊出全壘打的！」

當然我只是在虛張聲勢。但我仍由衷的希望真的可以把尹涵的球轟得老遠。

接著尹涵又把球速往上提升，連續來了三顆速球。

這三球我的出棒都慢了，一下內角一下外角，真的不容易掌握擊球時機和擊球點。還好最後都有跟到球，至少有碰到球皮。

接下來該是指叉球了吧？這個對決只有第一球是指叉球，而且前一球又是低角度的直球。

我仔細地觀察尹涵的投球動作，但絲毫沒有看到任何破綻。

很快尹涵再度啟動投球動作。

球一出手仍然看起來像是直球，而且是低角度。

果然是指叉球嗎？

但球遲遲沒有下墜。

這真的是指叉球嗎？

糟糕，我分不出來。

最後我還是選擇出棒。

結果就在我揮棒的瞬間，球突然下墜了。

果然是指叉球啊。

早知道就不出棒了。

我盡量延伸球棒，要降低擊球點。

但身體卻不聽使喚，我只能祈禱球棒能繼續降低。

但意念終究只是意念，什麼都改變不了。

「揮棒落空，三振出局～」

雯璃像是替我感到可惜，傻笑了幾聲。

結果只揮到空氣，狼狽的單腳跪在地上。

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

真的要結束了。

向晚的夕陽將天空染成黃與粉紅，絲綢般的雲彩綴飾散落其中，這是我家鄉台北冬天少見的景色，但在高雄的傍晚，卻是常見的景象。

某些人手中唾手可得的物品，在其他人眼中卻是致稀珍寶。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始終不屬於自己。

至少至少，我希望在我眼眶的淚水，經過夕陽照射後，是閃耀的。也希望不要有任何人看到這個閃耀，就默默存在我心中的某個角落吧。

放棄吧。

連尹涵的球都打不到的我，更不可能站穩大聯盟。

明明已經下決心，如果我在這個跟尹涵對決的打席出局，就要放棄成為棒球選手，但還是很不捨。

像是近在咫尺，又像是遠在天邊的夢想。

還是得放棄。

不能像小孩子一樣任性。

輸了就是輸了，不能悔棋。留下的敗績不會被抹去，沒有人會同情你付出多少努力，最後只會看你交出了什麼樣的成績。

憑良心問自己，當我看到吳筠步的成績，會想要簽下他嗎？

連我自己都不想簽。

沒有人會給我機會，哪個球團會單單因為看見我對棒球的熱忱，就決定栽培我？

要說對棒球的熱忱，大家都有。

熱忱只要想要就有。

但天分就不是了。

所以放棄吧。

即使這些年來所有的努力，以及與隊友奮戰的種種回憶的湧上心頭。

我還是得放棄。

累積的這一切，都將化為無形之物，永遠深埋在我的心底。

這是只有我知道的感受。

就這樣吧。

這樣就好。

絕對會有遺憾的。

但也無可奈何。

不過，世界肯定比我還想的要更寬闊許多。

天空只要漂亮就行了，管他是什麼樣的色彩。

這也許只是由謊言推砌而成的自我勉勵，但此刻就允許自己這樣沉醉其中吧。

我奮力地用球棒撐著身體站起來。

「最後這球真的是太難打了啊。根本就來不及判斷。」

「廢話，我可是靠這顆指叉球吃飯的，這麼輕易就被打到還得了。」

尹涵嘴上講的得意，但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

「走吧。」

我將球棒收回裝備袋。

「啊呀，這個周末筠步不在高雄真的好寂寞啊。」

滿澤將背包上的紅土拍掉，調侃的說道。

「還有我陪著你啊。」

「那尹涵我們就趁筠步不在去吃好料的。」

「好，就著麼決定了。」

「你們很無情欸。」

我就這樣和他們閒話家常，直到跟他們道別。

最後一次以隊友的身分向他們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