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好

兩出局了。

比賽幾乎就快結束了。

上個半局冷月谷讓白唯紉擊出距離頗淺的高飛犧牲打後，順利讓下一名打者打成內野上空的高飛球，最後被我牢牢的接進手套裡，形成第三個出局數，但是赤楓也已經取得五比三的領先。

而十二局下半，也就是我們最後一個半局的進攻機會，由隊長率先上陣，具有兇猛長打火力的隊長一上來突如其來的短打，讓赤楓的內野措手不及，成功站上一壘。

這個好的開始，讓球隊形成無人出局滿壘的大好進攻契機，所有人都為之振奮，大家都看到了無限的希望。

但是赤楓堅強的投手實力果然名不虛傳，接連解決兩名打者。先是讓暉恩打成一壘邊線的界外遭到接殺出局，接著又將黃永瑄三振出局。

所以現在兩出局滿壘，我們洛苓最後的希望落到謝廷鈞身上。

謝廷鈞背負著全隊的冀望站上打擊區。

兩隊的球員幾乎都靠在各自休息區的欄桿上。

而下一棒的我則是在打擊準備區待命。

當然，除非謝廷鈞沒有出局我才有機會上場。

赤楓希望拿下最後一個出局數，迎接他們的冠軍。

而我們則是希望謝廷鈞能延續我們進攻的機會，甚至是一棒就逆轉比分。

我站在打擊準備區祈禱著。

赤楓此時場上投手丘站著的也是他們的先發，也是一個怪物等級的投手。

說真的，就理智上而言，我真的覺得贏球的希望渺茫了。

但是，我還是期待奇蹟的出現。

既然被稱之為奇蹟而不是天方夜譚，那就代表還有可能性存在。

上場的謝廷鈞瞄準第一顆球揮擊，打成擦棒界外。

一好球。

接著一顆內角外側的曲球進壘，謝廷鈞的球棒僵住不動，可惜這是一顆好球。

兩好球。

只剩一好球了。

而赤楓心裡肯定想的是：差一顆好球了。

對面的球員幾乎都快跳出欄桿了。

第三球內角高的速球，謝廷鈞一樣沒有出棒，這回裁判認定是顆壞球，讓全場赤楓的球迷失望不已。而我們則是嚇的一身冷汗，因為這球算是滿接近好球帶的，如果遇到想要提早打卡下班的裁判，可能就真的會被拉掉。

接著又一顆內角高速球進壘，這次謝廷鈞不敢再放掉，決定出棒，但是打成朝向一壘側休息區軟弱滾地的界外球。

球數維持兩好一壞。

此時此刻若站上打擊區的是我，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挺住。

對決的第五球，改成外角的變速球，謝廷鈞一度想出棒，但還好最後及時煞車，讓球數變成兩好兩壞。

緊張的情緒驅動著心跳，心跳越來越強烈，強烈到彷彿要跳出胸口般。

原本還在練習揮棒動作的我，不自覺也停下動作。

投手喊了暫停，想要打亂謝廷鈞的節奏，同時也想讓自己喘口氣。

謝廷鈞也趁此時活動自己緊繃的肩膀。重新黏緊打擊手套的魔鬼沾，並確認身上護具的狀況後，謝廷鈞再度回到打擊區。

投手皺起眉頭看著捕手的暗號。

經過許久，投手才啟動投球動作。

抬起左腳，大步向前跨出。

也許比賽的結果即將要揭曉。

謝廷鈞用力的揮棒，像要把全身所有力量全部澆注在球上。

這球打成滾地球，但打的不算太強勁，朝著三遊方向過去。

有機會穿出去嗎？

赤楓的游擊手說答案是：不。

眼看球就要穿出去，但卻硬生生被游擊手攔了下來。

不會吧？

不過就算接到這球，因為球打的較深，所以能不能傳到一壘也是問題。

結果會是如何呢？

拜託千萬不能出局！

出局的話，一切就都結束了。

游擊手趕緊起身，雖然想傳球，但最後還是作罷。

謝廷鈞安全上到一壘！

三壘跑者也回到本壘下分數！

回到本壘得分的張茜振奮的揮拳大吼著。

平常相當懶得動的尹涵，這時也不惜裹著冰敷袋來到休息區入口，拍著手迎接張茜。

這球真的只能說我們的運氣太好了，沒想到。

剩下一分差！好像又重新看到希望了！

不過……這不就代表最後的希望換到我身上了嗎？

真的假的？

所以只要我打出安打，說不定就有機會當上英雄。

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成功。

所以我……

正當我在練習揮棒時，卻聽到這樣的結果。

「筠步，抱歉了，回休息區吧，我決定讓滿澤上去代打。」

我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內容。

這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要被換掉了？

而且還是受傷的滿澤代替我？

但這時，我看到穿上護具的滿澤，緊握球棒走出休息區。

開什麼玩笑？

我努力這麼久，換得的就是這個？

教練經過我的身旁走向裁判，要求更換球員。

一瞬間，所有不滿的情緒到達最高點。

所以我連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任的機會都沒有，就被迫退場了。

只要努力就會成功？

我到底是在騙誰？

這只是我逃避自己是失敗者的藉口，才不斷努力，不去看清現實。

事實上，在教練眼中我就是個失敗者吧？所以寧可相信受傷的滿澤，也不信任我。

我默默地將球棒垂直往地上一敲，卸下球棒上的加重環，然後低頭走回休息區。

我刻意讓視線不去對上尹涵還有雯璃。

走回我最熟悉的休息區角落，隨手把球棒靠在牆邊，靜靜的坐在位置上。

球棒因為沒有支撐的點，所以滑落倒在地面。

每次我都待在這裡為大家加油。

但現在我真的沒有心情幫大家加油了。

一切都有夠狗屎的。

「筠步……」

雯璃小心翼翼的開口，但也許是我完全沒有看著雯璃，所以雯璃又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怎麼樣都隨便了，趕快輸一輸，我想回去休息了。

赤楓的投手投出第一球，滿澤沒有出棒。

一好球。

再兩顆好球，比賽就結束了。

第二球投手依舊把球賽進好球帶，這回滿澤揮了個大空棒，臉上露出痛苦猙獰的表情。

這是一定的，滿澤的肩膀受了嚴重的上，這樣揮棒真的太勉強了。

連揮棒都有困難了，更何況是打安打。

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滿澤沒有因此退縮，裝作若無其事般回到打擊區。

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拚？

為什麼要拚到搶走我打擊的機會？

為什麼教練要讓他上去代打？

說到底，就只是我太爛吧。

沒為什麼。

現在我應該要抱著期待的心情，期盼滿澤打出安打才對。

但是我就是做不到。

我恨不得滿澤直接被三振。

球賽快點結束吧。

我受不了了。

但赤楓的投手連續投了兩顆內角的引誘球，滿澤都沒有出棒。

比賽還會繼續下去。

不要再投引誘球了，反正滿澤又打不到。

投手和捕手達成共識，配了高角度的速球。

但是這球投手沒有控好，投成了偏低角度的直球。

這是滿澤最擅長打的位置。

不過就算是如此，滿澤還是很難打出安打……吧。

球棒擊中球的聲音傳入耳中。

不可能，滿澤怎麼可能打的到球？

這球飛向中右外野方向，仰角沒有很高，球也打得不算扎實，兩名外野手也離球有一段距離，所以這球幾乎肯定會落地了。

有可能會是再見安打。

我的腦中馬上意識到，如果球落地，就可能是一支再見安打。

我的心中卻絲毫沒有一點喜悅。

我不想承認這會是一支安打。

右外野手就快接到球了，還差一點點。

右外野手撲了下去。

小白球卻在手套前落地。

球落地的瞬間，我的心臟顫抖了一下。

罪惡感也湧上心頭。

因為我假裝為這支安打感到高興。

我和其他隊友一樣，振奮的高舉雙臂。

右外野手沒有接到這球，所以球滾到了他的身後，在後面補位的中外野手趕緊接住這球。

三壘上的柳裕翔很清楚自己絕對可以回到本壘，所以面相中右外野側著身半跑半跳，伸直的手臂像是車輪般在空中轉圈，要隊長回本壘。

很快的柳裕翔回到本壘拿下追平分。

身為超前分的隊長，剛通過三壘。

中外野手當然不需任何考慮，只有傳向本壘這個選項。

整場比賽的勝負，將由隊長和回傳球之間的賽跑來決定。

隊長奮力的衝刺，頭上的頭盔因為慣性的緣故而脫落。

而回傳球也筆直的朝捕手的手套飛來。

捕手接到球後，迅速拉下手套。

很明顯為時已晚。

隊長的手硬是早了一點接觸到本壘板。

裁判比出得分的手勢。

真的讓人難以相信，我們真的贏了。

拿下冠軍了。

所有人都衝出休息區，興奮的鬼吼鬼叫。

我的心卻是麻木到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但也許是道德的緣故，我的身體不聽使喚，跟著大家翻過欄桿，高舉雙手跑到球場上，跑向打出再見安打的滿澤。所有人都圍住滿澤，還有人拿著礦泉水往滿澤頭上傾倒。我合群的跟著簇擁滿澤，跟著大家跳躍的節奏墊起腳尖。

我想，這時我的臉上一定掛著大大的笑容。

「滿澤你太強啦！」

想到這裡，就覺得自己很噁心。

「冠軍耶！冠軍！」

真夠噁心的。

「終於打敗赤楓了！我們回學校之後應該會變成大紅人吧！」

噁心死了。

「滿澤你最好是有受傷啦！這樣還能打安打，太犯規了！MVP！MVP！」

都給你玩就好了啊。

「欸欸，怎麼每次大家比完賽就忘記是誰投了這麼優質的投球內容？」

就看滿澤和尹涵的表現就好了啊。

「沒辦法啊，誰叫你比賽中間就被換下去了，比到後面大家就忘記你了。」

我的打擊實力居然比一個肩膀傷勢嚴重到要開刀的人還要爛。

「什麼話啊？我可是苦撐到第十局欸！」

昨天晚上我居然還傻傻的安慰滿澤。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MVP，最重要的絕對是能拿下冠軍，現在就好好慶祝吧！」

然後今天還同情失分的尹涵，同情搞砸場面的雨結。

「隊長你太卑鄙了，怎麼可以搞偷襲，我的衣服都濕了啦。看我也用運動飲料幫你洗頭！嘻嘻～我服務很周到吧。」

我才是最需要被同情的。

我才是。

隊友之間的對話不斷傳入耳中，但我的腦袋解讀不出任何意義。
我只是像機器人一般，表現的像一個拿到冠軍的球員，表現出應有的慶祝的動作。
我只是……一個

平凡人。

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

埋沒在人海之中，沒有人會認得我，沒有人會在乎我。

有沒有我都沒差。

我不要這樣。

我不要。

拜託不要。

為什麼不是我？

為什麼擔任王牌先發的不是我？為什麼打球對中心棒次的不是我？

為什麼？

我的眼眶開始泛紅。

手開始顫抖。

喉嚨像是被勒住一般緊縮，就像是感冒時的咽喉痛的感受。

恐懼像是滲透到心臟，連呼吸都覺得很費力。

我低下頭拉起衣領，遮住鼻子和嘴巴。

眼淚開始潰堤就再也止不住。

我的手清楚感受到雙脣在發顫。

支撐著身軀的雙腳漸漸無力，雙膝跪到地面。

這時大家只會以為我是喜極而泣吧？

就這樣吧。

反正沒有人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這樣就好。

冠軍啊。

明明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

如今到手了，卻發現那只是垃圾。

冠軍對於表現好的球員才有意義。

對於球隊中的配角，冠軍頭銜只是沒有用的裝飾品，只是包裝在外表的謊言。

其實我什麼都不是。

一切都只是垃圾。

我始終在欺騙自己。

自大的以為自己可以。

付出了所有，充其量只是自我滿足罷了。

根本沒有人看得起我。

只要努力就會成功……

原來終究是個天大的謊言。

努力只是為了讓自己不要活得這麼空虛，為了讓自己以為自己有在前進，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敗。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才要裝作這麼努力。

因為完全比不過任何人，所以才要不斷努力，好讓自己看起來與眾不同。

一切都只是自以為是。

其實到頭來，我一樣只是凡人。

眼淚模糊了雙眼，讓我認不出自己的視線內的東西。

也許從來沒有看見，才是最幸福的。

可以當作這些都不存在。

在一片歡呼聲中，唯獨我落寞的在場中央哭泣。

就這樣吧。

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