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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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6
干戈坐在車子上,看著外頭因為玻璃上的貼膜而暗淡一階的景象,不斷虛晃而過,他目不轉睛地隨著車子奔馳之速將頭一邊側過,直到無法再看到已經被速度甩開的房子,他才將頭正了回來。
「那就是被玄武會搞壞的飯店大樓?」
玉帛顯然也看到剛才那個場景了。
一棟看上去,原先該是富麗堂皇的高級飯店,卻變得殘破不堪,到處塵土飛揚,不少窗戶裡還冒著汩汩白煙,前庭的噴水池已毫無動靜。
若不是因為人們在那裡奔流走動著,有一剎那,干戈還以為自己回到了某次世界大戰後的時空裡,看著已經輝煌不在,人去樓空的皇宮建築。
「對,那是第一樁事件,」罌粟說,然後指指車子接下來要經過的另一棟大樓,「這是他們的第二行政大樓,也被洗劫一空了。」
因為兩棟大樓都是靠在干戈坐的這一側,所以玉帛為了看清建築物樣貌,已經解開安全帶,直接撲過來,撐在干戈身旁望著外頭。
干戈有感覺到對方那龐大之力道,心裡雖然感到厭惡,但他很有風度的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靜靜繼續望著接下來映入眼簾的大樓。
大樓呼嘯而過,干戈也沒有留戀,而是低下頭擦拭起手中的狙擊槍。
經過時,他甚至聽到因靠近而逐漸大聲的警笛及人員叫喚聲,然後又快速的因遠離而隨塵呼去。
玉帛還撐在同樣的位置,直到她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為止,又縮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旁傳來打開子彈匣,匣子被取下的喀搭聲。
玉帛轉頭看向哥哥的手,然後又往上看著他的臉。
他的臉沉靜,又帶著一絲斯文的氣息。
但玉帛知道那是假的,雖然曾經她不這麼覺得,也壓根不會這樣想,但如今她看清他的真面目,她曉得他是個跟罌粟一樣的傢伙,斯文敗類。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被他那樣騎在身上毆打過,玉帛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用跟以前一樣的眼光看待他了。
看著干戈,不知為何,心裡會有種不知名浮現的恐懼,使她變得膽怯,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就像在春天的冰河上跳舞一樣,不知何時會踩到厚度只有一公分之薄的冰面,一腳的失誤就會讓自己萬丈深淵,墜入萬劫不復的無底河水裡。
她將頭轉回自己這邊的窗戶上,有些憂鬱的望著外頭。
罌粟這時回頭,將他剛整理、分裝好的資料分別遞給兄妹倆,並告知這是等等說不定會用上的地圖及大樓平面圖。
注意到玉帛的神色不對,他開口詢問她。
「你還好嗎?玉帛。」
「嗯?我很好啊。」
罌粟凝視著她許久,只是點點頭,「嗯,如果有事的話隨時可以跟我說哦,」他轉回前方,然後改了個語氣說著,「地圖有可能會用到,也有可能不會用到,因為你們的任務不一樣,所在的位置也不一樣。玄武會的計畫是暗殺,所以不會派太多人,而且從截取到的消息上來看,他們派的也不是甚麼專業打手,只是幾個射擊技巧有被訓練過的手下而已。」
「那他們會安排人在附近蹲點嗎?」干戈問,「畢竟派這種東西出場,他們應該也知道失敗的機率很高吧?沒有後備?」
罌粟笑著搖搖頭,「有人等著接他們,但沒有人守備。好問題,干戈,」他說,「總而言之,按照昨天跟你們講的計畫那樣,我會跟玉帛負責阻斷他們的去路,將他們逼退到干戈你的狙擊範圍內,到了那裡,就是干戈的主場了,我和玉帛是輔助角,我們會幫你但是請別射到我們哦。」
說著,罌粟特意回過頭,將脖子側出靠墊,試圖看向坐在自己正後方的干戈。
干戈看了眼面前的男人,點點頭,「好。」
到達目的地,兄妹二人看到大樓下方,正門口的地方排出一條長長的人龍。
有兩三個警衛站在四名工作人員身旁盯哨,工作人員則是一一核對進場者的名單和身分。
「這場記者會是實名制的,要進場的人都得帶著江東強事先寄給他們的邀請函,每個電視台也得在收到邀請函時,事先回報今天會有幾位工作人員進去,為的就是讓他們做好人員名單,別讓多餘的人混進去。」
罌粟一邊說著,卡門則一邊將車子轉彎,駛進一旁的車子排隊隊伍後。
「那我們這樣可以進去嗎?我們又不是電視台或記者,」玉帛問。
「你說什麼傻話?我們當然進得去啊,」罌粟笑了一下,從兜裡拿了江東強給他的准許證遞給卡門,「而且我們還是工作人員的身分,是可以走隱密走道的。」
「是這裡吧?」卡門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准許證,然後將車子側到旁邊空蕩的另一條車道上,緩緩駛入和大家分隔開來的地下停車場。
在鐵門口,卡門給一名穿著比方才看到的那些還要高級的工作人員,然後等待他的回應。
該名工作人員看了看紙上的註記,拿出一支紫外線筆燈,照了照紙上的右下角,便點點頭將准許證交還給卡門。
「謝謝你們前來幫忙,」他說,並稍微側身用左手比向停車場,「請你們將車子停在A5區,有專屬的單格停車位。停車位兩旁牆上都有隱藏通道,你們可以從那裡直接進出大樓。」
「謝謝你,」卡門點頭,然後將車往前駛去。
三人揹著自己的背包下車,往一旁的通道走去。
干戈駐守的地方離車子的通道不遠,三人在那裡佇步。
有些陰暗,也有些潮濕,因為畢竟是地下室,而且也不是什麼人聲鼎沸的走道,周圍都是相當灰白的水泥鋪設過,沒什麼人氣和陽光。
罌粟在原地仰著頭轉了一圈尋找,然後才停下腳步指著上方,離天花板有一小段距離但卻離地面很高的平台。
那其實也不是什麼平台,而是保護下方一台機器,多架設出來的一個水泥平台。
「那裡,干戈要守在那裡,」他說,「你可以先上去,先把要用的東西架設好,然後調整一下舒適的姿勢和放鬆一下心情。」
他走到旁邊的機器前,拍了拍一條連接在平台上的鐵梯,「從這裡上去吧?」
干戈看著,乖乖走過去,將手握住梯子兩側,感受到鐵鏽的粗澀感,他又將手挪下來,看看掌心上的一些紅鏽粉末和碎塊。
他搓搓手將它們磨掉,然後又重新搭上鐵梯一腳一階踏實的爬了上去。鐵梯雖然吱吱呀呀發出一些年老的叫聲,但還算穩固,干戈仍安全的到達了平台上。
罌粟看著他爬上去,仰著頭對他說話,「空間怎麼樣?還方便活動嗎?」
「呃......還行,」干戈說著,用手在自己面前揮了揮,「只是有點灰塵。」
看著在眼前飛舞的星星灰絮,他甚至得拉下面罩用嘴將它們吹開。
罌粟看他安好,便輕笑哼了口氣,告訴他之後會用通訊器連絡他,讓他隨時待命,然後就領著玉帛走了。
干戈將槍拿出來,又將子彈數量確認過一遍,才將槍架好,然後先在槍前演練了幾次動作。
揣摩許久,找到一個在這樣的地面上、這樣的空間裡,他最好動作的姿勢後,便嘆了一口氣得將頭靠在了槍上。
他摸索著一旁包包裡的筆記本,將它連方才罌粟給的地圖一起拿出來複習。
玄武會的人會在記者會開始前提早潛入這裡,雖然不知道他們會用什麼方法騙過入口的工作人員,但總而言之,他們進來後就會從自己現在所在的密道往舉辦記者會的房間趕去。
記者會的房間並不是一般的會議廳或小房間,而是可以舉辦大型演講,甚至是音樂劇的音樂廳。
按照的罌粟說法是,他們不會直接的闖進該房間,而是會到位於四樓的座位隱身,從那裡做狙擊。
罌粟和玉帛的工作,就是先在各樓層的入口設置感應警報做以防萬一,但他們人則會直接守在四樓處做阻攔工作。
干戈看著記事本上,罌粟手寫的字,靜靜思考起來。
這也就是說,他們會先經過自己眼前一次囉?那為什麼不乾脆在他們進來時,就直接殺了他們?
但不用半響,干戈其實也自己思得解答了。
因為他們不確定對方來的人數,如果人數太多,他們三個一起來都應付不了,更別提讓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邊狙擊,就像罌粟所說,他們在下面是輔佐,能幫到多少就幫多少,但主要是讓干戈做射程攻擊。
另一方面,如果沒法一擊將所有對手殺掉,剩餘的人在發現遭到襲擊時,就會趕緊逃亡向會裡的人進行求救,甚至有可能衝上來對他進行反擊。
讓他們跑過一遍大樓,就是要讓他們在大樓裡露臉,他們被罌粟和玉帛追趕時,就可以同時讓江東強的人和警察保鑣知道他們來了,給他們留個心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干戈看著眼前這昏暗斷閃的燈光,總覺得自己都快被悶到睡著了。
就在心神彌留之際,他口袋裡的通訊器突然震動起來,嚇了他一跳。
他趕忙接起來,是罌粟略帶焦急的聲音,「我們正在趕過去,」他說。
從那邊的聲音傳來不斷奔馳而過的風聲,還有一些吵雜的人聲,干戈知道他應該是在大廳裡奔跑。
「蛤?」這是干戈的第一反應,但身體也趕緊撐起,並將槍口位置調好,先上了膛,「他們出現了嗎?但是我沒看到他們經過。」
「對,因為他們好像是從正門進去的,人數好像是七八位,你等著。」罌粟說完,就將通訊器掛掉了。
干戈把通訊器扔一旁的背包袋上,將右手握上槍的板機處,左手扶助槍桿,右眼對上了瞄準孔,蓄勢待發。
「七八位嗎......?」他小聲碎念,思考著人數之龐大胎如何快速的搞定他們,又不要傷害到罌粟......和玉帛。
嗯?
干戈突然想,玉帛?不要傷害到玉帛?那是......?
但他還來不及繼續想下去,下方的門突然被用力撞開,干戈看到玉帛衝了進來,往前跑了一段距離,大概在他所趴著的平台的底端位置前停下,回過身盯著門口那片幽黑之中。
「罌粟呢?」干戈問。
「在他們後面,我和他兵分兩路,因為我要先趕到這邊回堵他們。」
玉帛氣喘吁吁地說著,但話音剛落,玉帛突然雙眼瞪大,雙手舉起臂肘擋住迎面而來的一腳。
干戈也嚇了一跳,因為對方跑過視線的速度極度之快,他也來不及反應。
但這也本來就不是狙擊的時機,因為他得等他們全部進來,被困在他的面前範圍內才開始攻擊,畢竟若狙倒了領頭羊,後面的人察覺事態不對就不會跟著進來了。
干戈等著,冷眼看著妹妹和那個男人對打。玉帛很努力的防守,不想讓對方有機會跑出這條通道。
雖然不想承認,但干戈不得不說,她的效果不錯,把男人幹得頻頻倒退。
直到所有人都進來了,干戈也確實看到罌粟跟進,並且將自己身後的唯二出口之一關上,他才開始挪動槍桿做瞄準。
第一發子彈出去,干戈沒什麼猶豫,因為玉帛和罌粟在最兩側,他不怕波及到他們。
罌粟見到第一個人倒下,抬眼看著身前和自己較勁的人,他笑了一下。
先側頭閃過對方的一拳,雙手一抬輕易的就推到他的雙肩,男人一個往後的踉蹌,下一秒就臥倒在地上了。
罌粟多看一眼地上的人,大腿中彈,他才滿意的微笑,往前繼續將他們逼近在一起。
干戈的槍法是真的出色,要射中哪裡他就肯定射的中,從來不偏差。
除非......你是罌粟,又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身旁,他可能就會因嚇到和緊張而射偏幾發。
干戈瞇著左眼,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罌粟讓他別殺人,所以他只好找一些四肢瞄準,腿是最好的,因為能讓他們喪失移動能力,又能讓他們最痛,雖然他無法理解這種感覺,但,聽說射到大腿骨是最痛的。
檯面下的男人們漸漸變少了,只剩四個,玉帛和其中倆個打得十分激烈,罌粟有點游刃有餘的感覺。
干戈從瞄準孔裡不斷找著頓點和目標,明明該是游移在男人的大腿附近,但當下面打得激烈時,一進一退的三人,玉帛時常突然將的就闖進他的射程區。
特別是進入他的瞄準恐視線內。
有一種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干戈有幾次因為分心,不得已得用力閉上雙眼搖搖頭,才得以清空腦裡的想法。
罌粟誇獎玉帛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握著她的手的畫面在眼前浮現,當他看著她時,那熱切的眼神,干戈止不住的在腦裡回放著。
青志在死前握著自己的手時的溫度,突然浮現在他手上,他已分不清這是回憶的一部分了?還是只是槍械運作時的過熱?但青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回憶起自己依偎在他懷裡睡去時的溫暖,那種被他緊緊擁抱的感覺。
「反正你還有的是時間。」
「你的利益。就是你想要什麼,想得到什麼?在任何人面前,誰都不應該失去自己,因為失去自己只會讓自己失去一切。」
「開槍,徐凱。」
有一滴水珠從他面龐滑過,他也無法分清那到底是壓力下所產生的汗水?還是因思念而留下的淚珠?
他想起自己打不贏玉帛這件事,也想起前幾天對打時,對玉帛手下留情的當下,那種在自己身上非具體的束縛感,讓他渾身緊繃又噁心,兩種相斥的情感和情緒在他身體裡對抗叫囂,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快爆發了。
但當他抓緊槍桿及板機而不斷冒汗的手在顫抖時,干戈腦裡的意識已經幾乎不再受他控制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對著瞄準孔裡的目標物開槍,近乎毫無猶豫。
一顆子彈從槍口噴射出去,速蕭劃過玉帛的右側臉,玉帛因慣性的關係,臉龐順著子彈飛馳的方向一起撇過去,一閃而過看到打進牆壁的彈孔。
但她沒在乎,只是繼續和面前的人對戰。
不過,令她沒想到的是,她以為這只是一次因對打動作繁雜而致的失誤,卻不料這樣的狀況竟開始頻頻出現。
一次從她肚子側邊晃過,一次是她的脖子,玉帛心裡愈發感到不安,一時擔憂和驚恐所致,她也不忍了,下意識從大腿的綁帶間抽出匕首,一個橫劃,砍斷了面前男人的喉嚨。
當眼前男人從視線裡倒臥下去時,玉帛這才看清身前已經沒有半個人了。
罌粟站在自己對面,帶著訝異又些微質疑的眼神看著自己。
玉帛卻是身心俱疲,閉上眼轉頭瞪向左上方,帶有侵略性的眼色望著自己哥哥。
罌粟走上前,來到玉帛面前,看看地上的男人。
「你殺人了?」說著,他抬頭看向玉帛,面帶質問。
玉帛卻依然死死盯著她看不清的那片黑暗,躲在裡頭收拾東西的人。
她雖然看不到,但他有聽到對方心虛的,稀稀疏疏的聲音,「殺人怎麼了嗎?」她語氣略帶剛強。
「我有說過這場任務不能殺人,你沒聽到嗎?」
「我說殺人又怎麼了嗎?」玉帛生氣的轉頭看向罌粟,「我是殺手,殺人怎麼了嗎?」
她手一揮,指向地上那些人,「這些人其實都該死,我殺他怎麼了嗎?」
干戈這時才揹著自己的東西走下平台,他似乎也身心俱疲。
身體上的疲累是小事,但干戈卻覺得自己的腦子和心理已經被掏空了,他好迷茫,迷茫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他錯了,他知道自己出大事了,但是他卻同時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完成什麼。
心裡有想做什麼的衝動,但又做不出來,而這件事他卻也同時不想做,但是又很想做出來。
他糾結的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能雙眼失神的看著玉帛肚子上被子彈劃破的傷口。
「對不起,」他說。
是無意識的,是脫口而出的,或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錯了,是因為心裡愧疚了,是因為還愛著她。
但也或許,是對自己說的,是對青志說的,他不清楚。
罌粟有些訝異的看著干戈,然後又看看玉帛,「為甚麼?」他說。
但玉帛只是哼了一聲,將手中的刀子丟在地上,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