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
本章節 12559 字
更新於: 2022-08-06
月餘之後、熙王舊案塵埃落定,原宣帝頒布罪己詔,宣佈退位,是為太上皇,新帝登基,改國號為承豐,並頒布了兩道聖旨。
「宸親王宣望鈞,任戶部尚書,正一品,賞黃金萬兩,東方明珠兩對、金葉六千、雲錦、蜀錦各百匹。」
「南國公花忱,因平亂有功,著升兵部侍郎,正三品,賞黃金千兩、東方明珠一對、金葉二千、雲錦、蜀錦各五十匹。」
「侍郎大人留步。」
花忱回頭,便瞧見了宣望鈞,一臉欲言又止。
「……尚書大人直說無妨。」
花忱對著宣望鈞行禮,心裡十分清楚他想要打聽什麼,只是、即便是他,他也不想透漏太多。
「郡主她……可還安好?」
「在回答您問這句話之前,我倒是想問問……」花忱一聲輕笑,慢悠悠地將視線瞥向不遠處的凌晏如,「……何故這樣待她?」
見宣望鈞沉默不語,花忱又是一笑。
「舍妹自小頑劣,許是在何處遊玩、樂不思蜀,許是傷心欲絕、不願相見,許是……」花忱越說越輕,狂風掩蓋了他的嗓音,唯獨凌晏如將他的嘴型瞧得清晰。
「許是早已嫁作他人婦,許是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雲心先生!您看!哥哥給做的紙鳶!
雲心先生!人參淮藥糕!我新學的、您嚐嚐?
雲心先生,您不要我了嗎?
眼前少女泫然欲泣,凌晏如伸手一抓,卻只抓住了一抔黃土。
凌晏如不自覺地倒退一步,一抹腥紅自嘴角溢出,一旁的青竹驚呼一聲,凌晏如終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大人!!」
「吐血?!」玉澤詫異回頭,此時他已換下黃袍,穿了常服,公公慌忙來報,一旁的花忱仍是笑著,「太醫如何說?」
「太醫說了、首輔大人是氣急攻心,加之營養失調,務必靜養。」
「知道了,下去吧。」
「嗯,似是藥效過於猛烈也說不定,這是好事,表示尚未病入膏肓。」
玉澤挑眉、聽著花忱的一番話,知道這事又是花忱的手筆。
「你的手筆?」
「他虐舍妹千百回,舍妹待他如初見。」花忱笑得一臉牲畜無害,「總該討點利子錢收收,我這被豬拱走白菜的菜農,才不至於太虧。」
玉澤掩面,簡直無語。
玉澤突然意識到剛剛花忱說的話,突地從龍椅上站起。
「你的意思是——!」
「是。」花忱終是大方承認,對於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鬆了口,「舍妹無恙,只是不願面對。」
「真是太好了啊……」
「只是、淺山啊……」
玉澤挑眉,總覺得他的下文不太妙。
「可有微服私訪的差事?」
「需要多久?」
「至少三年。」
雲心先生!哥哥不在家,您可以陪我去嗎?
雲心先生,這個福,是花家送你的,這個玉珮,是我送您的。
以此玉為誓,往後花家便是您的家,花家人便是您的家人,見它如見我。
雲心先生、永別了……
「不——!!」
凌晏如再度驚醒,青竹剛好端來藥碗,見凌晏如清醒終於鬆了口氣,忙遞水給凌晏如。
「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吧。」
門邊傳來一聲嘆息,凌晏如望向門口,卻是瞧見了一臉凝重的花忱。
「下去吧。」
青竹領命、便將藥碗擱在桌上,將談話空間留給了兩人,凌晏如直起身想下床,卻被花忱阻止了。
「先生就別動了,您方才可是吐了血,阿璃若是知道您成了這副模樣,可是會傷心難過的。」
「她……」凌晏如接過藥碗,看著藥液上倒映著的自己,「沒有聯繫你?」
花忱一聲輕嘆,對於這個寶貝妹妹還是心疼多些,自己至少還有過天倫之樂,而妹妹自小就已失去雙親,雖年紀小、卻相當懂事乖巧,從來不讓他煩惱。
「您也知道,她能文善武,我將花詔令交與她,她若是真心想躲,恐怕即便是我也尋不著。」
「俗話說得好,沒消息便是好消息,先生還是不要如此作賤自己身體,畢竟身強體健才能做些想做的事情、不是嗎?」
凌晏如沉默不語,卻是將湯藥一口喝下。
回到首輔府、凌晏如來到案前,伸出手、輕輕摩挲著畫像上的臉孔。
妳不願見我也不要緊,這次、換我尋妳。
※※※
又養了月餘,我的身體才漸好,我拜別了星河,找個了僻靜的莊子,徹底遠離了宣京的紛擾。
鄉下生活雖多少有些不便,但是勝在愜意自在,我擺弄著庭園的鮮花,又舞了一套拳活動筋骨,洗漱完後便拿了本書,坐在榻上,看著託人給我弄來的遊記,看得津津有味。
那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是家書。
我抖著手、細細地讀著上面的一字一句,每日親自走到門口、翹首以待,等了又等,每日、每夜,下了雨便打著傘,豔陽高照便躲在屋簷下,終於,一輛馬車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睜大了雙眼,不敢亂動、怕是場幻覺、是場美夢,一個熟悉的聲音揚起,一道青綠身影下了車、愉快的與車伕交談著,那嗓音如以往那般溫潤,高大的背影轉過身,背著包袱、逆著光,直直向我走來。
「我回來了,我的小郡主。」
我起身、朝哥哥奔去,將哥哥一把抱進懷裡,我哭著,泣不成聲。
「你終於回來了——嗚嗚嗚!!」
我嘴上不提,不代表我不害怕,午夜夢迴,總是夢見哥哥變得冰冷,總是夢見我找不著他、總是夢見一抔黃土、前面是哥哥的牌位。
「別走了好不好,不要走了好不好……」似是宣洩、我哭得聲嘶力竭,手抖著,不敢放開,深怕哥哥下一秒又消失不見。
「不走了,這次真的不走了,重逢既為喜事,就別哭了。」哥哥輕聲安撫著我,溫柔的替我整理凌亂的髮絲,「是哥哥錯了、不該這麼久才回來,這輩子就陪妳,看妳出嫁、看妳兒孫滿堂,可好?」
我終於止住哭聲,卻是抽抽噎噎的,哥哥拿起身上的帕巾,帕巾一角繡的、是盛夏的荷花,是哥哥離家前,我給他繡的。
「我、我才不嫁……嗚……我、我要陪哥哥……」
哥哥捧著我的臉,小心翼翼的擦拭我臉上的淚花。
「好、不嫁不嫁,不是還能入贅嗎,哥哥養的起,看誰敢欺負我家南璃。」
我終於破涕為笑,把自己整理乾淨,一把抓起哥哥的手,為他洗塵接風。
哥哥回來後,一天大部份的時間都在處理微霜拿來的公務、甚至是家務,每每他想告訴我宣京的大小事,我總會藉機推託,哥哥亦不曾強迫於我,我們倆誰都沒先想捅破那層窗戶紙,就這樣平靜無波的過了三年。
不知不覺,就這樣過了三年,我這般抹去自己的存在,亦是三年。
直到那天,哥哥不知道是得了什麼消息,來到了我房門口。
指尖輕叩,哥哥的行事風格向來以優雅著稱,扣門的聲音不會過度突兀,卻又富有節奏。
我抬起眼,看著哥哥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是、我實在沒有那份心思,也不願再讓自己的行蹤暴露在那些權貴眼前。
「哥哥,我不想聽。」
「阿璃,聽哥哥一言,可好?」花忱終是一聲輕嘆,將我手上的書接過,放到了一旁,「哥哥知道妳心存芥蒂,如若首輔大人是為了保全妳、才兵行險招呢?」
「……兵行險招?」我握緊拳頭,對於這一番話只覺得可笑,我渾身顫抖,一字一句、如控訴般,傾巢而出、幾欲嘔血,「兵行險招就是讓你替我引走一部份追兵、再度下落不明?兵行險招、就是讓我帶著罪證、讓大公主將弓箭對準我、身後是懸崖、身前是追兵退無可退?!」
許是隱藏的過深,這些話我從未提起,卻藏在心底深處、此時被自己狠狠的扒開,心張著裂口,我哭著、吼著、又痛又怒。
「有誰能了解我所做的每個決定幾乎是刨骨之痛?!誰又能理解被朋友反刺一劍有多錐心?!每個人都逼著我當一枚棋子、我看起來當真有這麼可笑嗎?!」
那時的絕望誰能體會?!這豈非是一句兵行險招就能夠功過相抵?!這不是凌晏如想要的結果嗎?!憑什麼要我體諒他?!
「我和你、好不容易一家團圓……」我哭得歇斯底里,胸口痛得無法呼吸,「我不想、不想……」
想說的話說不出口,我怕再度一語成讖,哥哥沒再勸我,只是將我擁入懷裡,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小時候一樣,陪我哭泣。
「不哭、不哭啊,眼淚是珍珠……」
哥哥身上總有淡淡的荷花香氣,如同小時候、夏荷盛開,那善養荷的南塘總是飄散著荷花香,一如既往的好聞,待我回神,我已在自己床上,不知睡了多久。
揉著腫脹的雙眼,我終是披了件大氅,向著哥哥書房的方向走去,一隻鴿子卻直直地往我肩上飛來,待著便不走了。
我苦笑,現在是連鴿子都要與我作對嗎?
鴿子咕咕叫著,頗有靈性的抬腿讓我看他腳上的紙捲,哥哥不曾避諱讓我看這些飛鴿傳書,但我總是連瞧見都不願,而今日,我居然鬼使神差的將字條取下,緩緩打開。
首輔身受重傷
開頭六個字輕描淡寫卻讓我覺得震撼不已,我眼前發暈,直直往後栽去。
「阿璃——!!」
千鈞一髮,哥哥從身後接住了我,我抖著唇,將哥哥衣服的前襟抓的死緊。
「這是……真的嗎?」
哥哥欲言又止的看著我,我不住搥打著,止不住失控的情緒。
「快告訴我啊!!」
「阿璃。」哥哥捧著我的臉,輕輕嘆了一聲,抬手輕柔抹去我的淚痕,「哥哥需回宣京復職,妳可願意與我同去?」
花忱看著自家妹妹急忙離去的背影,隨即將手上字條別上了剛才的鴿子腳上。
「首輔大人,這場戲、你可得好好演。」花忱放飛了鴿子,喃喃自語,「否則阿璃若是知道這其中有我的手筆……」
花忱似是想到了什麼、笑得一臉尷尬,眼神飄忽,下意識的抓了抓頭髮。
「我會吃不完兜著走的啊……」
關心則亂。
如若阿璃多看幾眼、便會知道這字跡可是從小看到大的、是哥哥的字。
願這世間、有情人終能成眷屬,凌晏如、凌首輔,請你好好待她,別再將她弄丟了。
※※
餘煙裊裊。
凌晏如坐在案桌前,一如既往的批閱著案卷,只是身旁多了一副畫、以及那個蓮型玉珮。
「大人、找到證據了,在那庭院的地窖,有被劫的官鹽與大批黃金!」
「……備車。」
「是!」
一座氣派府邸、幾個權貴驚慌的拿著包袱從內裡走出,神情鬼祟、不敢聲張。
「快!快走!!」
一人從遠處走來、緩步前行,手上拿著竹簡、似是看戲般,眼眉彎彎,笑意卻不達眼底,寒風颯颯、蕩起了青藍色衣角。
看著眼前幾人的慌亂,步夜的笑意更深了。
「諸位這是想去哪兒,可否捎在下一程?」幾個人見到來者,皆是面色一驚,驚慌失措更顯,「來人,拿下!」
破門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府邸的周圍被官兵層層包圍,裡頭的人如驚弓之鳥,方才幾個權貴迅速被壓制在地,被狠狠拽回了正廳、狼狽的趴在地上,臉一抬、見到坐在上位的人,更加的面無血色。
「首、首輔大人……」
凌晏如以手支額、另一手輕輕摩挲著腰間的蓮型環珮,雙眼闔上似是閉目養神,對著眼前的景象恍若未聞。
氣派府邸一片狼籍,青竹站在凌晏如身側,滿臉肅殺之氣。
「大人!」一個侍衛急匆匆的忙跑上稟報,「找到了!確實是在地窖!」
一個接一個箱籠被抬出,上好的官鹽與數量龐大的黃金漸漸出現在眾人視線,一邊的大理寺少卿皮笑肉不笑的輕搓了一把,確認是被調包的那批官鹽後,回到了凌晏如身側。
「事先於民間搜刮劣質粗鹽,僱用草莽於官道劫官鹽,而丟了官鹽的人自是不敢聲張,要不是聽說朝廷派了欽差要查帳簿,急著填補空缺的鹽官著急上火,逼不得已與你聯繫、而你再以高價賣出劣質粗鹽,另一方面,更在達官貴人之間以翻倍價格賣出劫來的官鹽,呂耳,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盤。」
坐在位上的凌晏如聽著步夜娓娓道來,眼睛緩緩一睜,肅殺之意一瞬襲捲而來、竄入四肢百骸。
「僱用草莽劫官鹽導致官兵死傷、是為不仁,將盜來的官鹽拉抬哄價、私自販售得不義之財、是為不義,再者,你身為地方官卻做出這種不仁不義之事、罪加一等、情節重大、罪無可赦,來人,將呂耳拖出去。」凌晏如說的毫不留情,「殺!」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為首的那一人被粗魯拽起、他驚恐的求饒,卻見凌晏如不為所動,「凌晏如!!你草菅人命、你會有報應的——啊!!」
一聲慘叫於外頭庭院揚起、重物落地聲敲進了剩餘幾人的心裡深處,血霧噴飛,染了一地,腥臭傳進了廳裡,跪下的人因恐懼紛紛作嘔。
「……我倒是想看看有什麼報應。」凌晏如起身,走向門外的馬車,視線落在剛剛伏誅的屍體,隨即移開了眼,似是看到再平常不過的風景,「其他人,押送大理寺,擇日再審。」
回到大理寺,門口有兩個侍衛正嘀咕著。
「欸、不覺著首輔大人最近肅殺之氣更重了嗎?」其中一人神秘兮兮的掩嘴低聲,跟著咬起耳朵,「怎麼回事?聽起來有故事啊?」
「你沒聽說啊?」另一人煞有其事的回答,「自從那個花家的郡主墜崖、生死不明之後,就這樣了。」
「唉、你說說,這是何苦——」
「——看來兩位很是明白、人生苦短,需要些逸樂雅趣調解一下身心。」
如幽靈般的嗓音竄入了談話的兩人之間,侍衛面色驚恐、面色發白,緩緩轉身,見到來人猶如見到妖魔鬼怪一般。
步夜緩緩走來,眉眼盡是笑意,那笑臉看在兩名侍衛眼裡、卻猶如閻羅下凡。
「少、少卿大人安好。」
兩人結巴的打著招呼,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步夜依然笑容滿面、如沐春風,眯起的眼宛如新月,卻讓侍衛兩人覺得坐如針氈、冷汗直流。
「兩位兄台應是公務繁忙、眼下卻似是綽綽有餘,不如兩位——」
「大人!小的知錯!小的立刻上街巡查!!!」
兩侍衛深深鞠躬、慌忙離去,那腳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步夜看著離去的侍衛,收起笑容,不由輕嘆。
郡主啊、妳再不回來……
「……恐要出大事。」
窗外雷聲滾落,水滴落、一滴、兩滴、三滴,接著傾盆大雨,凌晏如突然想起,郡主失蹤那天、似乎也是這種大雨之夜。
來到郊外、郡主墜崖的地方,凌晏如蹲下身、碰了碰撿到玉珮的地方。
妳……到底在哪?是否一切安康?是否樂不思蜀?
突地想起當年在南國公府上、南國公當時尚未失蹤,天方亮、便帶著小小郡主在練武場上習武。
「習武可防身、健體魄,更可保護自己不要被他人欺侮。」小小郡主拿著南國公給她特製的竹劍,一邊讓微霜幫她擦著汗,「我習武、更可以保護想護之人,何以不堅持?」
那時南國公讓她小憩片刻,她卻是堅持到底,年紀小小卻說出這番道理,凌晏如想起了她揮劍的樣子,影子雖纖細、卻有大將之風,出招乾淨又帶著凌厲,實是不愧為前南國公之後。
「……回吧。」
凌晏如轉身回馬車,大約是想的太投入,以至於沒注意到對面的樹林隱藏著弓手,手持弓箭正對著自己、拉緊了弓弦。
哢嚓!
破空聲突地揚起、寒光四射、血霧佔據了自己視線,弓箭狠狠穿進肩胛骨,凌晏如此刻想著的不是自己遇襲,而是當天郡主被一箭射穿肩膀、落下懸崖的那一幕。
「南璃……」
「大人!!!」青竹忙是護住凌晏如,怒聲一吼,「抓刺客!!」
……原來是這麼痛嗎?
雨打在臉上與身上,一行清淚滑落,伴隨著雨水,落進土裡。
「大人、大人!你已起了高熱、您就躺著吧!」
青竹阻止凌晏如下床的動作,左肩的紗布染著大片血紅,頭暈眩著,肩上的傷再怎麼痛也阻止不了他此刻想念的心情。
「青竹。」凌晏如虛弱的喊著,拿起一旁的衣物、緩緩穿上,「我去看一眼便回。」
青竹一噎,幾乎要哭出來。
——是凌晏如曾帶郡主觀看宣京夜景的登高樓台。
凌晏如被青竹扶著,吃力的走上登高樓台,抬眼望去,似是回到了那天。
那一年、這一天,郡主看著漫天星辰、地下的繁華燈景,如星的眼眸笑的彎彎,眉眼如畫、如孩子般指著首輔府的屋頂。
雲心先生、您看!是首輔府呢!
只是、今年仍然沒有她。
「……回吧。」
往前走幾步,不知是否因傷勢病情過於嚴重導致起了幻覺,他一抬眼、便看見了那思念了三年的臉孔。
每天、每日、每夜,心心念念、反覆呢喃,總是掛在心頭的那人、那聲音、那名字。
那一瞬、彷彿回到了他剛至南國公府那年,那小小人影,對著自己眨眨眼、笑得彷彿如天邊的陽光、溫暖人心。
請問您是我的先生嗎?
「大人!!」
※※※
跟著哥哥回到宣京,我整理完自己的行李後,走在宣京熱鬧的街道上,心裡盤算著青竹出現在店鋪採買的時間,我調整快要落下的兜帽,靜靜等著,果不其然,青竹出現了,剛開始瞧見我,還揉了揉眼。
我輕笑,不給他反應的時間,腳一旋、躍上了屋頂。
「郡主——」
翻了幾道牆、幾顆樹,我來到了一處衚衕,等著追在身後的青竹,我數著時間,果真見到青竹追得腿軟,在我面前喘的不行。 他上氣不接下氣,好一陣子,他才緩過來,認真的看著我,似乎是想確認我是否真的安然無恙。
「青竹,許久未見。」
我褪下兜帽,露出了臉,看著傻愣的青竹,滿臉笑意。
「郡主啊啊啊啊!!!」
青竹抖著嘴角、腳下一跪,哭聲響徹雲霄,我愣著、瞠目結舌,下意識退了一步,被這比我還高的大男生哭花臉的畫面給驚的說不出話。
這畫面不是該在話本出現才是,怎麼活生生在我面前上演了?!
敢情好,合著我變成了那話本上、人人口中的負心漢了?
路人被哭聲吸引了過來,觀看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對著我指指點點,我拉上兜帽遮臉、無語凝噎,一把拽起哭的令人出戲的青竹,尋個客棧,要了間包廂,我才鬆了口氣。
見著眼前的大男生成了小哭包,我不住想著到底是經歷了什麼非人虐待,竟把一個八尺男兒給弄成這樣。
絕對不是我,我只是躲了三年,而且不是躲青竹——
「郡主呀!妳害的我好慘吶啊啊啊!」
得了,還真是我。
「我如何害慘你了?」我扶額,只得嘆息一聲,吃著剛剛店內夥計端上的點心,心裡哼哼的不當一回事。
青竹一噎,又抽著鼻子,好不容易才將語言組織了起來。
「妳墜崖的那幾日,大人不分日夜的追著妳的下落,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親去,我不敢相勸,只怕他會受不住打擊,只得讓大人這般折騰自己……」
我眯起有些疲累的眼,執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所以?」
我輕嗤了一聲,當初讓我當棋子的、是他,讓我引人矚目、掉下懸崖的,亦是他;現下說受不住的,又是他。
「不、郡主您不知道,大人這幾年沒一天睡過好覺、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喀的一聲,我頗是憤怒的放下茶盞,不住散發怒火。
「青竹,舌頭還想要的話,請你慎言!」
「郡主、這些話都是真的!」青竹似是豁出去了,直接跪倒在我面前,「大人幾日前為了尋妳的消息、還遇襲了!傷得挺重,卻根本不好好療養,我勸他、他直接把我輾出書房,您失蹤之後,書房多了一張肖像畫,畫上的人、就是您啊!!」
這突來的消息震碎了我的心牆,胸口酸著,一路染上眼眶。
「你、你說什麼……?」
我抖著唇,耳朵嗡嗡響著,視線有些暈眩,不敢置信的看著青竹那開開合合的嘴。
「那畫、是大人一筆一筆畫出來的,不分日夜,整整花了月餘時間,不眠不休,之後、每到睡前,總是用手細細描繪您的樣子……」
青竹哭的不成樣子,我眼眶微濕,終是讓淚水模糊了視線。
既然利用了我,那就該把自己的心態端正,活的如此狼狽,還是那高高在上的首輔大人嗎?說要利用我的、不就是凌晏如你自己嗎?!
「……你走吧。」
青竹驚愕的抬頭看我,一臉不敢置信。
「可是大人他——」
「時間到了,我自會出現。」我握緊手中茶盞,仍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凌晏如,「讓他吃好、睡好、將傷養好。」
「郡主……」
「去吧。」
送走了青竹後,我在街上悠晃,雖然與之前相比、沒了小月與蕊兒的陪伴,但是一個人也挺好。
這幾日走在宣京街道,小攤的吆喝、熟悉的糕點香氣,我無不歡喜,眼眶有些濕潤,我甚是想念那段在明雍的日子,可惜、已經回不去了。
蕊兒接掌家主之位後,是不是面臨了許多腥風血雨?
小月呢?從軍了嗎?以她的身手來說,肯定是有一番作為的。
夜晚將至,我看著滿天星辰,忽地想起了那年、凌晏如帶我爬上的登高樓台,不知為何,突然想看看今日的城景。
不知今日的城景、有沒有當初見到的那樣好看?
我緩步前行,在即將踏上階梯的那一刻、卻瞧見了那雙熟悉的不能再熟的黑色官靴,心臟漏了拍,猛一抬頭、不偏不倚的撞進了那雙紫色的深邃眼眸。
慌忙撇開視線、原是要轉身拔腿就跑、卻聽見青竹驚恐的叫喊,我心下一驚,忙轉頭回看,只見凌晏如失去平衡、直直往前倒下、我顧不得此刻的複雜心思,直覺的將手一伸、接住男人高大的身軀、背部撞上了登高樓台的牆,我痛得悶哼,卻沒敢放開凌晏如。
「大人!!」
燙人的溫度隔著衣料傳遞到我的肌膚,我心下一驚,卻覺得手似乎沾了什麼,抬手一瞧,怵目驚心的紅沾滿一片,甚至染濕了我的衣袖。
「青竹!」
看著驚嚇中的青竹、我怒吼,他才堪堪回神,忙將凌晏如扶起。
「怎麼回事?!」
我抖著手,凌晏如已昏迷不醒,抬手撫上他的額頭,燙人的高溫讓我驚慌,而他的肩上更是被鮮血渲染了一大片。
「大人傷未癒,原是已發了高熱,勸大人今日別出門,大人不肯,說今天曾是帶郡主來登高樓台的日子,大人說、想看看今日城景是不是同那日好看……」
青竹泣不成聲,我酸著眼眶,心如刀割,「誰知、大人他、他——」
「回府!快!!」
回到首輔府、我讓青竹撐著凌晏如,見他嘴唇發白,我顧不得太多,直接解開他的衣服,露出了肩與背。
那傷、深可見骨,鮮血涓涓、甚至有些發膿,淚不住滴落,傷在他肩上,我卻覺得好疼。
「青竹。」我穩定了心神,接過凌晏如發燙的軀體,「備厚酒、拿一柄小刀、將刀用火燙過、再拿幾塊乾淨的布、備些熱水來,快些。」
我顧不得男女矜持、直接處理傷口,再用酒替他擦拭身體,等我忙活完,已經大半夜了。 青竹守在外間,我坐在床沿,看著臉色蒼白的凌晏如,雙眼緊閉,這時我才後知後覺的想著、大約是燒糊塗了,凌晏如連我在處理傷口時都沒醒,那該有多疼啊、居然連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抬手撫上凌晏如的額頭探溫,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終是不想面對清醒的凌晏如,我喚來青竹,於清晨悄悄回了哥哥所在的府邸。
凌晏如……如今瘦了許多。
我一手支著下巴、望著庭院裡的柳樹,不禁眉頭一皺。
怎麼到哪裡都有柳樹?!
柳,意為留,若他日需與人道別,送一柳葉亦可表達心意……
又想起那年柳樹下、凌晏如眉目溫和,我氣悶的執劍而起、想揮劍霍霍,但是走到了柳樹下、卻又百般不捨。
受不了這種複雜心思、我終是出門走進一間客棧,跟夥計要了一間二樓可看窗外街景的廂房,宣京白日街道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熱鬧的很,我靠著窗、雙手支著下巴,看的津津有味。
一輛馬車突然經過我的眼前,轎簾掀起,視線冷不妨撞進了一雙紫色雙眸,帶著清冷與凌厲,卻在接觸到我的目光之時、瞠大了眼。
「停車!!」
我好似聽到了凌晏如的聲音,我急匆匆的要下樓,卻發現門口傳來騷動,牙一咬,只得回了廂房,腳尖一踏、飛出了窗檯、藏身於屋簷之下。
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我心如擂鼓,又是往後一縮。
啊、我的荷包——
門被打開,我掩著嘴、隱藏了呼吸,深怕被察覺一絲端倪,一頭白髮映入眼簾、凌晏如依舊穿著那身紫袍,看著他停在桌前,拿起了我的荷包。
「妳……不願見我?」 他喃喃自語,卻敲進了我心裡,我心裡泛酸,紅著眼眶,嗚咽著,終是哭了出來。
「……不要緊,只要妳一切安好。」
我聽著,淚如雨下。
大抵是心動,聽聞你敘敘折柳
談起時竟句句都溫柔
一眼道痴痴、結交時、何處不相思;
一眼為故知、又哪止、滿懷好情致;
一眼也好似、那一日、杳杳花見時 ;
一眼悵然失、與公子、相顧不相識。
——節錄《花亦山》歌詞
※※※
雲心先生!! 別哭、只是受了一箭……
耳邊傳來若有似無的啜泣,凌晏如悠悠轉醒,肩上的疼痛讓他不住皺眉,一旁的青竹連忙將他扶起,這才發現不僅是傷口的包紮、連身上的衣物都換了件乾淨的。
「……傷口是誰處置的?」
「回大人、是太醫處置的。」青竹撒謊起來也挺厲害、面不改色、臉不紅氣不喘,心裡想到郡主拿劍要劈人的畫面,好不容易劍下生還,打死都不能說漏嘴,「只是大人發了高熱,睡了兩日。」
「……出去吧。」
「是。」
凌晏如發愣,抬手要拿衣物,手邊卻碰了個東西、掉落地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個蓮型耳環,下方墜了個紅石,一個畫面突然閃過眼前,那是安廬之行時、她做了一桌安廬菜,那時帶著的耳環、就是手中這只。
……走了嗎?
凌晏如握緊了那隻耳環,眉目溫和,青竹的不對勁、自己心裡清楚的很,是以他沒有戳破。 凌晏如將那隻耳環放進了一只精緻的木匣,裡頭除了那蓮型珮、還躺了一支精緻的荷花簪,他抬手觸摸,彷彿見到了郡主的笑臉。
這一日、凌晏如下了早朝,車內悶熱,讓青竹將轎簾拉起,經過市集,人潮依舊,他不住在人群裡搜索、那道朝思暮想的倩影,或許悠遊的在市集逛著、或許在哪家客棧吃著糕點、喝著龍井,或許、或許——
熟悉的如星眼眸突地闖入眼中,她正雙手支著下巴、看著街道、一臉溫和笑意滑進了自己胸口,那一瞬、四目相對,凌晏如幾乎要忘了呼吸。
「停車!!」
凌晏如幾乎是吼了出來、匆匆忙忙的下車、闖進了客棧、直接往樓上找去。
門一開、裡頭的少女早已不見蹤影,桌上的茶盞仍是溫熱、糕點剩了兩個,其中一個被咬了一口、一旁擺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荷包,凌晏如抖著手,小心翼翼的拾起。
——真的是妳。
「妳……不願見我?」凌晏如喃喃自語、不自覺地收緊了手中那女子樣式的荷包,「不要緊,只要妳一切安好。」
只要妳一切安好,我便足以。
似是想到了什麼,凌晏如拿出了自己的荷包,那荷包是離開南國公府前、郡主給的,這時他才發現,原來、竟是一對的,只是用色不同,女子的是月白底、用孔雀綠繡荷葉、藕荷色繡荷,自己的是黛色為底、深松綠色繡荷葉、月白色繡荷……
……原來如此。
凌晏如握了握手中荷包,開始把女子荷包裡的金葉子盡數拿出、放入了自己的那隻、再把自己的那隻荷包留在了桌上。
一旁的青竹無語,默默的轉身裝作沒看到,只希望郡主不要正中下懷,氣的要提刀砍人。
「……走吧。」
這幾日,凌晏如總覺得有人在暗處偷窺,回頭張望、卻又什麼人都沒有瞧見。
上回的刺客沒逮著,沒有得手的幕後主使應是正尋著機會要再動手,這一日,凌晏如因查案而帶著青竹與幾個侍衛來到某一處巷弄,月黑風高,凌晏如眼微瞇,倏地停下了腳步。
……有人。
「凌晏如!!受死吧!!」
還不及反應、一聲高喝揚起,幾個黑衣人執刀撲面而來,一道短刃突地破空而出、阻擋了刺客的速度、削去了其中一人的耳朵,鮮血四濺、慘叫聲起,以鋒芒破天之勢、寒光再度襲來、那身影雖纖細卻毫不拖泥帶水,乾淨的沒有一絲破綻,先是側身閃躲攻擊、猛地出拳打飛一人、旋身一踢、又是一人倒地,側身閃過刀鋒、抬手又是一劈、又是一人飛出戰局,再旋腰一轉、抽出腰上長劍、最後一人只能倒地、被劍指咽喉。
這速度實在太快,青竹目瞪口呆,差點忘了要侍衛趕忙抓人。
確定侍衛把刺客都抓走,那身影才將長劍收起,那一瞬,凌晏如幾乎要衝上前,確認她是否完好如初。
她站在高處屋頂、一身俠女裝束、更加襯托她的身材玲瓏有致,原是挽著髮髻的長髮高高豎起,多了幾分颯爽,髮尾隨風飄揚,臉上多了一個精緻的銀狐面具,綁著的紅繩纏繞髮絲,將她的大半容顏隱去。
這副自在的模樣、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多謝女俠。」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那女子帶著滿滿疏離感,理了理方才因纏鬥而有些凌亂的衣袖,「受友人所託,原是前來領取一只繡荷的荷包,不曾想居然瞧見了一齣鬧劇,順手而為,此等小事不足掛齒。」
那女子頓了頓,隨即又開口。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煩請大人還是將荷包歸還於我吧,我也方便交差。」
嘴角不自覺微勾,凌晏如一手擺在身後,她的聲音悅耳,如黃鶯出谷般、繚繞於心。
「敢問女俠,可否告知芳名?」凌晏如不答反問,「凌某想交個朋友。」
「……大人、原來您沒朋友?」
女子說話時還帶著哼哼,一旁的青竹差點繃不住、嘴角直抽,只得假裝咳嗽幾聲、硬是把笑意給吞了回去。
敢這麼說大人的,這世間唯有郡主一人。
「若要幫妳那朋友拿回荷包,明日戌時便來首輔府邸吧。」
凌晏如倒也不惱,袖袍一揮,徑直走人。
走了幾步、怕是她不想來,凌晏如回頭、又補了一句。
「妳若不來、我便等著,不見不散。」
我等著妳,我的小狐狸。
不論多久。
※※※
等到我心情平靜下來,我才回到剛剛的廂房。
窗外豔陽高照,我抽著鼻子,讓夥計幫我換了壺龍井,一手撐著臉,把剛剛吃了一口的荷花酥慢條斯理的吃掉了。
「有點甜……」
突然想起我放在桌上的荷包,往旁邊看,我的荷花樣式的荷包已不見蹤影,桌上遺留的荷包是另一個再熟悉不過、凌晏如的荷包,那是凌晏如要離開南國公府之前、我送給他的。
我不死心地彎下腰、這邊看那邊找,真的沒看見其他東西的影子之後我徹底放棄了。
——凌晏如這臭不要臉的、竟是把我的荷包換走了嗎?!
什麼正人君子、分明是滿肚子黑水、總是算計別人的渾蛋首輔!!
我捏著他留下的荷包、氣不打一處來。
把我的眼淚還來!!嘴巴說不要緊、身體倒是誠實!!
正要把手上的荷包摔到地上、但是裡面的多了許多的重量告訴我、不能摔、金葉子很難賺!!
「啊啊啊——!!!!」氣死人了!!!
正要請夥計結帳,結果夥計一進廂房,那個笑臉簡直讓我不忍直視。
「剛剛那位客官已經結清了,還讓我代為轉告一句話。」那夥計笑得一臉夫妻吵架在所難免的模樣,賊兮的讓我手癢,「客官說了,如有東西落下,還請姑娘幫忙歸還。」
看著夥計又上了一碟荷花酥,又忙著幫我換了一壺龍井,再度看著那鼓鼓的荷包,我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
「可惡,我派去的死士刺殺失敗了!」
「什麼時候的事?」
「幾日前!凌晏如那王八羔子真是命大!」
從隔壁廂房傳來拍桌與竊竊私語的聲音,聽到那熟悉的三個字,我不禁一愣,原來這幾個便是策劃刺殺的人嗎?所以凌晏如身上的傷是這樣來的?
「何時可以再下手?」
「你瘋了嗎?!已經失敗一次、這幾日千萬不能再動手!」
「不做是殺頭、做了也是死路一跳、橫豎都是一樣要死……」那一人說得咬牙切齒,「與其讓他查到頭上,不如下手為強、拼個你死我活!!」
狗逼急了會跳牆,這是把人給逼急了呢!
我想再仔細聽些,卻聽不太清內容,想一探究竟、卻已經找不著人了。
回家後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我起身、又在櫥櫃裡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套外出裝束與一個銀狐面具。
欸……原來我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這麼少嗎?
看著凌晏如硬塞的荷包,裡面滿滿金葉,我滿心糾結,最終還是從我的庫房拿出了銀票。
亂花凌晏如的金葉子,我還真的做不來,最終還是去無心苑訂製了一套外出服,樣式簡單大方,月牙白色為底、衣襟繡著霽色荷花紋、肩上至手肘中央繡了窄紋荷葉紋、末端用藕荷色繡了荷花、打了霽色絡子搭配,袖口為窄、配以同樣為霽色的護手,適合活動筋骨、還送了成套的霽色束髮冠,但是也不便宜,我有些肉痛的拿出銀票付了定金。
——偏偏是荷花。
這幾日私底下抓了青竹問了凌晏如的行蹤,一開始青竹還不肯說、說是怕漏了口風,加之最近的案子有些棘手,我冷笑一聲,正要抽劍而出,青竹見我把手握上了劍柄,忙是討好的一股腦兒全說了。
「南華巷嗎?」
「是、大人說那裡的人家有些古怪,已叫人跟著了。」
「何時?」
「明日亥時。」
問完了我想問的,我轉回頭、不放心的又威脅了青竹。
「你若是告訴雲心先生我打探他的行蹤,你可知道後果?」我雙手環胸、笑得一臉無害,「青竹,識時務者為俊傑。」
見青竹點頭如搗蒜,我才滿意的扔下他、去無心苑取了衣服。
隔日、大約戌時左右,我便悄悄來到離南華巷不遠的樹上藏身,拿出了我的銀狐面具、綁好繩子以後,我拿起我的野果啃著、吃的津津有味。
果不其然,到了近亥時,幾個黑衣男子鬼鬼祟祟的蹲上了屋頂,我哼了一聲,縱身一躍、摸上了另一邊的房樑。
遠遠的便看見了熟悉的紫袍,伴隨著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還不及細想,那伙黑衣人伴隨著一聲怒吼、已然衝出。
「凌晏如!!受死吧!!」
下意識的就是手起刀落,我扔出短刀、削掉一人的耳朵、接著又是扔出一刀。
鮮血四濺、慘叫聲起,我輕輕一躍、迎了上去,先是側身閃躲攻擊、猛地出拳打飛一人、旋身一踢、又是一人倒地,側身閃過刀鋒、抬手又是一劈、又是一人飛出戰局,再旋腰一轉、抽出腰上長劍、最後一人只能倒地、被我用劍指著咽喉。
只是、此刻的我滿心懊悔,為什麼身體總是比腦子動得快?
「……多謝女俠。」
凌晏如似是興味盎然,打量的眼直直往我臉上掃來,我摸著銀狐面具、有些心虛,總覺得早已被他看透。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我刻意帶著疏離感,理了理方才因纏鬥而有些凌亂的衣袖,「受友人所託,原是前來領取一只繡荷的荷包,不曾想居然瞧見了一齣鬧劇,順手而為,此等小事不足掛齒。」
我頓了頓,隨即又開口。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煩請大人還是將荷包歸還於我吧,我也方便交差。」
「敢問女俠,可否告知芳名?」凌晏如不答反問,「凌某想交個朋友。」
聽聞他這般問我,我居然有些惱火。
呵、居然對一個陌生女子來了興致?!
「……大人、原來您沒朋友?」
大約是真沒朋友、我這來路不明的人居然讓他多瞧了幾眼,想了想都覺著牙酸。
想咬人!!
「若要幫妳那朋友拿回荷包,明日戌時便來首輔府邸吧。」
凌晏如倒也不惱,袖袍一揮,徑直丟下我走人。
走了幾步、大約怕我不去,凌晏如回頭、對著我又補了一句。
「妳若不來、我便等著。」凌晏如別有深意的多看了一眼,「——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