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亞寂與菈雯(下)

「亞寂！」

那是非常熟悉的音色。

「…是小姐嗎？」

「嗯！是小姐喔。」

但卻用著與過往的柔弱聲線毫不相稱的活潑聲線，刺激著自己的意識。如果要打個比方的話，現在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同一個人經過長久睡眠後，於早晨伴隨著熟悉婉轉的鳥語，充滿精神向自己打招呼的樣子。

亞寂嘗試著睜開眼睛，想要從視覺擷取些訊息。

但現在別說眼睛，甚至連軀體都消失了，只留下能夠簡單溝通，像是心聲的話語，久久迴盪於耳。

「……抱歉，明明那樣約定過。」回想起最後在黑霧裡的時刻，亞寂對菈雯發出的呼喚所道出的第一聲，便是深刻的道歉：「最終還是讓妳失望了呢……我還是沒能按照你的話繼續活下去，就這樣被埋葬於黑色的大地中。」

「嗯，我知道喔。」少女柔聲說道：「但是，這樣就夠了。」

沒有要責怪的意思。

彷彿能看到聲音的主人菈雯，正面向自己輕輕地搖頭，甚至用毫不存在的雙手碰觸著自己的掌心。

「在最後擊敗新的惡魔之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但我應該，還能夠按照你的意思繼續活下去才對。」

「是嗎？」

菈雯的語氣，已經與生前充滿生命力的螢光十足相稱了，現在的她完全不在意這件事。

「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沒有目的的屠殺惡魔……如果你心底存有這樣的願望，或許就不會死去了吧。」

「不是希望我活下去嗎？依照妳最後的遺言，永遠徘徊在黑色霧氣之中……就算那看起來是非常任性的指令，但本來我也覺得自己會一直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亞寂苦笑：「只是沒想到心中所抱有的長久遺憾，居然這麼容易就被滿足……看樣子，我連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呢。」

「……遺憾消失，身體被自己的螢光吞沒消失，很難受嗎？」

「那麼……」亞寂緩慢的問道：「我沒能按你的意思繼續活下去，妳又是怎麼想的呢？」

對世界失望了嗎？

又萌發出自己沒發現到的遺憾嗎？

覺得自己所發現的一切都沒有好好被善用嗎？

現在的菈雯，真的滿意了嗎？

「只要那些東西沒被惡用就行了，」

菈雯的話語沒有一絲黑色的情緒，她已經不會被黑暗蒙住雙眼了。

「既然你是因為螢光的關係逝去，我想，那就是完成遺憾的證明，對螢光的『善用』吧。」

「是嗎？」如果她這樣認為的話，自己也不用執著於此了，亞寂釋懷地說：「妳總算也稍稍的了解自己了啊。」

「然後，雖然那時我想要你活下去……」菈雯輕聲細語回道：「但能陪我從惡魔的領地直到此處，我沒有任何失望，心底反而對這種狀況感到開心……是呢，能填補並代替我完成內心遺憾的你，永遠，不會讓我失望喔。」

「……堂堂的加護之主與空間魔法大師，還是九十多歲的老太婆，居然也像普羅少女一般善變啊。」

「呵呵呵！」

為國家也好，為少女也罷，只要能為某項並非無謂的事物奉獻技藝足矣，擁有無雙之劍的亞寂，心中僅僅只有此等遺憾而已。

理所當然，完成生前的遺憾與被交付的使命後，螢光所允諾的生命就會來到盡頭。

從結果來看，雖然惡魔的威脅沒有消失，人類也不知道能不能度過侵略的危機，事情只是從單方面的壓迫回到正常戰爭的情況而已。

但心中的裂痕已然被填補，空虛的容器充盈著意義。

反轉生死的加護不再作用就是最好的證明。

亞寂，滿足了。

「話說回來，小姐。」像是卸下重擔一般，解甲的戰士用著相同的音色，卻比平時還更輕揚的語調說：「剛剛那聲笑聲，非常好聽呢。」

「你……你你你突突突然在說什麼！！！」

「仔細想想，雖然相處兩個多月，但每當看到妳的臉龐，總是一副揣著心事或是哭喪著臉，皺紋都變多了呢……要是多些笑容的話就不會那樣了。」

「十九歲！我肉體一直都是十九歲！皺紋什麼的根本不會有啊！倒是你每次都一副槁木死灰表情，惡魔都比你有活力多了。」

「有這種事？我只是個會使劍的粗人，甚麼都不了解呢。」

「你絕對沒照鏡子的習慣吧！雖然我覺得你不時的淡笑確……確確確實挺有魅力，但就在這方面你沒辦法對我說教吧。」

「奇怪，我似乎只是稍稍稱讚妳的聲音而已吧，為甚麼我有被教訓一頓的感覺呢。」

「那是因為妳完全不懂十九歲的少女在想甚麼啊！」

「恕我直言，小姐妳只有肉體十九歲而已，心靈可是超百人瑞。」

「那麼你同時也不了解超百人瑞在想什麼啊！」

「超百人瑞，會有與三十多歲的小鬼爭論的念頭嗎？」

「你啊……既然一直小姐小姐的稱呼我，難道不能在這無謂的爭論上禮讓我一下嗎？」

「這又讓我想起妳賭氣故意不指導我使用加護的事，妳真喜歡在無所謂的地方爭輸贏呢。」

「姆姆姆姆……」

毫無遺憾。

沒有失望。

既不是法師，也不是宮廷法師，更不是加護之主。

既不是戰士，也不是副將軍，更不是劍鬥士。

僅僅只是了卻願望的兩個普通人，名為亞寂與菈雯的兩道靈魂聲音。

在誰也未能知曉的死後境遇下，結算一切過往，以不再殘缺的靈魂，滿溢幸福，談笑風生的相互回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