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

方阡裔愣愣的看著被大力關上的門，久久不能回神。
等恢復神智後，他發現自己的臉龐已多了兩條淚痕。
他感到胸口一陣疼痛，宛如有人在他體內亂攪一通。
他蹲下身，終於忍不住的放聲哭泣。
好痛，心好痛…
比上次在醫院的時候痛多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想和盛葉陞吵架，他只想好好待在盛葉陞身邊。
他明明已經告訴自己，只要默默待在他身旁，便已足矣。
他為什麼還要義無反顧的打破界線，落得這難堪的下場？
盛葉陞沒有喜歡墨劭熠，可是同樣的他再也沒有辦法喜歡他了。
盛葉陞的字字句句刺破他脆弱的心，他無法反駁，因為他知道盛葉陞說的有道理。
如今他打破天窗，卻再也無法回復了。
哎呀，真可憐呢。
誰？誰在說話？
方阡裔警戒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空蕩蕩的家。
呵呵。
誰？你是誰？
方阡裔站起身，皺眉。
你真可悲，這十九年來，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你究竟是誰？方阡裔緩緩地走到了鏡子前，沒有別的意識，只是直覺。
鏡中的少年有張精緻漂亮的臉龐，和方阡裔的一模一樣，可是那雙漂亮的眼眸宛若陰蟄，緊緊盯著眼前的人，好看的嘴角揚著不屑的笑容，充滿輕視和鄙夷，和剛剛的盛葉陞的表情如出一轍。
你是誰？
被家人拋棄、被別人無視、只能用另一個身份見人，喜歡的人厭惡你，方阡裔，你怎麼這麼失敗啊？
鏡中的人的嘴巴一開一合，卻沒有聲音，那些話語在方阡裔的腦袋裡直接重擊他。
住口…別說了。
方阡裔緊捂著耳，然而沒有用。
飽含嘲諷的聲音繼續進攻他早已瘡痍的心智。
方阡裔，你真的是廢物呢，你留在這裡真的是很礙眼，你何不，消失消失算了？
閉嘴…
你的葉陞哥，他也會鄙視你，丟棄你，畢竟誰會想要接近一個垃圾，他把你當成家人，你卻成天用你噁心的慾望污染他，你到底丟不丟臉啊？
我沒有…我沒有污染他！*
他是我最喜歡的人，我怎麼可能這樣對他！
是嗎？你剛剛不是看到他的表情嗎？他很厭惡你呢，說不定他再也不會回來了，是吧？
啊啊啊啊啊！
「閉嘴！你給我閉嘴！」方阡裔失控的朝著鏡子大吼，他隨手抓起一旁的相框，用力往鏡子砸過去。
玻璃應聲碎裂，散落在地上。
然而聲音沒有消失，那抹惡意的身影也沒有消失。
它反而隨著碎裂的鏡面分成無數個，嘲弄的看著脆弱無助的方阡裔。
哪，你不是這樣想過嗎？你日日夜夜都在想，如果告白了會發生什麼事，你怎麼會蠢得以為你的親愛的會答應你呢？他沒有拋棄你，就算你走運了。
「閉嘴！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方阡裔發瘋似的尖叫，他低下頭，看著破裂的相框裡，他們燦爛卻顯得諷刺的笑容。
倏然，盛葉陞的聲音強硬的闖進他的腦海裡：
『你要斷送你自己的未來，別拉著我跟你陪葬！』
這句話不斷在他腦海裡重複，宛如跳針的唱片逼的他崩潰。
「吵死了吵死了！閉嘴！」方阡裔拿起相框，使勁的砸向地板上四散的小玻璃，可是非但沒有破除侵擾他的聲音，自己反而被反彈起來的碎鏡面割傷。
然而很神奇的是，當他看到自己的手臂上被割出一道口子時，那些幻影和幻聽倏然消失了。
原來只要受傷，甚至死亡，自己就不用深受痛苦了吧？
愛太痛了，他不想要。
活著太累了，他也不想要。
他只為了盛葉陞而活，會願意治療憂鬱症，願意努力活著，都是為了哪一天，他能夠和盛葉陞一起開心的走下去。
如今這是不可能的奢望。
方阡裔嘴角扯出微笑，眼淚卻緩緩落下，他又哭又笑，看起來狼狽不已。
他顫抖的抓起地上的碎片，緩緩靠近自己的側頸，然後眼睛一閉，用力劃下。
「砰」一聲，方阡裔重重倒在地上，側頸的鮮血宛如噴泉一樣，濺滿整個地面和牆壁。
他的手腳被碎玻璃割出許多血條，但他已經不在意了。
很痛，頸動脈被割斷真的很痛。
可是再怎麼痛，也沒有心痛。
很快的，他意識陷入了模糊，在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剎那，他看向一旁破碎的相框。
上頭的微笑依舊耀眼。
方阡裔勾出微笑，欣喜不已，他顫抖的伸出手，撫著相框上盛葉陞的臉龐，一下，兩下….
很快的，趴在地上的人不再動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當他割斷自己的頸動脈同時，他不小心按到手機的快按，撥給了徐逸珩。
在他即將閉上眼的剎那，電話被彼方接通。
他卻再也接不到了。

盛葉陞茫然的走在路上，任由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
方阡裔絕望的眼神，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傷害了方阡裔，同時也傷害自己。
他告訴自己，他是為了方阡裔好，為了他的前途，他不能看著他走上絕路。
儘管這會讓兩人心痛。
盛葉陞握了握拳，今天還是不要回家了吧。
讓彼此都冷靜冷靜，再來談談吧。
不知不覺，他來到了墨劭熠以前的住處。
那是一棟平房，想當初他和方阡裔還暫住在這裡一段時間。
平房已經搬空，屬於墨劭熠的東西也處理掉，只留下最重要的一些物品，分別帶給他們五個人保管。
盛葉陞思索了一番，最終進屋。
空屋還蠻乾淨的，應該再過不久就會被售出，到那個時候墨劭熠留在人世上的最後一點記憶，就不復存在。
Click已經選出新的首席舞者，新的公演依舊成功漂亮，有沒有墨劭熠老實說並不重要。
盛葉陞不這麼認為，Click的Glove有給他一張票邀他去看，他當晚在家就把票扔了。
沒有墨劭熠，Click對於他，只是一個表演團隊而已，沒有什麼必要去看。
他對墨劭熠的感情很深，他能夠在他面前放下所有的偽裝，享受得來不易的照顧。
難怪方阡裔一直以為他喜歡墨劭熠。
或許他太魯莽了，如果他沒有否認喜歡墨劭熠，就能用另一種方式阻隔方阡裔的感情，讓他不至於這麼痛苦。
可是當時盛葉陞嚇壞了，他沒有想這麼多，所以選擇最粗暴的方式來拒絕他。
看來墨劭熠真的是他的人生導師呢…
以往被他尖酸刻薄與冷漠刺傷的人，都是由墨劭熠開導。
墨劭熠在他心中，是他的目標。
離開屋子前，盛葉陞環顧了整個空間，在心裡默默的說：
哥，再見了。
離開空屋不久，他就接到了徐逸珩打來的電話。
「逸珩？怎麼了嗎？」
徐逸珩前陣子原先也陷入深深的悲傷，但在冉芝言的陪伴下，他慢慢的恢復往常。
徐逸珩和冉芝言之間的感情與羈絆，就像他和墨劭熠一樣與眾不同。
然而他們倆個的感情又比只是單純的親密更不同。
對於徐逸珩喜歡墨劭熠這件事，盛葉陞在心中其實是這麼想的：
那不過是徐逸珩無法愛上冉芝言所以才轉移的感情寄託。
「葉陞，你在哪裡？」
「我…」盛葉陞頓了頓，道：「我在外面啊…」
「阡裔有沒有在你身邊？」
阡裔…
一提到方阡裔，盛葉陞的心一縮。
「沒有。」盛葉陞聽出徐逸珩話語裡的焦急，連忙道：「怎麼了嗎？怎麼這樣問？」
「剛剛阡裔打電話給我，我接起來卻沒有人應，也沒有掛斷，就一直停在那裡。後來我掛斷再打回去就接不通、傳訊息給他也沒有讀。我擔心阡裔出了什麼事，就打電話給你了。」
盛葉陞聽了，心裡一慌。
方阡裔絕對不能出事！
他看了看路標，從他所處的地方回家可是要花上半小時。
「逸珩，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我在上必修課啊…」
「我離開家的時候阡裔在，他應該待在家中，我現在離那裡有點遠，能不能請你幫我忙？」
S大離他家比較近，如果可以，他希望越快找到方阡裔越好。
他的內心，莫名染上不安。
「…好，葉陞你自己也小心點，說不定阡裔只是不小心按到電話。」徐逸珩考慮半晌，最終答應。
匆匆掛上電話，徐逸珩抓準了時機，趁著教授不注意，偷偷溜出教室。
他一路狂奔，來到盛葉陞和方阡裔的公寓一樓時，早已氣喘吁吁，汗流浹背。
他發現一樓的鐵門沒有關上，不知道是住戶太心急還是粗心，總之他現在能夠穿梭自如。
他爬上樓梯，來到七樓。
七樓有兩家門戶，然而只有一戶有住人，所以如果方阡裔出了什麼意外，也是不會有人發現的。
徐逸珩一邊在心裡暗暗祈禱方阡裔在裡頭，一邊推開門。
門後面的景象讓他傻了。
凌亂不堪的地面上流淌著暗紅的血，牆壁和傢具也都濺上了血跡，而在室內的中心有一大片染血的碎鏡面。
上頭趴著一抹人影。
徐逸珩呼吸一窒，他衝上前去扶起對方。
「阡裔，阡裔！你醒醒！」
方阡裔的臉色死白，側頸有著一條猙獰的傷痕，而他蒼白的手心緊握著一塊碎玻璃。
上頭沾著大量的血。
徐逸珩不斷喊著方阡裔的名字，可是對方依舊沒有醒來，體溫也越來越低。
就像四年前那樣，冉芝言在他的手裡逐漸冰冷。
他頓了頓，伸出手探了探鼻息。
沒有呼吸。
他下意識看向旁邊，地面上還有破碎的相框，相片是他們在冰店前拍的照片，而盛葉陞的臉上被抹了血污。
用不著驗DNA，他也知道那是誰的血污。
方阡裔喜歡盛葉陞，盛葉陞反常的把方阡裔扔在家裡獨自外出，剛剛的語氣不自然，加上方阡裔的傷口和手中的碎片。
他不笨，自己能夠看出前因後果。
他看向被遺落一方的手機，上頭除了徐逸珩的未接來電，還有盛葉陞的。
他拾起手機，不是撥打救護車，而撥回那好幾通的未接來電。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
徐逸珩用了平板的語氣，對彼方說著：「葉陞，阡裔他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