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
本章節 5029 字
更新於: 2022-07-15
洛熙琀坐在書桌前,看著攤在桌上的筆記本。
冉芝言的自述,墨劭熠的話,方阡裔和盛葉陞的經歷。
他們的出現就像是警報鈴,不斷告訴她社會上各種各樣的痛苦。
這些現象像一根根釘子狠狠釘在她的心上。
如果能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他們就好了。
身為未來的副元首的她,身為社會頂層的她,有辦法、也有權力能夠幫助。
她不想再看到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她想要阻止更多類似的憾事發生。
她好像,找到了身為執政者的動力了。
她不想在發生相同的悲劇,不想再有人因為不公,因為權勢,因為風氣,而遭到傷害。
洛熙琀拿起了筆,在潔白的紙張上,劃上了第一筆。
她想要邁步出去,她要勇敢一次。
冉芝言坐在櫃檯後,用手支撐著下頷,百般無聊的看著前方。
由於自己無法從事清潔房間的工作,於是汽車旅館的老闆便讓她站櫃檯。
雖然這份工作對她而言相較輕鬆,不過每每遇到陌生人,特別是女性,仍然會讓她感到不安。
不過幸好,在遇見洛熙琀後,她變得比較不怕女性。
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男一女的客人登門了。
冉芝言打直了身體,露出微笑。
「晚安。」年紀看起來比她小一點的女孩朝著她打招呼,出於禮貌,冉芝言也輕輕頷首算是回禮。
「請問要幾間房呢?」雖然來汽車旅館的客人大多都是一間房搞定,但冉芝言仍然習慣先問問客人的需求,這也是老闆願意讓她站台的原因之一。
「兩間。」站在女孩身邊的男孩開口,他與徐逸珩的年紀相仿,雖然臉上掛著一副超粗框,遮住大半臉龐的眼鏡,但遮不住他的眼眸裡那絲清澈的光芒。
「好的。」冉芝言低頭翻了翻住宿登記,接著又道:「不好意思,能請你們出示一下證件嗎?」
「證件?」女孩皺了皺眉,疑惑道:「住汽車旅館也要證件嗎?」
她這句話聽在冉芝言的耳裡有些諷刺。
冉芝言看得出來,眼前的客人並不是一般會來這種地方住宿的人。
兩人的關係不似情侶,甚至算不上朋友,頂多是路上旅行剛好同路湊在一塊的夥伴,他們身上皆穿著改良式的唐裝,低調簡約卻又不失華麗。
他們就像洛熙琀一樣,高貴不可褻瀆,如同天上的神仙,不該沾染像他們一樣骯髒不堪的泥濘。
這樣的人,又怎麼會來這種汽車旅館住宿呢?
冉芝言強忍著情緒,微笑的說:「只是確認一下身份,請放心,我們不會洩漏客人的個資的。」
似是聽出冉芝言的不快,女孩連忙將證件遞上:「不好意思,我沒有惡意。」
冉芝言沒有回答,她只是快速的掃描一下證件上的大頭照和名字,接著還給對方。
登記好房間,冉芝言將鑰匙遞給兩人,簡單的說明後便笑著目送他們兩個離開。
「芝言,有你們的包裹喔。」一同工作的女孩抱著堆得高高的紙箱朝她走來,冉芝言在心底輕嘆了口氣,上前接下:「謝謝筱澄姐姐。」
「不會」筱澄輕柔地笑了道,確認冉芝言能拿得住那堆紙箱後放手,她猶豫了一會,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芝言…這些都是逸珩訂的嗎?」
冉芝言僵了僵,最終點頭。
筱澄嘆氣,她拍了拍冉芝言的肩「那我先去整理後面了。」
冉芝言再度點頭,她默默的目送筱澄的背影,心底有某種疲憊。
「那個…不好意思。」有些耳熟的女聲從她背後響起,冉芝言將東西暫時放在椅子上,回首。
是剛剛那兩個入住的客人,兩人似乎是把隨身行李放在房間後就又出來,不像平常的客人。
「請問有什麼事嗎?」冉芝言有點戒備的問著那名女孩,雖然比較不怕陌生人,不代表留在她心裡的陰影就此消失。
似乎感受到冉芝言情緒的波動,女孩吞下欲說出的話,轉而示意身邊的男孩開口。
男孩無奈的瞥了同伴一眼,隨即開口:「不好意思,能佔用妳一點時間嗎?」
冉芝言皺了皺眉,她看了看腕錶,站台的時間已經結束,反正之後也無事可做,就當打發時間吧。
「請等我一下。」冉芝言匆匆丟下這句話,快速和筱澄交班後,她走向兩人。
男孩看見她的走來,表情略微放鬆了下來。
「很抱歉打擾妳,我叫宋辰,能問問妳的名字嗎?」
冉芝言歪了歪頭,聽第一次還好,第二次第三次她就開始覺得奇怪,這個人幹嘛要特意壓低聲音換成另一種聲線啊?
算了,這不干她的事。
「冉芝言。」冉芝言簡短的回答,宋辰點了點頭,開口:「妳一直待在這裡嗎?」
冉芝言蹙起眉宇,現在是怎樣?身家調查?
「抱歉,我們只是有些事想問,沒有別的意思。」名為「佟悅」的女孩見到冉芝言的表情,連忙出聲道歉,同時她用手肘頂了頂宋辰,宋辰一臉莫名其妙的回望佟悅,像是不解她幹嘛要撞他。
佟悅翻了翻白眼,似是受不了宋辰的粗神經,她放棄暗示宋辰,直接開口:「冉姐姐…妳看起來比我大,就讓我這樣叫妳吧。我們有些事想要弄清楚,所以才來叨擾妳的,希望妳不要介意。」
冉芝言理解的點點頭:「我理解,我住在這裡三年,你們有什麼事就問吧?我對這裡算是瞭若指掌。」
「我能問問在這三年裡妳有遇到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發生嗎?再小的異樣都行。」佟悅問道,臉色有些期盼。
冉芝言偏了偏頭想,約莫一分鐘後,她才開口:「我不知道你們所謂的異樣是什麼,但在我待在這裡的這段時間,這裡除了一件事,沒什麼改變。」
「什麼事?」宋辰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有些激動。
冉芝言抿了抿唇,她用力地甩開宋辰,縱使他是男性,冉芝言也不喜歡這樣的肢體接觸。
「抱歉…」宋辰尷尬的道歉,冉芝言沒有回應,只是繼續開口:「從旅館的門口直直出去約莫一分鐘後,按照你們來的路線,應該有看到一間空房子吧?」
「有。」那間空房子並沒有什麼不妥,只是在這繁華的市中心,有一間空屋矗立在那,就很奇異了。
「我剛來這裡的時候,那間屋子是有人住的,只不過一年後住在那裡的人搬走了。搬走是搬走,沒什麼奇怪,可是他們是在半夜的時候偷偷摸摸的搬離。」
「半夜?」佟悅疑惑「既然是半夜,妳又怎麼知道的?」
冉芝言沉默,那時候的她常因為惡夢和隔壁房間的聲音而不得安寧。那戶人家搬家的那晚,她正好因為惡夢驚醒,在廁所吐了七葷八素,不過幸好她沒有吵醒徐逸珩。
好不容易吐完了,她也無心入睡,便到旅館外面走走,吹吹風。
她不怕一個人在夜深人靜的路上散步會有什麼危險,那時候的她十分消極,就算真有人堵到她,要剜要剮也隨便。
「我看到的。那間屋子原先住了一個女人,一個很漂亮卻又很憔悴的女人。」
跟三年前的她,沒什麼兩樣。
「她搬家並沒有請搬家公司,只有兩個人來幫她。不過說是搬家,強迫遷出還比較恰當。」
「什麼意思?」宋辰的表情變得凝重,冉芝言頓了頓,道:「那個女人很不想離開屋子,她一直掙扎,可是來幫她搬家的人一直用力的抓住她不讓她掙脫,如果…那兩人沒有捂著她的嘴巴,她早就叫出來了。」
就像當年被關在房間裡承受百般折磨的她。
想到這裡,冉芝言不自覺地抓住自己的雙臂,指甲嵌進衣袖裡。
佟悅注意到她的異樣,連忙關心道:「冉姐姐,妳還好嗎?」
冉芝言鬆開雙手,搖搖頭。
「最後那個女人還是被拉上車,之後包括那兩個帶她走的人,我再也沒見到他們。」
冉芝言看向臉色變得嚴肅的兩人,說:「我待在這裡的三年來,只有這處異樣,你們還想問什麼?」
「我能問問,那三人長什麼樣子,穿什麼衣服嗎?特別是住在屋子裡的人。」宋辰試探性的問。
「在屋子裡的,是一個大概二十齣頭的女人,她很漂亮,特別好看,是那種所有人都會被她驚艷的好看。留著很長的頭髮,穿著淺藍色的衣服。」冉芝言偏了偏頭,又道:「她的衣服有點偏古風,因為很特別,所以我記住了。她的頭髮上,還插著一根髮簪,那根髮簪有漸層的流蘇,是白到淺藍的。」說到這裡,冉芝言注意到宋辰眼底的震驚,也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指猛地收緊。
「那個人是韓大小姐,我百分之百確定,但是她為什麼會跑來Yun市?」佟悅低聲的跟宋辰咬耳朵,宋辰搖搖頭,道:「先聽她說完。」
冉芝言頓了頓,道:「幫她搬家的人,是一男一女,那個男生似乎對那個女人非常厭惡,我看見他們搬家時,那個男生一直打那個女人。」
就像宋曉榕暴戾並且可怕的虐打他們一樣。
她之所以會停留在那裡,是因為她在那個女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應該要報警或是找方法制止,而不是待在一旁偷看。
只是三年的囚禁,已經把她身為人的基本感情和正義侵蝕得坑坑巴巴的。
所以,她就只是看著,什麼也不做,甚麼也做不了。
「那個男生穿著白色的衣服,除了長得好看他沒什麼特點。」冉芝言想了想,又說:「喔,他有說一句話,但我只聽到幾個字。」
「是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地追問,臉上的表情像是想急迫知曉一個重要的答案,卻又不敢去揭開。
「白星辰。我只聽見這個名字。」相對他們的激動,冉芝言顯得十分冷靜。
這個名字,彷彿是一道雷劈在兩人身上。
冉芝言沒有管他們,繼續道:「另外一個女生,比那個漂亮的女人看起來年輕一點,她的衣服…」冉芝言看向佟悅,說:「跟妳的很像,不管是樣式還是顏色。」
佟悅和宋辰的衣服雖是同款式,但顏色不同,一個鵝黃一個雪白,倒是跟兩年前的那兩人十分雷同。
佟悅瞪大眼,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她就像是不諳世事的純潔天使,被迫染上髒污。
「我聽到那個男人,喊她星月。」
這句話是壓垮佟悅最後一根稻草,她的臉色在霎那間刷白,全身顫抖。
他們應該問出了想要的資料吧。
而這份資料對佟悅是莫大的打擊。
「怎麼可能…星月她,星月她…」佟悅茫然的喃喃念著,嘴裡的話亂無章法。
「佟悅,妳冷靜一點。」宋辰抓著佟悅的肩膀,企圖安慰她。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星月,星月她是…」
「我知道星月的身份,但那也只能說明星月和他曾見過韓大小姐並帶走她,並不能說明什麼,更不能和韓大小姐的死連上直接關係。」宋辰試著說服她,可是冉芝言看得出來,宋辰自己也對這套說詞十分心虛。
冉芝言嘆了口氣,她無意去揭露別人的私事,可是他們問的,冉芝言有義務全說出來:「如果說牽涉到那個女人死的事情,星月有說一句話」
「她說,妳的存在不值一提。」
看著面如死灰的佟悅,冉芝言的內心有一絲異樣。
或許是羨慕,或許是嫉妒,或許是自卑作祟,見到佟悅這樣,她無法感到遺憾或是同情,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絲快感。
她極力想抹去這畸形的情緒,可是卻越抹越多。
她不是有意的,只是PTSD讓她的感情模式毀損。
她不該繼續待在佟悅這樣純潔的存在身邊。
「話說完了,我先走了。」冉芝言朝著兩人頷首,逕自起身。
「等等!」原先處於震驚的佟悅勉強的回過神,她朝著冉芝言露出燦爛的笑容:「冉姐姐,謝謝妳回答我們的問題。我感覺妳有不好的回憶,可是還是願意回答我們。」
佟悅一邊道,一邊從隨身包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冉芝言:「這是我們家製作的手鍊,戴在身上會有好運喔。」
冉芝言定睛一看,一條樣式精緻古典的結繩手鍊遞到她眼前,她沒有接下。
「不用了,我沒幫什麼忙。時間不早,我先回房間了。」冉芝言微笑的婉拒,隨即快速離開,搬起那一堆紙箱上樓。
她沒有資格,去接受那樣的禮物。
明明自己受到打擊,佟悅仍保有著那顆純粹乾淨的心。
相比之下,她顯得更不堪。
自身受到痛苦,便用畸形的心去傷害他人。
她很自私。
所以縱使希望,縱使想要,她也沒有資格,待在如此純淨美好的人身邊,
不論是佟悅也好,洛熙琀也罷。
「哥」冉芝言推開房門,房間裡的青年抬起頭朝著她微笑,但那抹笑容在看到冉芝言手上的箱子瞬間僵住。
「芝言,那些…對不起。」徐逸珩原想說什麼,最終只能道歉。
「沒事的。」冉芝言將箱子放在地上,走至徐逸珩身邊坐下,她看著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開口:「哥…你還好嗎?」
徐逸珩頓了頓,回:「我很好啊…」
冉芝言正身面對徐逸珩,伸手捏住徐逸珩的臉。
「你、一、點、都、不、好。」冉芝言橫眉道,在看到徐逸珩的微笑垮下來後她的神情便放軟了。
「哥」冉芝言放輕聲音,她的眼眸充斥著擔憂:「怎麼了?你怎麼了?從看完Click的表演後你就一直這樣。」
徐逸珩沒有回答,他移開視線,默不作聲。
「哥!」冉芝言用力搖了搖徐逸珩的肩膀,她緊蹙眉「你究竟怎麼了?」
徐逸珩仍然不答。
剎那間,冉芝言覺得很灰心。
她真的是一無是處,不僅無法同情他人,更沒辦法讓一起生活六年的徐逸珩坦然說出想法。
強烈的挫折讓她瞬間頹喪,她放開徐逸珩輕嘆了口氣。
好討厭的感覺。
「芝言…」一股重量自冉芝言的背後襲來,徐逸珩從背後抱住了冉芝言,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我好累…」徐逸珩低聲的呢喃著「對不起,我真的很累…我以為我能控制自己,可是,我不行。看到他們在一起,我接受不了,我的心很痛。」
冉芝言沒有立即回話。
過了很久,徐逸珩的呼吸變得沉重,冉芝言知道他睡著了。
她小心翼翼的將青年放倒在床上,處於鬱期的徐逸珩十分的脆弱,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像一尊陶瓷人偶,一碰即碎。
「哥,你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忘不了他?」冉芝言盯著徐逸珩,喃喃的說。
熟睡的徐逸珩無法回答。
但冉芝言絕不會在他清醒時問這個問題。
冉芝言俯下身,在徐逸珩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這是徐逸珩在三年前的請求,只要想起「他」,他希望冉芝言能夠吻他。
冉芝言沒有拒絕,她也不怎麼想拒絕。
只是這樣做,真的能減輕徐逸珩對「他」的思念嗎?
天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