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１０『啟程！』
本章節 8563 字
更新於: 2022-07-11
那位司機的技術沒有讓人失望，我們很快抵達校門口。
「不用找了！」
匆匆付完錢，我一邊調整歪掉的領帶一邊拔腿奔向職員室。從那邊取回行李，經過空蕩蕩的走廊、教室以及百花盛開的庭院，轉了幾個彎後推開那扇通往集合地點的大門——
「唔！」
頓時，陽光刺得眼睛無法睜開。
這個彷彿被強行套上模糊濾鏡的現象沒有維持太久。我輕輕搖晃著腦袋、站穩步伐，視線聚焦在操場上的景物。
「臭布納，你似乎對戲劇性的登場情有獨鍾啊。」
站在堆疊成小山的行李旁，正是那位與自己簽訂婚約⋯⋯不對，是宛如仇人般狠狠盯著我的尤朵拉。
難得出遠門的好日子，絲毫不見精心打扮的少女情懷，她還是穿著那件哥德式披風，只有瀏海上的髮飾改變一下顏色。說實話，自己也沒有「出門一定要穿得很潮」的習慣，只要表面上夠得體就行。
暫且不談尤朵拉的性格問題，幫她換件洋裝說不定會很可愛。這些心聲絕對不能被發現，否則這趟旅途大概回不來了。
「⋯⋯早、早安啊。」
面對慣例性的問候，尤朵拉嫌棄地咋舌，我決定貫徹「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
「艾利森跟克萊希爾沒有跟妳在一起嗎？」
「人家怎麼會知道變態貴族跑去哪？就算被車撞也不關人家的事。至於那位大人，她想盡早開始修復結界，就不來送行了。」
「所以現在是我和妳的獨處時光？」
「少用那麼噁心的說法。人家願意待在這個地方跟你呼吸同樣的空氣，說到底還是尊重艾利森大人的意思。必須有人握緊臭布納的韁繩，以免他再度把事情搞砸。」
「對不起⋯⋯」
過去確實有不少搞砸的前科，我羞愧得不敢抬起頭。
本來還想利用這次機會跟尤朵拉多聊一下，增進感情，結果直接被她往傷口上撒鹽。
換成平常的尤朵拉，她不會就此罷休，非得把氣氛搞得很沉重再擊沉我的自尊。就像一隻強勢的肉食性動物，眼中只有獵物苦苦哀求的無助身姿。
尤朵拉俯視著低下頭的我——
「振作起來，那種軟弱的心態只准展現在人家面前。」
——居然說出鼓勵的話。
「人家只是為了減輕艾利森大人的負擔，畢竟上次在會議中添了不少麻煩⋯⋯喂！把那個拿過來。」
尤朵拉強硬地奪走我的袋子，扔到旁邊的行李小山。
「好重，裡面到底塞了什麼⋯⋯？」這時，尤朵拉發現我一直盯著她瞧，「你驚訝什麼？又不是要拿去火堆裡燒掉。」
因為剛才那番話，我愣在原地。
這傢伙怎麼可能對我說出友善的話？肯定是昨晚忘記蓋被子感冒了。
為求保險，我把手掌貼上對方的額頭，卻被狠狠地甩開。
「你在幹嘛？」
「沒、沒有瞧不起妳的意思，只是不太習慣⋯⋯」我彷彿害怕踩到地雷似的冒著冷汗。
「人家偶爾也會做點善事。」尤朵拉無奈地嘆息，沒有再對剛剛的失態多做評論。
看來是自己先入為主了。
總有一天要成為值得依賴的導師、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無論是艾利森或班上的孩子，甚至是看自己不順眼的尤朵拉，我都想以最真實的心情去面對。
「妳的忠告我會牢記在心。」
「別隨隨便便就立下具有份量的約定⋯⋯真受不了。」
約定，聽見這個詞從女孩口中冒出時，我的眉頭皺了一下。並非抱有疑惑，而是她講得一點也沒錯。既然表明出必做不可的決心，不是隨口說說就能唬弄過去。
這份約定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自己必須找出那個答案。
「學校裡除了艾利森要負責修復結界，還有誰？」
「變態貴族跟青司郎也會一起去那間溫泉旅館，其他人請假外出。」尤朵拉用手指著我的鼻頭，「別操無謂的心，艾利森大人可是實力數一數二的精靈術士，那群使用原始武器的惡徒只有被燒成灰燼的份，搞不好連渣都不剩。」
尤朵拉一臉驕傲，和可怕的言論完全搭不起來。
為了安撫情緒高漲的前輩，我提議去宿舍尋找學生，卻得到「跟你？才不要，人家必須待在這裡看好行李」這樣明擺著就是想偷懶的回答。
我嘆氣並準備獨自前往宿舍——
「早安！沒想到有人比俺先到。很好，這樣才像是出去玩！」
「新谷老師、尤朵拉大人，為什麼要用冷漠的眼光看著吾輩？打擾到你們的親密時光？」
耳邊傳來一道粗曠的聲音以及充滿戲謔意味的挖苦。
「跟你說一聲義務性的早安啦！變態貴族。」尤朵拉豎起中指，看來有好好學習到人類文化的精隨。
「妳太激動了⋯⋯還有克萊希爾，拜託你別開這種玩笑，對身體有害。」
面對產生不同解讀的兩人，克萊希爾抬起手撥弄瀏海。
此刻他的穿著居然不是西裝，而是普通到不行的白襯衫搭配藍色外套，腳底下是一雙適合長途跋涉的涼鞋。
不用多說，看起來還是很帥。
我眉頭深鎖彷彿在思考如何殺人，其實是感嘆上天的不公不義，陸掌將他的紅色防水背包甩至肩後，仰望著天空。
「雖然曬太陽挺舒服的，但金尾兄說有接駁車，該不會是隱形的吧？」
「怎麼可能啊，白癡。」
被尤朵拉反駁，陸掌苦笑幾聲，隨後將目光投向克萊希爾。
「約定好的時間是九點半，超過時間什麼的感覺不像他們會做的事，遲到的人只可能是新谷兄。」
「同感，身為慣犯的新谷老師遲到才正常。吾輩先前嘗試聯繫金尾先生，沒得到任何回應，會不會是車隊在途中遇到什麼麻煩？」
「等⋯⋯等一下，為什麼遲到的對象直接認定是我啊？」
看來，之前展現的覺悟跟抱負都被眾人當成笑話。
「看什麼看？如果繼續用視線侵犯人家，待會兒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是在尋求幫助！可惡，只會幫倒忙，我恨這雙只遺傳到老爸的兇狠卻沒有老媽半點溫柔的眼睛！」
「怪罪親生父母是不好的行為，想必他們也對養育出一個沒用的兒子而悔恨在心。」
看見我掙扎地抓頭髮，尤朵拉以譏諷的形式來回應。
其中的厭惡有部份來自「明明擁有一切卻喜歡抱怨」的念頭。不過除了尤朵拉本身，沒有人明白這點。
「暫時不管滿臉怨恨的新谷兄，克萊希爾，你那邊的文書工作都處理好了嗎？俺可不想在半路被警察攔下。」
你在身上藏了什麼違禁品嗎？——我很想這麼吐槽，但還是忍耐下來。
「無須擔心，文件已經辦妥，包括向政府單位的申請以及旅館的資料。請各位好好享受這趟旅程。」
「不愧是學務主任！辦起事來真讓人放心。看見沒新谷兄？記得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學習啊。」
「那當然，我這邊也擬定出一些計畫⋯⋯」
「講得真好聽，反正你最後還不是會腦袋空空的行動？」
「如⋯⋯如果尤朵拉願意支持我，我絕對會更有動力。同事之間應該要相互鼓勵，這樣比較容易進步。」
「那算哪門子的歪理，噁心死了。」
絲毫沒有意外的，這位女孩又一次將伸出的橄欖枝撥開。再多的話都沒辦法改變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卑微地位，對此我感到深刻的無奈。
當然，光顧著嘆氣沒用。
就算一直被尤朵拉無視、嘲笑、欺負，我也要咬緊牙關撐過去。從某些方面來說，我最自豪的武器就是厚臉皮，通過丸介的米其林毆打認證。
「帶領三個班級本來就不輕鬆，所以俺和克萊希爾才會跟著，應該沒啥問題。」
「新谷老師，切記，盡量少跟金尾先生接觸。」
拜託，你以為我喜歡跟陌生人接觸啊？——聽見克萊希爾的話，我忍不住在心裡碎碎念。
「萬一迎來最糟糕的局勢，吾輩會叫尤朵拉大人施放風魔法製造紛亂，再趁機排除威脅，放心吧。」
不對，如果連克萊希爾都默許那種行徑，這趟旅程根本沒有一點是能讓人安心的啊。
「⋯⋯雖然我沒什麼立場講這種話，各位最好還是克制一下。」
「說成製造紛亂什麼的有夠難聽，搞得人家好像兵器一樣。不管對方是專門來找碴或看不順眼，通通把它們轟成殘渣就行了，人家在這方面不曾輸過。」
「就算妳一臉驕傲我也很難認同這種焦土政策⋯⋯」
望著豎起拇指露出壞笑的尤朵拉，我吞了口口水。
看見克萊希爾和陸掌習以為常的表情，我心裡漸漸明白。那是三人長久相處累積下來的，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默契。因此我可以斷言，克萊希爾絕對不會放任那種事發生。
要是連這點基礎的信賴程度都沒有，艾利森想必也不會留在學校修理結界。
「『這群孩子就先暫時交給你們了』，艾利森大人昨天這麼向吾輩吩咐過。所以請各位拿出一百倍的幹勁，好好回應這份期待。」
「還需要你提醒嗎？假如人家缺席，整個團隊就沒有像樣的大人⋯⋯臭布納，去買飯糰過來。」
出現了，典型的前後句完全矛盾的展開。
「肚子餓的問題還是晚點再說吧，車隊隨時都會抵達。」我委婉地說。
「奇怪，吾輩昨天有買一些零食放在職員室，剛剛去看卻不見蹤影。難不成有小動物偷偷溜進來？」
我知道日本有些地區的獼猴很猖狂，會跟人搶食物，但京都這邊應該沒有獼猴才對。
於是，在經過深思熟慮後——
眾人的視線很自然地往尤朵拉飄過去。
「喂⋯⋯你們擺出那種表情看著我幹嘛？」
衣服領口還有一些洋芋片碎屑，嘴角黏著沒擦乾淨的鮮奶油。
「犯人是妳？」
「什——！？人、人家又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生理需求，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恰好桌上放著食物⋯⋯別用那種眼神看著人家然後不說話啦！」
被當場抓包的尤朵拉情緒有些激動，她將那份羞恥轉化為憤怒，狠狠踩踏著地面。
連克萊希爾和陸掌都毫不掩飾地笑出聲，我也不打算憋住得內傷。
即使滿臉不悅的尤朵拉投射出狠毒的目光，那張羞紅的臉蛋還是很可愛。
「真拿妳沒辦法，不過也可以體諒，可不能讓小朋友餓著了。」
「小——！？」
「新谷先生真是體貼。好吧，吾輩等等就去買好多糖果餅乾過來，記得要刷牙才是好孩子。」
「這樣的話，俺就負責換尿布吧。雖然排泄物什麼的有點討厭，但為了小朋友們，再辛苦都無所謂！」
突然形成一股旁人難以理解的氛圍，三位男老師就這樣在操場中央起鬨。
面對如此景象的尤朵拉，內心開始思考是否要殺人滅口。
「繼續跟這些笨蛋待在一起，感覺腦袋都要被感染了⋯⋯」
由此可見，出發前夕的眾人絲毫沒有緊張感。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放空在瞎搞。
這趟旅程必須達成一些目標。無論是解開和班上學生的心結，或糾纏著自己的困擾，現實情況不允許我放鬆。
思考著下一步的同時。
「嗯？」
我感覺到地面微微震動，耳邊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
陸掌突然抬起下巴朝前方指了指。眾人看見某個東西捲起塵土往這個方向前進，我瞇起雙眼想看個仔細。
由鋼鐵材質包覆的墨綠色外殼，車身內部是真空成型，多層防撞貼裝可防止一定程度的衝擊。雖然沒看見什麼內建式武器，但頂層設有槍架。
像這樣的軍用機動性車輛足足有四臺。許多電視作品裡都出現過，實際在眼前的感受還是不太一樣。
跟在護送車隊後面的，是外表相對較為樸素的三輛巴士。
前後各兩臺軍用車，中間夾著用來運送學生的巴士，總計七輛的隊伍緩緩停靠在我們面前。
揚起的塵土讓尤朵拉捏著鼻子，似乎想抱怨什麼，又不想讓沙子跑進嘴巴。
領頭車輛的門緩緩開啟，走下來的人舉起文件夾遮擋太陽。
「——又見面了，各位。」
「氣色還是很好呢，金尾先生。勞煩您親自來迎接。」克萊希爾率先掛起笑容和對方問候。
青年撫摸著頸部後方的辮子，儘管額頭冒著汗水還是行鞠躬禮。
金尾勘八——和自己有著不太良好第一印象的年輕書記官斜眼打量著我，似乎不打算交流。
「別介意呀，新谷兄。」一旁苦笑著的陸掌以拍肩的方式安慰我。他其實不用這麼做，我的心靈沒脆弱到會被這種小事擊潰。
被這樣冷漠的對待，只是更加堅定自己應該做好哪些事。
解開和這傢伙的誤會已經正式被記入「待做事項」的清單之中。
「遲到了真不好意思，車隊遇到遊行隊伍被迫更換路線，害你們在這裡曬太陽，全是在下的考慮不周。」
「沒人會怪小哥你啦。話說回來，剛才提到的遊行是指⋯⋯？」
「假如吾輩沒記錯，那個應該是在抗議政府與『龍』宣戰的活動。」
「各位不用擔心，這趟旅途不會經過那些遊行區域。路線已經設定好了。」勘八從文件夾裡拿出地圖，克萊希爾接過後仔細詳讀了起來。
我發現上頭幾乎是沒學過的西露恩文字。頂多只能辨認十個詞彙。
「啊，似乎忘記說，金尾先生去年通過了西露恩文字的乙級檢定。」
「乙、乙級？」我不敢置信地眨眼。
「今年似乎有考慮進修甲級。吾輩是從艾利森大人那裡聽來的，應該沒錯吧？」
「克萊希爾大人過獎了⋯⋯話說回來，學生們還沒準備好嗎？」環視只有幾個人的操場，勘八疑惑地問。
「吾輩吩咐川塚小姐帶大家出來集合，可能會耽誤到一點時間，畢竟三個班級的人數不太好掌控。」克萊希爾略顯無奈的說。
「瞭解。需不需要請人協助抬這些行李上車？」
「拜託你們啦！人家手好痠。所以呢，哪個是給老師坐的車？」無法在這種天氣下撐太久的尤朵拉問。
勘八露出禮貌性的笑容指向其中一輛巴士。他本人坐的那臺車此刻又走下來兩名男人。
對方戴著標配的頭盔和防彈背心，腰際有無線電對講機，都是陌生面孔。唯一可以判斷的是他們隸屬於日本自衛隊。
「請原諒吾輩的冒昧，這兩位先生是⋯⋯？」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西崎康健，階級為二等曹陸，『亞人聯合部隊』的一員。我的職責是保護各位，請多多指教。」留著典型的平頭，外表看上去有些粗曠的男人如此說道。
「再這樣拖延下去可能會趕不上預訂行程喔，班長。」站在班長後方的男人提醒道。
「沉住氣，久司。光著急而不懂得變通是不行的，連絡調度中心，告訴他們會比計畫稍微慢一點才出發。」
「可是這樣⋯⋯」
「沒有什麼可是，按照我說的去執行就對了。別忘記這次任務的對象主要都是小孩子，不是貨物，我不想因為太過急促造成他們的不安。」
「亞人的後代⋯⋯嗯，我知道了。」
西崎班長身旁的男人推了推方框眼鏡，撥去茶色斜瀏海，看向我們這邊，視線停留在亞人特徵最明顯的陸掌身上許久，過幾秒才轉身離開。那個眼神不確定蘊藏著怎樣的意味。
雖然陸掌不怎麼在意，尤朵拉和我倒是對這位身材高挑的士兵起了戒心。
「抱歉啊，剛剛那位是我的副手，賀島久司，階級是三等曹陸。這臭小子的個性有時候難以捉摸，不過說到底還是個好人，請各位多多包容。」
顯然他對自己部下十分看重，我只好苦笑以對。接著，西崎班長轉身往車輛的方向走去。
「總感覺，是個過分老實的傢伙。」
「這種話還是壓低音量講比較好吧⋯⋯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結下超過三個樑子我會承受不住，尤其對方還是自衛隊的成員。這種人跟他們變成朋友會比敵人輕鬆許多。」
「人家只是純粹講出內心的看法，沒有要貶低誰的意思。那些部分已經交由臭布納你一個人扛了。」
「我說妳啊⋯⋯偶爾也可以表現得可愛一點，別總是想著要痛扁人。」
「人家本來就很可愛，不需要一個臭布納來評斷。」
過沒多久，一個眼熟的人影帶著大量學生來到操場。
「呼⋯⋯熱到妝都花掉了，讓各位久等啦。」朝希一邊撐著陽傘一邊對我們打招呼。
姑且先不論那個「哼哼怎麼樣，我也是可以被信賴的喔」的得意嘴臉，我比較在意咀嚼著不知從哪邊撿來的樹枝的雙胞胎。特別是曾經和自己一起落水的芙妮，身體狀況看起來似乎沒大礙。
但是，還不能掉以輕心——
『今後你要多注意一下芙妮同學，雖然肉體靠著魔力跟物理治療康復了，在心理層面有沒有留下陰影還很難說。』
不只是艾利森這麼叮嚀過，身為治療師的克萊希爾也提醒我要密切留意芙妮的狀態。
『因為她是魔獸的後代。』
這句話或許不中聽，卻難以反駁。
「老師好！」看見璃奈等人興奮地朝自己揮手，原本還在沉思的我突然回神過來，嘴角微微上揚，打起精神跟孩子們點頭致意。
隨著師生被安排到各自的車輛，這趟旅程總算是揭開了序幕。
◈
此刻，在Ｂ班搭乘的巴士上。
「高橋同學，我能跟妳一起坐嗎？這裡有本京都旅遊手冊，說不定妳可以替大家介紹一些景點——」
「我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在那邊獨自吸著飲料的新谷老師看起來很寂寞，九尋同學怎麼不去陪他？」
「可是⋯⋯好吧，如果妳想睡個覺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擾了。」
望著滿臉失落的璃奈走回緋隼旁邊，拆開一包巧克力棒啃了起來，我對川繪里那始終不變的冷漠態度感到遺憾。
「真是，跟一堆笨蛋擠在狹小空間裡，是要把本大爺逼瘋嗎？」
從剛剛開始就不停發牢騷的褐髮少年，似乎很討厭這個全校出遊的安排。
「往好的方面想，這趟旅程能看到很多新事物，不覺得這種氛圍很棒嗎？試著去享受一下樂趣如何？」
「吵死了，你這過度樂觀的蠢牛⋯⋯只有遇見更強大的敵人，本大爺才會享受到樂趣。」
「不如把笨狼同學踢出去怎麼樣？」川繪里提議，「反正待在車上只是鬼吼鬼叫，乾脆去外頭吹涼風。」
「妳說什麼——！？」
眼看車內即將發生衝突，我和岩明連忙起身攔住兩人，並投給駕駛座的士兵一個眼神，告訴他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接收到這個訊息，士兵緩緩點頭，原本打算去拿無線電的手放回方向盤上。
為了避免事態發展成難以收拾的程度，我將丸介和川繪里分別安置在車輛前後側。距離夠遠至少眼神對不到。
「老師，把他交給我。」
出乎預料的，岩明主動要求坐在丸介旁邊，另一位亞人女孩則是經過猜拳後被叫去陪川繪里。璃奈還在為她難得贏一次遊戲的運氣浪費在這裡而懊悔不已。
費了不少心思和力氣，整個班級總算是安頓下來。
當我回到自己的位置時，車上卻出現一個不該在此逗留的人物。
「⋯⋯好慢喔，為什麼還不出發啊喵？」
理應留在學校修復結界的半精靈少女，表情透露出不耐。她一邊用手指纏繞栗色雙馬尾，一邊皺起眉頭，貌似沒有察覺到我的詫異目光。
「咳咳！」我只好假裝乾咳來吸引她的注意。
「新谷君，像這樣不請自來是不是嚇到你了？」艾利森解釋，「我稍微用了點複雜的術式，跟分身術差不多。」
「分身術？像木什麼村裡的忍者？妳之前明明說過那是禁止使用的魔法。」
「我的確說過那樣的話，沒想到過了那麼久你還記得。放心，不是那種鋌而走險的做法，我也不想被政府盯上啊喵。」艾利森露出苦笑。
她用莫名妖豔的舌頭舔舐嘴唇，左右搖晃腦袋繼續說：
「被嚴格禁止的是生命方面的『複製』與『再創』，但我施展的魔法和那些無關，新谷君現在看見的並不是艾利森．貝莉姬特，而是來自本尊的精神分離體。」
「分離體？」
「顧名思義就是指一個人的意識、存在本身，將這些被你們人類稱作靈魂的東西分一小部分去別的地方，跟實際上複製出一個生命不同，畢竟這全都是屬於同一人的所有物嘛。」
「那種超乎常理的事，真的有辦法做到？」
除了驚嘆外還有滿滿的疑惑迴盪在心頭，我被艾利森的話震撼到，她卻用平淡無奇的語氣說下去。
「假如是普通的三流術士去嘗試，大概會迎來精神崩潰的悲慘下場，幸運一點，就是終生都無法使用魔法或者喪失記憶。」
好可怕，不愧是半精靈。
「整個國家會使用這種魔法的人寥寥無幾，它所需的魔力量十分龐大，極限頂多就幾個鐘頭，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和新谷君好好相處喵。」
「不是我想破壞氣氛，但修復結界的工作怎麼辦？如果偷閒被別人發現會不太妙吧？」
忍住不去凝視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眸，也忍住不去稱讚對方歪頭的模樣很可愛，我以同事的身分提醒著艾利森。
對此，艾利森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只是稍微挪動身體空出一個位置，然後用手拍拍坐墊示意我坐下。
「哪怕是克萊希爾也無法感知如此微弱的精神分離體，這點我可以擔保。在這種狀態下能看見我的人，只有新谷君一個。」
「原來還可以選擇對象？明明概念相當模糊卻意外的方便啊。」
「讓你想犯罪的慾望提升了？無論我怎麼尖叫求饒都不會有人聽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喔。」
視線撇向前方的學生，確實沒有半個人回頭。此刻能與艾利森對話的人只有我。
本體大概在學校某處活動著，僅有足以支撐溝通的意識被分派出來，因此摸不到對方也是情乎合理的吧。
好，看我的厲害。
趁艾利森開心地哼著五音不全的旋律，我拿起飲料瓶放在她頭頂上，心裡預期會直接掉到坐墊上。
然而——
「要給我？你人真好，那我就不客氣啦喵！」
那是碰到物體的紮實觸感，艾利森毫無遲疑地拿走綠茶喝了起來，喉嚨不斷發出咕嚕聲。
完全搞不懂原理啊，魔法什麼的。
看見我挫敗的坐下，艾利森露出滿意笑容，像男孩子一樣勾住我的脖子亂搔頭髮。
「喂，妳在做什——」
「只是跟自己的下屬培養感情，不可以出現下流的念頭喲？」
「鬼才會！快點放開我，這個姿勢很容易碰到不得了的部位⋯⋯」
「就叫你別掙扎了，男孩子還這麼害羞？讓我好好檢查你最近努力運動的成果。」
雖然肌膚接觸什麼的我不介意，不過這位副院長的穿著實在有點輕薄，碰到某些柔軟的東西讓情緒難以平復。我不想被冠上變態教師的稱號。
於此同時，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
「老師他⋯⋯」
「終於精神崩潰了。」
璃奈、碧以及緋隼三人就這樣看著導師獨自發瘋，隨後將好奇的目光默默地收回去。
引擎發動的聲音響起。
「請各位乘客系上安全帶，不要擅自開車門。」士兵舉起無線電和各單位通報進度。
車隊逐漸駛離操場，向著校門口前進。
巴士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沒過幾分鐘，我們已經來到附近的街區。
此時有人拉開窗戶，灌進來的風讓大家的衣襬和頭髮不停飛舞，璃奈微微探出頭，望著被太陽照得五彩繽紛的高樓大廈，露出一點也不遜色的燦爛笑容。
「川塚小姐、副院長大人，還有我們的學校，幾天後再見！」
璃奈的情緒如此高漲，很難不被她影響。同時我還意外地發現，川繪里的神情變得緩和許多。
「哼。」
注意到這點的白髮少女，鬼咲淵羅月在咕噥一聲後轉過頭，臉上展現出複雜的情愫。先前和自己鬧不合的銀髮少年俊輝也是不理不睬。
期許哪天能真正搞懂這群孩子的心思。
為了減緩緊張的情緒，我回憶起先前跟朝希道別的場景。
「我會在這裡等候大家，請務必注意安全，不準脫隊擅自亂跑。旁邊那個眼神很兇的人也是，別摔破頭囉。」
「為什麼有種被當成沒人要的附贈品的感覺⋯⋯？」
面對嘴上不饒人的前輩，我聽說她要跟老弟一起去參加同人漫畫展，只能盡量忽視這種完全沒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差別待遇。我由衷希望那傢伙別在漫畫展給人添麻煩。
不瞭解大人世界的陰險的璃奈露出笑容，還以為大家的關係都跟她想像的一樣融洽，朝希摸了摸她的頭，不知道在耳邊講些什麼。
只是分別幾天，沒必要來個痛哭流涕之類的誇張展開。
目送著車隊遠離校園，朝希總算卸下重擔，習慣性地將黑框眼鏡摘下來擦拭。
「那傢伙⋯⋯真的能辦到嗎？」
對方無論如何都想抵達的目標，帶領孩子們前往任何種族都可以快樂生活的世界。
朝希輕輕地闔上眼眸，淋浴在陽光底下，任由秀髮隨風飄盪。
渾身被柔和的氣場包圍，胸膛裡只有最真誠的期待之情。
「祈禱厄運別降臨在孩子身上。快去做出連神明都會刮目相看的行為吧，新谷真志——本小姐很看好你喔。」
「不用找了！」
匆匆付完錢，我一邊調整歪掉的領帶一邊拔腿奔向職員室。從那邊取回行李，經過空蕩蕩的走廊、教室以及百花盛開的庭院，轉了幾個彎後推開那扇通往集合地點的大門——
「唔！」
頓時，陽光刺得眼睛無法睜開。
這個彷彿被強行套上模糊濾鏡的現象沒有維持太久。我輕輕搖晃著腦袋、站穩步伐，視線聚焦在操場上的景物。
「臭布納，你似乎對戲劇性的登場情有獨鍾啊。」
站在堆疊成小山的行李旁，正是那位與自己簽訂婚約⋯⋯不對，是宛如仇人般狠狠盯著我的尤朵拉。
難得出遠門的好日子，絲毫不見精心打扮的少女情懷，她還是穿著那件哥德式披風，只有瀏海上的髮飾改變一下顏色。說實話，自己也沒有「出門一定要穿得很潮」的習慣，只要表面上夠得體就行。
暫且不談尤朵拉的性格問題，幫她換件洋裝說不定會很可愛。這些心聲絕對不能被發現，否則這趟旅途大概回不來了。
「⋯⋯早、早安啊。」
面對慣例性的問候，尤朵拉嫌棄地咋舌，我決定貫徹「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
「艾利森跟克萊希爾沒有跟妳在一起嗎？」
「人家怎麼會知道變態貴族跑去哪？就算被車撞也不關人家的事。至於那位大人，她想盡早開始修復結界，就不來送行了。」
「所以現在是我和妳的獨處時光？」
「少用那麼噁心的說法。人家願意待在這個地方跟你呼吸同樣的空氣，說到底還是尊重艾利森大人的意思。必須有人握緊臭布納的韁繩，以免他再度把事情搞砸。」
「對不起⋯⋯」
過去確實有不少搞砸的前科，我羞愧得不敢抬起頭。
本來還想利用這次機會跟尤朵拉多聊一下，增進感情，結果直接被她往傷口上撒鹽。
換成平常的尤朵拉，她不會就此罷休，非得把氣氛搞得很沉重再擊沉我的自尊。就像一隻強勢的肉食性動物，眼中只有獵物苦苦哀求的無助身姿。
尤朵拉俯視著低下頭的我——
「振作起來，那種軟弱的心態只准展現在人家面前。」
——居然說出鼓勵的話。
「人家只是為了減輕艾利森大人的負擔，畢竟上次在會議中添了不少麻煩⋯⋯喂！把那個拿過來。」
尤朵拉強硬地奪走我的袋子，扔到旁邊的行李小山。
「好重，裡面到底塞了什麼⋯⋯？」這時，尤朵拉發現我一直盯著她瞧，「你驚訝什麼？又不是要拿去火堆裡燒掉。」
因為剛才那番話，我愣在原地。
這傢伙怎麼可能對我說出友善的話？肯定是昨晚忘記蓋被子感冒了。
為求保險，我把手掌貼上對方的額頭，卻被狠狠地甩開。
「你在幹嘛？」
「沒、沒有瞧不起妳的意思，只是不太習慣⋯⋯」我彷彿害怕踩到地雷似的冒著冷汗。
「人家偶爾也會做點善事。」尤朵拉無奈地嘆息，沒有再對剛剛的失態多做評論。
看來是自己先入為主了。
總有一天要成為值得依賴的導師、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無論是艾利森或班上的孩子，甚至是看自己不順眼的尤朵拉，我都想以最真實的心情去面對。
「妳的忠告我會牢記在心。」
「別隨隨便便就立下具有份量的約定⋯⋯真受不了。」
約定，聽見這個詞從女孩口中冒出時，我的眉頭皺了一下。並非抱有疑惑，而是她講得一點也沒錯。既然表明出必做不可的決心，不是隨口說說就能唬弄過去。
這份約定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自己必須找出那個答案。
「學校裡除了艾利森要負責修復結界，還有誰？」
「變態貴族跟青司郎也會一起去那間溫泉旅館，其他人請假外出。」尤朵拉用手指著我的鼻頭，「別操無謂的心，艾利森大人可是實力數一數二的精靈術士，那群使用原始武器的惡徒只有被燒成灰燼的份，搞不好連渣都不剩。」
尤朵拉一臉驕傲，和可怕的言論完全搭不起來。
為了安撫情緒高漲的前輩，我提議去宿舍尋找學生，卻得到「跟你？才不要，人家必須待在這裡看好行李」這樣明擺著就是想偷懶的回答。
我嘆氣並準備獨自前往宿舍——
「早安！沒想到有人比俺先到。很好，這樣才像是出去玩！」
「新谷老師、尤朵拉大人，為什麼要用冷漠的眼光看著吾輩？打擾到你們的親密時光？」
耳邊傳來一道粗曠的聲音以及充滿戲謔意味的挖苦。
「跟你說一聲義務性的早安啦！變態貴族。」尤朵拉豎起中指，看來有好好學習到人類文化的精隨。
「妳太激動了⋯⋯還有克萊希爾，拜託你別開這種玩笑，對身體有害。」
面對產生不同解讀的兩人，克萊希爾抬起手撥弄瀏海。
此刻他的穿著居然不是西裝，而是普通到不行的白襯衫搭配藍色外套，腳底下是一雙適合長途跋涉的涼鞋。
不用多說，看起來還是很帥。
我眉頭深鎖彷彿在思考如何殺人，其實是感嘆上天的不公不義，陸掌將他的紅色防水背包甩至肩後，仰望著天空。
「雖然曬太陽挺舒服的，但金尾兄說有接駁車，該不會是隱形的吧？」
「怎麼可能啊，白癡。」
被尤朵拉反駁，陸掌苦笑幾聲，隨後將目光投向克萊希爾。
「約定好的時間是九點半，超過時間什麼的感覺不像他們會做的事，遲到的人只可能是新谷兄。」
「同感，身為慣犯的新谷老師遲到才正常。吾輩先前嘗試聯繫金尾先生，沒得到任何回應，會不會是車隊在途中遇到什麼麻煩？」
「等⋯⋯等一下，為什麼遲到的對象直接認定是我啊？」
看來，之前展現的覺悟跟抱負都被眾人當成笑話。
「看什麼看？如果繼續用視線侵犯人家，待會兒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是在尋求幫助！可惡，只會幫倒忙，我恨這雙只遺傳到老爸的兇狠卻沒有老媽半點溫柔的眼睛！」
「怪罪親生父母是不好的行為，想必他們也對養育出一個沒用的兒子而悔恨在心。」
看見我掙扎地抓頭髮，尤朵拉以譏諷的形式來回應。
其中的厭惡有部份來自「明明擁有一切卻喜歡抱怨」的念頭。不過除了尤朵拉本身，沒有人明白這點。
「暫時不管滿臉怨恨的新谷兄，克萊希爾，你那邊的文書工作都處理好了嗎？俺可不想在半路被警察攔下。」
你在身上藏了什麼違禁品嗎？——我很想這麼吐槽，但還是忍耐下來。
「無須擔心，文件已經辦妥，包括向政府單位的申請以及旅館的資料。請各位好好享受這趟旅程。」
「不愧是學務主任！辦起事來真讓人放心。看見沒新谷兄？記得利用這段時間好好學習啊。」
「那當然，我這邊也擬定出一些計畫⋯⋯」
「講得真好聽，反正你最後還不是會腦袋空空的行動？」
「如⋯⋯如果尤朵拉願意支持我，我絕對會更有動力。同事之間應該要相互鼓勵，這樣比較容易進步。」
「那算哪門子的歪理，噁心死了。」
絲毫沒有意外的，這位女孩又一次將伸出的橄欖枝撥開。再多的話都沒辦法改變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卑微地位，對此我感到深刻的無奈。
當然，光顧著嘆氣沒用。
就算一直被尤朵拉無視、嘲笑、欺負，我也要咬緊牙關撐過去。從某些方面來說，我最自豪的武器就是厚臉皮，通過丸介的米其林毆打認證。
「帶領三個班級本來就不輕鬆，所以俺和克萊希爾才會跟著，應該沒啥問題。」
「新谷老師，切記，盡量少跟金尾先生接觸。」
拜託，你以為我喜歡跟陌生人接觸啊？——聽見克萊希爾的話，我忍不住在心裡碎碎念。
「萬一迎來最糟糕的局勢，吾輩會叫尤朵拉大人施放風魔法製造紛亂，再趁機排除威脅，放心吧。」
不對，如果連克萊希爾都默許那種行徑，這趟旅程根本沒有一點是能讓人安心的啊。
「⋯⋯雖然我沒什麼立場講這種話，各位最好還是克制一下。」
「說成製造紛亂什麼的有夠難聽，搞得人家好像兵器一樣。不管對方是專門來找碴或看不順眼，通通把它們轟成殘渣就行了，人家在這方面不曾輸過。」
「就算妳一臉驕傲我也很難認同這種焦土政策⋯⋯」
望著豎起拇指露出壞笑的尤朵拉，我吞了口口水。
看見克萊希爾和陸掌習以為常的表情，我心裡漸漸明白。那是三人長久相處累積下來的，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默契。因此我可以斷言，克萊希爾絕對不會放任那種事發生。
要是連這點基礎的信賴程度都沒有，艾利森想必也不會留在學校修理結界。
「『這群孩子就先暫時交給你們了』，艾利森大人昨天這麼向吾輩吩咐過。所以請各位拿出一百倍的幹勁，好好回應這份期待。」
「還需要你提醒嗎？假如人家缺席，整個團隊就沒有像樣的大人⋯⋯臭布納，去買飯糰過來。」
出現了，典型的前後句完全矛盾的展開。
「肚子餓的問題還是晚點再說吧，車隊隨時都會抵達。」我委婉地說。
「奇怪，吾輩昨天有買一些零食放在職員室，剛剛去看卻不見蹤影。難不成有小動物偷偷溜進來？」
我知道日本有些地區的獼猴很猖狂，會跟人搶食物，但京都這邊應該沒有獼猴才對。
於是，在經過深思熟慮後——
眾人的視線很自然地往尤朵拉飄過去。
「喂⋯⋯你們擺出那種表情看著我幹嘛？」
衣服領口還有一些洋芋片碎屑，嘴角黏著沒擦乾淨的鮮奶油。
「犯人是妳？」
「什——！？人、人家又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生理需求，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恰好桌上放著食物⋯⋯別用那種眼神看著人家然後不說話啦！」
被當場抓包的尤朵拉情緒有些激動，她將那份羞恥轉化為憤怒，狠狠踩踏著地面。
連克萊希爾和陸掌都毫不掩飾地笑出聲，我也不打算憋住得內傷。
即使滿臉不悅的尤朵拉投射出狠毒的目光，那張羞紅的臉蛋還是很可愛。
「真拿妳沒辦法，不過也可以體諒，可不能讓小朋友餓著了。」
「小——！？」
「新谷先生真是體貼。好吧，吾輩等等就去買好多糖果餅乾過來，記得要刷牙才是好孩子。」
「這樣的話，俺就負責換尿布吧。雖然排泄物什麼的有點討厭，但為了小朋友們，再辛苦都無所謂！」
突然形成一股旁人難以理解的氛圍，三位男老師就這樣在操場中央起鬨。
面對如此景象的尤朵拉，內心開始思考是否要殺人滅口。
「繼續跟這些笨蛋待在一起，感覺腦袋都要被感染了⋯⋯」
由此可見，出發前夕的眾人絲毫沒有緊張感。
當然，我也不是完全放空在瞎搞。
這趟旅程必須達成一些目標。無論是解開和班上學生的心結，或糾纏著自己的困擾，現實情況不允許我放鬆。
思考著下一步的同時。
「嗯？」
我感覺到地面微微震動，耳邊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響。
陸掌突然抬起下巴朝前方指了指。眾人看見某個東西捲起塵土往這個方向前進，我瞇起雙眼想看個仔細。
由鋼鐵材質包覆的墨綠色外殼，車身內部是真空成型，多層防撞貼裝可防止一定程度的衝擊。雖然沒看見什麼內建式武器，但頂層設有槍架。
像這樣的軍用機動性車輛足足有四臺。許多電視作品裡都出現過，實際在眼前的感受還是不太一樣。
跟在護送車隊後面的，是外表相對較為樸素的三輛巴士。
前後各兩臺軍用車，中間夾著用來運送學生的巴士，總計七輛的隊伍緩緩停靠在我們面前。
揚起的塵土讓尤朵拉捏著鼻子，似乎想抱怨什麼，又不想讓沙子跑進嘴巴。
領頭車輛的門緩緩開啟，走下來的人舉起文件夾遮擋太陽。
「——又見面了，各位。」
「氣色還是很好呢，金尾先生。勞煩您親自來迎接。」克萊希爾率先掛起笑容和對方問候。
青年撫摸著頸部後方的辮子，儘管額頭冒著汗水還是行鞠躬禮。
金尾勘八——和自己有著不太良好第一印象的年輕書記官斜眼打量著我，似乎不打算交流。
「別介意呀，新谷兄。」一旁苦笑著的陸掌以拍肩的方式安慰我。他其實不用這麼做，我的心靈沒脆弱到會被這種小事擊潰。
被這樣冷漠的對待，只是更加堅定自己應該做好哪些事。
解開和這傢伙的誤會已經正式被記入「待做事項」的清單之中。
「遲到了真不好意思，車隊遇到遊行隊伍被迫更換路線，害你們在這裡曬太陽，全是在下的考慮不周。」
「沒人會怪小哥你啦。話說回來，剛才提到的遊行是指⋯⋯？」
「假如吾輩沒記錯，那個應該是在抗議政府與『龍』宣戰的活動。」
「各位不用擔心，這趟旅途不會經過那些遊行區域。路線已經設定好了。」勘八從文件夾裡拿出地圖，克萊希爾接過後仔細詳讀了起來。
我發現上頭幾乎是沒學過的西露恩文字。頂多只能辨認十個詞彙。
「啊，似乎忘記說，金尾先生去年通過了西露恩文字的乙級檢定。」
「乙、乙級？」我不敢置信地眨眼。
「今年似乎有考慮進修甲級。吾輩是從艾利森大人那裡聽來的，應該沒錯吧？」
「克萊希爾大人過獎了⋯⋯話說回來，學生們還沒準備好嗎？」環視只有幾個人的操場，勘八疑惑地問。
「吾輩吩咐川塚小姐帶大家出來集合，可能會耽誤到一點時間，畢竟三個班級的人數不太好掌控。」克萊希爾略顯無奈的說。
「瞭解。需不需要請人協助抬這些行李上車？」
「拜託你們啦！人家手好痠。所以呢，哪個是給老師坐的車？」無法在這種天氣下撐太久的尤朵拉問。
勘八露出禮貌性的笑容指向其中一輛巴士。他本人坐的那臺車此刻又走下來兩名男人。
對方戴著標配的頭盔和防彈背心，腰際有無線電對講機，都是陌生面孔。唯一可以判斷的是他們隸屬於日本自衛隊。
「請原諒吾輩的冒昧，這兩位先生是⋯⋯？」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西崎康健，階級為二等曹陸，『亞人聯合部隊』的一員。我的職責是保護各位，請多多指教。」留著典型的平頭，外表看上去有些粗曠的男人如此說道。
「再這樣拖延下去可能會趕不上預訂行程喔，班長。」站在班長後方的男人提醒道。
「沉住氣，久司。光著急而不懂得變通是不行的，連絡調度中心，告訴他們會比計畫稍微慢一點才出發。」
「可是這樣⋯⋯」
「沒有什麼可是，按照我說的去執行就對了。別忘記這次任務的對象主要都是小孩子，不是貨物，我不想因為太過急促造成他們的不安。」
「亞人的後代⋯⋯嗯，我知道了。」
西崎班長身旁的男人推了推方框眼鏡，撥去茶色斜瀏海，看向我們這邊，視線停留在亞人特徵最明顯的陸掌身上許久，過幾秒才轉身離開。那個眼神不確定蘊藏著怎樣的意味。
雖然陸掌不怎麼在意，尤朵拉和我倒是對這位身材高挑的士兵起了戒心。
「抱歉啊，剛剛那位是我的副手，賀島久司，階級是三等曹陸。這臭小子的個性有時候難以捉摸，不過說到底還是個好人，請各位多多包容。」
顯然他對自己部下十分看重，我只好苦笑以對。接著，西崎班長轉身往車輛的方向走去。
「總感覺，是個過分老實的傢伙。」
「這種話還是壓低音量講比較好吧⋯⋯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結下超過三個樑子我會承受不住，尤其對方還是自衛隊的成員。這種人跟他們變成朋友會比敵人輕鬆許多。」
「人家只是純粹講出內心的看法，沒有要貶低誰的意思。那些部分已經交由臭布納你一個人扛了。」
「我說妳啊⋯⋯偶爾也可以表現得可愛一點，別總是想著要痛扁人。」
「人家本來就很可愛，不需要一個臭布納來評斷。」
過沒多久，一個眼熟的人影帶著大量學生來到操場。
「呼⋯⋯熱到妝都花掉了，讓各位久等啦。」朝希一邊撐著陽傘一邊對我們打招呼。
姑且先不論那個「哼哼怎麼樣，我也是可以被信賴的喔」的得意嘴臉，我比較在意咀嚼著不知從哪邊撿來的樹枝的雙胞胎。特別是曾經和自己一起落水的芙妮，身體狀況看起來似乎沒大礙。
但是，還不能掉以輕心——
『今後你要多注意一下芙妮同學，雖然肉體靠著魔力跟物理治療康復了，在心理層面有沒有留下陰影還很難說。』
不只是艾利森這麼叮嚀過，身為治療師的克萊希爾也提醒我要密切留意芙妮的狀態。
『因為她是魔獸的後代。』
這句話或許不中聽，卻難以反駁。
「老師好！」看見璃奈等人興奮地朝自己揮手，原本還在沉思的我突然回神過來，嘴角微微上揚，打起精神跟孩子們點頭致意。
隨著師生被安排到各自的車輛，這趟旅程總算是揭開了序幕。
◈
此刻，在Ｂ班搭乘的巴士上。
「高橋同學，我能跟妳一起坐嗎？這裡有本京都旅遊手冊，說不定妳可以替大家介紹一些景點——」
「我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在那邊獨自吸著飲料的新谷老師看起來很寂寞，九尋同學怎麼不去陪他？」
「可是⋯⋯好吧，如果妳想睡個覺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擾了。」
望著滿臉失落的璃奈走回緋隼旁邊，拆開一包巧克力棒啃了起來，我對川繪里那始終不變的冷漠態度感到遺憾。
「真是，跟一堆笨蛋擠在狹小空間裡，是要把本大爺逼瘋嗎？」
從剛剛開始就不停發牢騷的褐髮少年，似乎很討厭這個全校出遊的安排。
「往好的方面想，這趟旅程能看到很多新事物，不覺得這種氛圍很棒嗎？試著去享受一下樂趣如何？」
「吵死了，你這過度樂觀的蠢牛⋯⋯只有遇見更強大的敵人，本大爺才會享受到樂趣。」
「不如把笨狼同學踢出去怎麼樣？」川繪里提議，「反正待在車上只是鬼吼鬼叫，乾脆去外頭吹涼風。」
「妳說什麼——！？」
眼看車內即將發生衝突，我和岩明連忙起身攔住兩人，並投給駕駛座的士兵一個眼神，告訴他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接收到這個訊息，士兵緩緩點頭，原本打算去拿無線電的手放回方向盤上。
為了避免事態發展成難以收拾的程度，我將丸介和川繪里分別安置在車輛前後側。距離夠遠至少眼神對不到。
「老師，把他交給我。」
出乎預料的，岩明主動要求坐在丸介旁邊，另一位亞人女孩則是經過猜拳後被叫去陪川繪里。璃奈還在為她難得贏一次遊戲的運氣浪費在這裡而懊悔不已。
費了不少心思和力氣，整個班級總算是安頓下來。
當我回到自己的位置時，車上卻出現一個不該在此逗留的人物。
「⋯⋯好慢喔，為什麼還不出發啊喵？」
理應留在學校修復結界的半精靈少女，表情透露出不耐。她一邊用手指纏繞栗色雙馬尾，一邊皺起眉頭，貌似沒有察覺到我的詫異目光。
「咳咳！」我只好假裝乾咳來吸引她的注意。
「新谷君，像這樣不請自來是不是嚇到你了？」艾利森解釋，「我稍微用了點複雜的術式，跟分身術差不多。」
「分身術？像木什麼村裡的忍者？妳之前明明說過那是禁止使用的魔法。」
「我的確說過那樣的話，沒想到過了那麼久你還記得。放心，不是那種鋌而走險的做法，我也不想被政府盯上啊喵。」艾利森露出苦笑。
她用莫名妖豔的舌頭舔舐嘴唇，左右搖晃腦袋繼續說：
「被嚴格禁止的是生命方面的『複製』與『再創』，但我施展的魔法和那些無關，新谷君現在看見的並不是艾利森．貝莉姬特，而是來自本尊的精神分離體。」
「分離體？」
「顧名思義就是指一個人的意識、存在本身，將這些被你們人類稱作靈魂的東西分一小部分去別的地方，跟實際上複製出一個生命不同，畢竟這全都是屬於同一人的所有物嘛。」
「那種超乎常理的事，真的有辦法做到？」
除了驚嘆外還有滿滿的疑惑迴盪在心頭，我被艾利森的話震撼到，她卻用平淡無奇的語氣說下去。
「假如是普通的三流術士去嘗試，大概會迎來精神崩潰的悲慘下場，幸運一點，就是終生都無法使用魔法或者喪失記憶。」
好可怕，不愧是半精靈。
「整個國家會使用這種魔法的人寥寥無幾，它所需的魔力量十分龐大，極限頂多就幾個鐘頭，我想利用這段時間和新谷君好好相處喵。」
「不是我想破壞氣氛，但修復結界的工作怎麼辦？如果偷閒被別人發現會不太妙吧？」
忍住不去凝視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眸，也忍住不去稱讚對方歪頭的模樣很可愛，我以同事的身分提醒著艾利森。
對此，艾利森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只是稍微挪動身體空出一個位置，然後用手拍拍坐墊示意我坐下。
「哪怕是克萊希爾也無法感知如此微弱的精神分離體，這點我可以擔保。在這種狀態下能看見我的人，只有新谷君一個。」
「原來還可以選擇對象？明明概念相當模糊卻意外的方便啊。」
「讓你想犯罪的慾望提升了？無論我怎麼尖叫求饒都不會有人聽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喔。」
視線撇向前方的學生，確實沒有半個人回頭。此刻能與艾利森對話的人只有我。
本體大概在學校某處活動著，僅有足以支撐溝通的意識被分派出來，因此摸不到對方也是情乎合理的吧。
好，看我的厲害。
趁艾利森開心地哼著五音不全的旋律，我拿起飲料瓶放在她頭頂上，心裡預期會直接掉到坐墊上。
然而——
「要給我？你人真好，那我就不客氣啦喵！」
那是碰到物體的紮實觸感，艾利森毫無遲疑地拿走綠茶喝了起來，喉嚨不斷發出咕嚕聲。
完全搞不懂原理啊，魔法什麼的。
看見我挫敗的坐下，艾利森露出滿意笑容，像男孩子一樣勾住我的脖子亂搔頭髮。
「喂，妳在做什——」
「只是跟自己的下屬培養感情，不可以出現下流的念頭喲？」
「鬼才會！快點放開我，這個姿勢很容易碰到不得了的部位⋯⋯」
「就叫你別掙扎了，男孩子還這麼害羞？讓我好好檢查你最近努力運動的成果。」
雖然肌膚接觸什麼的我不介意，不過這位副院長的穿著實在有點輕薄，碰到某些柔軟的東西讓情緒難以平復。我不想被冠上變態教師的稱號。
於此同時，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
「老師他⋯⋯」
「終於精神崩潰了。」
璃奈、碧以及緋隼三人就這樣看著導師獨自發瘋，隨後將好奇的目光默默地收回去。
引擎發動的聲音響起。
「請各位乘客系上安全帶，不要擅自開車門。」士兵舉起無線電和各單位通報進度。
車隊逐漸駛離操場，向著校門口前進。
巴士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沒過幾分鐘，我們已經來到附近的街區。
此時有人拉開窗戶，灌進來的風讓大家的衣襬和頭髮不停飛舞，璃奈微微探出頭，望著被太陽照得五彩繽紛的高樓大廈，露出一點也不遜色的燦爛笑容。
「川塚小姐、副院長大人，還有我們的學校，幾天後再見！」
璃奈的情緒如此高漲，很難不被她影響。同時我還意外地發現，川繪里的神情變得緩和許多。
「哼。」
注意到這點的白髮少女，鬼咲淵羅月在咕噥一聲後轉過頭，臉上展現出複雜的情愫。先前和自己鬧不合的銀髮少年俊輝也是不理不睬。
期許哪天能真正搞懂這群孩子的心思。
為了減緩緊張的情緒，我回憶起先前跟朝希道別的場景。
「我會在這裡等候大家，請務必注意安全，不準脫隊擅自亂跑。旁邊那個眼神很兇的人也是，別摔破頭囉。」
「為什麼有種被當成沒人要的附贈品的感覺⋯⋯？」
面對嘴上不饒人的前輩，我聽說她要跟老弟一起去參加同人漫畫展，只能盡量忽視這種完全沒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差別待遇。我由衷希望那傢伙別在漫畫展給人添麻煩。
不瞭解大人世界的陰險的璃奈露出笑容，還以為大家的關係都跟她想像的一樣融洽，朝希摸了摸她的頭，不知道在耳邊講些什麼。
只是分別幾天，沒必要來個痛哭流涕之類的誇張展開。
目送著車隊遠離校園，朝希總算卸下重擔，習慣性地將黑框眼鏡摘下來擦拭。
「那傢伙⋯⋯真的能辦到嗎？」
對方無論如何都想抵達的目標，帶領孩子們前往任何種族都可以快樂生活的世界。
朝希輕輕地闔上眼眸，淋浴在陽光底下，任由秀髮隨風飄盪。
渾身被柔和的氣場包圍，胸膛裡只有最真誠的期待之情。
「祈禱厄運別降臨在孩子身上。快去做出連神明都會刮目相看的行為吧，新谷真志——本小姐很看好你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