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章 內向少年不會遇見校花同學（二）

走出餐廳，正好能夠看見位於正對面的戶外大樓，牆壁上高掛著巨型的螢幕正播放著五彩繽紛、吸引目光的廣告：


【V-GATE全新版本近期上市！重大更新將為您的虛擬世界，帶來魔法一般煥然一新的體驗！】

──在經過了充滿未知的初期、百家爭鳴的發展期，如今的虛擬直播界已然進入最為成熟的時期。
現在，只要簡單的設備，任何人都能夠進行直播。
將過往數種不同設備如擷取器、混音器等等都已經進行了整合設計以方便新手使用。
除此之外，設備還能夠在經過掃描之後，投影出各種環境。比如在直播遊戲時，也能讓收看直播的所有人彷彿身處在遊戲當中；虛擬實況主們在進行一般的直播時，也可以將環境設定為星空、草原、城市中央等等……讓觀眾跟虛擬實況主的距離，在視聽感受上更加接近彼此。
只要一個簡單的機器，就能夠打開虛擬世界的大門、讓彼此的「距離」觸手可及──這種整合過後的設備如今被人們以「V-GATE」稱呼。洛軒今天便是要協助彩璃一起挑選V-GATE。
「以防萬一我先問一下。」
當兩人站在電子商場的門口前，洛軒開口問道：「妳今天的預算大概是多少來著。」
「說的是呢，我想想……」
彩璃歪著腦袋思考了幾秒鐘後說道：「應該是卡被刷爆之前吧。」
「妳這麼有錢的嗎？」洛軒一臉驚恐地看著身旁的少女。
「我可是存了很久了……放心吧，不是來路不明的收入好嗎。」
「好吧，妳沒問題就好。」
洛軒說道：「幫忙挑設備……沒想到我有一天還真的會變成工具人一樣的存在……」
「也不用說到這種程度吧。」
兩人一起走進商場內。
在過來的途中，洛軒已經事先詢問過彩璃電腦的規格、並依此替對方先整理了幾款不同的V-GATE供彩璃參考。因此挑選設備實際上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在彩璃正在跟店員確認一些基礎的操作時，洛軒則隨意地在商場各處晃蕩。
拜科技所賜，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埋伏在車站這種人潮眾多的地方，突然塞一堆傳單或是小東西，半推半就地逼迫路人進行一點也不願意的商業行為──對於不善與人交際的洛軒而言，遇到這種狀況就跟被蛇盯上的老鼠一樣無助、毫無反抗能力。
取而代之的，是現在環繞在洛軒身邊大大小小的虛擬螢幕，上面是各種促銷、廣告等等。
拒絕真人也許有些吃力，但拒絕科技對於洛軒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他揮了揮手，將這些飄在自己身旁的虛擬螢幕驅趕走，轉過頭去看向仍在聽店員介紹的彩璃。
後者一臉認真，有時會點點頭、有時則會微微皺起細長的眉毛。
真厲害，洛軒想道。能夠這麼自然地跟陌生人對話，而且即使是在詢問自己不懂的資訊，臉上卻完全看不出任何緊張的神情。
口袋內的手機傳來震動，洛軒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好友訊息。
圖像是一個可愛的白色短髮少女，背景則是飄著細細的雨、頭像的名稱則是「細雨」。
細雨【剛剛看到群組訊息，你今天有出門？】
洛特【嗯，跟同學一起。】
細雨【你什麼時候變成社交達人了？】
看著對方傳過來的訊息，洛軒彷彿可以看見對方鄙視的眼神。
洛特【沒辦法，對方是要問有關於直播的設備問題。】
細雨【女的？】
洛特【到底是怎麼推導出這個結論的。】
細雨【所以真的是女的。】
細雨【誰啊？】
洛特【同學。】
細雨【多謝你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回答。】
細雨【是群組裡的人？】
洛特【妳根本就在偷窺我的生活吧。】
細雨【因為你根本就沒有群組以外的朋友吧。】
細雨【不是挺好的嗎？有同學可以一起聊這個。】
洛特【勉勉強強吧。】
洛特【妳呢？昨天怎麼沒去線下聚會？】
細雨【準備考試。】
洛特【辛苦了。】
細雨【謝啦。】
細雨【不打擾你約會了。】
看見對方傳過來的訊息，正當洛軒想要回覆的時候，彩璃走了過來說道：「我這邊好啦──你在幹嘛？」
「嗯？啊！」洛軒一秒鐘收起手機：「什麼都沒有。」他說。
「……該不會在看什麼色色的網站吧。」微微瞇起眼，彩璃壞笑說道：「如果你是那樣的人，我可能要考慮要不要跟你繼續有往來了呢。」
「並沒有好嗎。」洛軒翻了個白眼。
「開玩笑的啦。」
彩璃吐了吐舌頭說道：「真是的，你也太正經了吧……」
「是妳開的玩笑太爛了好嗎。」
「太過分了吧。」彩璃說道：「啊，對了。你先幫我拿一下喔，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少女便將手上的塑膠提袋直接塞到對方手中。
「完全就是工具人啊……」
洛軒一邊自嘲著，重新拿出手機想要繼續剛剛的回覆。
然而，細雨早已下線。好友列表的頭像此時灰暗一片。
……錯過了辯解的時機了呢。洛軒如此想道。
算了，下次遇到對方再說吧。
──在兩人離開商場之後，洛軒以為就會各自解散，照理來說也確實如此……
「咦？原來你也住在集中住宅區嗎。」彩璃說道：「還真是巧啊。」
「這倒是真的。」
洛軒有氣無力地回答。
屬於橘黃色的夕陽光線灑在路面，不知道是因為在外一整天、抑或是因為這抹夕陽餘暉的緣故，給人一種昏昏欲睡的慵懶感。
少女一邊走著，一邊輕輕地哼著簡單的小調。腳下踩著輕快的步伐，光滑柔順的黑色長髮如同漆黑的高級絲綢，隨著行走的起伏輕輕搖曳著。
少年提著一個提袋跟在少女身後，腳步有些沉重。
「怎麼樣？跟女生一起出門買東西再一起走回家的感覺？這可是很難得的喔。」
彩璃的雙手在身後交疊，微微轉過頭笑著看向洛軒。
「……嘛，確實是很難得。」
有些難為情地轉過頭去，洛軒這麼喃喃。
「感想也太簡單了吧？」彩璃說道：「再直率一點也沒有關係的喔。」
「直率一點？」洛軒挑眉：「那假如我說今天跟著同班同學一起出門買東西真的有夠累死人也沒有關係嗎？」
「哈哈哈。」彩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到這份上也太過火了吧。」她說。
兩人繼續走著，直到一處十字路口前。
「不過啊……」
彩璃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洛軒。
「雖然一直說想要換設備什麼的，但是我對這方面的東西並不熟悉；周遭也沒有什麼可以討論或是分享的對象，所以其實很煩惱呢。」
「……」
洛軒並沒有回答。
「就算我們是同學，在這之前我們也沒有太多互動對吧？這麼突然叫你出來幫忙會不會惹你討厭呢？還是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很麻煩的同學？」
「……倒也沒有這麼誇張就是了。」
「說得倒簡單，我可是煩惱了很久啊。」許璃說：「老實說，我今天發訊息給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會忽視呢。」
「不，我才不會這麼沒禮貌好嗎……」
「──所以。」
許璃往洛軒的方向靠近一步。
「怎、怎麼了？」
「……洛軒同學今天能夠陪我一起來，真的太好了。」
少女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謝謝你。」
洛軒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會這麼正經地跟自己道謝；內心深處，有什麼被輕輕地觸動著。
看著彩璃，洛軒彷彿想起了過去的自己──那個當時對虛擬實況主完全陌生、到處摸索的自己。
上網查詢必要的設備、跟相關的技術人員請教、處理各式各樣的問題……當然，還有那一筆雖然不多，但也絕非什麼不痛不癢的金錢開銷。
雖然並不是真正的獨自一人，但洛軒對於那種「孤獨無助感」，同樣感同身受。
直到昨天之前，也許眼前這位同班同學也跟過去的自己一樣煩惱無比吧；又或者，彩璃一開始參加線下聚會的原因本就是為了找看看有沒有可以一起商談的對象。
因為不知道從何開始，所以只能笨拙地不斷嘗試著。
「……不用客氣啦。」洛軒只能這麼回答：「有幫上妳的忙就好。」
「你幫的可多了！」彩璃伸出手拍了下洛軒的肩膀，隨後比出大拇指表達自己的讚賞。
「妳的東西。」洛軒遞出手上的提袋給對方。
「謝謝你幫我提著。」彩璃接過提袋：「很重吧？」
「不會啦。」
「那麼……」彩璃指向其中一條路口：「我家往這個方向，洛軒同學呢？」
「這邊。」洛軒指向另外一條路口。
「果然沒有巧合到這種程度呢。」彩璃笑道：「那麼我們就在這邊解散吧。」
「嗯，回家小心。」
「你也是。」
彩璃又看了洛軒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嗯？怎麼了嗎？」洛軒一頭霧水。
「不，沒什麼喔。」
彩璃微微地伸了個懶腰：「嗯～好！回去就把設備安裝好，接下來就看我大展身手啦！你就好好期待吧！」
「好好好，知道了。我會期待。」
「嗯？你剛剛是在敷衍我吧？絕對是在敷衍我對吧！」
「才沒有呢。」
「啊！你在偷笑！」
「我才沒偷笑……哈哈哈。」
「竟然笑得比剛才更大聲！真是的，不理你了！」
少女故作生氣地轉身離開，但走之前同時揮了揮手說道：「明天見！」
少年站在原地，過了好幾秒鐘之後才小聲地回答：
「……嗯，明天見。」

──隔天，星期一，上午七點四十分。
「那麼，今天早上的雜談差不多就到這邊為止了吧！」
早晨，一名正在通勤的上班族正一邊戴著耳機，一邊專心地盯著自己的手機。
螢幕上，正顯示著一名像是在動畫裡面才會看見的少年。
少年身穿一身漆黑的風衣外套、衣服上有著如同流星一般的暗金色花紋，留著一頭俐落有型的黑色頭髮；一雙湛藍色的眼眸透露著滿滿的自信。
似乎是覺得這樣還有些不夠，這名正在通勤的男子按下手機螢幕，一個環繞著他腦袋的虛擬投影螢幕出現，隨後以他為中心，周遭原本明亮的車廂頓時暗下來、原本或坐或站的人群也被點點星光所取代。
很快地，他便身在一個像是宇宙空間的地方。而原本畫面上那個正在跟觀眾們互動的黑衣少年則漂浮在半空中。
此時的少年身旁，還有著不斷滾動的留言以及五顏六色的框框閃過：
【洛特這麼早就要結束直播了嗎！】
【辛苦洛特！】
【真的假的，我還在通勤的路上欸】
【辛苦洛特！】
【辛苦洛特！】
【不想去上班……】
無數的留言從他身邊如同流星一般滑過，少年伸出手來，選中了其中一個留言，一邊說著：「不想去上班？說的也是呢，畢竟是禮拜一嘛……嗯，就算不上班也沒問題的喔！」
【草】
【草】
【竟然鼓勵粉絲翹班草】
「有什麼關係嘛！」少年這麼笑著說說道：「各位！要好好記住了！特休啊，就是只要沒有使用就會有種空虛感湧上來的東西喔！」
「不要害怕，勇敢地跟自己的主管說聲『NO』吧！」
「那麼，今天早上的直播就到這裡結束了！我是洛特！大家晚上見！」
少年說完之後，畫面便進入了結束動畫；伴隨著輕鬆的音樂跟『請訂閱我的頻道、點讚，追蹤社群喔』的聲音與畫面之中，上班族一臉滿足地關掉螢幕、與此同時，周遭的星空也緩緩退去，不一會兒，又回到了上班途中的捷運上。
……啊啊，果然早上就是要補充些「直播能量啊」，他如此想道。於此同時，他所搭乘的捷運也正好到站，上班族揉著自己的脖子，跟著人潮一同走出了車廂。
同一時間，都市的集合住宅區。
昏暗的房間之中，厚重的窗簾被拉起，不讓任何一點光線有機會滲透進這個空間。
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整個房間都被十分嚴實地包覆著；在這種情況下，整個房間的唯一一個光線來源是桌上兩台螢幕散發出的刺眼白光。
空氣之中，僅有空調持續運轉的聲響、以及時不時傳來的鍵盤敲打聲。
「……嗯嗯……」
過了一兩分鐘後，房內出現了新的動靜。藉著螢幕的光源，可以發現螢幕正擺在一張極寬的桌面之上；在桌子面前則擺放著一張椅子。
而坐在椅子上的，則是一個微微蜷縮著身軀的背影。
「……糟糕，今天的直播好像開得太久了。」
身影稍稍偏了一下頭，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戴在耳朵上的耳機給取了下來。
這名人影，自然就是洛軒。
將放在桌邊的手機拿了過來之後，洛軒便打開社群軟體並開始熟悉地操作著。
很快，社群上面一個名叫「洛特──為各位帶來希望的黑衣使者」的帳號便更新了一個新的簡單貼文：
【──忙碌的禮拜一，剛結束直播的洛特！今天也祝黑衣民的各位一切順利！】
貼文剛發布的數十秒內，便迅速地被人轉貼、留言：
【辛苦洛特！洛特今天也要加油！】
【洛特吃早餐了嗎？要注意身體健康喔！】
【辛苦洛特！】
【這個時間點假如洛特是學生的話感覺也快要遲到了吧（笑）】
……
……
「早知道就不要搞什麼周一早晨雜談了……」
洛軒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走出房門；突如其來的光線變化讓他抬起手來稍微遮擋了下。隨後洛軒走進了浴室開始簡單的盥洗。
溫度適中的水浸泡著毛巾、人影接著將毛巾輕輕地覆蓋在自己的臉上仔細擦拭。
閉著雙眼感受著從毛巾傳來的溫暖，過了幾十秒之後再緩緩拿下。
──一張有些疲憊、平平無奇的少年臉孔就這麼出現在鏡子前面。
把『洛特』從自己的生活中摘除的話，洛軒也不過是個平凡的高中二年級生。
換上了制服，早餐已經透過智能管家的設定預先準備完成。洛軒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用著桌旁的立體虛擬螢幕看著這周的天氣。
這周不會下雨真是太好了呢，洛軒看著天氣預報這麼想著；他並不喜歡下雨的日子，全身會變得溼答答的。
將最後一口吐司塞進嘴巴、撈起丟在客廳沙發上的書包，隨後打開玄關大門。
「──早安，世界。」
少年如此小聲地喃喃，邁步走出。
現實中的洛軒雖然不至於會完全避開交流，但也是那種缺乏記憶點的普通人；就算是住在附近的鄰居，對於洛軒的印象大概也只停留在「雙親在國外工作的高中男生」而已。
「早安啊，洛軒。」
一名牽著一條臘腸狗散步的婦女向洛軒打招呼。
「周姨早。」洛軒同樣笑著點頭回應。
「今天感覺有些晚啊？」被稱作周姨的婦女抬起手臂、一個小螢幕從她手腕上的手錶跳了出來：「都已經八點了喔？」她說。
「哈哈哈……昨天打電動所以今天起來的有點晚了。」洛軒有些難為情地摸摸腦袋說著：「周姨剛散步完嗎？」
「是啊，不過我還差大約幾百步才可以達到早上的運動標準。」周姨回答：「年輕人啊，記得早點睡。別總是玩遊戲到這麼晚。」
「知道了，謝謝周姨關心。」洛軒擺了擺手：「那我就先走啦，不打擾您了。」
「好，別遲到啦。」
在無數次的提議、聯署、修改之後，如今的學生只要在八點半前到達學校迎接第一堂課就可以了。而對於住在自己就讀的學校僅僅只需要步行十分鐘的洛軒來說，準時到校並不是一件難事。
刺眼的陽光令洛軒有些睜不開眼，少年的身影一邊尋找著路邊的任何遮蔽物試圖抵擋陽光；由於清晨六點便爬起來直播的緣故，洛軒此時也感覺到疲憊正在慢慢地湧上。
即便如此，少年還是一邊打著呵欠，慢慢地散步到路口，跟眾多和自己一樣身穿學校制服或者是身穿襯衫與西裝的上班族一樣等待著紅綠燈。

「──喂，你看了昨天的直播了嗎？」

一旁傳來兩名學生的閒聊，討厭跟路人接觸的洛軒不露聲色地跟對方拉開距離；但因為是在聊關於直播的話題，他禁不起好奇心驅使，豎起了一邊耳朵偷聽著對話。


「我看了。」另外一名學生說道：「昨天的直播不是差點就要暴露他的住址了嗎？」


「對啊，好可惜──」第一名學生興致勃勃地討論著：「要是能夠知道對方的住址，搞不好可以偷偷送他禮物之類的？或者是偷按人家的門鈴，哈哈哈哈。」


「小學生喔你，有夠無聊的。」


「哪會！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

洛軒聽見對方的話題，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便不再繼續關注。

就在此時，長褲口袋裡突然傳來了輕微的震動。
洛軒拿出震動的來源──也就是自己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好幾種不同通訊軟體的訊息。
【在學校那邊的生活還習慣嗎？放假記得跟家裡打電話喔。】
第一條訊息是來自於母親的問候，洛軒輕輕一笑，很快地回覆自己一切都很正常，不需要擔心。
接著，洛軒的視線看向了其他訊息。
【！！！！！！！你們知道嗎現在這個時間點小百合學姐竟然還在直播欸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她不是高中生嗎為什麼這個時間還可以繼續直播啦XDDDDDD。】
……鮮明至極，甚至使用了粗體跟斜體的超長串留言使得洛軒根本無法忽略這個訊息的存在。
毫無疑問的，這是來自老磚的訊息。
正當洛軒想要回應什麼的時候，聊天室底下已經跳出了一個新訊息。
【直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