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對王縣長最終的靈魂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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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06
177.對王縣長最終的靈魂訪問
一元來到漂淼市公安局,高義仁副局長親自陪著他驅車來到位於郊外的看守所。門前的武警哨兵仔細地查驗了一元的身份證、記者證,以及省高級法院開具的同意會見在押人員的批准信函,又對他攜帶的物品進行嚴格的檢查,那座神秘莊重的電動鐵門終於打開。警車將他們送到里院的門前,高副局長無奈地說:「下車吧!到這裡就不能再走了。」
他們來到預審樓休息片刻,然後下到了位於一層的值班室。民警持提票去提人。這是一間專用的提訊室,屋子的中間用鐵柵欄將裡外隔開,預審員就在外面訊問,在押人員從監區直接進入提訊室的裡間坐下來回答。他身後的房門由看守民警在外面反鎖。
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鐐銬聲,透過鐵柵欄,一元看到了從後面走進來的王尚鵬。又是幾個月未見,他明顯地瘦了。原來留著的帶有幾許飄逸的長發被剃成「板寸」。身穿整潔的半新中檔西服,裡面卻是棉毛衫。進到提訊室,很自然地坐進椅子上。雙方凝視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站在記者身旁的高義仁問:「想吸煙嗎?」見他點點頭;便從自己身上掏出香煙隔著鐵柵欄遞過去。並隨手用打火機幫助點燃。由於他的雙手被銬,任何一個平時單手可以完成的動作,現在都需雙手緊緊地湊在一起,顯得十分彆扭。
「能吃飽嗎?」一元終於想出這樣一句話。
「能」,他平靜地說:「民警對我很照顧,我比別人能多吃一份。而且在周末和節日都會改善伙食。」
「你的衣服很乾凈。」記者注意到這點。
「家裡送來的。只不過穿和脫都不方便,他是指受鐐銬的限制。
「睡眠怎麼樣?」
「經常在後半夜驚醒。夢見我爹,被我用槍打傷打中的村民,還有舒燕燕和她的孩子。」
「我幫助舒燕燕找到母親了。娘倆見面時都激動不已」。
「謝謝你」,他那原本蒼老的臉上泛起些紅潤:「你真是個好人。一個樂於幫助別人,看不得別人受委屈受苦受難的好人。只可惜,我們沒有緣份成為摯友。」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總覺得與你無法相比。你是把為別人解決困難當作惟一的追求。而我,窮苦的命運逼著去追求那些在你眼中是順理成章就能唾手可得的生活。同時,必須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得到。由此說來,你我之間所追求的起點存在著很大的差距。」
「你說的唾手可得是指富裕、安寧和高雅的生活環境嗎?」
「也許是吧!我總是在猜想,同樣處在七、八歲的年齡,你回家向父母要學雜費時,不會有種愧疚感吧?而我就有這種感覺。」
「那麼,當你有朝一日終於擺脫這種由於貧窮造成的愧疚,除了要通過不懈的追求達到目的,是否還因有強烈的反差而必須批判過去的一切?並且要對造成這種不平的社會給予近似瘋狂的報復?」一元按照自己的思路揣測,判斷著他的心緒變化歷程。
「這是你總結出來的理論,而我卻沒有想過這麼多。」
「還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一元終於把憋在心中多年的話和盤托出,『你在為自己、為家庭、為你的鄉鄰去努力奮鬥時,是否考慮到這樣一些因素:諸如道德、公平、有序、謙讓、利他、良知、坦誠和信義?」
王尚鵬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有些語無論次地說:「讓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我想好之後,再跟你交流。」
「難道還能有再見的機會?」這句話他沒敢講出來。因為在來之前高副局長就提出忠告:這些人對「死」最為敏感。倘若你若觸動了他那脆弱的神經,會鬧得幾天思想波動很大,讓管教民警忙碌不停。他換了個話題:「我們談談老盧吧!他是個很有代表性的農民。」
「他太壞了,我的幾件事都毀在他的手上。」
「你如果罵他,恨他,他肯定會很委屈。因為那是他的活法。對舒燕燕,你覺得對得起她嗎?」
王尚鵬對盧子英的一句話始終記憶猶新,「當金礦爆炸發生后,老盧來找我。說俺與你王縣長再有仇,都是本土的鄉親。無論過去和現在,我都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的精闢。那麼,我毀在他的手裡,應當說就是老天的報應,更是黃土地上冒出來的斬不斷的根源;至於舒燕燕,她不應當屬於我。可我卻有機會得到她,這是我的不幸,也是她的不幸。」
「你對自己的案子有什麼看法嗎?」
「罪有應得。我開始聽說沒有炸死人,法院卻判了死刑,立即執行,我想不通,就請靳律師在法庭辯論中提出量刑畸重的辯護意見。後來,靳律師給我念了《刑法》一百零六條第一款。管教也問我:同樣都是實施了爆炸,假如你炸得是省政府的議事堂,而別人炸得是個破柴草棚子,哪個影響惡劣?我就明白了。另外,舒燕燕的孩子的死,我已經如實向員警、檢察官和法官供述了事情的經過。一審法院的法官以『間接故意殺人』判了死緩。靳律師還提出不同的辯護意見。但無論怎樣,我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因為孩子對我那天真純潔地一笑,以及死後怒睜的雙眼,都讓我想到:應該立即趕到天國,向他的魂靈謝罪。即使這樣做了,我的惡行在陰間和來世也得不到寬恕。」
高義仁看了手錶,預示著會見時間不能太久了。
王尚鵬乖覺地意識到這點,戀戀不捨地說:「張記者,真希望政府再給我們一次談話的時間。也只有在黃泉路口,才能探討這麼深刻和推心置腹的話題。」說話間,門外傳來看守民警開鎖的聲音。他猛地撲過來,雙手握住鐵柵欄,瞪大眼睛看著一元,兩行混濁的淚水流下來:「告訴燕燕,我悔恨;告訴鄉親,我愧悔;告訴全社會的人,我……」當看守所民警已站在身後,準備去架起行動不便的王尚鵬,他嘶聲力竭地喊出:「追悔莫及……」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見到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死刑、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王尚鵬之後,我才真正體會出這句話的含義。」回到省城的一元,把與王尚鵬的一席談話對著靳欣力和幾位元記者講出來,讓路嫻像是雙手握著一只噗噗亂跳麻雀的小姑娘,激動得不斷顫抖:
「哎呀!太精彩了,太珍貴了,這個畫面若是能播出去,那我的節目收視率准能做到萬人空巷。」她不顧一切地揪住一元的袖口:「下次再有這種機會,說什麼也要把我帶去。」
靳欣力無意的一句玩笑話,讓路嫻更加愛聽:「你們搞個強強聯手,橫向組合吧!」
「我明天該去上班了。聽聽報紙最近有什麼變動和安排,然後再做決定。」
但一元無論如何沒能想到:他的記者生涯,他所喜愛的採訪事業,正在日臻完善、更加成熟,並且還有許多更好的線索需要他去跑的時候,命運交響樂卻給他的這個樂章上畫了一個巨大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