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式槍殺
本章節 4380 字
更新於: 2022-07-05
６行刑式槍殺
坐在偵訊室，一如昨日光景。但警務員表情寫著「不爽」兩字。是啊，被愚弄誰會爽呢？
「你可以繼續唬爛沒關係，只是先記好刑法164頂替罪。」
「我保持緘默！」吳男使出絕招。警務員跟小隊長互看一眼，點了點頭，便把我叫來坐在吳男對面。
「妳跟他好好談吧！」
「是。」我用柔和的聲音說著：「吳先生，請你務必了解一件事，每個人都有家庭，每個人都是別人重要的家人。」警務員在一旁走動，小隊長則是訝異地看著我，似乎沒想過我會用這種溫情攻勢開頭。
看吳男不答話，我繼續說：「五起命案，五名犧牲者，五個破碎的家庭，無數位心如刀割的家屬。請問這樣隱瞞下去有什麼意義呢？」
吳男仍舊不開口，但略顯坐立不安。我緩緩地說：「我知道你也想保護你的家人，但這麼做並沒辦法讓他真正逃過良心折磨，也不可能保他一輩子不用出來面對。」
「有人面對、有人出來扛責任，不就圓滿落幕了？死刑我也甘願啊！」啊，說話了。
「如果只是要有人來面對，為什麼一開始不出來把話說清楚？難道真的讓人從世界上消失，恩怨就會消失了嗎？」
「這麼玄的東西我不知道。」他的焦躁不安顯示他仍有同理心，甚至可能他內心也在責怪兇手為何選擇如此手段。
「想請問吳先生，最後一案你知道是怎麼殺的嗎？」他舔了舔嘴唇，我請小潔倒杯水給他，他整杯喝光，緊張讓他口乾舌燥。
「吳先生，我就直接說了，兇手是把對方壓制在地，以類似行刑的姿勢槍殺被害人。」吳男緊皺眉頭，或許他在現場並無法想像是這種方式解決對方。「你在現場，能感受到被害者生前的恐懼嗎？」
「別再說了！我晚上不停做惡夢！拜託別再說了！」吳男眼眶都紅了。
「詳細情況等兇手到案再說吧！」我把簡單的鑑定內容放在桌上，這當然是我自己寫的，就當作是大學交報告那樣，畢竟檢方要求的正式鑑定書不會這麼快出爐，我沒東西跟嫌犯談，只好自己寫。「還有一份東西。」我把吳敏勝的人別資料放在桌上。
「你們……」
「如果傳喚不到，警方會報請檢察官開拘票，如果他逃亡，就只好發布全國通緝了。」我停頓一下，見吳男驚慌失措的模樣讓我更確信自己的推測是對的。「請你用溫情喊話，讓他來投案好嗎？」
「我……」一分鐘過去，吳男講不出任何一句話。如果說好，代表承認兄長犯罪而自己願意協助警方；如果說不，代表承認兄長犯罪但自己不願協助警方。換句話說，不論吳男怎麼開口，都只是肯認警方懷疑店長吳敏勝是真兇一事。
「你考慮清楚再跟我們說。但是，自己投案總比被逮捕到案好。看你早上沒什麼吃，會餓就說一聲。」警務員說完就先行離去。
「小潔！」
「喔，妳來啦！」她把鑑定結果拿給我看：「妳要的都在上面，手指、活力飲跟第四案被害人是同一個沒錯，人別資料我附在裡面；店長從後門走出沒錯，簡單來說就是賴男被騙進去牽制妳，店長跟弟弟從後門離開。不過時間點注意一下，店長先走，之後弟弟是用跑的追出去。」
「我覺得啊，是在他到現場發現又多一個死者後，下定決心幫他哥頂罪的。」
「為什麼？」
「我啊知？但是每個人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們只能追查犯罪，沒辦法深入了解那段故事。」
「幹嘛突然語重心長說這個？」小潔笑著推我一把，但她的笑容有點僵，可能也感受到我這邊奇怪的磁場。
「妳不覺得整個案子很奇怪嗎？每個死者都是同一天生日，隨著日期接近年齡也遞減，後面兩案也是吧？」
「嗯，27跟26歲，都是520出生。」她翻開人別資料那一頁指給我。
「餐廳名字又取作520，妳不覺得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嗎？妳當初跟我說餐廳才開沒多久，我就覺得不單純，只是想想也是挺可怕的。」
「哪裡可怕？」
「如果所有一切準備只是為了復仇，這仇恨還真是深啊！」
「520連續殺人犯終於落網，今晨5點在強勢警力包圍下，兇嫌吳姓男子放棄對峙，將改造手槍從窗檯丟下後，打開門鎖接受逮捕……」5月22日，我被「強迫放假」，只好待在家裡追蹤嫌犯動態。窩在牆角，用筆電聽著新聞播報，心裡五味雜陳。好不踏實，沒有真實感……明明盡力追查了，派出所也都加強巡邏，卻無法阻止五條年輕的性命逝去。無力地把頭埋在膝蓋上。
十一點，我準時到心理諮商門診報到。
「方小姐，來，這邊請。」被帶進診間。
「心理師好。」
「妳好，請坐。健保卡，謝謝。」看了一下病歷，心理師問：「最近還好嗎？」
「是想要問跟案子有關的問題。」
「嗯……」心理師苦笑了一下。「並不是說不能問，但是我還是希望妳能花更多心力在關心自己方面。雖然社會案件很多很繁雜，但是這樣累積的工作壓力很大，可能造成工作效率或成果不如以往。像是妳精神看起來並不是很好，最近沒什麼睡對不對？」
「反正都會強迫放假，再補一補就好。」我笑笑。像我這樣皮的人，心理師們應該見多了。
「飲食還正常嗎？」
「吃的稍為熱量高一些，但體重沒增加。」
「妳是過瘦吧？妳的身高跟體重不成比例ㄟ，應該要再吃多一點的，上次建議妳可以排一下營養師的門診，還是沒去齁？」
「有點忙……」我尷尬地笑著。
「還是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心狀況啦！那今天是想問什麼？」
「一個人的恨意會累積多深？通常能忍耐很久，而爆發的時候又快狠準，並且計劃性地報復，這應該算心理問題對吧？」
「妳是想問這次連續殺人犯嗎？」
「嗯。我剛開始有想過反社會人格的可能，但是他又像是針對單一目標而來……」
「我只能接收新聞的訊息，所以知道的有限，但是依我簡單判斷來看，他似乎是有受到強大的心理創傷，加上過於執著的個性，所以會安排這一系列的殺人對象、手法、時間等等。」心理師停頓一下，「也不排除他可能有精神疾病」，她補充。
「這可頭痛了……」精神疾病對檢警來說意味著刑法19條的攻防。刑法19條第1項規定「行為時因精神障礙或其他心智缺陷，致不能辨識其行為違法或欠缺依其辨識而行為之能力者，不罰」，搭配刑事訴訟法第301條第1項後段「其行為不罰者應諭知無罪之判決」，等於宣告兇手「無罪」；如果只是第2項「顯著減低者，得減輕其刑」倒不至於無罪；當然若能用第3項「原因自由行為」來打掉辯方關於精神障礙的抗辯，檢察官就高枕無憂了。
「如果說法律允許的話，讓嫌犯心理諮商跟精神科門診都試試吧，一方面是確認對方的心理跟精神狀態，一方面如果有啟用修復式司法的可能，有多依些病歷資料也會更好著手。」
「嗯，謝謝。」我收回健保卡起身。
「方小姐，如果可以還是希望妳多花一些心思照顧自己。」離開前心理師仍不忘叮嚀。
「謝謝。」我手放在門把上。
「那個……」嗯？她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請說。」我手縮回去。
「傷口被看見，才有機會被治癒。」
「呃……」我一時不知該回什麼好。是在說我嗎？還是說嫌犯？
「如果不排斥寫字，試著寫日記吧！問問自己的感受，試著把傷口寫下來，再想想這個經歷改變妳自己或改變別人什麼，還有妳如果以旁觀者的角度，想要告訴以前的自己什麼。」非常柔和，沒有壓力，直覺認為她是在說我。但我還是不知該回她什麼，只好帶著微笑離開。
傍晚肚子很餓，才意識到一整天除了水，什麼都沒吃。外面下著大雨，不知道是否是梅雨作祟。但也太早報到了吧？不過520關店了，我一時想不到能去哪裡吃，何況一想到比西瓜汁還鮮紅的活力飲，就感到反胃。
躺在床上裝死，什麼事也不想做。忽然聽到手機震動聲，一看，小潔打來幹嘛啊？
「喂。」
「冠冠，妳人在哪？在家嗎？我開車去接妳。」
「我裝死，不想動，妳不要來。」
「不來不行，吳敏勝要求詢問的時候妳要在場。」什麼嘛……
「妳不是有我家鑰匙？自己進來。」說完我就掛電話。
約莫二十分鐘，聽到開鎖聲，我闔眼裝睡。
「抱歉啊，大塞車。呃……在家就只穿內衣喔？連睡衣也不穿嗎？不要跟我說妳下班就沒換衣服。起床啦！」小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從拖下床。「制服呢？」房間沒找到，她跑去浴室，「靠，丟浴缸，根本沒洗喔？」她撿起來幫我穿上。「妳飯都沒吃對不對？無精打採的。」制服穿好，感覺自己像要工作的模樣，精神來了，才跟在她身後出門。
「也會塞車吧？」既然要浪費時間在路上，那我就不客氣了，把小潔放在車上的無尾熊餅乾打開，不停往嘴裡塞。
「欸，那我的緊急乾糧耶！」
「現在就緊急時刻不是？」
沉默一會兒。「問妳喔，妳當初給我妳家鑰匙幹嘛？」
「房東給兩把，妳一把我一把有啥不好？」
「跟我男友住，我又用不到，而且妳那是單人房不是？」
「沒差，哪天我又像剛才那樣擺爛的時候，好歹妳可以進來把我拖回工作崗位上。」
「妳今天去諮商嗎？」
「嗯。」整包吃光，我舔了舔手指。「好吃。」
「難得看妳享受食物。話說回來，妳不考慮交男朋友？」
「那我寧可跟實驗室訂婚。」我翻白眼。
終於抵達分局，小潔肯定訝異我生龍活虎的模樣。走入偵訊室，桌上除了我的初步鑑定，還放了正式的鑑定報告。這次速度可真快。
十分鐘後，我瀏覽完報告，吳敏勝也被押到偵訊室。但是同仁帶進來後就離開，原來他希望先跟我談。
「方警官早就知道了對吧？」我默不作聲，沒有百分百的證據我不會咬定是或不是。看一下手上的王牌，鋼筆手槍上指紋、活力飲、血手指包裹指紋。他敢寄包裹還留下指紋，表示挑釁對吧？是不是勝券在握或者復仇目的即將達成，已經不在乎被揭穿真面目呢？
吳敏勝搖頭晃腦，緩緩說出：「就算妳知道，如果我不認罪呢？」
我嘆一口氣，把王牌內容逐一放在桌上。「報告書不看也沒關係，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用仇殺的方式殺害五個人呢？」
「我沒承認我殺人喔！先講好。」他態度變得有些怪異。「而且我弟不是說了嗎，第五個人是擦槍走火而死，根本沒有……」我不等他唬爛完，直接把我寫的鑑定內容重重放在桌上。
「你聽著，第一，死者身上有『火藥刺青』痕跡，表示是近距離射擊；第二，血跡重建出血點位置離地70到90公分左右，被害人身高少說155、160，這種被對方壓制在地的槍殺方式，如果說是擦槍走火，那不是唬爛是什麼？」
吳敏勝聽了，先緩緩露出笑容，接著開始哈哈大笑，再來狂笑，瘋狂大笑的模樣令人不寒而慄，小隊長親自進來戒備。
持續笑了一分鐘。「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警務員忍無可忍，走進來狠狠拍了桌子，吳敏勝才收斂笑容。不知怎麼讓我想起蝙蝠俠跟小丑的對決，可惜那是虛構故事，我眼前卻是貨真價實的兇嫌。
「辛苦警方了。」吳敏勝說完傻笑，警務員猛搖頭，揮手讓人把吳帶走。
「問不出東西對吧？」跟小潔在茶水間閒聊。分局的茶水間還是比派出所的大又舒適。
「有沒有陪偵？」
「沒有喔，從頭到尾他都沒說要。」
「那有讓他做精神鑑定嗎？」
「檢仔沒說要我們怎麼可能主動搞這個？」小潔嘆口氣：「唉，妳是擔心他拿精神病去法庭上吵吧？」
「不是，我是怕他如果真的有病，偵查中會變成強制辯護，31條第幾向來著？」
「啊，好賊喔！那把今天這種狀況跟檢仔講？」
「好啊，反正要不是精神病，就是反社會人格之類的。突然後悔，以前犯罪心理學沒學好。」
「原來還有冠冠學不好的科目喔？」可惡，又來挖苦我。
漫步在雨中，想四處晃晃不想直接回家，所以拒絕小潔開車送我的好意。路過文具店，進去隨便看看，無意間發現一本可愛小巧的筆記本，封面是粉紅色櫻花圖案，挺夢幻的。不禁讓我想起童年時候所見，陽明山盛開的櫻花……
坐在偵訊室，一如昨日光景。但警務員表情寫著「不爽」兩字。是啊，被愚弄誰會爽呢？
「你可以繼續唬爛沒關係，只是先記好刑法164頂替罪。」
「我保持緘默！」吳男使出絕招。警務員跟小隊長互看一眼，點了點頭，便把我叫來坐在吳男對面。
「妳跟他好好談吧！」
「是。」我用柔和的聲音說著：「吳先生，請你務必了解一件事，每個人都有家庭，每個人都是別人重要的家人。」警務員在一旁走動，小隊長則是訝異地看著我，似乎沒想過我會用這種溫情攻勢開頭。
看吳男不答話，我繼續說：「五起命案，五名犧牲者，五個破碎的家庭，無數位心如刀割的家屬。請問這樣隱瞞下去有什麼意義呢？」
吳男仍舊不開口，但略顯坐立不安。我緩緩地說：「我知道你也想保護你的家人，但這麼做並沒辦法讓他真正逃過良心折磨，也不可能保他一輩子不用出來面對。」
「有人面對、有人出來扛責任，不就圓滿落幕了？死刑我也甘願啊！」啊，說話了。
「如果只是要有人來面對，為什麼一開始不出來把話說清楚？難道真的讓人從世界上消失，恩怨就會消失了嗎？」
「這麼玄的東西我不知道。」他的焦躁不安顯示他仍有同理心，甚至可能他內心也在責怪兇手為何選擇如此手段。
「想請問吳先生，最後一案你知道是怎麼殺的嗎？」他舔了舔嘴唇，我請小潔倒杯水給他，他整杯喝光，緊張讓他口乾舌燥。
「吳先生，我就直接說了，兇手是把對方壓制在地，以類似行刑的姿勢槍殺被害人。」吳男緊皺眉頭，或許他在現場並無法想像是這種方式解決對方。「你在現場，能感受到被害者生前的恐懼嗎？」
「別再說了！我晚上不停做惡夢！拜託別再說了！」吳男眼眶都紅了。
「詳細情況等兇手到案再說吧！」我把簡單的鑑定內容放在桌上，這當然是我自己寫的，就當作是大學交報告那樣，畢竟檢方要求的正式鑑定書不會這麼快出爐，我沒東西跟嫌犯談，只好自己寫。「還有一份東西。」我把吳敏勝的人別資料放在桌上。
「你們……」
「如果傳喚不到，警方會報請檢察官開拘票，如果他逃亡，就只好發布全國通緝了。」我停頓一下，見吳男驚慌失措的模樣讓我更確信自己的推測是對的。「請你用溫情喊話，讓他來投案好嗎？」
「我……」一分鐘過去，吳男講不出任何一句話。如果說好，代表承認兄長犯罪而自己願意協助警方；如果說不，代表承認兄長犯罪但自己不願協助警方。換句話說，不論吳男怎麼開口，都只是肯認警方懷疑店長吳敏勝是真兇一事。
「你考慮清楚再跟我們說。但是，自己投案總比被逮捕到案好。看你早上沒什麼吃，會餓就說一聲。」警務員說完就先行離去。
「小潔！」
「喔，妳來啦！」她把鑑定結果拿給我看：「妳要的都在上面，手指、活力飲跟第四案被害人是同一個沒錯，人別資料我附在裡面；店長從後門走出沒錯，簡單來說就是賴男被騙進去牽制妳，店長跟弟弟從後門離開。不過時間點注意一下，店長先走，之後弟弟是用跑的追出去。」
「我覺得啊，是在他到現場發現又多一個死者後，下定決心幫他哥頂罪的。」
「為什麼？」
「我啊知？但是每個人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們只能追查犯罪，沒辦法深入了解那段故事。」
「幹嘛突然語重心長說這個？」小潔笑著推我一把，但她的笑容有點僵，可能也感受到我這邊奇怪的磁場。
「妳不覺得整個案子很奇怪嗎？每個死者都是同一天生日，隨著日期接近年齡也遞減，後面兩案也是吧？」
「嗯，27跟26歲，都是520出生。」她翻開人別資料那一頁指給我。
「餐廳名字又取作520，妳不覺得一切都是設計好的嗎？妳當初跟我說餐廳才開沒多久，我就覺得不單純，只是想想也是挺可怕的。」
「哪裡可怕？」
「如果所有一切準備只是為了復仇，這仇恨還真是深啊！」
「520連續殺人犯終於落網，今晨5點在強勢警力包圍下，兇嫌吳姓男子放棄對峙，將改造手槍從窗檯丟下後，打開門鎖接受逮捕……」5月22日，我被「強迫放假」，只好待在家裡追蹤嫌犯動態。窩在牆角，用筆電聽著新聞播報，心裡五味雜陳。好不踏實，沒有真實感……明明盡力追查了，派出所也都加強巡邏，卻無法阻止五條年輕的性命逝去。無力地把頭埋在膝蓋上。
十一點，我準時到心理諮商門診報到。
「方小姐，來，這邊請。」被帶進診間。
「心理師好。」
「妳好，請坐。健保卡，謝謝。」看了一下病歷，心理師問：「最近還好嗎？」
「是想要問跟案子有關的問題。」
「嗯……」心理師苦笑了一下。「並不是說不能問，但是我還是希望妳能花更多心力在關心自己方面。雖然社會案件很多很繁雜，但是這樣累積的工作壓力很大，可能造成工作效率或成果不如以往。像是妳精神看起來並不是很好，最近沒什麼睡對不對？」
「反正都會強迫放假，再補一補就好。」我笑笑。像我這樣皮的人，心理師們應該見多了。
「飲食還正常嗎？」
「吃的稍為熱量高一些，但體重沒增加。」
「妳是過瘦吧？妳的身高跟體重不成比例ㄟ，應該要再吃多一點的，上次建議妳可以排一下營養師的門診，還是沒去齁？」
「有點忙……」我尷尬地笑著。
「還是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心狀況啦！那今天是想問什麼？」
「一個人的恨意會累積多深？通常能忍耐很久，而爆發的時候又快狠準，並且計劃性地報復，這應該算心理問題對吧？」
「妳是想問這次連續殺人犯嗎？」
「嗯。我剛開始有想過反社會人格的可能，但是他又像是針對單一目標而來……」
「我只能接收新聞的訊息，所以知道的有限，但是依我簡單判斷來看，他似乎是有受到強大的心理創傷，加上過於執著的個性，所以會安排這一系列的殺人對象、手法、時間等等。」心理師停頓一下，「也不排除他可能有精神疾病」，她補充。
「這可頭痛了……」精神疾病對檢警來說意味著刑法19條的攻防。刑法19條第1項規定「行為時因精神障礙或其他心智缺陷，致不能辨識其行為違法或欠缺依其辨識而行為之能力者，不罰」，搭配刑事訴訟法第301條第1項後段「其行為不罰者應諭知無罪之判決」，等於宣告兇手「無罪」；如果只是第2項「顯著減低者，得減輕其刑」倒不至於無罪；當然若能用第3項「原因自由行為」來打掉辯方關於精神障礙的抗辯，檢察官就高枕無憂了。
「如果說法律允許的話，讓嫌犯心理諮商跟精神科門診都試試吧，一方面是確認對方的心理跟精神狀態，一方面如果有啟用修復式司法的可能，有多依些病歷資料也會更好著手。」
「嗯，謝謝。」我收回健保卡起身。
「方小姐，如果可以還是希望妳多花一些心思照顧自己。」離開前心理師仍不忘叮嚀。
「謝謝。」我手放在門把上。
「那個……」嗯？她今天怎麼這麼多話？
「請說。」我手縮回去。
「傷口被看見，才有機會被治癒。」
「呃……」我一時不知該回什麼好。是在說我嗎？還是說嫌犯？
「如果不排斥寫字，試著寫日記吧！問問自己的感受，試著把傷口寫下來，再想想這個經歷改變妳自己或改變別人什麼，還有妳如果以旁觀者的角度，想要告訴以前的自己什麼。」非常柔和，沒有壓力，直覺認為她是在說我。但我還是不知該回她什麼，只好帶著微笑離開。
傍晚肚子很餓，才意識到一整天除了水，什麼都沒吃。外面下著大雨，不知道是否是梅雨作祟。但也太早報到了吧？不過520關店了，我一時想不到能去哪裡吃，何況一想到比西瓜汁還鮮紅的活力飲，就感到反胃。
躺在床上裝死，什麼事也不想做。忽然聽到手機震動聲，一看，小潔打來幹嘛啊？
「喂。」
「冠冠，妳人在哪？在家嗎？我開車去接妳。」
「我裝死，不想動，妳不要來。」
「不來不行，吳敏勝要求詢問的時候妳要在場。」什麼嘛……
「妳不是有我家鑰匙？自己進來。」說完我就掛電話。
約莫二十分鐘，聽到開鎖聲，我闔眼裝睡。
「抱歉啊，大塞車。呃……在家就只穿內衣喔？連睡衣也不穿嗎？不要跟我說妳下班就沒換衣服。起床啦！」小潔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從拖下床。「制服呢？」房間沒找到，她跑去浴室，「靠，丟浴缸，根本沒洗喔？」她撿起來幫我穿上。「妳飯都沒吃對不對？無精打採的。」制服穿好，感覺自己像要工作的模樣，精神來了，才跟在她身後出門。
「也會塞車吧？」既然要浪費時間在路上，那我就不客氣了，把小潔放在車上的無尾熊餅乾打開，不停往嘴裡塞。
「欸，那我的緊急乾糧耶！」
「現在就緊急時刻不是？」
沉默一會兒。「問妳喔，妳當初給我妳家鑰匙幹嘛？」
「房東給兩把，妳一把我一把有啥不好？」
「跟我男友住，我又用不到，而且妳那是單人房不是？」
「沒差，哪天我又像剛才那樣擺爛的時候，好歹妳可以進來把我拖回工作崗位上。」
「妳今天去諮商嗎？」
「嗯。」整包吃光，我舔了舔手指。「好吃。」
「難得看妳享受食物。話說回來，妳不考慮交男朋友？」
「那我寧可跟實驗室訂婚。」我翻白眼。
終於抵達分局，小潔肯定訝異我生龍活虎的模樣。走入偵訊室，桌上除了我的初步鑑定，還放了正式的鑑定報告。這次速度可真快。
十分鐘後，我瀏覽完報告，吳敏勝也被押到偵訊室。但是同仁帶進來後就離開，原來他希望先跟我談。
「方警官早就知道了對吧？」我默不作聲，沒有百分百的證據我不會咬定是或不是。看一下手上的王牌，鋼筆手槍上指紋、活力飲、血手指包裹指紋。他敢寄包裹還留下指紋，表示挑釁對吧？是不是勝券在握或者復仇目的即將達成，已經不在乎被揭穿真面目呢？
吳敏勝搖頭晃腦，緩緩說出：「就算妳知道，如果我不認罪呢？」
我嘆一口氣，把王牌內容逐一放在桌上。「報告書不看也沒關係，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用仇殺的方式殺害五個人呢？」
「我沒承認我殺人喔！先講好。」他態度變得有些怪異。「而且我弟不是說了嗎，第五個人是擦槍走火而死，根本沒有……」我不等他唬爛完，直接把我寫的鑑定內容重重放在桌上。
「你聽著，第一，死者身上有『火藥刺青』痕跡，表示是近距離射擊；第二，血跡重建出血點位置離地70到90公分左右，被害人身高少說155、160，這種被對方壓制在地的槍殺方式，如果說是擦槍走火，那不是唬爛是什麼？」
吳敏勝聽了，先緩緩露出笑容，接著開始哈哈大笑，再來狂笑，瘋狂大笑的模樣令人不寒而慄，小隊長親自進來戒備。
持續笑了一分鐘。「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警務員忍無可忍，走進來狠狠拍了桌子，吳敏勝才收斂笑容。不知怎麼讓我想起蝙蝠俠跟小丑的對決，可惜那是虛構故事，我眼前卻是貨真價實的兇嫌。
「辛苦警方了。」吳敏勝說完傻笑，警務員猛搖頭，揮手讓人把吳帶走。
「問不出東西對吧？」跟小潔在茶水間閒聊。分局的茶水間還是比派出所的大又舒適。
「有沒有陪偵？」
「沒有喔，從頭到尾他都沒說要。」
「那有讓他做精神鑑定嗎？」
「檢仔沒說要我們怎麼可能主動搞這個？」小潔嘆口氣：「唉，妳是擔心他拿精神病去法庭上吵吧？」
「不是，我是怕他如果真的有病，偵查中會變成強制辯護，31條第幾向來著？」
「啊，好賊喔！那把今天這種狀況跟檢仔講？」
「好啊，反正要不是精神病，就是反社會人格之類的。突然後悔，以前犯罪心理學沒學好。」
「原來還有冠冠學不好的科目喔？」可惡，又來挖苦我。
漫步在雨中，想四處晃晃不想直接回家，所以拒絕小潔開車送我的好意。路過文具店，進去隨便看看，無意間發現一本可愛小巧的筆記本，封面是粉紅色櫻花圖案，挺夢幻的。不禁讓我想起童年時候所見，陽明山盛開的櫻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