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劇的誕生（6）

   



    ──真是難看啊，小鬼。

    意識渙散不清，每根血管彷彿都在燒煮沸騰著。

    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但卻找不到說話的人。

    四周一片黑暗，遠處依稀聽到人們焦急地呼喊與馬嘶。

    自己在哪裡？自己在做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切疑問，都無從解答。賽亞‧希卡夫抱著瀕死的身軀，在地面以手代腳爬行。

    ──我可以幫助你，一切都能如願。

    他只隱約察覺，在那一頭有什麼在呼喚著自己。那聲音既平穩又安寧，帶給了自己說不出的平靜，似是只要抵達那裡，之前的種種疑問都能獲得解答。

    殺……把他們全都殺光……一個也不留……

    仇恨無限擴大在擴大，覆蓋了殘缺不全的心靈，在裡頭札了根、發芽茁壯。

    最後，賽亞終於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費盡千辛萬苦翻上了馬車車廂內，癱軟倒在車廂喘息著，空洞的目光直直盯著那樣東西。

    賽亞凝視著黑暗，黑暗也靜靜凝望著賽亞。

    ──再靠近一點，伸出手來。

    封印石龕中，那寄宿著黑暗化身的魔核像是回應賽亞的眼神般，此刻正綻放出深邃崇高的黑暗光芒。然而馬車棚遮掩住了大半黑暗光輝，加上在這月黑風高的災厄之夜，沒有任何人發現此時此刻所發生的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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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衣服脫了。」

    莉蒂雅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抬起目光，直勾勾望著用命令口氣說出這句話的男人。

    安多哈爾臉上掛著輕薄的冷笑，微微揚起一邊的眉毛，再一次命令：「沒聽見？我叫你把衣服脫了。」

    「什……」

    原來不是聽錯，是真的這麼說的。莉蒂雅無法理解，究竟要內心多麼扭曲，才能在這種狀況下提出這種不知羞恥的行為。她下意識地一手揪著衣領，後腳顫抖卻仍企圖向後退開，哪怕只是一步的距離，都想離那個男人越遠越好。

    對於莉蒂雅心生畏卻的神態感到愉悅，被激起更大嗜虐心的安多哈爾笑著警告：「別給我逃掉。你只要往後退一步，我就殺一個人。」

    原本即將踩下的腳硬生生止住，莉蒂雅抿著唇，一邊發抖一邊把本來向後挪的腳給收了回來，重新站定在原位。

    安多哈爾滿意地點點頭，像是在欣賞一件脆弱的藝術品般打量著眼前不住發抖的少女。也不急著催促，他還想多看看少女臉上因掙扎而扭曲的表情，這可是正戲前的醍醐味。

    「不、不行啊……」

    「別照他說的做……他們……他們不安好心……」

    周圍的村民低聲勸阻。即便是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優思格村的人依然團結一心，犧牲個人去成就多數人什麼的，想都不願意去想。

    不過為了守護這些關心自己的人們，莉蒂雅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拒絕的選擇。就算有，她也不會去進行選擇。

    只因為她深愛自己的村子，深愛著村裡的每一個人。剛才發生的一連串噩耗，每一個熟悉的臉孔倒在地上，都讓莉蒂雅傷心不以。她已經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人受到傷害了。

    哪怕是要犧牲自己，如果是為了村子，為了父親與兄長努力守護的，大家的優思格村，似乎就可以忍受。

    「如果……」如蚊般的細語，從發白的嘴唇中緩緩吐出。

    「嗯？」

    「如果……如果我照你說的脫了……你會放過其他人嗎？」最後，莉蒂雅想得到對方最低限度的承諾。

    「那就要看妳能不能滿足我了。應該不用我說，是要滿足什麼吧？女人還有男人，要做的事情不就只有一件嗎？」

    說罷，周遭包圍所有人的騎士們發出促狹的訕笑，好幾雙不懷好意的目光都往莉蒂雅的身體開始游移。

    安多哈爾講得極為露骨，就連單純的莉蒂雅都猜出是指什麼事情，羞恥的情緒頓時湧現，臉上染上一抹緋紅。但很快地，又有一股強烈的噁心、排斥感充斥內心，使莉蒂雅美麗的五官變得扭曲。

    在一方鼓譟，一方不安的兩極環境下，莉蒂雅的眼眶又泛起了淚水。她好怕，她現在真的好害怕。但還是要強忍恐懼，去做自己極為不願意的事……

    手指發顫有些不聽使喚，她明白這不只是天氣寒冷的緣故。費了好一番功夫，莉蒂雅總算解開了衣領上的第一顆鈕扣。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

    在開到接近胸脯的關鍵位置時，莉蒂雅停下了動作。

    「怎麼停下來了？繼續脫。」

    面對安多哈爾的催促，莉蒂雅鼓起勇氣咬著下唇開口：「答應我……饒過其他人……求求你。」

    女人示弱的哀求聲真是格外悅耳，安多哈爾咧開嘴露出淺淺的笑：「只要你能滿足我，再確實回答魔王遺產的下落，我可以不殺人。」

    但我會嚴刑拷問，直到你們失去利用價值後，自己求我殺死你們。安多哈爾沒把心裡話說出口，他可是高貴的騎士，自然會滿足女士最低限度的懇求。沒錯，最低限度的……

    在得到了對方允諾後，莉蒂雅從心中擠出剩餘的勇氣，輕輕用手把衣服向下一剝，整片雪白的肩膀坦露在眾人眼前，那有著一定隆起的小山峰也隨著布料的下移而嶄露出了上半部。

    隱約，可以看見山頂的果樹。

    騎士們發出如雷的鼓譟，低俗的目光滑過莉蒂雅每一寸肌膚。而在莉蒂雅身後的優思格村人們，不願再去直視眼前羊入虎口的慘況，紛紛痛苦地別過目光。

    簡直是即將送入虎口的羔羊。

    身為那隻待宰羔羊的莉蒂雅，只是垂下自己的目光，盯著腳與冰冷的地面。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聽。

    對不起，賽亞。我即將失去……失去一樣重要的東西。

    這樣子的我……以後還能繼續待在你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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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該在這裡難看地等死，你還有其他要做的。比如說……殺了那些傲慢的騎士？

    黑暗在低語。賽亞默默聆聽著，它說得總是那麼確切、一語中的。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黑暗會傳遞出意志，但這種小事一下就拋諸腦後。

    鑲嵌在石龕內的黑色魔核發出陣陣波動。每一次顫動，賽亞都能聽見一股聲音在與自己對話。那聲音無法仔細辨別年齡、性別，儘管一切信息都不明朗，可賽亞卻能對其投以絕對的信任，就連本人都不明白為什麼的親切感。

    我實在太沒用了，連自己心愛的村子……都無法保護。賽亞在內心斥責自己的軟弱，接著留下懊悔的淚水。

    ──一切都還來得及，我說的。

    真的……真的還來得及嗎？吃力地挪動手指，往發聲處伸了幾吋。還沒有勾著。

    純粹的黑暗，那是種禁忌，卻又矛盾般吸引賽亞如今空虛的心靈。

    ──靠你一人是不行的，但我可以借給你我的力量。

    魔核的黑光又增強了幾分。

    力量。這個賽亞沒有且急需擁有的東西，實在是太具吸引力了。抵受不住誘惑，賽亞運起殘敗的瀕死身軀內僅存的力量，渾然不顧自己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的狀態，把維持最後生命延續的力量都給用上，就為了更靠近那股溫暖善意的黑暗。

    黑暗本身沒有溫度，但此時賽亞卻認定它有溫度。因為在自己束手無策的時候，只有它伸出了援手。

    每靠近一點距離，賽亞身上的痛楚似乎就減輕了幾分。全身像是泡在溫度適宜的溪水裡，冰冰涼涼的，甚是舒服。

    你說你……可以給我力量……這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就擺在你面前，端看你的選擇。

    我的……我的選擇……

    ──是放棄這股能拯救你與大家的力量，坐以待斃，還是接受我，用這力量把一切都奪回來。

    我……

    賽亞全身發抖，圓睜雙目，用上最後的一絲氣力，終於觸摸到了它。然後，接受了祂。

    ──再把你的願望說一遍。我能給予你實現它的力量。

    全身如同灌滿極其低溫的液體，卻又像是能夠燃盡一切的烈焰。賽亞並不清楚是什麼，只有一點他能夠肯定，有一種莫名的情緒正侵蝕著自己，猶如血液般流竄全身。

    賽亞以要把人咬死的狠勁斷斷續續由口中一邊噴濺血沫一邊吐露詛咒的話語：「我……要……殺……死那些……人……人渣！」

    深切的恨意，滿腔怒火編織而成的詛咒，與黑暗產生絕對的共鳴。

    兩者，在此締訂契約。

    ──成交。

    魔核散發出了前所未見的黑暗光芒。

    幾道黑得劃不開的霧氣從賽亞手所觸及的魔核中不斷湧現，並從手指的縫隙中飛快地不斷冒出。注入全身的寒氣，如火焰般焚燒，劇痛使得賽亞瞪大雙眼。

    接著他看見自己的肉體正一點一滴的枯萎……不過已然不重要了，自己的意識被劇痛給抽離，暫時遺忘了此時正發生什麼。

    不過幾個眨眼的時間，賽亞全身便被黑霧所籠罩、包覆，而被包覆住的他身形產生了變化，最後呈現出那副模樣。

    黑霧繼續從魔核裡不斷冒出，充斥整個馬車空間，並在找到缺口後飛竄而出……

    冰冷的金屬感觸。

    待到意識逐漸恢復，賽亞回過神來，一切傷痛突然都不復存在了，渾身充滿了活力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猶如有一股衝動要去做些什麼。

    他又驚又喜從地面上站起身環顧四周，所望見的──

    是全身包覆在黑色基調不祥鎧甲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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