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nd 13：大人物表演賽

打從王曜輝有心轉戰綜合格鬥後，他三不五時找上黃翔岳，不比試出勝負，當日絕不罷休。
或許，黃翔岳便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產生了即使驟然變換跑道，日後仍然大有可為的這個想法吧？
王曜輝主攻立技，黃翔岳專精柔道，兩人領域不同、長處不同，知己知彼、截長補短，三個月暑假下來，雙方均然大有進境。如此的練習能幫助選手在日後面對具有不同優勢的對手時，也能鎮定以對，從容評估彼我長短，從中窺得一線勝利的曙光。
王曜輝公然挑戰尤芬慧，儘管狂妄、儘管不自量力，但絕不是有勇無謀的無的放矢。他想知道，這些日子從黃翔岳身上領教而來的柔術破除法，在全國級別的高手身上能起到幾分作用。

王曜輝倒地的位置，最遠距離籠邊不逾一公尺。
尤芬慧並不正面回應王曜輝的期盼，而是走到他的身側去，抱抬起他的右腿，逕往籠邊拖去。
這就代表，接下來她要動真格了。身後的籠之牆，無異於選手手足的延伸，她可以用上各式密實的十字固和關節鎖技術，迫使王曜輝乖乖就範。
教練陳宇臻所學有限，不足的部分，全由尤芬慧一人親自教授點撥。曾幾何時，她忘卻那種全力以赴、淋漓酣暢、拳拳到肉的快感與痛楚，導致功力停滯不前，在去年的全國大賽中，也只拿下一個不太起眼的殿軍。
並非所有對手都需要她的指點，並非所有對手都同為日後角逐世界舞台的戰友或子弟兵，她現在最需要的，是盡情綻放自己的光芒。
霎時，她豁然醒悟了。原本溫和無爭的眼神，須臾間切換成猙獰兇猛的色彩。
王曜輝也明白了，是他成功喚醒了沉睡多年的母狼。他雖然一心想嘗試琢磨多時的柔術破解法，但並不想費力與尤芬慧PK地板技術，還未貼上籠邊，即打算掙紮起身。
尤芬慧既衝破自身桎梏，便不打算有所保留。兩人互換姿態，王曜輝想站起，而她想要坐下。屁股接觸地板的瞬間，她用右爪擒住王曜輝左踝，隨後半躺下來，張開雙腳，右腿編麻花辮般地穿入王曜輝的左右兩腿之間，迅即騰轉自己整個背部，用腳索緊緊將他絆倒並釘牢在原地 。
王曜輝整個人摔坐在尤芬慧對面，他的左腿遭制在尤芬慧的兩膝之間，便想到用空出的右腿去踢打她的手臂或後背。但攻擊後脊的動作屬於犯規，然若想攻擊前臂，尤芬慧就會前傾身子，兩腿同時向他的左膝施加足以令筋腱斷裂的壓力。
這下，當如何破解才好？
邇來，巴西柔術被媒體大肆吹捧為破敵神技，彷彿只要學會了這項技術，就能在交戰中無往不利。孰不知，這是諸多附加於比賽中的禁制，無形中給予柔術玩家較高的發揮空間。
施展柔術只限於一對一的戰鬥、一定得將對手帶到對面、雙腳務須張開……而今，王曜輝受制於不可攻擊後脊、不可使用拆折小關節的方式掙脫、不可以任何形式攻擊襠部、不可撕咬對方的規則限制，處於難以動彈的窘境之中。
他只能用空出的右足死命踹打尤芬慧的側腿，就攻擊力與制敵性而言，實在是無濟於事。
一聲長哨音，中止了他的困獸之鬥。這場比賽，最終結束於尤芬慧的箝制技下。
王曜輝樂吞此局敗果，寧願在使出渾身解數後落敗，也不要贏得僥倖、贏得心虛。
雙方選手排成兩列，再次向對手鞠躬致意。王泰祐上前，宣示女子隊獲得終場勝利，全場響起如雷的掌聲。
「現在距離下課鐘響還有十餘分鐘，就留給兩方的教練做總檢討吧？」他說。
「咦，這樣就結束了嗎？」後方有人發出不捨比賽就此落幕的聲音，有男聲也有女聲。
「不是還有男女兩方教練嗎？我們想看國手級的比賽！」女子隊二軍中，有人揚聲提議。
一時間，「加一」、「想看」的聲音四起。不過一會，便演變成眾人一邊拍掌、一邊喊著教練的鼓噪局面。
「喂喂喂……」千聖傻眼。這群愛看大戲的傢伙，哪裡知道他得冒上在鬼門關前兜走一圈的高風險，才能再度與高手同場競技呢？
王泰祐苦笑。「這下我可擋不住了，你們師徒倆看看要怎麼解決。」
「打鐵趁熱，趁著現在記憶還分明，趕緊檢討一下優劣得失比較重要吧。」千聖嘟噥。
「但是，我們也可以透過影片來回溯比賽細節啊！」陸芳婷說，羅蔓薔和蔣淑蓓等人也頻頻點頭。
程子強早在比賽開始前就備好隨身硬碟等著，以便能隨時存取檔案，現在他正準備把六段比賽影片複製到自己的硬碟裡。
洪春秋瞧情勢僵持不下，只好挺身站出來擔負高掛免戰牌的罵名。
「千聖寶貝心臟不好，且從來不願意傷害學姊學妹，而我早已報廢，不耐久戰。不如，我們請學院長代表男子隊，來跟陳宇臻教練過上幾招，大夥說，好不好？」
「好！」千聖與王曜輝異口同聲大叫。轉頭看了彼此一眼後，都感到尷尬不已，雙雙別開頭去。
一時間，全場又是一陣歡聲雷動。
「唉，你們的事情，怎麼甩鍋到我身上來了？別開玩笑，西裝褲會裂開的……」王泰祐揮著手拒絕，轉身想拔腿逃跑，卻被洪春秋和王曜輝攔住去路。
「可惡啊……好啦！就點到為止，點到為止就好！」王泰祐扯下手錶、領帶和皮帶，全往洪春秋身上扔去。「我待會要是脫臼，你得想辦法幫我接回去；還有曜輝，我要是被打殘了，以後你得每天用輪椅推我上下班。」
「好好好。」王曜輝連連應聲。
陳宇臻萬沒料到王泰祐竟答應得如此爽快，本想一笑置之，這下非進場較量不可了。
千聖挨近洪春秋，小聲問道：「我目視學院長的體態和肌肉線條，知道他絕非格鬥門外漢，但是……他究竟學過什麼武術？如今，又屬於哪一個層級？」
洪春秋答：「早在我倆認識之前，他就跟著一個局裡的警官學習柔道，後來，又在某個姓楊的師父底下學到散打的幾門初階技術。對方傳授他觀看、分析自由搏擊比賽的眉角，這才認識了你，並且找到了我。」
儘管只是一場附加的表演賽，王泰祐仍不想馬虎，伸展起全身筋骨。王曜輝向蔣淑蓓借來跳繩，想讓他藉此快速提高心肺的運作功率。
「最近，他好像又跟著一個香港年輕人摸索詠春。總之，他的武學很雜，彼此間幾乎沒有連貫性，想到A就學A，想到B就學B，完全是學興趣，當成運動、健身去學的，我從沒看過他打任何一場比賽，估計是太嬌貴，怕太勞累、怕受傷吧。」洪春秋又說。
陳宇臻也跳起繩來了。大夥瞧王泰祐手腳極不協調，一會打中自己的小腿腿腹，痛得哇哇大叫；一會兒讓線縛住腳掌，近乎把自己絆倒的模樣，都死命地忍著笑意。只有王曜輝一人肆無忌憚，笑聲繞樑迴蕩，簡直要讓整個樓層都能聽見。
「好了，夠了，我累了，快點進行吧。」王泰祐輕輕戳揉慘遭「鞭擊」的小腿，揮手呼喚千聖：「由你來當場內裁判，記得，在我中大招之前，及時喊出STOP。」

陳宇臻雖同時身為運動明星、家用健身器材簽約代言人、奧運前掌旗手，得過幾面獎牌和獎章，又在去年的社團教練評鑑中拿下TOP 1的評價……她的成就再如何輝煌，都不能與供給飯碗的老闆認真動手。
計時兩分鐘。
她顧及情面，設法拉開彼我間距，偶爾踢出幾發保留力道的側踢和擺踢，先試探一下對手的承受度。
反觀王泰祐一開場，就拚命地貼身上前，企圖縮短距離。此舉，除可封鎖部分需要較長的擺幅才方便使出的踢擊外，他也想測試近期習得的過手技術和連環直拳。
就不畏強敵、奮勇發招這一點上，千聖覺得叔姪倆的戰鬥風格十分相似。
陳宇臻為了脫離詠春快手的暴風圈，只好用膝蓋撐開間距，如果王泰祐再行搶上，也只好用撐踢、膝頂斷了他的野心。
王泰祐多年未再複習下盤的戰技，出足掃過淺過急，全然不成威脅；下段踢亦不成氣候，踹了兩下，連自己都覺得動作可笑之至，遂不再出腳進擊，完全仰賴上肢的動作來攻防。
整局下來，他攻不入陳宇臻周身，而陳宇臻也不願將他拿下。終場，裁判群也只好判定王泰祐落敗。
籠內的攝影機仍在運作，程子強打算優先剪輯兩人對陣的片段，作為選課結束前最強大的招生利器。
「累了，累了，我還是早點回家洗洗睡吧。」王泰祐大口喘氣，向洪春秋討回剝下的家當，穿戴整齊後，拂袖就要離去。
「叔叔，今天不揪晚餐了嗎？」王曜輝問。
「學院長，不留下來聽聽賽後檢討嗎？」千聖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發聲。
「我輸得太過悽慘，心裡難過，暫時沒胃口吃了。」王泰祐拍拍千聖的頭：「別挖苦我了，要檢討，就檢討這個小混帳的。能贏的比賽，偏偏作手給對方贏，幸好啊，這不是全國聯賽。」
王曜輝本想繼續笑話他，沒想到竟被反捅一刀，只有噘起嘴巴來反駁：「我非常清楚這只是場友誼賽，所以才敢這麼做。要不，豈不讓隊友和教練嘴砲到死！」說到教練一詞時，他抬眼瞥到的對象原是千聖，下一瞬，又轉而去瞧洪春秋。
千聖才沒心思去與鳥肚雞腸的人計較，他回想著比賽的細節，想策畫出日後的精進方針。此外，王泰祐提及的「胃口」一詞也讓他聯想到，該是開始正視修羅組成員飲食的時候了。
下課鐘聲響起，部分社員作鳥獸四散。千聖詢問參賽者們的意見，看要擇日、留待下週檢討，或是再耽誤大家三十分鐘。女子隊成員傾向即刻檢討，男生這方也沒有異議。千聖給吳蒙撥了通LINE電話，若他沒有大礙，就立即返回三樓開會。

「這不是批鬥或互相傷害大會，我只想請大家想想，如果當時在籠內比賽的選手是你，會怎麼應變對手的出招。」千聖問。
為了放鬆大夥心情，他先調出兩位中年人的表演賽片段。
留下的社員人數少了，加上男主角已不在現場，大家連連發噱，都道王泰祐出拳技巧生疏，又不知當如何藏拙，硬是將下盤不穩的缺失展現出來。就像一名劍術實在不行的新人，強要在高手面前挽出一朵朵不成形的劍花。
「那麼，假設王學院長的下盤雖不太行，但非常擅長與對手換拳，甚至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拳擊成功率……大家又會怎麼應對呢？」
陸芳婷說，她會用籠邊飛踢或遠距離蹬踢之類的大招趁早了結掉他，在場的跆拳玩家一致點頭，而羅蔓薔不改初衷，堅持以摔跤技術保送對手。
語出最驚人者，還是非王曜輝莫屬，他找出一段YOUTUBE上的陳年影片，傳送到「MMA最高！」群組裡。
「四年前的亞細亞盃準決賽，擁有同樣毛病的韓國選手崔介中，最喜歡餵對手吃亂拳，要不然就用上半身猛撞猛頂比他矮小的選手。第一回合開場才十秒，就被你看出端倪，直接送他一記破空疾走，讓他倒在地上抽搐好半晌。」王曜輝把手機遞給不在群組裡的娘子兵團。「反倒是當年的季軍，香港代表秦鴻久攻不下他，還得靠裁判群的投票才取得勝利。」
豬腹鳥足的「猛獸」，是南韓媒體為崔介中加冕的名號。千聖看過他的幾場比賽，判定非得使用極式來快攻不可，否則，於自己將是一場惡戰。
千聖正在思索要如何接話時，陳宇臻走了過來，把一張外食訂購單遞到尤芬慧面前。
「大家先緩一緩，看看晚餐要吃什麼，披薩、小麥還是外送義大利麵，男生們也可以一起訂喔。」
女子隊為了下周末的交流賽，正在進行密集特訓。晚餐後休息半小時，又要進行下一波的實戰演練。
千聖在心裡嘆了口氣，真不是時候啊！他才剛要幫大家擬定膳食計畫而已，怎麼就被勸食一大堆垃圾食物了？
還有，陳宇臻的女友不是體適能訓練專家兼健身助理嗎？怎麼能容許陳宇臻帶的團隊進食這一類不健康的食物？
礙於心疾，千聖的飲食自由被大幅度限縮，高糖、高鹽、高脂肪的選項均不在考慮之列。他看了許久，只點了無鹽薯餅、沙拉和濃湯。
洪春秋選了加大牛肉起司堡、加大可樂和幾樣要留待消夜時吃的小點心。「你們盡量點，回頭我找王泰祐來付錢。哪有打輸人就想跑，這麼爽的道理？」他說。
「明明就是你勸誘他下去打的。他剛學了幾手詠春，玩興正旺呢……」千聖的聲音，很快就被眾人的討論聲淹沒。
聽女子隊的成員們說，星期三是她們一周一回的飲食放縱日。其餘日子，都必須乖乖地前往顧問指定的食堂去，選特定的幾樣餐點，拍下收據照片回傳給她看，外宿的、住家裡的也不能豁免，該幾份碳水化合物、優質蛋白質和蔬果，都要計算得清清楚楚。
「顧問？」千聖直覺想起班上的曾芷媛。
蔣淑蓓說：「就教練的女友啊，她還幫我們每個人設計了客製化訓練菜單。說起來，她不是跟你同班嗎？找她來幫忙啊！」
千聖吐舌，道：「又不熟，而且……哪好意思麻煩人家啊。」前陣子，他才得罪了男籃隊上下，還當眾不給她面子，這點恩怨，對方不可能不會計較。
候餐時間不能平白浪費，眾人再次集結，在切割成六個畫面的大螢幕之前盤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