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nd 12:戰,然後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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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7-13
柔道比賽中,只要一方能完美地令對手背部著地摔倒,即可獲判「全勝」,贏得該場勝利,就算施技的體勢、效果並不完美,若能摔倒對手,還是有機會獲判「半勝」。累積兩次半勝的選手,便能贏得該場比賽。即便無法成功摔倒對手,壓制達一定的秒數之後,也能得勝。
然而,這些路數來到MMA的賽場上,效力不是遭到削弱,就是完全不具任何意義。以吳蒙與羅蔓薔之戰來看,吳蒙一共遭摔三次,羅蔓薔才取得該「回合」勝利。假若這是一場正規比賽,一回合兩分鐘,連比三回合後,視勝場或積分多寡來判定勝負,羅蔓薔至少得摔倒吳蒙九次,才能取得最終勝利;如是壓制,則得連壓兩分鐘,再看裁判如何定奪。壓制的當下,如不施予勒頸或拳擊,便難以取得優勢勝利。
黃翔岳向來自詡精明幹練,卻在揀擇社團上倒栽蔥頭。莫提放倒對手的次數了,職業賽、業餘賽中,男選手們被要求打赤膊上陣;學生賽中,要光著上身、或穿著緊身透氣的防磨上衣全憑個人喜好,如此一來,等於沒有能讓柔道家方便抓握的領襟或袖口。
他究竟是受到王曜輝的蠱惑,還是一時被熱血衝了腦,才錯下轉戰MMA的決定的?而今,他可還有反悔的餘地?
高鳳慈與他座號相同,是技擊學系的直屬學姊,他倆只在一年前的迎新晚會上見過一面。這學姊相貌平平,身材平平,並不特別精壯或纖瘦,戰績也是平平,從未在各項國內重要比賽和校園功勳榜中掛名。但是,就她能在羅蔓薔、芭蓮娜之後出戰,並穩坐女子隊一軍的位子,就不代表其本事也是平平。
黃翔岳完全不知如何以立姿搏擊技取勝,這場比賽,他僅能設法用取得三次「全勝」的方式拿下。
沒有後襟和長袖也無妨,改抓兩臂就是了。若有必要將對手帶向地面,就以鎖關節技來解決。

為什麼,明明「破了勢」,卻遲遲無法放倒對手?
破勢,是所有摔技的起手式,簡單而言,即為「破壞對手的體勢」。黃翔岳所能想到的,僅有破勢不足的這層可能性。
他原想施展的,是在對手的膝蓋和上身施加逆向的力量,接著兩手前推,配合腿部向後劈掃,令對手後背著地的柔道招式「大外刈」。
此舉七成意在試探,三成則在攻擊。如高鳳慈真擁有全國級別的實力,就不會是那麼容易便能攻破的高手。
黃翔岳用眼角餘光瞥見,她跨開兩腳,微曲下蹲,紮了個結結實實的馬步,反觀自己此時只以左腳支撐全身,準備用來纏絆對手的右腳也曲成了半個八字。如果,高鳳慈在這種情勢下推拉他,就會迫使他不得不挪動做為支點的左腳,導致全身的體重壓到尚未立穩的右腳掌上。身體重心傾斜之下,最容易遭受對手反摔,不可不慎。
他決定放棄自己最為熟悉的大外刈,改以前置動作較不明顯的「掃腰」、「丟體」來進攻。
不動如山。無論他的小腿怎麼去撥打、刈掃高鳳慈的下盤,都不能改變她站位和架式。
黃翔岳突然生出一種錯覺,他並不是和一位擁有血肉、脈搏和肌肉紋理的女性過招,而是和一尊堅硬冰冷的石雕在相抗。
不過,他絕不可能讓這種窘境一直延續下去。在施展摔投之前,只要加入一些新穎奇特的元素,局勢或許就能一口氣向自己這方傾倒。
上一節課,洪春秋傳授了三項新手功,要所有人每天回家各做兩百下。其一,是泰拳的提膝踩步──雙手握拳,舉在兩胸前呈半守備姿勢,下半身提膝高舉,待大腿碰到心窩或胳臂時再重重踩下。一腿落地後,換另一腿提起,如此反覆交替,動作先求確實,再求迅速。
黃翔岳自知並非搏擊的天才,立姿戰法更非一蹴可幾的技術。但他現在只想擺個粗淺的架式出來,好使高鳳慈誤信他不只會柔道而已。
他挺身向前,提腿往高鳳慈的右膝踩落。他的如意算盤是這樣打的:高鳳慈為避免右膝受挫,就會立即解除馬步,向後退步。待她露出了一丁點重心偏移的空隙,他就要立刻旋轉半身,把自己的後背貼上她的前胸,兩腿半蹲,用腰的彈力頂起她的腹部,以「一本背負投」取得第一次擊倒。
俗稱過肩摔的背負投是用自己的腰力拉抬起對方的腰,緊接著,抓握住對方右臂的雙手 施加令其上半身下墜的力量。如能成功破勢,就能施展出使對手一邊迴轉一邊摔跌的美技。
預想中的翻滾並沒有在黃翔岳的肩上與面前完美呈現。不知怎地,他忽感喉頭間一陣緊縮悶痛。
是裸絞。為何?又是破勢不足嗎?
背負投必須負擔的風險有數端:如在對手未失去平衡的情況下勉強施技,或在己身未下蹲、手臂向前拉引的作用力未充足之下,對手很容易重新站穩身子,反而從背後施以窒息技術、或直接以一招里投保送自己。
黃翔岳的背後沒生出眼睛,唯場外的千聖看得很是分明。
為避開踩踏,高鳳慈的右小腿快速在地上畫了個半圓,繞到左腳後方續而支撐全身,瞬間變馬步為弓箭步。
高鳳慈雖不是魁梧型選手,但下盤十分穩固精壯。經過充分鍛鍊的腓腹肌與脛前肌稜角分明,許多若隱若現的新舊瘀痕棲息於上,像標示著過往功勳的獎章。
黃翔岳把雙掌捻成鳥喙型,伸入高鳳慈的肘下左右攅動,企圖探出一條縫隙來。
可嘆,最終救了他的並不是過去習得的箍頸破解技,而是蔣淑蓓的警告哨音。
黃翔岳登時明白,千聖與女子隊員們訂下禁制的原因,不僅為保全雙方的安危,也在於保留男子隊的勝場。
高鳳慈的強大,不是出自健壯的體魄、驚人的蠻力,而是她那毫無破綻、滴水不漏的防禦,就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強大。這女人是個徹頭徹尾的反擊型選手,用寸步不移的站姿挑唆對手發動招式,再尋隙回以重擊。
好了,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以往,黃翔岳並非從未遭遇過難以破勢的對手,他曾向身為警局訓練科教官的父親請教迎戰之法。
人體生來即有所侷限,因此,絕對不可能有什麼嚴密無縫的架式。覺得難以攻破,不過是對方將弱點藏得極好、極巧罷了。
這種說法,不代表選手一定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出對方架式與招式的弱點,那是運動學者們才需要做的事。
他在尋找對方的弱點,同理,對方也正在尋找他的,所以才會久久按兵不動。
父親教授的方式有二:第一,不斷地刈打對方慣用腳的跟腱,直到對方再也站不住,或足部出現異狀為止。又名阿西里斯腱的跟腱是固定踝關節,進行走、跑、跳等提起腳後跟的動作時不可或缺的要角;其二,利用視覺盲點,活用膝頂或膝蹴,打擊對方的側腰、側臀或側腿。但,黃翔岳並不是很願意這麼做。
一者,是因他方才試圖以大外刈、丟體、掃腰等出足掃型的技巧放倒高鳳慈,卻無一能成功;其次,這並非一場非取勝不可的比試,假使這樣的戰術真能奏效,後續的傷勢極可能使高鳳慈在友誼賽、全國大賽的表現受到影響。他寧願選擇溫和無傷的方式進攻,一點也不想成為受人憎惡的罪人。
他快步衝上高鳳慈身前,劈向她面前的右手刀只是虛晃,真實的目的則在右膝的算計。
高鳳慈為了以快拳制手刀,遂朝黃翔岳心口遞出一發略帶弧線的右勾拳,擋掉了手刀的來勢。同一時間,黃翔岳提膝再下,不為踩踏,而是要誘引她改變右足的站位,如此一來,她的身體也會傾向出拳的方向。
接著,他要用上警察們最嫻熟的逮捕技巧──「黃鶯別翅」,結合搜身上銬前的壓制動作。
黃翔岳認為,與其學吳蒙那樣動用雙手刈,把對方摔倒、或帶到地板上纏鬥,還不如讓對方陷於無法行動的窘境。更何況,在這場無法用上窒息技術的比賽,慣用寢技和柔術的人即使到了地面上也無法取得絕對優勢,不如省下這層心思。
黃鶯別翅是緊扣、壓折受制者慣用手手腕,同時進行轉體上步,讓對方失去平衡的空手擒拿技法。黃翔岳原想利用身高優勢,將高鳳慈的右臂夾在自己的右腋下,隨後退轉左腳,讓她的身子在地墊上滑轉半圈後,整個人趴臥到地上去。屆時,他可以半跪到她的肩上,把她主要用來攻防的右上肢緊夾在腿間,並轉成不易施力的角度。
可嘆,黃翔岳才剛抓住高鳳慈手背,就被對方閒置的左手刀砍中左肩。高鳳慈腳步前踏,強將他的右手臂打成直線,黃翔岳為了挪步制肘,只好順著對手的前進望後退步。把左手包覆到右手背上,企圖增加將敵手帶往地面的速度和力道的動作,反而使自己的前胸空出更多破綻。
高鳳慈未遭制的左手一刻也沒閒著,旋即縮回腰際,轉向擊打黃翔岳的左脇。
黃翔岳雖自幼學習柔道,可從未接受拳打腳踢式的耐打訓練,他只能用夾緊左腋的方式來減緩痛苦。
眼看別翅式失敗在即,時間更是所剩無多,他只能孤注一擲。
用得意的招式為比賽拉下帷幕,這就是他做為一名柔道家的堅持。
他放開左手,改搭到高鳳慈左肩,持腕的右手則上移,握到了高鳳慈的肘下,無奈,放開自己兩手的舉動,無疑給了對手一個攻擊身前空隙的良機。高鳳慈的直覺告訴她,黃翔岳仍嘗試再次使出大外刈。連忙抬高右膝,狠狠賞了他的下腹一道猝然而猛力的膝蹴。
一時間,黃翔岳不禁慶幸中餐只吃了七分飽。可是,最後的刈擊,他是非使出來不可了。他把重心下壓到高鳳慈身前,改用左腳來刈掃高鳳慈支撐全身的左足,若情勢如己所料,他便會與高鳳慈一起摔倒在地板上。而後,他要用上寢技「袈裟固」,消磨掉最後的十五秒。
兩人一同跌落,但是,這並非黃翔岳成功刈倒高鳳慈的結果。
高鳳慈施用捨身摔,讓黃翔岳趴倒在自己身上。她打算在落地之前,即抽出頂在黃翔岳身前的右膝,之後,就防守位置使用十字固技巧,結束這一局。
兩人的四肢在地上來回抓、纏、繞、絆、絞、壓,正如數隻張著血盆大口的靈蛇,在咬落對方前,誰也不願鬆懈退讓。
倒數十秒。
高鳳慈的十字固並不扎實,讓黃翔岳總有機會擠到她的側身去。反觀黃翔岳的袈裟固也差臨門一腳,高鳳慈多方掙動,也令他難以著力。
時間結束。
兩人依指令起身,向對方行四十五度鞠躬禮。
「學姊,妳真的很厲害,我差點把午餐吐了一地。」黃翔岳大口喘氣,揉了揉隱隱生疼的左腋和下腹。
「哪裡,你才厲害,我好幾次險險被絆倒。哪天真讓你練就了搏擊技術,我可就贏不過你了。」
互相恭維一番後,兩人握手言謝。
這場對決比照程、陸一戰的模式,以平手作收。至於孰強孰弱,若進行正規比賽,又是哪一方能獲勝,恐怕誰也說不準。
個中滋味,就留給較勁過的兩方自行在心裡咀嚼。

王曜輝的右直拳併右迴旋踢連擊,被千聖直指有前置時間過長、動作過大的缺失。在那之後,他便嘗試開發出一套不易被敵手識破,既仍利用迴轉加快速度,又能踢出如鞭掃的旋踢的方式。
捨棄空手道式出拳法,改用拳擊的方法揮拳,就能省下把緊夾在腰際的拳頭移到面前來的時間。可對長年熟習空手道的他來說,不但不順手,且肩轉的迴旋半徑比以往小上許多,等於為了追求速度而捨棄一部份用來轉化為動能的位能,忖度許久,還是只能放棄此一做法。
回家後,他架起攝影機,錄下自己發招時的動作,計算完成秒數,反覆測試穩定度和衝量,後來,才決定改以右勾拳後接右迴旋踢的模式進行攻擊。在發勁時需打彎手臂的勾拳,所實現的是曲線式的作用力,比起直拳,對承接下半身的旋踢來說更加省力、省時,動作上也顯得流暢不少。
但,這招是他的殺手鐧,若不到非常之刻,他想留待最後的倒數讀秒時再來發動。
尤芬慧深知王曜輝忌憚自己的柔術,故意選用軍隊搏擊術予以相抗。若遭人誤會她與黃翔岳是同一級別的選手,只知靠施用柔術來取勝,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可是會感到相當難受。
實戰桑搏──兼具泰拳與柔道特色的俄羅斯格鬥技,強調後發制人、快速退敵,與一上場就猛攻快打的傳統拳擊和空手道不同,其講求的是針對要害的強襲。
但尤芬慧並不急於進攻,甚至也無意取得此回合的優勝。交流的目的,並不在完勝或壓制對手,以戰養戰,吸納對手的長處來彌補自身缺失,對她來說遠比區分出勝負來得重要。
王曜輝幾發長驅直入的正拳和刺拳,有些她用迷蹤步閃躲掉了,有些用擺肘揮架開來,實在避不過的,只好用肱橈肌和前臂肌肉群抵擋下來。
連打的效果和力道,會隨著打擊次數逐而弱化。若要求達到堪稱完美的衝量,勢必就會耗上多餘的時間,為即將擊出的拳頭謀取合適的距離和擊入點。王曜輝愈是講究拳拳到位,所花費的秒數就愈是拉長,無論擊中與否,對自己上肢的反作用力、和帶給肉體的疲勞程度也就愈大。
千聖的九龍閃焰雖然也是追求最適擊破點的連打,但虛實相錯,直拳、正拳、逆拳、勾拳、肘擊……以何種形式來出拳、力道要放幾分完全變幻無方,令對手無從防禦起,凡事但求「以最小輸入,換取最大功率輸出」即是。
千聖猜想,或許王曜輝自從在全國聯賽的高中個人組裡被判失格以後,就未再參與較大規模的賽事、並遭逢較具水準的選手了。以他目前的招式,完虐區域霸主雖綽綽有餘,然而到了真正的強敵面前,又儼然只是一門花拳繡腿的雜技。
估惦情勢,差不多該輪到尤芬慧反擊了。
傳統的實戰桑搏有著一收、一放的揮拳和上步節奏,但尤芬慧不然。她的拳路,是揉合了他派格鬥術,經過計算和改良後的變速連擊。拳擺幅度甚小,刺拳和直拳間僅用輕微的旋肘來改變施力方向和攻擊模式,與習慣將動作做好做滿的王曜輝截然不同。
王曜輝見她動作極小,力量看似輕柔無傷,便想用肉掌或上臂去接。怎知,實際承受的力道竟比目測時要重出許多!尤芬慧究竟如何運用極小的發勁距離打出極大的力量,實在費解。
兩人來來往往,雙拳頻繁收放,各有撲空和得點。王曜輝每擊出三拳,大概會有一次擦到對方的手臂或肘間,反觀尤芬慧約莫是揮五中二,頻率比自己要高一點,給予的損傷也貌似要大上一些。此外,他如想擊中尤芬慧,就要擠身到她的周身半公尺處,還要冒上被她反擊或抓住的風險。
十數秒過去後,王曜輝直覺如此下去必然不妙,便想到利用變招來取勝。還是使出來吧!千聖也對吳蒙說過的:「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起心轉念之際,右勾拳立時揮出,如一線破空飛騰的流星錘。尤芬慧肯定料想不到,這記右勾拳只是一道前菜,是為了下身的迴旋踢鋪路的幌子,有沒有削中她裹在護具下的面頰,對他來說壓根兒無關緊要。
然尤芬慧的兩隻眼睛,不只緊盯著王曜輝的拳頭來勢,並以出速來判定用上幾分力道,就連他的下盤,她也要一併注意。充分鍛鍊的空手道家,為了保持體勢不傾,會在有意無意間不斷旋轉半身,換句話說,便是以軀幹為軸,腰身為半徑,來回畫著三十度到九十度不等的弧形。當弧形的長度有所變動,或旋轉後接續跨步的動作時,即為預示著這位選手將要有所出擊了。
她將自己的頭顱往右肩上靠,略微避開王曜輝打斜揮出的勾拳,並趁隙將自己的左臂繞過王曜輝伸直的肘下,打出交叉反擊拳。
習慣了正規比賽的人,向來難以應對被各界武術家評定為風險高、穩定度低、起手速度長且把顏面暴露在對手面前的交叉反擊拳,但這正是尤芬慧從來不願意對外人言說的秘密武器。事實上,要奇襲成功,需要極嚴苛的條件,又恰巧王曜輝的攻擊習性與自己的險招相符,才能一舉擊中他的側臉。
王曜輝與程子強雖同屬場上場下兩種人格的選手,但王曜輝私下毛躁,賽場上的表現反倒淡定。絕式失敗,他心中著實焦慮不已,但現時也只能盡力安撫自己,就當他正在與女性版的嚴千聖試招便是了。輸了,那是理所當然;贏了,則屬天外奇蹟。
值得慶幸者有一,女版嚴千聖似乎未曾聽聞過「縮地」的厲害,也不知當如何施展此等一步十里的神技。
交叉反擊拳威力雖強,可嘆拳速較緩,後續能打出變招的機動性也低──出拳者得先按著原先的拳路,從對手的肘下抽回手臂,才能施展出下一擊。王曜輝料中這點,瞬而右肘上提,張開五爪緊緊抓持住尤芬慧的左腕。
一發毫不留情的三日月蹴,踢在她毫無防備的右下腹上,只要再稍微上移個數吋,就會襲中肝臟這個命門。但尤芬慧的右手肘尖就抵在肝臟之前,若是王曜輝執意強行突破,前腳掌就會強硬碰上肘鐵炮,對自己不見得有利。
三日月蹴又名半月踢,以其軌跡近似農曆初三的彎月而得名。它是一種介於前踢和旋踢之間的腳法,以前踢的方式起腳,取最短的斜角距離,避開中線來擊點,步法較撲朔難辨,更易令對手猝不及防,如能幸運襲中肝臟,可使泰半對手就此敗北,因此曾在綜合格鬥界中蔚為流行。
尤芬慧微俯下身,用右掌去戳揉中招的小腹。王曜輝一招中的,鬥志正熾,直想趁勝追擊,顧不得右腕的抓縛出現鬆動,急忙朝她的面門送出一記直拳。
出乎所有人預料,尤芬慧鬆拳成掌的動作,看似在輕撫受創的小腹,實則已為反制王曜輝的後手做足準備。
後挪胸膛,配合輕捷的右腳滑步,閃身之後,她等著王曜輝的右直拳劃過自己的耳際邊。下一步,鬆開的左手五指向上推撥王曜輝的肘間,配合下彎成夾角的右臂,把他的整隻左肘鎖死在自己精心架設好的三角空間內;轉身時,王曜輝的前胸已經整個貼到她的後背之上,尤芬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完全不同於柔道的摔投技讓對手翻轉半圈後,坐臥於地墊之上。
王曜輝傻愣之餘,隱約還記得用緊咬護齒、縮好下巴的方式降低傷害。可是,這與課堂上教授的不同,他應該是後背朝地才對,而尤芬慧為了施展柔術,會把全身的力量都壓下來。
這,要算是第一次擊倒嗎?
真是糟糕……如果對手的動作不照腦內預想的SOP進行,他恐怕連如何反擊都要考慮上半天。
但見尤芬慧後退一步,看似在等待他站起。
──為什麼?為什麼不欺身而上?
究竟是小覷了我,還是想用立姿戰技分出勝負?
或許尤芬慧心下已經認定只消她俯身下壓,自己將再無翻身之機。既然這場比賽的目的並非取勝,她寧願撇開最得意的技能不用,慢慢陪對手耗磨下去。
戴著護齒便不好發話,可為了質問對方,而在此時分神拔下護齒未免不智。
王曜輝索性賴坐在地上,端看尤芬慧如何打算。唯見對方不動聲色,也正在打量著他。
嗶!嗶!蔣淑蓓吹出兩聲短促警告音,示意兩人儘快發動攻擊。
她與尤芬慧、場邊眾人均然認為,王曜輝會立即躍起,再度設法以得意的拳腳合併技取得優勢勝利。然而,他選擇後仰上身。
儘管後仰,卻不是整個人躺平在地墊上,王曜輝側身仰臥,用左右前臂輪流撐地,偶爾變換支點,腰臀間則為全身重心,時而靜止,時而向四周蠕動。他的左右兩腿,像低空揮掃的兩條軟鞭,不是直取尤芬慧的兩腿後膝,就是兩踝上的跟腱。
MMA地對空博擊技術!
千聖差點驚叫出來,洪春秋也樂得吹起口哨。師徒皆道這傢伙腦筋死板,打法千篇一律,沒想到還暗藏了這一手!
低打高的好處是,使用站姿的選手不得用膝蹴、踢擊、踩踏的方式毆打位於地面的選手,王曜輝此舉,還是在誘引尤芬慧展現拿手的柔術。
居高臨下的尤芬慧,腳邊、腳後反成為視線的盲點,短短數秒內,已讓王曜輝得手了不少次,若不儘速改變應對方式,可是會吃上大虧的。
「攻防對練時,他放棄接我的殺招,那個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害怕吞下敗績的那種選手。可是,公然挑戰大學部『最強』的舉動,又立刻刷新我的三觀。」千聖說道,有些像是在喃喃自語。王曜輝的表現令他目不轉睛,他不清楚自己正在對誰說話,只知有個頎長的男子身影挨近身邊,便難以自持地開口了。
「因為曜輝啊,是個充滿驚奇的孩子啊。」男人似潺潺流水般的溫潤聲線中,偶有如巨濤拍岸的激昂之音傳出。「選手依心性區分,有審慎觀察型、速攻型、反擊型、穩紮穩打型,但他無法用任何一個詞去界定。他的心性和臨場反應,每一次都不盡相同。」
尤芬慧慣於在交流戰中指點同袍戰友,區分高下對她而言無所實益。她只想打好這場指導戰,故希望王曜輝能站起身來,好繼續用立姿搏擊技術與他纏鬥。
假設這是一場指導式棋局,高手為了提點對手的疏漏之處,就會誘引他往不適宜、不妥當的棋路上落子。
但現在,情勢卻好似被一整個逆轉過來,換成王曜輝在引導尤芬慧出手?
──快啊,用柔術解決掉我啊!
選手之間的交流,往往無需透過言語,一記眼神、一個手勢、一道沉重的呼息足矣。
究竟要無視他的呼應才好?還是該投其所好?
全場鴉雀無聲,眾人屏息,端看尤芬慧做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