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 It's Not Over
本章節 4938 字
更新於: 2022-06-20
2157年10月12日,下午一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根植在基因裡的恐懼被喚醒。
獅鷲,白絃,這個曾經殺死第一代、讓艾莉絲體系衰弱的人,剛才根本沒使出全力。雖然不知道一百年前的戰爭多麼悽慘,但李晴煬與李博洋都感覺到──當年的李仲翔如何害怕、如何戰慄。爺爺用基因警告他們:這個女人很危險,他們都會死在這裡。
「啊……啊啊……!」
連殺敵無數、把殺生當遊戲的MIO也陷入不對勁。她露出李博洋從沒見過的害怕表情,整個人跌坐在地。
「我想起來了……是妳!媽媽死的時候,妳也在現場!」
MIO的身體很痛,但更痛的是記憶。白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假裝無奈,故意說:「有什麼辦法,是小悠叫我殺的呀!小悠叫我殺誰,我就得殺誰,才不會去思考對或不對呢!」
她瞇著眼睛笑。
「你們不也這樣嗎?瘋帽叫你們殺李央、殺史密斯、殺謝照顏,你們就跟機器人一樣照做……嘿!別誤會,我不是在譴責你們喲,只是覺得很不公平。你們覺得自己沒錯,又怎能反過來指責我呢?」
MIO的表情當場垮掉。她憤怒起身,將自己的大拇指咬破、血抹在身上,弄髒謝賢送的新衣服也無所謂。
「才不是……!」
「MIO這麼做,不是因為宇維少爺!」
MIO用血畫了隻紅色的鳥。黑色的煙霧從她四周湧出,綿羊、貓咪、小狗、小馬、魚……地上出現所有造型的布偶,每隻布偶的眼睛都在瞪著白絃。
「MIO是為了博洋!」
「博洋給了MIO名字、給了MIO存在!」
語畢,黑色煙霧直衝天際,封鎖線內一片漆黑,所有漂浮在白絃四周的石塊都化為粉末。四周颳起大風,風中夾帶血色雨水,四條掛有白色符咒的注連繩從黑暗飛出,纏住白絃的手腳。
「讓宇維少爺開心、博洋就會開心,MIO一直都這樣!」
「MIO沒有錯!」
「MIO對博洋的喜歡,和妳的盲從不一樣!」
MIO單手握拳,下一秒,纏住白絃的四條注連繩開始拉緊,同時,血色雨水開始侵蝕她身上的衣服。手腳被越拉越開,會被撕扯成好幾塊,但白絃一臉冷靜。
「……!」
目睹一切的李晴煬覺得奇怪,同時,他聽見白絃內心的想法。李晴煬大驚,朝MIO大喊:「MIO!住手!快停下!」
「去死!」被怒氣沖昏頭的MIO聽不進去,「MIO要替媽媽報仇!去死!」
「MIO,快住手,那傢伙……!」
來不及了。李晴煬還沒說完,一道綠色的火焰「轟!」一聲、點燃白絃全身。注連繩被火焰燒毀,血色雨水被蒸乾,黑色的煙霧也因此消散,四周又變回一開始的明亮景象。
「……!?」
下一秒,MIO的娃娃一致轉頭、反過來看她。MIO大吃一驚,因為此刻的她無法控制娃娃,什麼天賦也使不出。臉色發青的她來不及反應,脖子突然一緊,剛才的注連繩竟反過來、勒住自己。
「唔……!」
MIO無助掙扎、當場跪下。李博洋和李晴煬正要救人,卻莫名撞上什麼東西。他們和MIO之間有道透明的牆,過不去、也無法後退,兩人瞬間動彈不得,連白色空間都無法開啟。
「傻孩子。」
「妳會的東西,我也會。」
一雙眼睛從綠色的火焰中張開,白絃的臉從火焰中浮現。她瞇起眼睛、甩頭,粉紅色的長髮、粉紅色的衣服、綠色的火焰……隨她的動作搖擺、晃動,形成翅膀的形狀,猶如一隻浴火重生的鳳凰。當她雙腳落地,隨風揚起的粉紅色袖子向世人宣告──她是白絃,象徵力量與尊貴的獅鷲。除了她,沒有人能從艾莉絲口中得到「最強」兩字。
「七公尺。」
說完,注連繩消失。白絃伸出右腳、往上踢,遠在十公尺外的MIO被一股無形力量擊中腹部。她整個人往上飛、被打到七公尺的高空,然後像被地心引力開了玩笑,人被定格在七公尺的高度,動彈不得。
「哈啊……!」
大量鮮血從MIO口中咳出,夾雜淚水的瞳孔剎那縮小。白絃人出現在八公尺的空中,藐視著被定格在七公尺的MIO。
「妳母親是艾莉絲體系的受害者,」
「作為女兒,一個李博洋就夠了嗎?」
「……!?」
對方的話傳入MIO耳中。白絃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開口:
「愛他,就不要幫他逃避。」
「妳也在逃避妳自己。」
語畢,白絃抬起右腳、朝下一劈,和剛才一樣無形的、更加猛烈的衝擊波,襲向MIO嬌小的身軀──
「磅!」
嬌小的身軀從七公尺的高空砸回地面。磚瓦濺起,如蜘蛛網般的恐怖裂痕佈滿四周。MIO就在裂痕的正中央,雙眼翻白、血流滿面。她再也站不起來,徹底失去意識。
「……。」
死了……嗎?
李博洋懵了,連思考這個問題都不敢,反而是李晴煬衝上前、抱住MIO嬌小的身體,確認呼吸。
「她還活著。」
李晴煬說,李博洋卻沒有鬆了口氣。平常都是MIO在擔心他,如今立場顛倒、MIO先倒下,李博洋陷入前所未有的慌張。李晴煬聽到哥哥的心聲,把MIO放回原地、走上前,將哥哥抱到懷裡。
「……。」
因為剛才的打鬥,兄弟倆都髒髒的,李博洋能摸到李晴煬衣服上的土灰,但粗糙的觸感反而感覺真實。
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弟弟。兩行眼淚從李博洋眼眶流下。兄弟倆第一次瀕臨死亡、第一次感受無助,這些都凸顯這個擁抱的溫暖,飛在高空的白絃目睹一切。
「荒蕪的沙漠竟然開出玫瑰。」
「仲翔,你看到了嗎?」
「那是你的繼承人。」
白絃沒有趁機襲擊,反而很用心在欣賞。另一邊的李門兄弟結束擁抱,誰也沒說話,卻同時拿出武器。兄弟倆一致看向白絃。白絃對他們的眼神滿意極了。她雙腳落地,挑釁地伸出手──
「來。」
她本來就不打算扼殺幼苗,而是在幫助他們成長。
「讓我見識見識。」
「你們對瘋帽的忠心,轉化成多少力量。」
話落,李博洋與李晴煬單腳一蹬、兩人同時飛到白絃面前。李博洋開啟白色空間,下一秒,一個出現在白絃右後方,另一個出現在右前方。白絃伸手一揮──「鐺!」、「鐺!」,寬大的袖子同時擋下兩人的彎刀與小刀。她雙腳離地,左腳襲向李晴煬,並隨身體翻轉、左手的袖子瞄準李博洋的頸部。攻守瞬間交換,這些動作全在一秒完成。兄弟倆一個躲開,另一個用彎刀擋下。不需要落地的白絃上半身一扭,右手袖子從不可能的角度揮出來,同時襲向兄弟倆的臉──
「鐺鐺!」
才剛擋下右手,左手的袖子接連襲來。左手完換右手,右手完換左腳,左腳完又是袖子……李晴煬與李博洋已經分不清左右邊。白絃動作流暢、力量扎實,動作比他們眨眼的速度還快,猶如花瓣的袖子在他們視野內綻放。兄弟倆輪流攻擊、防禦,「鐺鐺鐺!」的聲音不絕於耳。除了粉紅色,還是粉紅色,李晴煬和李博洋的視覺漸漸疲乏。他們大吼一聲,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跟上白絃的速度,與白絃的連環攻擊僵持了一個小時。儘管傷痕累累,儘管疲累到無法握刀,兄弟倆還是硬衝上來、用最傻的方式攻擊著白絃。
不知是失去耐心,還是另有盤算。白絃甩動袖子、伸出手掌,十根手指攤開。李晴煬和李博洋又撞上一道透明牆,被白絃定格在直線三公尺的距離,雙腿動彈不得。
「十二公尺。」
話落,白絃右手握拳,一股無形的衝擊波襲向李晴煬。他慘叫一聲、整個人彈飛到十二公尺外的地上,一口血當場吐出來。
「弟弟!」
李博洋大叫,白絃又說了句「十二公分」,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李博洋的身子拉向白絃,直到距離只剩十二公分,白絃紫色的眼睛閃過凶光,左手拳頭握緊。
「二十公尺。」
「……!?」
無形的衝擊波再次襲來,但這次的衝擊波比以往都強。李博洋來不及慘叫,整個人便「磅!」一聲、彈飛到高空。頂端的粉紅色封鎖線,如藤條般蔓延、生長,纏繞失去意識的李博洋。李博洋的身子被掛在一條條粉紅色之間,剛好與昏倒在地上的MIO,直線二十公尺。
「哥……咳咳!咳咳咳……!」
李晴煬趴倒在地,想用手肘撐起身子,卻發現使不上力,血又從喉嚨湧上來,說不出完整的話,臉上全是血和淚。
只剩他了。
只剩下他,獨自面對白絃。
上一次這麼孤單是什麼時候?
李晴煬看著地板,看著自己傷痕滿滿的手,看著滴到地上的鮮血和眼淚。
啊啊,沒錯。
上次這樣哭、這樣流血,是被蜘蛛綁架的那次。
蜘蛛腳在他肚子開了個洞,當下以為自己會死,幸好神與畜出現、高宇維犧牲一隻眼睛救他,李晴煬才得以回李門,成為神與畜。
忠心……嗎?
比起忠心,更多的是感謝吧。
如果沒有高宇維、沒有神與畜,李晴煬早就不在了。
李晴煬太自信,驕傲的他認為沒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如今,面對白絃這麼強的敵人、死到臨頭,李晴煬才意識到自己從沒向任何人說過「謝謝」。他最想道謝的人是高宇維,他有好多話想和他說。
謝謝你,把我從地獄帶出來。
謝謝你,收留了無處可去的我。
謝謝你,給我勇氣,去面對我無法改變的事。
「……。」
沉浸在沉痛的思緒中。趴在地上的李晴煬,他身上的傷口正在癒合,但癒合速度很慢,以致於他自己沒發現,卻被遠在另一邊的白絃看到了。
她很高興。
這場打鬥讓她看見渺小的曙光。她等了一百年,終於盼到這一刻出現。
「哪,仲翔的後裔。」
隨著衣服變換,白絃的球鞋和襪子都變成白色。當她邁開步伐,緩緩來到李晴煬面前時,李晴煬的身體也浮了起來,飛到和白絃視線平行的高度。
「你想要我幫忙對付紅鶴,是嗎?」
紫色的眼睛盈盈一笑。
「我這麼強,區區一個紅鶴能拿我怎樣?何況我弟弟做任何事都衝著我來。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協助你們──這是你們的想法。有時也該用別人的思考方式來看事情,這才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基礎。我能理解你們的立場,別再說我自私囉。」
李晴煬沒有回話,也沒辦法回話。他看著白絃的眼睛,繼續聽她說。
「既然要溝通,你們也必須理解我的立場,我的立場就是不想幫忙。我不想看到我弟弟,更別說出現在他面前,因為我怕他。」
白絃的頭髮隨風飄起,拂過她那張美麗的臉。
「所謂『怕』,不是怕他把我殺死,或對我做什麼事,而是他想要玩辦家家酒……他想從我身上得到的東西,遠比我能給他的,還要太多、太多,我沒辦法承受。」
李晴煬發現,之前覺得他們像,是粉紅色頭髮帶來的錯覺。白絃的眼睛、鼻子、脣形,和紅鶴的艷麗相差很多。而且,白絃的個子不高,她的身高其實沒有一米六,和紅鶴的瘦長身形很不一樣。他們真的沒有血緣關係。
「抱歉,仲翔的後裔,這個忙我不想幫,而且,你們的水果塔都還沒醒來。武器還沒準備好,就說自己打不贏、要叫援軍,未免太消極了,對吧?」
「……!」
白絃的手指突然抵在李晴煬的肚子上。那是蜘蛛之前捅他的地方,上面還有一條十公分的縫線。李晴煬倒抽一口氣。
「記得,這是你人生的開端。」
白絃加大手指的力道。新傷加上舊痛,李晴煬開始呻吟,但飄浮在空中的他動彈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你的人生是破碎的,那些讓你破碎的人事物,都是你的人生。」
和平常不同,白絃的聲音壓得很低,一字一句都滲到李晴煬心中,發酵成令人劇痛的東西。
「把你的破碎撿起來,重新拼湊。」
「獻給你相信的東西。」
語畢,一股無形的衝擊波從白絃的手指發出,但李晴煬不覺得痛。這次的力道並不猛烈,就像被輕輕推開。他與白絃的距離越來越遠。
「……。」
李晴煬的身體早已瀕臨極限。白絃這一推,彷彿也推開他的緊繃,李晴煬的身體開始跟他抗議,眼皮越來越重。
「艾莉絲已經不需要獅鷲。」
「獅鷲也不需要艾莉絲了。」
然而,李晴煬的左耳聽見──白絃的聲音、很難過的聲音。她的心很苦,沒有外表那般快樂。
「但是,瘋帽需要你們。」
「你們也需要瘋帽。」
「讓他,成為很好的人吧。」
「很好的……人……?」
渾身是血的李晴煬終於摔到地上。兩手攤開的他,思慮糾結,身心疲乏,最終選擇和身體妥協,閉上雙眼,失去意識。
「……!?」
李晴煬才剛昏迷,謝綠的眼睛便睜開。她撐起身、環顧四周,發現倒在地上的MIO與李晴煬,及掛在最上方的李博洋,三人全身是血,她的瞳孔當場縮小一半。
「妳怎麼醒了?」
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謝綠轉頭,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後面。白絃又變回平時無所謂的模樣,玩著自己的袖子。
「妳做了什麼!?」
謝綠看著白絃,只記得這個女人闖到房間、問奇怪的問題,然後炸掉房子。因為受無形的力量衝擊,謝綠當場昏厥,醒來卻看到半死不活的李晴煬三人,及詭異的粉紅色封鎖線。
「妳幹嘛醒來,不是說沒妳的事嗎?」白絃壞笑,「如果想看戲……抱歉,我剛結束。妳如果早五分鐘醒來,還能看到這小子的結局!」
「……。」
謝綠看著李晴煬。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土灰和血混在一塊兒,臉上的淚痕還沒乾,嘴角更是血跡斑斑。光想像李晴煬昏迷前的遭遇,一股怒火就在謝綠胸腔燃燒,促使她站起來、兩把柳葉刀剎那出現在手中。白絃嚇了一跳。
「不會吧。」她停止玩袖子,「妳要跟我打?妳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謝綠把刀拿到面前,「我會,把妳當入侵者處理。」
白絃被謝綠的話逗樂了。她把手縮回袖子,雙膝微彎,擺出標準的搏擊預備姿勢,挑釁:
「反正我還沒累,放馬過來吧。」
「──笑臉的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