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 「我只做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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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6-16
2157年10月3日,凌晨十二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是獅鷲。」
看著謝照顏橫躺在地上、悽慘的屍體,李晴煬說:「除了她,沒有人能在不留足跡的情況下追上他,又弄掉這些機關。」
「她為什麼要殺謝照顏?」李博洋對屍體念了聲佛,「我記得,你說她不會干涉,也不會幫我們。」
「應該是這樣,但憑那不按常理出牌的個性,殺人不需要理由。」李晴煬嘖一聲,「原本想把謝照顏帶回仙境大樓拷問,逼他說出與紅鶴的聯絡方式,這下線索全斷了。獅鷲是不是想保護她弟弟?」
「不見得,她如果真把紅鶴當一回事,紅鶴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李博洋嘆氣,「雖然跟預想的不一樣,但謝照顏確定身亡,謝氏的任務總算完成,只剩把謝綠帶回神與畜了。」
李晴煬長吁一口氣。從年初加入神與畜起,他總算完成一個任務,還是謝氏這麼大的case。李晴煬等不及告訴高宇維好消息,光想像高宇維稱讚自己的畫面,他就期待到不行,連李博洋在偷拍自己都沒發現。
「爹……」
就在這時,謝賢一步一步,走到謝照顏的屍體旁跪下。他一邊哭,一邊笑,抓著謝照顏冰冷的手,用孝順的語氣說:「請您放心,我一定會把謝氏變成很好的地方,比現在更好……安息吧,爹,我會跟高宇維一起努力的。」
謝賢的眼淚很廉價,廉價的眼淚搭配虛偽的孝順,李晴煬覺得謝照顏都要被他氣到復活,可惜身體變成兩半,就算復活也爬不起來。
謝賢哭了三十秒。三十秒後,李晴煬上前問:「時間差不多了。謝賢,你準備好了嗎?」
謝賢抹掉眼淚。他起身,把睚眥的劍扔給李晴煬,張開雙手,眼眶濕潤地點頭,「嗯。」
李晴煬勾唇,下一秒,他舉起睚眥的劍,重重地,朝謝賢的身體砍了下去。

◇◆ ◆◇

2157年10月12日,清晨十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之後的一個禮拜,謝氏從上到下都忙得不可開交。他們偉大的家主死於一場「逼宮」,發動政變的元兇──謝喬,暗中與神與畜勾結。他「殺死」自己的父親後,原本也想「殺死」嫡長子,但在謝賢的「奮戰」下,謝喬當場伏法,趕來營救的侍衛發現「重傷」的謝賢。雖然沒救回謝照顏,但謝賢「英勇」的表現,足以證明他是出色的繼承人。2157年10月10日──也是孫文推翻滿清政權的那一天──謝賢繼位,成為謝氏第二代家主。由於父親的喪期還沒過,他取消掉繁瑣的儀式,也因此樹立孝心的形象。
「歷史果然是勝利者寫的。」
穿著袈裟的李博洋看完網路新聞,跟旁邊的謝賢說:「不愧是中華文化的傳承者,這方面跟古人如出一轍。」
「不敢當,跟古代聖賢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呢。」
謝賢躺在床上,摸摸自己胸前的傷口,心有餘悸地說:「不過,晴煬那刀砍得真不留情,我當下真以為自己要死了。」
「你沒被他揍過臉,那才叫真的痛。」
李博洋正在清點謝賢給他們的東西。今天是他們離開謝氏的日子,謝賢送了他們好多禮物,李博洋是書、李晴煬是稀世珍玩、MIO是小玩具和點心。李博洋把東西收進白色空間,他的天賦是最方便的行李箱。
「對了,」李博洋問謝賢:「你什麼時候認識里奧大哥的?」
「他和雪檸結婚多久,我就認識他多久。」謝賢的聲音有些感傷,「雪檸還在薩拉凱爾教時,我們就認識了,是很好的朋友。」
李博洋很驚訝,沒想到雪檸和謝賢有這層關係。
「等所有事情告個段落,我會帶束花去看她,也麻煩替我向里奧與孩子問好。」謝賢微笑,「之後來A區,你們儘管找我,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們。」
「你忘記我是誰了嗎?A區還有李門,少在那邊賣人情。」李博洋開完玩笑,認真問:「謝照顏與紅鶴的聯絡方式,你查到了嗎?」
謝賢搖頭,「我把他的書房翻遍了,很遺憾,沒找到證據。」
這就怪了。李博洋沉思。奧斯卡.史密斯不會說謊,謝照顏和紅鶴之間,肯定存在他們不知道的聯絡管道。如果不是能被找到的物品,就會是人──一個擔任橋樑、從中穿針引線的人。雖然否認過李晴煬的推測,但如今,李博洋很難不懷疑獅鷲。那女人是異端、是紅鶴的姊姊、是第一代水果塔。看似符合所有條件,李博洋卻覺得怪怪的。
「哥,你好了沒?」
想再多也沒有結果。看到李晴煬──健康、平安、帥氣的弟弟──走來,李博洋停止思考,衝著他微笑。
「嗯,回家吧。」
李博洋起身,也在這時,MIO從外面衝進來,向大家展示她的新衣服。那是謝賢送她的紅底黑邊漢服,頭上還有紅色的髮飾。MIO開心地又叫又跳,李博洋趕緊對她比「噓」,畢竟現在是喪期。
「怎麼沒看到謝綠?」
李博洋把MIO抱起來,發現少一個人。李晴煬回答:「她回宅院拿東西,我猜是去看謝頤。」
「唉,可憐的女孩,她明明是無罪的。」
謝賢即位後,所有謝喬的黨羽都被剷除,在獄中的張夫人也被迫自盡,唯獨謝頤平安無事。女孩不知道是謝綠保了自己──就算知道,謝頤也不會感激她。她恨謝賢,謝照顏的喪禮後就閉門不出,也不吃任何東西。
「沒讓她死就不錯了。」李晴煬冷哼。
「弟弟,你怎麼這樣說,人家還是個孩子。」李博洋皺著眉笑。
「孩子又怎樣。」李晴煬兩手插到口袋,小聲嘟噥:「我當年也是個孩子……」
發現李晴煬把視線移到別處,李博洋就不繼續這個話題。兄弟倆和MIO在謝賢這等人,至於另一端的謝綠,她真如李晴煬所說、去找謝頤,但妹妹打死不見任何人,謝綠吃了個閉門羹,只好留信請丫環轉交,落寞地回宅院收行李。
對於未來,謝綠無法向人傾訴心裡的不安,因為她必須偷偷離開,謝賢以外的人都不知道她要去神與畜。
環視房間,謝綠發現,哪怕只是一張紙,她都好想帶走。原來自己比想像中更留戀這個家。離開熟悉的地方,是何等不容易的事。
謝綠在房間轉了兩圈,什麼都想帶走,卻什麼也帶不走,最後只拿幾件衣服,和她的武器──兩把柳葉刀。她決定把過去的東西留在這裡,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謝綠沒有理由回頭。

「這香爐挺不錯呀,幹嘛不帶走?」

正打算去和李晴煬會合,身後卻傳來陌生的聲音。謝綠拔刀、轉身,一名穿著黑色運動外套、黑色百褶裙的少女漂浮在空中,手裡拿著龍生九子排行第五──狻猊造型的香爐。因為外套帽子蓋住臉,謝綠看不清她的長相,只能問:「妳是誰?」
「妳的殺父仇人。」
少女拋玩著香爐,揶揄地說:「但對妳來說,殺父不算仇人,因為妳一滴眼淚都沒掉,不是嗎?」
「……白絃?」謝綠聽李晴煬說過謝照顏的死因,這讓她更警戒,手裡的刀握得更緊。
「妳知道我?太好啦,省去麻煩的自我介紹。」白絃好像很開心。
「妳為什麼在這裡?」謝綠瞪著她,「來殺我的?」
「不,我不一定要殺妳喲。」白絃的手弄成一個金字塔,「我是來問問題的。要不要殺妳,取決於我滿不滿意妳的答案。」
「我拒絕。」謝綠把刀指向白絃的眉心,「我沒有義務服從妳的遊戲規……!」
謝綠還沒說完,只是一眨眼,狻猊香爐便用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飛到她眼前。要是再五公分,香爐就可能命中她、把她砸得頭破血流。反應不過來的謝綠回神,香爐正定格在空中,停在額頭五公分前的位置。

「聽話,笑臉(Cheshire)的後裔。」

她用一個陌生的名字稱呼謝綠。下一秒,香爐飛離謝綠,又回到白絃手裡。
「我放棄謝氏,只能把希望放在第三代,包括妳。」白絃翹腳,同時把玩著香爐,「我相信妳不會讓我失望。準備好了嗎?笑臉的後裔。」
謝綠聽不懂白絃在說什麼,但她直覺──這個人很強,非常強,強到不可理喻,不是自己能打贏的對手。為了不步入父親的後塵,謝綠只好放下刀,遵守白絃的遊戲規則。
「聰明的孩子,妳比仲翔的後裔好多了。」
白絃滿意一笑。她直起身、雙腳終於落在地上,朝謝綠走去。

「假設,妳身在一個群體。」
「群體中,有幫助過妳的人、被妳幫助過的人、妳畢生最愛的人。妳被世界排擠在外,這個群體是妳在這世上的唯一歸屬,是妳的藏身之地。」

白絃走到謝綠右邊,聲音突然壓低。

「可是今天,妳發現他們殺人了。」
「殺人的理由並不高尚,而且死的人,是其中一個夥伴。」
「──哪,笑臉的後裔,回答我吧。」

白絃來到謝綠身後,兩手搭著她的肩,問:

「妳,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還是,冒著被驅逐的風險,指證他們?」

「……。」
謝綠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白絃換走到她的左邊,說:
「那是妳在這世上的唯一歸屬喲。要是提出異議,妳就會被懲罰、離開妳喜歡的大家。就算這樣,妳還敢大聲地說:『你們做錯了』嗎?」
「……。」
「堅持信念,失去一切;還是,違逆良心,把握現在?」白絃再次站到她面前,「如果是妳,會選擇哪一個?」
「……。」
謝綠的頭低下來。白絃發現她的拳頭越握越緊,忍不住笑了笑。
「憑直覺回答就好。怎麼?很困難嗎?」白絃粉紅色的彩繪指甲放在唇上,「難不成,妳一輩子也沒想過?我是第一個問妳這種問題的人?」
「……怎麼可能。」
謝綠的頭抬起來,草綠色的眼睛瞪著白絃。
「為什麼要問?妳自己不會判斷?」謝綠咬牙,「因為我每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格格才會死的!」
白絃被謝綠吼了一頓。
「我承認人有從眾的天性。一旦群體給我們歸屬感,我們會放下自己的道德良知、放棄自己的聲音,不問是非地跟著群體走……但那樣是不對的。」謝綠告訴白絃:「群體裡,如果沒有人願意說實話、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群體只會越走越偏……別說殺一個人,歷史上那些走偏的群體,殺的是一個村莊、一個城市、一個國家。相較那千萬條無辜生命,我自己的榮辱失敗又算什麼?」
白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告訴謝綠:「妳的力量太小,就算妳粉身碎骨,他們也不會改變。」
「時間會證明我是對的,」謝綠說:「我只做對的事。」
因為知道自己是饕餮,謝綠用非常高的道德標準去約束自我。她視道德為最高原則,但從道德的高度檢視,又覺得身為饕餮的自己十分不堪。因為自愛,她選擇孤立自我;因為自卑,她抗拒與人接觸。她是神獸狻猊,也是邪神饕餮。她的本性比誰都殘暴,卻也比任何人,把倫理道德當成一回事。
「不管妳想聽的答案是哪個,我的回答都是前者。」
矛盾的謝綠說出她的答案:「哪怕失去所有一切,甚至失去最愛的人,我也會堅持信念,義無反顧地對抗他們。」
「……。」
突來一陣風從窗戶吹來,黑色外套的帽子被掀起。白絃如薰衣草般的紫色眼睛完整露出。和李晴煬夢中的模樣不同,經過一百年,她粉紅色的頭髮由短變長。紫色的眼睛,粉紅色的長髮,沒有紅鶴的妖豔,卻有紅鶴沒有的尊貴。
「……哈。」
她笑,紫色的眼睛瞇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看起來頑皮、可愛,卻有些壞心眼。謝綠有股不好的預感,白絃在打什麼主意。
「妳,」
白絃手指著她,朝謝綠眨了一隻眼睛。

「接下來,沒妳的事了。」

◇◆ ◆◇

2157年10月12日,清晨十一點,政治中心A區,沉璧園

「小綠綠好慢喔。」
MIO坐在李博洋腿上、鼓著臉頰抱怨。李晴煬皺眉,「『小綠綠』?」
「女孩間的親密稱呼。」MIO朝李晴煬吐舌頭,「晴煬不懂啦。」
李晴煬癟嘴。女生跟女生之間,本來就容易拉近距離……好吧,他有點羨慕。
「我也覺得太慢了。」李博洋插話:「怎麼會這麼久?」
「先去看謝頤,再回房間拿東西,又要過來這邊……差不多,應該快來了。」李晴煬拿出手機,「不然我打給她……!?」
話還沒說完,地面突然搖晃,一陣驚天動地的「轟!」聲從遠方傳來。所有人看向門外,天空飛濺著爆開的瓦礫、石磚,灰色的濃煙如猛獸般湧出。李晴煬看到爆炸的方位,著急地對李博洋大吼:
「哥!開白色空間,快點!」
李博洋立刻開起白色空間,將自己、李晴煬、MIO傳到事發地點──謝綠的宅院。現場一片狼藉,整座宅院被炸成廢墟,漂亮的庭院矇上一層厚厚的土石。李晴煬到處張望,最後在一處空地,發現倒在地上的謝綠。
「小綠……!」
李晴煬衝上前,將人抱起來。雖然還有呼吸,但她閉著眼睛,四肢垂軟地靠在李晴煬身上,失去了意識。

「來!我們開始吧!」

尖銳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李晴煬、李博洋、MIO看向瓦礫中央。最強的第一代水果塔──獅鷲張開雙手,方圓五十公尺的地面與天空,剎那長出好幾百條黃色封鎖線,將他們四人困在她的舞台裡。

「是時候讓你們體會,」
「第一代水果塔的戰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