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裝著呈白色黏稠狀液體的試管在張玫英額頭上裂開，試管的玻璃沒有劃破張玫英白皙的臉龐，但黏稠的液體潑濺在她的臉頰和頭髮上，沾得到處都是。

張玫英全身的動作停了下來，宛如精巧雕刻的洋娃娃。

「你做了什麼？」劉藺蕙用力搖晃著張玫英嬌小的身體，但她卻一動也不動，僵硬的身體倒在劉藺蕙身上的深紫色防風外套。

「你做了什麼？」劉藺蕙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不顧自己的雙手被試管的玻璃碎片扎破，弄得鮮血淋漓，她設法用袖子把沾在張玫英臉上的黏液擦去，但是似乎已經太遲了，白濁色的液體不知道透過什麼原理，竟悉數被張玫英的臉皮吸收。

「玫英，快醒醒啊，媽媽在這裡，妳快醒醒。好不容易遇到蓮華真人能把妳救起來，妳不可以就這樣離開媽媽而去啊！」

劉藺蕙呼喊著懷著停止活動的張玫英，卻得不到絲毫的回應。她黑幢幢的雙眼依舊空洞地張開，但透著慘白的肌膚，連同著身上血紅色的洋裝的顏色都漸漸褪去，慢慢呈現陶土般的紅色。

張清和看見委員會的收容措施發揮功效，心中的大石略略放了下來，現在就只差把劉藺蕙帶下山。他快步向前，伸手要扶起劉藺蕙。

「藺蕙，山裡危險，我們先下山找委員會的人幫忙再上來。」張清和心虛地說。

「張清和！你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劉藺蕙拍開張清和的手掌，左手將張玫英抱在胸前，接著從腰間的口袋中掏出一把登山小刀，鋸齒狀的刀鋒隱隱閃著冷冽的白光。

「別過來！」劉藺蕙將刀尖指向張清和圓凸的肚腩。


「冷靜，冷靜，沒事的。那個只是鎮定劑，她只是暫時休息一下。」張清和隨口扯了個謊：「我幫你把她搬下山，委員會的人會幫忙的。」

「別開玩笑了，瞧瞧你都對我們玫英做了什麼，她只是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啊。」劉藺蕙抱著張玫英緩步向後，刀尖仍對準張清和。

「先把刀放下，有話好說。」張清和的額上滿是緊張的汗珠，他原以為只要能處理張玫英就好，卻沒想到劉藺蕙卻如此執著。

「蓮華真人說過，儀式失敗的話，如果獻上父母的血肉還有機會將玫英給拉回來。」劉藺蕙退到張清和兩三步到不了的距離，揮手改將刀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清仔，你和玫英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為了你們我願意付出一切。」

「藺蕙不要！」張清和大步衝向前，企圖要把刀子從劉藺蕙手中搶下來。

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遠了，張清和中年發福的身體根本來不及衝到劉藺蕙的身旁，只能眼睜睜看著劉藺蕙手上的刀子，在他眼中如慢動作般切過脖子。

匡噹！

手槍的槍聲伴隨著金屬清脆的狀擊聲，劉藺蕙手上的刀子被子彈擊飛彈到數公尺遠，她自己則失去重心，吃痛向後跌坐在積滿黃色落葉的泥土地上。

一個穿著黑色作戰服的壯漢以擊快的速度跑了過來，直接將劉藺蕙手中僵硬的張玫英踢到一旁，並將劉藺蕙的雙手綁至身後，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幾乎在兩人沒能反應過來前就控制住了場面。

那是有著濃眉大眼，蓄著小鬍子的XXX特勤組幹員，方孝麟。

「夫人，失禮了。」他對著不斷掙扎，大吼大叫的劉藺蕙手上綁上塑膠手銬，然後把她帶回張清和面前。

隨後，穿著銀白色防風外套的林子燕也趕了過來，身上沾滿了草屑和煙灰顯得十分狼狽，但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冷靜。

剛剛林子燕和方孝麟發現他們在激烈爭吵時，就靠著山中樹叢和枝幹的掩護，偷偷潛伏到能夠聽見兩人對話的地方，眼見劉藺蕙的情況突然失控才出手控制場面。

「回去我一定會幫妳美言幾句，您要升上處長一定不會有問題。」張清和說。

「這是我應該的。」林子燕在心中嘆了口氣，若不是當初張清和搞了這齣，也就沒這麼多麻煩事了。現在還要設法帶著情緒失控的劉藺蕙下山，他們又偏離了主要幹道，恐怕天黑都下不了山。不過在TW-459被順利收容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先往上爬到無線電通訊暢通的地方等待救援。

「都是你們害的，為什麼你們不肯讓我把玫英給帶回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就不肯相信蓮華真人？」劉藺蕙掙扎累了，癱坐在方孝麟腳邊，只能用脫力的聲音繼續叫罵。

「蓮華真人是怎麼樣的人？」林子燕蹲在劉藺蕙面前問。

整起事件蓮華真人可說是最大的幕後主使者，她清楚張清和與趙鶴凌之間的關係，打著早已被委員會消滅的異常組織的名號找上了劉藺蕙，還能提供有效的異常儀式。這個人絕對是對委員會的重大威脅，或許她現在又找上了某個受害者，蠱惑她完成邪惡的儀式。這次是復活張玫英，下次，會不會就會召喚出「蓮華」呢？

「蓮華真人是帶給我希望的貴人，她潔白而無暇，美麗而高貴，慈悲而憫人。我失去的一切都是蓮華真人給我的。」

劉藺蕙說出這些話語時，眼神和語氣都無比的虔誠，如同述說著救世主的名號。

但林子燕想知道的不是這些，她又問說：「蓮華真人長得怎麼樣？妳是怎麼聯絡上她的？」

「我怎麼可能出賣我的貴人！」劉藺蕙說：「但蓮華真人交代過我，如果有人問起她的事情，可以跟他說──」

林子燕屏住呼吸。

「我不是委員會的敵人。」

語畢，劉藺蕙就將嘴巴緊閉，頭甩過一邊，不再看向林子燕。

蓮華真人說她不是委員會的敵人？這是什麼意思？林子燕完全摸不著頭緒。她的所作所為對委員會來說都是重大的威脅，卻選擇對找上門的人留下這種毫無用處的辯解。

更不妙的是，這句話透露出蓮華真人知道委員會的存在，並對此多有準備，往後要追捕她會變得更加困難。


但劉藺蕙看來是不會透漏更多資訊，只能等下山之後把她帶回委員會進一步審訊，同時也得把張玫英的身體一併帶下山檢驗，希望不要太過沉重。

「TW-459呢？」林子燕問。

「在……。」方孝麟指向剛剛他制伏劉藺蕙的地方，但原本該躺著張玫英的草地上現在卻空無一物。

張玫英不見了。

「快跑！」林子燕反射性地脫口而出。

太遲了。

血一般的紅色薄霧轉瞬間就籠罩在眾人的眼前。尖細，空靈而詭譎的小孩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滲入林子燕的骨中，從指甲到髮根無一不冰涼膽寒。

「玫英，太好了，妳還活著。」劉藺蕙流下激動的眼淚，接著放聲哭喊：「玫英，快走啊，不要讓壞人抓到妳。」

「媽媽，不要擔心，換我來救妳出來。」

張玫英嬌小的身軀漂浮在眾人面前。她穿著一襲血紅色連身洋裝，腰部綁著朵大紅色的緞帶蝴蝶結，數條紅色的緞帶從背後向後發散，將她撐在了空中。

但林子燕感覺張玫英不太一樣了。她漆黑的眼眶仍舊看不見眼珠，但慘白的皮膚上帶了些血色，四肢也不再呈現原本陶土般的質感。

張玫英更像活人了，而不是張清和捏出的泥娃娃。

「雖然你從來沒來看過我，但是我的血肉和名字都是你賜與的。」張玫英的語氣轉為冰冷，對著雙腿癱軟在地上的張清和說：「我也會一併把你接回去。」

「至於其他人，你們就去死吧。」

四條腥紅色的緞帶從張玫英身後竄出，向在場的四人直撲而來，其中兩條纏繞住劉藺蕙和張清和的身體，將他們綁到空中。

方孝麟雖然在第一時間就舉起手中的步槍，對準張玫英射擊，但射出的子彈被緞帶輕易擋開，鋒利的緞帶直接切開了他的身體，霎時間血花四濺。

林子燕看著朝自己襲來的緞帶，完全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只能呆站著迎來自己的結局。

「吼吼吼凹凹凹吼吼！」

貫耳巨大吼聲，伴隨著白色濃霧和土石席捲而來。與樹同高的深棕色身影狠狠撲在張玫英身上，連帶改變了緞帶的方向，讓它只擊碎了林子燕腳邊的石頭。

林子燕只能看到巨獸的背影，那足足有三四層樓高，渾身上下披著深棕色的長毛，極長的手臂不斷地扯下張玫英射出的緞帶。原本能輕易貫穿人體的殺人利器在魁梧的身材下毫無作用。張玫英只能勉強抓著自己手中的父母，邊打邊慢慢退往森林深處。

那是──。

理性告訴林子燕那是TW-23的真身。

但，一段似乎不屬於她的記憶湧了上來。

她之前見過這個生物，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她不會叫他TW-23，也不會叫他魔神仔。

吼吼。

林子燕不自覺地從喉嚨中發出跟TW-23吼聲相同音調的聲音。

她過去就是這麼稱呼TW-23。

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