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邃深霧黑的萬魔領(一)

「加護……之主？」

在少年面前的，是一名穿著農家服飾，與宮殿格格不入的鄉野女孩。

「是，見過面就知道了，妳就是白色帷幕的加護之主。」

「白色……帷幕？嗯……」

面對女孩茫然的反應，劍鬥士少年收起以往在戰場上的暴戾殺氣。

恐怕，被自己同生共死過的夥伴看到此景，應該能激起他們許久未露的笑容吧，現在他周圍的氣氛一反過去劍鬥士的凝重氣場，活脫脫變成富豪人家的管家一般。

「不明白……戰靈的力量要給予誰，為什麼是我來決定呢？」

對女孩來說，似乎還是太難理解白色帷幕的出現與自己的現況，她不自覺的用右手食指輕輕騷了騷自己的臉頰。

「……現在沒辦法了解也沒關係。暫且，換個能讓人接受，比較有傳說味道的說法吧。」

「說法？」

「妳是能與戰靈琉亞斯溝通，祈求祂保佑的巫女。」

面對比自己年幼，發出純真疑問的女孩，少年難得露出和藹的一面。

「只要妳真心期望著人類的團結與和平，琉亞斯就會用白色帷幕幫助我們，擊退那些惡魔，大家都會得救。」

「…大家，會得救？」

「是的，大家，會得救。」

只有這些字，才能明確的吸引女孩注意。

出身於郊區市集中一般人家，昨天才被帶來巴棣宮的她，到現在還保留著土氣的外貌和與莊重建築不相襯的言行。很難讓人聯想到這個僅只五六歲的丫頭，現在是決定著全人類生死的白色加護之主。

但是，如果白色加護也有自己選擇加護之主的喜好的話，那麼這名女孩會被選擇的原因，就能夠這樣說了吧：

「遵照著失落的傳說，琉亞斯會選擇最祈求著和平的人，授予其通靈的資格。」少年平穩的談吐，編造出恰當的神話：「孩子，妳持續不斷的祈禱，那些真誠的思念被戰靈聽到了。」

「…也就是說，」女孩懵懵懂懂，一字一字的唸：「只要我一直希望，戰靈琉亞斯，就會不斷保護我們嗎？」

「並且，祈禱這種事情，只有妳才辦的到。」

是的。

在那個當下，在加護之主柁被殺掉的那個瞬間，白色加護在無數人海中開始尋找，經過數天後終於尋獲它最中意，擁有最純粹祈望，思念的方向最為相符，真心期望著人類和平的這名女孩，令她成為了加護之主。

「按照原先的盤算自然最好…但不管有沒有成功都是成功嗎？司令。」

少年細細碎念，同時顯露出寬心的笑容。直到與新任的加護之主見面的現在他才漸漸了解到，司令為甚麼會刻意留給他們『遺言』。

握有強大力量的司令，一旦失敗就意味著他會被某個加護之主擊敗，但反過來說，會在人類滅亡的當下握著加護的力量來到司令面前的人類，必然也是為人類著想的傢伙吧。

加護之主如果沒有傳授給繼承人而死亡的話，加護會在一段時間後選擇最適合的人選成為加護之主，只要找出這人並好好的引導她的話，就能讓她成為人類向善的信仰。

而在其中，小孩子因為不會做多餘的思考，只要設計恰當的傳說佚事，流出些許琉亞斯的事蹟，便容易使他們擁有純粹的正向想法。當正確的人正確使出加護的力量，人類必然也能在擊退惡魔的同時，朝團結與共好的未來邁進吧。

唯一遺憾的是，被擊敗的司令是看不到這樣的未來了。

「…我做了甚麼奇怪的事嗎？」

看著引領自己進入宮殿的少年露出笑容，女孩覺得是自己做了什麼可笑的事，她微舉自己的雙手，先是輕墊腳尖看向胸口，隨後朝後背看，慌忙的檢查自己的身體。

「不，只是心中長久的疑惑解開而已。」這次少年倒是對著女孩的動作微笑，並且帶有禮貌語調說：「只要妳履行與戰靈溝通的職責，保護著人們，這座宮殿的人不會對妳做出失禮的事情。」

「溝通的…職責…失禮？」

差點忘了，不能說出太艱澀的話語呢。

「只要妳誠心祈禱著，我們都會對妳好。」

「嗯……哈啊……」

女孩揉揉眼睛，隨後輕輕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露出明顯的疲憊。

一個早上聽自己說關於加護的事情，對體力太勉強了嗎？雖然加護之主的身體會隨著浸潤著加護而有飛躍的成長，但才不到一個月內起不了什麼明顯變化，現在的小女孩依然是小女孩。

「休息一下，下午再繼續吧，還有和妳親人知會的事要辦呢。」

為了讓人類軍隊能更有效率的使用加護，其他夥伴大多照著司令的遺言前往第一前線，待在此處的人包括自己只剩三人。另一方面，雖然柁有稍稍讓少年們處理過些許司令部事務，但他還沒辦法完全掌握所有事務內容，必須藉助本身不了解加護的內政與軍務人員才能勉強維持，人手可說是完全的不足。

萬幸的是，不知情的人普遍認為這樣的改變是為了配合白色帷幕的出現而做的修正，在人類有可能迴避危機的現在，多數人即便對『柁』抱有懷疑，也暫且選擇對付外敵而不追究，然而就算勉強獲得支援，身為劍鬥士的他們除了體格與劍術外毫無一物。日子一久必定會露出破綻。

更重要的是，在場所有人對照顧幼兒這種事情，完全沒有任何想法。

這必定得搬救兵了，但就算要求救，真正了解現況的人除了不知何時才清醒過來的睡美人外，現在竟清一色都是劍鬥士。

難道真要指望著菈雯來解決這問題嗎？少年覺得她知情的話必定會伸出援手，但先不管那副病弱的身軀，那名生前只研究魔法與加護的少女恐怕還比不上劍鬥士吧。

「……嗯？」

正當少年想著菈雯的同時，門外似乎傳出些許嘈雜的騷動與腳步聲令他稍稍轉移注意。果不其然過了數秒後，司令辦公室的大門再度被巨大的臂力強硬推開。

「……她…有來你這嗎？」

來者正是亞寂。

其來意光是第一句話便非常明顯，他正在找人。至於找的是誰，少年連想也不需要去想，甚至已經從中料到些許事態狀況了。

「我最後看到妳家小姐是在今天早上確認你們房間那時，之後我就辦事情去了。」

「是嗎……連你也沒看到嗎？」

「最近我只能待在這房間裡，像剛剛我也才意識到接近中午了……試著問問你們房外巡邏的士兵如何，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吧。」

「你已經是最後一個啊。」

「這樣啊，看來誰都不知道呢。」

少年眉頭輕輕一皺，果然自己所想無誤。

菈雯毫無預警的失蹤了。

一般來說只有被拐走或是自己離開兩種狀況，不過有亞寂守著，很難有甚麼人有能耐繞過他做出這種事。直言之，恐怕就連菈雯在睡夢中有些許動作，都有可能讓握住他手的亞寂清醒過來。

那麼，自然只能判斷當事人以自己的意願，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吧。

用空間魔法，瞬間離開。

為什麼會這樣做，又為甚麼能這樣做，只要端視著加護的性質與法師的身體再稍稍想想的話，答案便呼之欲出。

「不過這不是挺好的嗎？她終於脫離了病懨懨的樣子，應該是你樂見的才對吧。」少年一面擺放手邊的文件一面說：「遺憾會讓螢光的力量提升，大概是在這些日子中，終於找到你說的『最後遺憾』，現在正迫不及待的要去完成它吧。」

「我可不想和你說玩笑話啊。」

「咿！」

在法師面前表現溫和良善的亞寂臉色說變就變，馬上冒出能把小孩子嚇醒的凶惡神情，這下小女孩再怎麼不認生也顧不了這麼多，本能上感應到生命危險後，馬上竄到少年身後。

就算兩方都有所壓抑自己劍鬥士的那一面，依然是亞寂的氣場更有壓迫感嗎？少年輕輕摸了摸女孩的頭安撫她，重新面對亞寂：「雖說這世上只剩她不會讓你失望……但你也該醒醒接受事實了，就想這麼無視她自身的意思，緊抓著她不放？」

「這種事情你還真敢說出來呢，明明我這樣做的理由你也知道才對。」亞寂哼聲：「和柁相遇並品嘗著這份悅樂的你們，怎麼不問問自己呢？」

「那麼你就應該讓她走才對，我們與我們的主子相遇的命運，可不是為了我們的自我滿足才出現的。」比起亞寂少見的些許動搖，少年更加沉穩的反問：「你口口聲聲，左一言右一句的小姐，對你來說終究只是個為了滿足自己的空虛感才讓你執著於她嗎？」

真不可思議。

明明對方把十五年劍鬥士契約完全履行完畢，是自己的大前輩。

少年卻覺得自己能比他看到更深的事。

「司令對我們而言，在剛開始的確只是需要和被需要的關係而已。但如果你和『不會讓自己失望的人』一同出生入死，還沒產生認同以外的情感，停留在認為對方是填補自己空虛工具的層次上，沒有去理解，去尊重她的想法……那我只能說，你這個人在當時成為劍鬥士簡直是替社會少了個禍害，因為你本身就是個會令人失望，不得了的大混蛋啊。」

「說的挺頭頭是道的啊。」亞寂笑得詭譎，他絲毫不想和對方做口舌之爭：「我倒是了解你們對現況完全不知情，她不在此處吧…這樣一來我就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了，先謝謝你們這幾天的照顧啊。」

「…你這傢伙，果然終究只為滿足自己才待在她身邊啊。」

對少年而言，柁的存在不單單只是道標而已。

會在他死後執行他的遺志，是因為折服於他描繪的藍圖，那個劍鬥士制度不存在，人類褪去自身劣性的未來，是被少年劍鬥士們認為擁有價值，因而願意為此奉獻。

現在的他們比起填補自己心中的缺角，更在意柁的理想有沒有被實現。所以看到現在回頭要走出辦公室的亞寂，那隻想著讓自己滿足的心態著實輕輕戳中了少年的怒火。

「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嗯？」

但此時話鋒一改，語氣轉變。

亞寂收回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態度。

「如果是完成願望，螢光消失而讓她死去的話我也就認了……但如果沒有我跟著的話，這次她肯定會連願望也達不成就被殺掉。」

「那可是加護之主，還精通空間魔法，你說這樣的人會被殺掉？除非對手也是同級別的加護之主，否則正常的她怎麼可能有生命危…險……」

然而說到此處，少年的話語漸漸慢下來。

卻是稍微按照自己所說的延伸些許想法後，他終於發現菈雯現在正要去做的事情是甚麼了。

「你如果有聽到的話，就該知道她最後的遺憾到底是什麼才對吧。」

亞寂的右手飽含情意，重重的捶打一旁的牆壁。

房間為之震動的同時，他厚實的嗓音，帶著嚴肅的口吻說道：

「對九十年來逝去的生命做出贖罪，也是為了完成她弟弟的遺志，她現在正無謀的盤算著潛入惡魔領地中，想殺掉惡魔之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