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林子燕！聽的到嗎？」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在強烈的耳鳴聲中好像從幾公裡外傳來。

她現在頭好痛，不，不光是頭很痛而已，她現在全身上下每一吋肌肉沒有不痛的，活像是有人把她從十公尺跳水台上扔到水中。

「林子燕醒醒！」

還是同一個人。

現在究竟是怎麼了？林子燕用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搬到一棵滿是落葉的大樹底下，眼前是扭曲變形的黑鷹直升機，裂成碎片的螺旋槳仍在不斷旋轉著，在地板上打出無數火星，濃密的黑煙也不斷從引擎中冒出，整架直升機似乎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

然後是此起彼落的槍聲。

眼前穿著黑色作戰服的男人蹲在地上，一手確認她身上傷勢的情況，另一隻手則緊握著步槍，分神警戒著眼前陰鬱的樹林。

「林處長，妳總算醒了。」

是方孝麟。林子燕認出他標誌性的濃眉大眼和嘴上的小鬍子，但半邊的臉上混著汙泥和血液的痕跡，還有部分衣物染著燒焦的粉塵，似乎是他先前嘗試從燃燒的直升機中拖出其他人留下的。

林子燕想起來了，他們剛剛在空中打算進行垂降時，被突然出現的紅衣小女孩襲擊，駕駛當場喪命。失去駕駛員的直升機隨即失去控制，向左翻滾摔落山崖。

所幸剛剛他們為了垂降已經將直升機懸停在離地較近的地方，受到的衝擊力比較小，因而還有了逃生的機會。如果還是剛剛噴灑水肥的高度，現在早已全員罹難了。

「能站起來嗎？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方孝麟說：「樹林裡有其他異常攻擊我們。」

「不是TW-459？」林子燕扶著身旁粗糙的樟樹幹，勉強撐起因疼痛仍顫抖不已的雙腳。她銀白色的防風外套已經破破爛爛，沾上了許多草屑。

「是更高大的東西。」

林子燕順著方孝麟的目光看過去，兩名和方孝麟穿著同款黑色作戰服，戴著白色XXX肩章的幹員正拿著步槍朝前方闊葉林中的黑影開火。

黑影擁有人類四肢的輪廓，但身材異常的瘦高，和兩側的樹木比肩，就如同一根細長的竹竿。它全身上下以詭異的黑色構成，似乎並非這個世界的產物，而是用一把滿是銹口的斧子硬生生在空氣中劈出深淵，以讓人不快的頻率震動著。

步槍的子彈對它沒有任何的影響，它一步就跨出兩三公尺的距離，兩步就來到特勤組幹員的面前，揮手將其中一個特勤幹員打飛到旁邊的樹上。剩下那名特勤幹員見狀立刻拔腿就跑，但黑影只是稍稍向前探出它那長得不成比例的手臂就輕易抓住了逃走的幹員，然後像拋擲布偶般把他丟了出去。

剎那間，幸運從直升機事故中存活下來的幹員就被這從森林中突然竄出的黑影悉數消滅。

細長的黑影將它沒有五官，大概可稱為頭的部位轉向位在直升機另一側的方孝麟和林子燕兩人。

這對黑影來說，不過就是二到三步的距離。

「那是TW-124，該死，你們這些肌肉棒子滿腦子都只有槍嗎？」林子燕罵道。如果當初跟她一起過來的人是北區第四中心的外勤組，至少跟她一樣熟悉景月山保留區的各種異常，而不至於連TW-124都無法處理。

「一般的物理手段對它是沒有效果的。」林子燕拖著蹣跚的步伐，向前直接面對TW-124。

TW-124也用它深如黑洞的臉龐迎接了林子燕的注目。

TW-124，外號竹竿鬼。愛氏等級ABX。成因不明，只知道是它對於人類極度有侵略性，身材高大而移動迅速，會用它細長的四肢攻擊目擊它的人類，全台灣的山林都有分佈紀錄。

早年間，委員會缺乏收容竹竿鬼的手段，其愛氏等級一度高達AXX。但在一次偶然於澎湖望安的田野調查行動中，意外發現當地居民對竹竿鬼存有極度有效的收容方式，此後竹竿鬼的愛氏等級便下修為ABX。

該收容方式後續被委員會制定為TW-124標準收容程序A。

「放下手上的槍，聽我的指示。」林子燕對身旁的方孝麟說：「首先先看著TW-124，然後原地蹲下，切記不可以彎腰和低頭，要把目光留在TW-124身上。」

方孝麟聞言立即跟著林子燕直直蹲下，雙眼圓睜瞪著竹竿鬼，眼睛眨都不敢眨。

這個動作的重點在於不可以彎腰和低頭，一旦這樣做，竹竿鬼就會馬上意識到你比它矮，可以直接瞬間移動到面前用巴你的頭。目光是否留在竹竿鬼倒不是特別重要，但制定收容措施的人認為這有助於避免操作人員意外低頭就留了下來。

不過現在情況緊急，林子燕就沒有費心去說明細節。

竹竿鬼轉過身來，輕輕擺手便將橫在中央的直升機甩到旁邊，狠狠撞在樹幹上發出巨大的鋼筋扭曲聲響。

緊接著竹竿鬼向前邁出步伐，雙方的距離僅有三步之遙。

「然後用手拔起一搓小草或枝葉，一截一截的撕掉。」林子燕聲音有些急促，斗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滑下。這不是她第一次面對竹竿鬼，但這是距離最近的一次。

竹竿鬼向前跨了一步，越過原本直升機殘骸的位置。

林子燕從地上隨手只能摸到一根乾枯的細樹枝，不是特別理想，但只能將就著用。這個儀式的重點在於要能一截一截縮短手上拿的東西。她無暇顧及方孝麟是否有找到合適的東西可以折，只能祈禱他不要犯蠢為了找小草低頭，這樣會讓竹竿鬼直接移動到兩人面前，那這樣就完蛋了。

竹竿鬼向前跨了第二步，來到兩人的面前。

「撕草的同時，嘴巴同時不斷默念咒語。每說一句折斷一截。」

竹竿鬼接著跨出第三步。

「我長你短，我長你短……。」林子燕口中默念咒語，手中配合折斷一小截乾樹枝，發出逼波的聲音。

竹竿鬼邁出第四步。

「我長你短，我長你短……。」方孝麟配合著林子燕的節奏同聲附和咒語。急忙間他只來的及摸到一根比較長的葉子，從尖端一點一點的撕開。

竹竿鬼走了第五步。

然後是第六步、第七步、第八步…………。

隨著林子燕和方孝麟每唸出一句咒語，竹竿鬼的身形就縮小一分。來到兩人面前時，已經只剩下指頭般大小，林子燕伸出手將竹竿鬼捧在手心上，此時它仍不斷揮舞它黑色的小手，企圖要打到林子燕的頭，看起來反而十分可愛。

「這樣就可以了嗎？」方孝麟停下手邊的動作，但目光仍然不敢移開竹竿鬼，生怕一走神它就會在林子燕手中變回原本的大小。

「收容措施到這邊大致上就結束了。按標準程序應該要拿瓶子把它裝起來，帶回委員會的收容間。但北區第四中心管理處已經有十三隻了，變小之後也不會再變回原本的大小。」

林子燕從眼前的殘骸堆中挑出一個外觀尚稱完好的取樣瓶，將迷你竹竿鬼放了進去，鎖緊瓶蓋後就隨意放在樹下，只能聽見竹竿鬼在瓶中輕敲瓶壁發出微小的碰撞聲。

「你就這樣隨便丟在這邊？」方孝麟看著林子燕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這可是剛剛才殺了兩名幹員的危險異常。

「這種狀態下TW-124已經沒有危險性了。在這之前我已經野放過兩隻TW-124，若不是擔心影響到後來和TW-459的行動，我甚至不準備把它放入瓶子中。」

「可……。」方孝麟說：「那剛剛因它而死的弟兄該怎麼辦？」

「並沒有方法已知的方法可以消滅TW-124，如果我把它帶回保留處收容起來，這樣子坐牢真的對異常有意義嗎？」林子燕說。

「這裡是景月山保留區，也是它的家。」

方孝麟原想繼續反駁，但，他也知道自己是情感用事。現在他和林子燕還被困在危機四伏的景月山保留區中，紅衣小女孩隨時都有可能再度出現，只能著手和林子燕整理現場可用的物資。

被紅衣小女孩襲擊後，駕駛和三名幹員於直升機事故中罹難，剩下兩名幹員則被竹竿鬼殺害，由本部派出的XXX外勤組只剩下方孝麟一人，而吳炳鑫和張清和兩人則是不知所蹤。

方孝麟帶著林子燕把幹員們的遺體拖到殘破的直升機旁，用樹葉覆蓋起來。在缺乏重型器械的情況下，他們對卡在直升機變形殘骸中的遺體無能為力，只能留下GPS和閃光發信器，希望任務後有機會再來帶這些人回家。

「指揮官，考量到現在的情況，委員會不一定會派出搜救小隊。我建議中止任務，並設法自行下山。」方孝麟說。從對抗竹竿鬼的恐懼感恢復過來之後，他發現自己手腳有多處挫傷，胸口前隱隱作痛，可能斷了幾根肋骨。雖然還可以走動，但要對付紅衣小女孩也太過困難了些。

他拿出找到的真空餅乾和礦泉水，遞給坐在樹根上休息的林子燕。她接過礦泉水的手因為挖掘枯葉而黏上了不少泥土。

林子燕雖然口很渴，但沒有馬上打開礦泉水，她更在意TW-459目前的情況。

從這邊的樹冠看出去，可以隱約看到左前方的山頭，正午的太陽照射在景月山山頂的紅霧上，透出妖異的紅暈，似乎還微微有向外擴張的趨勢。而從GPS的定位來看，直升機迫降的地方離臨月華斷崖和主要幹道並沒有很遠，介於眠月湖和景月山之間，沿著山坡往上應可回到由眠月湖通往景月山的登山小徑。

如果她堅持，應該是可以回到登山小徑上繼續往臨月華斷崖前進，但傷痕累累的兩人，面對紅衣小女孩恐怕是毫無勝算。

「我們先設法脫困。」林子燕說。

兩次對TW-459的行動都以失敗告終，還都損失了大量人力物力。即使能順利脫困，身為指揮官的她要負起最大責任，甚至還會牽連到趙鶴凌。

最終還是讓他失望了。林子燕輕嘆了口氣，這些都還是回去後再考慮吧。能不能脫困都還是未知數。

兩人對著直升機敬禮之後，收拾起他們能回收的彈藥、口糧和對TW-459收容措施，按照GPS的引導往山坡上可能是小徑的地方前進。

「指揮官，那個是？」方孝麟突然出聲喊住林子燕，用手指著前方山坡。

林子燕也看見了，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肥胖男子和一名穿著紫紅色防風外套的女子正激烈爭吵著。

那是張清和與劉藺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