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番茄醬與芥末醬
本章節 7935 字
更新於: 2022-05-21
「我看看……嗯，我要一個雙層牛肉起司堡加可樂。」
「我要一個嫩煎雞腿堡套餐，飲料就選柳橙汁好了。」
「等等！那我也要改套餐，還有薯條加大，那班長妳呢？」
「欸欸？那、那我跟花子同學一樣好了。」
「OK，那就這樣吧！」
當小夜子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拿著點好的餐點，在速食店靠窗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了，而權兵衛跟花子拿著裝滿食物跟飲料的端盤也跟著落座，而或許是為了交談方便，花子還挑著圓形的桌子，這使得權兵衛、花子跟小夜子剛好形成一個三角形。
小夜子不禁眨了眨黑框眼鏡底下的雙眼，她轉動腦袋看著坐在一左一右的花子跟權兵衛，對自己當下的處境感到有些困惑與不解，搞不懂為何一行人會那麼自然地跑來速食店吃晚餐。
剛剛在學校的走廊上，小夜子順著內心的悸動，鬼使神差地問出那句話時，自己一度完全遺忘的記憶便像雨後的新芽，充滿生命力地復甦，並在瞬間茁壯蔓延開來。
小夜子徹底地想了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遺漏，那清晰的程度就有如詛咒一般。
而當權兵衛回以那句台詞，更是讓小夜子瞬間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因為那就代表彼此都意識到，對方並不像現在所見的那麼單純。
要說為何小夜子如此篤定，最直接的莫過於在權兵衛及花子轉過身來時，兩人的眼神、氣質或者說氛圍都有了顯著的變化。花子的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容，但眼神裡的笑意卻已經消散無蹤，殘留著僅有無機質般的冷漠，而權兵衛則是不復原先有些害臊的鬧彆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輕佻的笑意。
儘管外貌仍是花子跟權兵衛，但跟幾秒前的他們比起來，就像是往一杯水滴入了一滴濃墨，混濁的色彩頓時就在透明澄澈的清水中暈開擴散，不須幾秒便由裡至外徹底變質。
某種熟悉的事物在自己眼前蛻變成陌生的存在，這種詭異的感受給小夜子帶來一絲本能的恐懼。但與其同時，自己的另一段記憶卻又在告訴自己，如今的花子跟權兵衛才是自己熟悉的他們。
兩段記憶同時存在，卻又互相矛盾，這種錯位的不協調讓小夜子有種作嘔般的不適感。
既有在郵輪挾持事件中展開行動的權兵衛跟花子以及不斷重複輪迴的自己，也有眾人什麼都沒做就一直待在展望廳直到事件結束，兩種截然不同的發展，而在這兩段記憶中的權兵衛與花子又分別呈現了不同的面貌。
而現在小夜子便親眼見證了水與墨彼此交融，模糊了界線。
然後，看著表情不知道說是泫然欲泣還是驚魂不定的小夜子，權兵衛嘴角勾起了愉快的弧度，說出了一句令小夜子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走，我們去速食店吧！」
「欸？」
仔細想想，比起花子那行事充滿雷厲風行的硬派作風，小夜子還是比較難以適應權兵衛那跳躍性的思考腦迴路。
因此還在錯愕中的小夜子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權兵衛跟花子兩人帶到了速食店，糊里糊塗地跟著點餐，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在擺滿食物的桌邊了。
「啊～肚子餓扁了，我要先開動啦！」
不等其他人的回應，權兵衛自顧自地就拿起夾著鮮嫩多汁牛肉與青翠蔬菜的漢堡大大地咬了一口，並且發出滿足的感嘆聲，而花子面無表情地看了權兵衛一眼，也跟著說了一句：「我也開動了。」只留下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夜子，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雖然小夜子有心開口詢問，但看到權兵衛跟花子兩人都正專心對付漢堡，她想要說話卻又不好意思，再加上自己的肚子的確有點餓了，因此她便雙手合十說了一句「那我也開動了。」後，便也開始吃起了自己那份餐點。
而用餐的同時，小夜子也小心翼翼、以盡量不讓兩人發現的細微動作，謹慎觀察左右兩邊斜對面的花子跟權兵衛。
與在走廊上那時感受到顯著落差不太一樣，現在的權兵衛只是比平時多了一分隨意，而花子則是少了一分感情，倘若不是小夜子篤定方才的那一幕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那她幾乎要以為現在自己只不過是跟感情要好的同班同學一起吃著速食而已。
但要是真這麼想，小夜子也覺得未免太自欺欺人了，在經歷過那麼多次的輪迴之後，小夜子學到的寶貴經驗之一就是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所以她沒打算退縮。
因為還有數不清的疑問亟待解答，所以相比於食慾旺盛的兩人，小夜子則是沒什麼胃口，因此她只吃到一半就放下了漢堡，靜待權兵衛跟花子他們用完餐。
不過權兵衛嗑完漢堡之後並沒有停下，而是轉而向副食出手，這讓等了許久的小夜子忍不住開口：「權兵衛同學、花子同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權兵衛將一塊雞塊丟入嘴裡，邊咀嚼食物邊含糊不清地說：「這個問題我也想問啊！應該要班長妳告訴我們吧！」
「咦？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權兵衛跟小夜子的對話彷彿不在一個頻道上，兩人陷入了為什麼的無限迴圈之中，這讓一邊旁觀的花子很受不了地嘆了口氣，無奈地插入兩人的對話中：「權兵衛，話不是這麼問的，讓我來吧。」
花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然後才看向小夜子，那烏黑的眼珠就像是黑曜石般，讓人感受不到何情感，這讓小夜子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而花子無視小夜子的反應，以平緩的語氣開口：「班長，剛剛看妳的神色以及問出的那句話，我想一定是有什麼理由或妳知道些什麼，那麼妳可以先解釋一下為什麼妳會有這種反應嗎？
作為交換，我跟權兵衛也會分享我們知道的事，妳覺得這樣可以嗎？」
「喔、喔，好的，這沒問題。」
相較於話說得沒頭沒尾的權兵衛，花子較有條理的建議讓小夜子很容易就接受了，因此她思考了一下要從哪裡說起，整理好措辭後，小夜子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之所以會問那句話，是因為我想起來了另一段記憶──撫川同學小說裡所描寫的我，經歷輪迴的所有記憶都鮮明地浮現在腦海裡，我全都想起來了！」
聽到小夜子的描述，花子微微皺眉，並且詢問：「……另一段記憶的意思是，妳還有一段不同於輪迴的，正常的記憶？」
「欸？嗯！」雖然不清楚花子第一個疑問為何是這個，但小夜子還是點了點頭，老實地回答：「雖然有點難形容，不過關於一個月前的郵輪挾持事件，我有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一個是像撫川同學小說裡寫的那樣，不斷輪迴的經歷，另一個則是我們都只是普通人，從頭到尾都待在展望廳直到事件結束。」
這兩段記憶對小夜子來說都無比的真實，然而她甚至覺得那些輪迴的記憶更加的真實，儘管現在──大家都是普通人，而挾持事件也安然落幕所延伸至今的現在──是這樣的和平與安穩，但不知為何小夜子卻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就像是閃耀著五彩光芒的泡泡一般──虛幻美好但一戳就破。
「兩段記憶……」花子一邊把玩著手邊飲料杯的吸管，一邊若有所思的低喃，然後就將小夜子晾在一旁。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有兩段完全不同的記憶？又為什麼我會覺得那些『輪迴』是真實發生過的？如果是真實發生的，那我們現在又是怎麼回事？花子同學，妳知道嗎？妳能告訴我嗎？」
一度壓下的不安這時候又再度湧現，這讓小夜子急切地向花子尋求答案，那姿態就像落水的人想要捉住最後救命的一根稻草那般渴望。
被小夜子的呼喊聲打斷思緒，花子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個即使想保持鎮定，但黃褐色的眼眸卻透著不安與徬徨、嘴唇也微微顫抖著的小夜子，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頭看向權兵衛，兩人無聲地交換了個眼神。
於是花子再度開口，不過像是要安撫小夜子緊張地情緒般，這次她調整一下自己的表情與語調，顯得柔和了許多：「我還不能肯定地跟妳說發生了什麼，不過如果按照妳說的，那事情恐怕就沒有我一開始想得那麼單純了。」
花子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緊接著說出了一句對小夜子驚愕不已的話：「首先要聲明一點，那就是我跟權兵衛並不像妳那樣，我們並沒有關於撫川小說裡【第一章】所描述的那些內容的任何記憶。」
「什…？！」
小夜子怔住了，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然而緊接著理解花子這句話代表是什麼含意時便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因為權兵衛與花子的態度跟反應太過自然，給她的感覺也無比的熟悉，因此小夜子下意識地忽略了這種可能性。
可是既然如此，那為什麼……？
看著呆愣住的小夜子，花子接著補充說道：「在【第一章】裡也寫得很清楚了，再加上班長妳真的經歷過輪迴的話，那想必也對我跟權兵衛的性質有所瞭解，我就不再贅述了。但是現在──在這個世界的當下──我大概是在被撫川拖去社團教室的半個小時前才清醒過來的，權兵衛你呢？」
「我？也差不多時間吧，醒來沒多久就被拖走了，我都還搞不清楚狀況咧。」
在權兵衛也給出了類似的回答後，花子又看向腦袋的運轉仍舊停滯的小夜子，毫無掩飾地給出了一句堪稱殘酷的尖銳話語：「也就是說，今天是我跟權兵衛第一次見到班長妳。」
小夜子的呼吸猛然一窒，在聽到這一句話後，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會覺得眼前的花子及權兵衛會給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自己真正熟悉的不是感情逐漸變得要好的同班同學花子跟權兵衛，不是那個有點體貼會擔心人的花子同學，也不是會因為不好意思而鬧彆扭的權兵衛，而是在這個花子及權兵衛裡面的人──認為世界是個劇場的名無權兵衛(裡)以及認為世界是虛擬的山田花子(裡)。
然而，他們卻沒有跟【第一章】有關的任何記憶，也不存在因輪迴的過程中所產生的感情與羈絆，他們之所以讓小夜子感到熟悉，純粹是因為他們呈現了各自裡面一貫的性格，而非跟自己有任何關連。
自己又變為獨自一人了，這種孤獨的感覺讓小夜子突然鼻頭一酸，一股想哭的衝動湧上心頭。
而一旁的權兵衛也為花子這直白的話露出了苦笑，但花子並未因小夜子那像是強忍著痛楚、緊緊抿著嘴的表情而有所動搖，繼續以不近人情的平淡口吻說道：「在我清醒之後，第一時間嘗試入侵資料庫卻無果的同時，我就知道有哪裡出了問題，但還來不及釐清狀況就被撫川拖到社團教室，後面的發展妳也知道了。
當然，倘若不是妳的那句話，我或許仍會像最初那樣以為這不過是這次世界的設定過於複雜，但也不是完全說不通。可是現在我改變想法，認為也許妳所說的是真的也不一定。」
「咦？等等，這麼聽起來花子妳是肯定班長的輪迴囉？」原本作壁上觀的權兵衛聽著花子的敘述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因此忍不住插嘴：「會不會太武斷啦，這不像妳的風格呀！」
權兵衛緊接著說：「雖然我必須承認剛剛【第一章】裡描寫的的確是出乎意料，故事中的花子及權兵衛的行為邏輯、思考模式簡直就跟我們一模一樣，但說穿了也不過是這樣子而已。
整個【第一章】還是可以當作是『劇場』或者說妳所謂的『箱庭』的設定，這並能不代表班長說她經歷輪迴就是真的吧？」
權兵衛跟花子之間出現了明顯的意見分歧，最主要是權兵衛搞不懂為何花子這次會那麼快就認同班長所說的輪迴，畢竟就連他自己對此都還半信半疑的，更何況是疑心病比自己還要重的花子。
至於剛剛在社團教室看到了撫川小說的【第一章】，權兵衛最直接的感想也只不過是這一次的背景設定也太複雜了吧，竟然還先虛構了一個以他們──不是原先的名無權兵衛及山田花子，而是名無權兵衛(裡)及山田花子(裡)──為藍本而行動的故事。
儘管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設定，但權兵衛並未懷疑自己仍就身處於劇場，而他原以為花子應該是一樣的情況，但沒想到這次她卻那麼輕易就放棄了自己的虛擬論。
對於權兵衛的質疑，花子沒有立刻回答，宛若玻璃珠的烏黑眼睛看向他，接著提出個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權兵衛，剛剛在走廊上班長問你的時候，你為什麼會那麼回答？」
「嗯？當然是覺得這樣比較好玩，很有戲劇效果吧！」權兵衛挑了挑眉，以惡作劇得逞的輕浮笑容回答。
「認真點！」
被花子冷漠地橫了一眼之後，權兵衛才態度敷衍地攤了攤手，隨口解釋：
「嘛、不過也還有班長那時候的表情一看就有問題的緣故，所以我才抱著試探的想法這麼說，沒想到班長的設定竟然真的是跟小說中描寫的一樣，有著輪迴的記憶，這次的設定說起來也太複雜吧！
我開始好奇這次的故事是要講什麼的，還是來偷翻一下劇本好了。」
聽到權兵衛這麼說，花子這才嘆了口氣，因為她知道果然和自己猜測的一樣，權兵衛這傢伙又偷懶，於是花子一邊揉了揉開始有點頭疼的腦袋，一邊告訴這個不靠譜的同伴：「權兵衛你還沒有發現嗎？劇透已經失效了。」
「真假？！」
這次是確確實實嚇了一跳，權兵衛顧不得爭辯，連忙閉上眼睛，屏除雜念、集中精神，想像思緒化作一束電光在深沉的黑暗中疾馳，然而這次與以往的情況不同，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抵達終點，腦海裡依舊是一片空白。
沒有劇本，無從劇透，全都一無所有。
權兵衛這才睜開眼睛，常掛在臉上的輕佻神色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意料之外的茫然，他出神地喃喃自語：「這可真是令人意外啊……這一次竟然找不到劇本，這種狀況還是第一次遇到，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然而接下來，權兵衛的嘴角卻是緩緩彎起，最後喜不自禁地露出張揚的笑靨，這意料之外的發展比起驚惶，權兵衛更像是發現了有趣的事物般愉悅。
「我看你以後還是改改拖到最後一刻才看劇本的壞習慣吧！」
「嘛、反正我們只是龍套，幹嘛那麼勤勞呀～」對於花子不滿的警告，權兵衛只是當作耳邊風，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另一方面，儘管小夜子的情緒一開始有所動搖，不過由於權兵衛跟花子交談的內容讓她發覺似乎兩人也遭遇了異常的狀況，反倒讓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們身上。至於兩人對話所提的劇透，雖然小夜子記憶中沒有什麼印象，不過在剛剛撫川的小說裡有提到，因此多少有些概念。
在某種程度來說，撫川所寫的小說【第一章】便可能視作是另一種形式的劇本。
欸？可是這樣的話……？隱隱約約的，小夜子彷彿想到了什麼，但還來不及深思便被權兵衛的話吸引了注意。
「哦～原來如此，所以花子你才會認為這次非同尋常，不是單純的故事背景設定嘛。」
權兵衛用吸管攪動可樂裡的冰塊，發出喀啦的清脆聲響，思考了一會便恍然大悟，明白了花子為何會是這種反常的態度。
花子點點頭，加以補充：「而且如果硬要用我們的論點來解釋，這還存在一個最大的疑慮。」
「啊、妳是說撫川吧！她到底是扮演著何種角色，還真是耐人尋味呀！」
「沒錯，不過那個待會再討論。」
在權兵衛明白現狀之後，他似乎一下子就理解了花子的想法，這讓一直努力跟上兩人對話進度的小夜子不禁有點洩氣，雖然權兵衛跟花子兩人好像一直不太對盤，但是彼此之間的交流卻相當默契，如果他們不刻意解釋的話，小夜子很多時候都迷迷糊糊地跟不上狀況。
在花子暫時解決了權兵衛的疑問之後，她又轉頭看向小夜子，從剛剛被權兵衛打斷的地方繼續述說：
「我不但有著山田花子的記憶，但我同時也有著……嗯，用小說裡的說法好了，有著『虛擬學派』的認知，但在聽了班長妳的話之後，比起認為這些都是這次故事的背景設定，我選擇相信班長妳的確是經歷過輪迴這件事的說詞。」
「相信我？」聽到花子這麼說，明明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但卻讓小夜子流露出哀怨的神情。
「可是之前花子同學這麼說的時候，卻是在欺騙我……」
小夜子不禁回想起之前輪迴的時候，花子就說了願意相信她，還說只要拿芙蘭．卡絲朵這個名字當作證據，自己就會相信小夜子確實經歷過輪迴，然而直到看了【第一章】之後，小夜子才驚覺自己竟然被騙了！
一想起這件事，小夜子就覺得很不是滋味。
我什麼時候騙…啊！正當花子因為小夜子的指責而一愣神，但隨即想起在【第一章】時自己的確算是欺騙過小夜子，而權兵衛似乎也想到了一塊，頓時噗哧一笑。
「呃、這個…」一貫保持冷漠的花子這時候都有點繃不住表情了，她沒想到竟然會被以這種劇透的形式曝光自己根本沒做過，但自己確實會這麼做的陷阱，這讓花子有種不知道該怎麼圓場的尷尬。
「哈、哈！被戳穿了啊，妳用芙蘭．卡絲朵這個名字來誆人的陷阱曝光啦，這就是報應啊！哈、我，我不行了！」
一旁的權兵衛看到花子束手無策的反應，則是樂不可支地捧腹大笑，也以浮誇的態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名字？
然而權兵衛的話不知為何突然觸動到小夜子的哪根神經，她既生氣又委屈地看向權兵衛，將積壓許久的怨氣一吐而出：「還有權兵衛同學，你跟花子同學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呃…」這次輪到權兵衛僵住了，但臉皮明顯比花子厚很多的權兵衛眼珠子咕嚕地轉了一圈，隨即便嘻皮笑臉地打起了迷糊仗：「嘛、班長，妳也別太在意，名字也不過是個代號，記不記得又如何呢？……更何況劇本裡沒寫，妳這不能怪我呀。」
權兵衛越說音量就越來越小，因為小夜子一反常態的怯懦，充滿怒意地瞪著他，但那表情又像是一不小心就要哭出來，讓權兵衛的良心多少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最後他索性一攤手。
「好啦好啦，不然班長妳說妳叫什麼名字吧。」
「記好了，我的名字是靜山小夜子！」
「知道了，班長。」
「是靜山小夜子，權兵衛同學！」
小夜子佯怒地低吼了一句，但隨即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出來，權兵衛跟花子對視一眼，也跟著笑了出來，而似乎經過這麼一打鬧，整個氣氛也輕鬆了許多。
「好啦～我們說了這麼多，不過都還沒進入正題呢。」
在一陣歡笑之後，權兵衛才突然想起正事，隨意地提了一句，小夜子聞言也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也自己也準備好了，然而卻被小夜子叫停：「等一下，在真正開始討論之前，我有件事想要先確認清楚。」
原先也帶著些許笑容的花子收斂笑意，再度看向小夜子，但這時她的眼神卻變得認真而凌厲，如此快速的變化不禁令小夜子下意識地感到有些畏懼。
「班長，妳真的想繼續下去嗎？」
「欸？」沒能搞清楚花子想要表達的意思，小夜子困惑地出發出了疑問聲，呆愣地聽花子繼續說下去：「班長、不，小夜子妳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從剛剛小說中的描述看來，妳的目的是打算擺脫輪迴，那現在呢？
先不管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或理由，但『現在』毫無疑問已經擺脫了輪迴，這裡已經是妳所期望的世界了。那妳還要繼續下去嗎？」
我所期望的……世界？緩緩瞪大了雙眼，小夜子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早已擺脫了輪迴，不會一再重複那起郵輪挾持事件了，不！應該說，除了自己的記憶以及花子與權兵衛丕變的態度之外，小夜子甚至沒有其他的證據來肯定「輪迴」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實際發生過。
然而這些，現在真的重要嗎？自己真的有必要繼續糾結「輪迴」的真假與否嗎？
「可、可是，花子同學、權兵衛同學你們不是…」
像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要被遠遠拋下的恐慌，迫使小夜子下意識地呼喚花子跟權兵衛的名字，但花子只是冷漠地搖了搖頭。
「我跟權兵衛怎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的想法，妳真的打算拋下這個妳所期望的世界，安穩和平的生活，轉而走向這極有可能是荊棘叢生的險途嗎？
而妳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雖然現在說這些有點刺耳，但我可不想到緊要關頭才有人突然反悔扯後腿。」
花子掃視了一眼桌面，隨手拿了兩個東西，分別握在自己的左右手之中。
「對妳來說，妳想要的是什麼？」
看著表情蒼白、神色有止不住的動搖的小夜子，花子首先伸出了右手，鬆開了握住的拳頭，手掌心放著一包以紅白色調為基底的小包裝番茄醬──酸酸甜甜的口感，是搭配薯條及雞塊的經典選擇。
「妳可以選擇放下記憶，在這個可能已經脫離輪迴的世界，繼續當個普通的女高中生靜山小夜子。至於這些輪迴的記憶，就當作是剛剛看了撫川的小說一時太過入迷而臆想出來的情節也行。
不用管我跟權兵衛，也許我跟權兵衛的這些論點也不過是中二病發作的症狀，時間一久就自然而然地會痊癒了。
再不濟，我跟權兵衛也有自信能扮演好普通的高中生山田花子跟名無權兵衛，相信我，妳是無法區分出來的。」
然後，花子又接著伸出左手，同樣攤開手掌，而這次握著的則是以黃綠色調封裝的塑膠小盒所裝著的蜂蜜芥末醬──濃郁蜜香更加襯托出嗆辣的口感，讓人既愛又怕。
「或是選擇放棄這個已經達到妳所期望的安穩與和平，接受『劇場』、『輪迴』及『虛擬』這些在別人看來亂七八糟的設定，跟我們一起探究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的背後原因。
不過，誰也不能保證這麼做會有什麼代價，事情可能會變好，但也有可能變得更糟，但有一點無庸置疑，和平與安穩的生活將離妳遠去。」
花子以那彷彿黑色玻璃般漆黑眼珠，冰冷且無機質的目光凝視著小夜子，無形的壓力不容她有任何躲閃的餘地，因此儘管身處熱鬧的速食店內，週遭盡是嘈雜的聲響，但小夜子卻像是被逼到懸崖般膽戰心驚。
小夜子的手腳都因為緊張而冒出了汗水，同時下意識地吞嚥下自己口中的唾液，彷彿這樣子做可以給自己帶來一絲一毫的勇氣。
然後…
「那麼班長、不，靜山小夜子，做出妳的選擇吧！」
「妳要番茄醬還是芥末醬？」
「我要一個嫩煎雞腿堡套餐，飲料就選柳橙汁好了。」
「等等！那我也要改套餐，還有薯條加大，那班長妳呢？」
「欸欸？那、那我跟花子同學一樣好了。」
「OK，那就這樣吧！」
當小夜子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拿著點好的餐點，在速食店靠窗角落的一張桌子坐下了，而權兵衛跟花子拿著裝滿食物跟飲料的端盤也跟著落座，而或許是為了交談方便，花子還挑著圓形的桌子，這使得權兵衛、花子跟小夜子剛好形成一個三角形。
小夜子不禁眨了眨黑框眼鏡底下的雙眼，她轉動腦袋看著坐在一左一右的花子跟權兵衛，對自己當下的處境感到有些困惑與不解，搞不懂為何一行人會那麼自然地跑來速食店吃晚餐。
剛剛在學校的走廊上，小夜子順著內心的悸動，鬼使神差地問出那句話時，自己一度完全遺忘的記憶便像雨後的新芽，充滿生命力地復甦，並在瞬間茁壯蔓延開來。
小夜子徹底地想了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遺漏，那清晰的程度就有如詛咒一般。
而當權兵衛回以那句台詞，更是讓小夜子瞬間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因為那就代表彼此都意識到，對方並不像現在所見的那麼單純。
要說為何小夜子如此篤定，最直接的莫過於在權兵衛及花子轉過身來時，兩人的眼神、氣質或者說氛圍都有了顯著的變化。花子的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容，但眼神裡的笑意卻已經消散無蹤，殘留著僅有無機質般的冷漠，而權兵衛則是不復原先有些害臊的鬧彆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輕佻的笑意。
儘管外貌仍是花子跟權兵衛，但跟幾秒前的他們比起來，就像是往一杯水滴入了一滴濃墨，混濁的色彩頓時就在透明澄澈的清水中暈開擴散，不須幾秒便由裡至外徹底變質。
某種熟悉的事物在自己眼前蛻變成陌生的存在，這種詭異的感受給小夜子帶來一絲本能的恐懼。但與其同時，自己的另一段記憶卻又在告訴自己，如今的花子跟權兵衛才是自己熟悉的他們。
兩段記憶同時存在，卻又互相矛盾，這種錯位的不協調讓小夜子有種作嘔般的不適感。
既有在郵輪挾持事件中展開行動的權兵衛跟花子以及不斷重複輪迴的自己，也有眾人什麼都沒做就一直待在展望廳直到事件結束，兩種截然不同的發展，而在這兩段記憶中的權兵衛與花子又分別呈現了不同的面貌。
而現在小夜子便親眼見證了水與墨彼此交融，模糊了界線。
然後，看著表情不知道說是泫然欲泣還是驚魂不定的小夜子，權兵衛嘴角勾起了愉快的弧度，說出了一句令小夜子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走，我們去速食店吧！」
「欸？」
仔細想想，比起花子那行事充滿雷厲風行的硬派作風，小夜子還是比較難以適應權兵衛那跳躍性的思考腦迴路。
因此還在錯愕中的小夜子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被權兵衛跟花子兩人帶到了速食店，糊里糊塗地跟著點餐，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在擺滿食物的桌邊了。
「啊～肚子餓扁了，我要先開動啦！」
不等其他人的回應，權兵衛自顧自地就拿起夾著鮮嫩多汁牛肉與青翠蔬菜的漢堡大大地咬了一口，並且發出滿足的感嘆聲，而花子面無表情地看了權兵衛一眼，也跟著說了一句：「我也開動了。」只留下一個手足無措的小夜子，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雖然小夜子有心開口詢問，但看到權兵衛跟花子兩人都正專心對付漢堡，她想要說話卻又不好意思，再加上自己的肚子的確有點餓了，因此她便雙手合十說了一句「那我也開動了。」後，便也開始吃起了自己那份餐點。
而用餐的同時，小夜子也小心翼翼、以盡量不讓兩人發現的細微動作，謹慎觀察左右兩邊斜對面的花子跟權兵衛。
與在走廊上那時感受到顯著落差不太一樣，現在的權兵衛只是比平時多了一分隨意，而花子則是少了一分感情，倘若不是小夜子篤定方才的那一幕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那她幾乎要以為現在自己只不過是跟感情要好的同班同學一起吃著速食而已。
但要是真這麼想，小夜子也覺得未免太自欺欺人了，在經歷過那麼多次的輪迴之後，小夜子學到的寶貴經驗之一就是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所以她沒打算退縮。
因為還有數不清的疑問亟待解答，所以相比於食慾旺盛的兩人，小夜子則是沒什麼胃口，因此她只吃到一半就放下了漢堡，靜待權兵衛跟花子他們用完餐。
不過權兵衛嗑完漢堡之後並沒有停下，而是轉而向副食出手，這讓等了許久的小夜子忍不住開口：「權兵衛同學、花子同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權兵衛將一塊雞塊丟入嘴裡，邊咀嚼食物邊含糊不清地說：「這個問題我也想問啊！應該要班長妳告訴我們吧！」
「咦？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權兵衛跟小夜子的對話彷彿不在一個頻道上，兩人陷入了為什麼的無限迴圈之中，這讓一邊旁觀的花子很受不了地嘆了口氣，無奈地插入兩人的對話中：「權兵衛，話不是這麼問的，讓我來吧。」
花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然後才看向小夜子，那烏黑的眼珠就像是黑曜石般，讓人感受不到何情感，這讓小夜子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而花子無視小夜子的反應，以平緩的語氣開口：「班長，剛剛看妳的神色以及問出的那句話，我想一定是有什麼理由或妳知道些什麼，那麼妳可以先解釋一下為什麼妳會有這種反應嗎？
作為交換，我跟權兵衛也會分享我們知道的事，妳覺得這樣可以嗎？」
「喔、喔，好的，這沒問題。」
相較於話說得沒頭沒尾的權兵衛，花子較有條理的建議讓小夜子很容易就接受了，因此她思考了一下要從哪裡說起，整理好措辭後，小夜子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之所以會問那句話，是因為我想起來了另一段記憶──撫川同學小說裡所描寫的我，經歷輪迴的所有記憶都鮮明地浮現在腦海裡，我全都想起來了！」
聽到小夜子的描述，花子微微皺眉，並且詢問：「……另一段記憶的意思是，妳還有一段不同於輪迴的，正常的記憶？」
「欸？嗯！」雖然不清楚花子第一個疑問為何是這個，但小夜子還是點了點頭，老實地回答：「雖然有點難形容，不過關於一個月前的郵輪挾持事件，我有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一個是像撫川同學小說裡寫的那樣，不斷輪迴的經歷，另一個則是我們都只是普通人，從頭到尾都待在展望廳直到事件結束。」
這兩段記憶對小夜子來說都無比的真實，然而她甚至覺得那些輪迴的記憶更加的真實，儘管現在──大家都是普通人，而挾持事件也安然落幕所延伸至今的現在──是這樣的和平與安穩，但不知為何小夜子卻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就像是閃耀著五彩光芒的泡泡一般──虛幻美好但一戳就破。
「兩段記憶……」花子一邊把玩著手邊飲料杯的吸管，一邊若有所思的低喃，然後就將小夜子晾在一旁。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有兩段完全不同的記憶？又為什麼我會覺得那些『輪迴』是真實發生過的？如果是真實發生的，那我們現在又是怎麼回事？花子同學，妳知道嗎？妳能告訴我嗎？」
一度壓下的不安這時候又再度湧現，這讓小夜子急切地向花子尋求答案，那姿態就像落水的人想要捉住最後救命的一根稻草那般渴望。
被小夜子的呼喊聲打斷思緒，花子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個即使想保持鎮定，但黃褐色的眼眸卻透著不安與徬徨、嘴唇也微微顫抖著的小夜子，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轉頭看向權兵衛，兩人無聲地交換了個眼神。
於是花子再度開口，不過像是要安撫小夜子緊張地情緒般，這次她調整一下自己的表情與語調，顯得柔和了許多：「我還不能肯定地跟妳說發生了什麼，不過如果按照妳說的，那事情恐怕就沒有我一開始想得那麼單純了。」
花子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緊接著說出了一句對小夜子驚愕不已的話：「首先要聲明一點，那就是我跟權兵衛並不像妳那樣，我們並沒有關於撫川小說裡【第一章】所描述的那些內容的任何記憶。」
「什…？！」
小夜子怔住了，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然而緊接著理解花子這句話代表是什麼含意時便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因為權兵衛與花子的態度跟反應太過自然，給她的感覺也無比的熟悉，因此小夜子下意識地忽略了這種可能性。
可是既然如此，那為什麼……？
看著呆愣住的小夜子，花子接著補充說道：「在【第一章】裡也寫得很清楚了，再加上班長妳真的經歷過輪迴的話，那想必也對我跟權兵衛的性質有所瞭解，我就不再贅述了。但是現在──在這個世界的當下──我大概是在被撫川拖去社團教室的半個小時前才清醒過來的，權兵衛你呢？」
「我？也差不多時間吧，醒來沒多久就被拖走了，我都還搞不清楚狀況咧。」
在權兵衛也給出了類似的回答後，花子又看向腦袋的運轉仍舊停滯的小夜子，毫無掩飾地給出了一句堪稱殘酷的尖銳話語：「也就是說，今天是我跟權兵衛第一次見到班長妳。」
小夜子的呼吸猛然一窒，在聽到這一句話後，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會覺得眼前的花子及權兵衛會給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自己真正熟悉的不是感情逐漸變得要好的同班同學花子跟權兵衛，不是那個有點體貼會擔心人的花子同學，也不是會因為不好意思而鬧彆扭的權兵衛，而是在這個花子及權兵衛裡面的人──認為世界是個劇場的名無權兵衛(裡)以及認為世界是虛擬的山田花子(裡)。
然而，他們卻沒有跟【第一章】有關的任何記憶，也不存在因輪迴的過程中所產生的感情與羈絆，他們之所以讓小夜子感到熟悉，純粹是因為他們呈現了各自裡面一貫的性格，而非跟自己有任何關連。
自己又變為獨自一人了，這種孤獨的感覺讓小夜子突然鼻頭一酸，一股想哭的衝動湧上心頭。
而一旁的權兵衛也為花子這直白的話露出了苦笑，但花子並未因小夜子那像是強忍著痛楚、緊緊抿著嘴的表情而有所動搖，繼續以不近人情的平淡口吻說道：「在我清醒之後，第一時間嘗試入侵資料庫卻無果的同時，我就知道有哪裡出了問題，但還來不及釐清狀況就被撫川拖到社團教室，後面的發展妳也知道了。
當然，倘若不是妳的那句話，我或許仍會像最初那樣以為這不過是這次世界的設定過於複雜，但也不是完全說不通。可是現在我改變想法，認為也許妳所說的是真的也不一定。」
「咦？等等，這麼聽起來花子妳是肯定班長的輪迴囉？」原本作壁上觀的權兵衛聽著花子的敘述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因此忍不住插嘴：「會不會太武斷啦，這不像妳的風格呀！」
權兵衛緊接著說：「雖然我必須承認剛剛【第一章】裡描寫的的確是出乎意料，故事中的花子及權兵衛的行為邏輯、思考模式簡直就跟我們一模一樣，但說穿了也不過是這樣子而已。
整個【第一章】還是可以當作是『劇場』或者說妳所謂的『箱庭』的設定，這並能不代表班長說她經歷輪迴就是真的吧？」
權兵衛跟花子之間出現了明顯的意見分歧，最主要是權兵衛搞不懂為何花子這次會那麼快就認同班長所說的輪迴，畢竟就連他自己對此都還半信半疑的，更何況是疑心病比自己還要重的花子。
至於剛剛在社團教室看到了撫川小說的【第一章】，權兵衛最直接的感想也只不過是這一次的背景設定也太複雜了吧，竟然還先虛構了一個以他們──不是原先的名無權兵衛及山田花子，而是名無權兵衛(裡)及山田花子(裡)──為藍本而行動的故事。
儘管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設定，但權兵衛並未懷疑自己仍就身處於劇場，而他原以為花子應該是一樣的情況，但沒想到這次她卻那麼輕易就放棄了自己的虛擬論。
對於權兵衛的質疑，花子沒有立刻回答，宛若玻璃珠的烏黑眼睛看向他，接著提出個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權兵衛，剛剛在走廊上班長問你的時候，你為什麼會那麼回答？」
「嗯？當然是覺得這樣比較好玩，很有戲劇效果吧！」權兵衛挑了挑眉，以惡作劇得逞的輕浮笑容回答。
「認真點！」
被花子冷漠地橫了一眼之後，權兵衛才態度敷衍地攤了攤手，隨口解釋：
「嘛、不過也還有班長那時候的表情一看就有問題的緣故，所以我才抱著試探的想法這麼說，沒想到班長的設定竟然真的是跟小說中描寫的一樣，有著輪迴的記憶，這次的設定說起來也太複雜吧！
我開始好奇這次的故事是要講什麼的，還是來偷翻一下劇本好了。」
聽到權兵衛這麼說，花子這才嘆了口氣，因為她知道果然和自己猜測的一樣，權兵衛這傢伙又偷懶，於是花子一邊揉了揉開始有點頭疼的腦袋，一邊告訴這個不靠譜的同伴：「權兵衛你還沒有發現嗎？劇透已經失效了。」
「真假？！」
這次是確確實實嚇了一跳，權兵衛顧不得爭辯，連忙閉上眼睛，屏除雜念、集中精神，想像思緒化作一束電光在深沉的黑暗中疾馳，然而這次與以往的情況不同，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抵達終點，腦海裡依舊是一片空白。
沒有劇本，無從劇透，全都一無所有。
權兵衛這才睜開眼睛，常掛在臉上的輕佻神色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意料之外的茫然，他出神地喃喃自語：「這可真是令人意外啊……這一次竟然找不到劇本，這種狀況還是第一次遇到，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然而接下來，權兵衛的嘴角卻是緩緩彎起，最後喜不自禁地露出張揚的笑靨，這意料之外的發展比起驚惶，權兵衛更像是發現了有趣的事物般愉悅。
「我看你以後還是改改拖到最後一刻才看劇本的壞習慣吧！」
「嘛、反正我們只是龍套，幹嘛那麼勤勞呀～」對於花子不滿的警告，權兵衛只是當作耳邊風，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另一方面，儘管小夜子的情緒一開始有所動搖，不過由於權兵衛跟花子交談的內容讓她發覺似乎兩人也遭遇了異常的狀況，反倒讓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們身上。至於兩人對話所提的劇透，雖然小夜子記憶中沒有什麼印象，不過在剛剛撫川的小說裡有提到，因此多少有些概念。
在某種程度來說，撫川所寫的小說【第一章】便可能視作是另一種形式的劇本。
欸？可是這樣的話……？隱隱約約的，小夜子彷彿想到了什麼，但還來不及深思便被權兵衛的話吸引了注意。
「哦～原來如此，所以花子你才會認為這次非同尋常，不是單純的故事背景設定嘛。」
權兵衛用吸管攪動可樂裡的冰塊，發出喀啦的清脆聲響，思考了一會便恍然大悟，明白了花子為何會是這種反常的態度。
花子點點頭，加以補充：「而且如果硬要用我們的論點來解釋，這還存在一個最大的疑慮。」
「啊、妳是說撫川吧！她到底是扮演著何種角色，還真是耐人尋味呀！」
「沒錯，不過那個待會再討論。」
在權兵衛明白現狀之後，他似乎一下子就理解了花子的想法，這讓一直努力跟上兩人對話進度的小夜子不禁有點洩氣，雖然權兵衛跟花子兩人好像一直不太對盤，但是彼此之間的交流卻相當默契，如果他們不刻意解釋的話，小夜子很多時候都迷迷糊糊地跟不上狀況。
在花子暫時解決了權兵衛的疑問之後，她又轉頭看向小夜子，從剛剛被權兵衛打斷的地方繼續述說：
「我不但有著山田花子的記憶，但我同時也有著……嗯，用小說裡的說法好了，有著『虛擬學派』的認知，但在聽了班長妳的話之後，比起認為這些都是這次故事的背景設定，我選擇相信班長妳的確是經歷過輪迴這件事的說詞。」
「相信我？」聽到花子這麼說，明明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但卻讓小夜子流露出哀怨的神情。
「可是之前花子同學這麼說的時候，卻是在欺騙我……」
小夜子不禁回想起之前輪迴的時候，花子就說了願意相信她，還說只要拿芙蘭．卡絲朵這個名字當作證據，自己就會相信小夜子確實經歷過輪迴，然而直到看了【第一章】之後，小夜子才驚覺自己竟然被騙了！
一想起這件事，小夜子就覺得很不是滋味。
我什麼時候騙…啊！正當花子因為小夜子的指責而一愣神，但隨即想起在【第一章】時自己的確算是欺騙過小夜子，而權兵衛似乎也想到了一塊，頓時噗哧一笑。
「呃、這個…」一貫保持冷漠的花子這時候都有點繃不住表情了，她沒想到竟然會被以這種劇透的形式曝光自己根本沒做過，但自己確實會這麼做的陷阱，這讓花子有種不知道該怎麼圓場的尷尬。
「哈、哈！被戳穿了啊，妳用芙蘭．卡絲朵這個名字來誆人的陷阱曝光啦，這就是報應啊！哈、我，我不行了！」
一旁的權兵衛看到花子束手無策的反應，則是樂不可支地捧腹大笑，也以浮誇的態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名字？
然而權兵衛的話不知為何突然觸動到小夜子的哪根神經，她既生氣又委屈地看向權兵衛，將積壓許久的怨氣一吐而出：「還有權兵衛同學，你跟花子同學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呃…」這次輪到權兵衛僵住了，但臉皮明顯比花子厚很多的權兵衛眼珠子咕嚕地轉了一圈，隨即便嘻皮笑臉地打起了迷糊仗：「嘛、班長，妳也別太在意，名字也不過是個代號，記不記得又如何呢？……更何況劇本裡沒寫，妳這不能怪我呀。」
權兵衛越說音量就越來越小，因為小夜子一反常態的怯懦，充滿怒意地瞪著他，但那表情又像是一不小心就要哭出來，讓權兵衛的良心多少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最後他索性一攤手。
「好啦好啦，不然班長妳說妳叫什麼名字吧。」
「記好了，我的名字是靜山小夜子！」
「知道了，班長。」
「是靜山小夜子，權兵衛同學！」
小夜子佯怒地低吼了一句，但隨即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出來，權兵衛跟花子對視一眼，也跟著笑了出來，而似乎經過這麼一打鬧，整個氣氛也輕鬆了許多。
「好啦～我們說了這麼多，不過都還沒進入正題呢。」
在一陣歡笑之後，權兵衛才突然想起正事，隨意地提了一句，小夜子聞言也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也自己也準備好了，然而卻被小夜子叫停：「等一下，在真正開始討論之前，我有件事想要先確認清楚。」
原先也帶著些許笑容的花子收斂笑意，再度看向小夜子，但這時她的眼神卻變得認真而凌厲，如此快速的變化不禁令小夜子下意識地感到有些畏懼。
「班長，妳真的想繼續下去嗎？」
「欸？」沒能搞清楚花子想要表達的意思，小夜子困惑地出發出了疑問聲，呆愣地聽花子繼續說下去：「班長、不，小夜子妳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從剛剛小說中的描述看來，妳的目的是打算擺脫輪迴，那現在呢？
先不管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或理由，但『現在』毫無疑問已經擺脫了輪迴，這裡已經是妳所期望的世界了。那妳還要繼續下去嗎？」
我所期望的……世界？緩緩瞪大了雙眼，小夜子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早已擺脫了輪迴，不會一再重複那起郵輪挾持事件了，不！應該說，除了自己的記憶以及花子與權兵衛丕變的態度之外，小夜子甚至沒有其他的證據來肯定「輪迴」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實際發生過。
然而這些，現在真的重要嗎？自己真的有必要繼續糾結「輪迴」的真假與否嗎？
「可、可是，花子同學、權兵衛同學你們不是…」
像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要被遠遠拋下的恐慌，迫使小夜子下意識地呼喚花子跟權兵衛的名字，但花子只是冷漠地搖了搖頭。
「我跟權兵衛怎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的想法，妳真的打算拋下這個妳所期望的世界，安穩和平的生活，轉而走向這極有可能是荊棘叢生的險途嗎？
而妳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雖然現在說這些有點刺耳，但我可不想到緊要關頭才有人突然反悔扯後腿。」
花子掃視了一眼桌面，隨手拿了兩個東西，分別握在自己的左右手之中。
「對妳來說，妳想要的是什麼？」
看著表情蒼白、神色有止不住的動搖的小夜子，花子首先伸出了右手，鬆開了握住的拳頭，手掌心放著一包以紅白色調為基底的小包裝番茄醬──酸酸甜甜的口感，是搭配薯條及雞塊的經典選擇。
「妳可以選擇放下記憶，在這個可能已經脫離輪迴的世界，繼續當個普通的女高中生靜山小夜子。至於這些輪迴的記憶，就當作是剛剛看了撫川的小說一時太過入迷而臆想出來的情節也行。
不用管我跟權兵衛，也許我跟權兵衛的這些論點也不過是中二病發作的症狀，時間一久就自然而然地會痊癒了。
再不濟，我跟權兵衛也有自信能扮演好普通的高中生山田花子跟名無權兵衛，相信我，妳是無法區分出來的。」
然後，花子又接著伸出左手，同樣攤開手掌，而這次握著的則是以黃綠色調封裝的塑膠小盒所裝著的蜂蜜芥末醬──濃郁蜜香更加襯托出嗆辣的口感，讓人既愛又怕。
「或是選擇放棄這個已經達到妳所期望的安穩與和平，接受『劇場』、『輪迴』及『虛擬』這些在別人看來亂七八糟的設定，跟我們一起探究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況的背後原因。
不過，誰也不能保證這麼做會有什麼代價，事情可能會變好，但也有可能變得更糟，但有一點無庸置疑，和平與安穩的生活將離妳遠去。」
花子以那彷彿黑色玻璃般漆黑眼珠，冰冷且無機質的目光凝視著小夜子，無形的壓力不容她有任何躲閃的餘地，因此儘管身處熱鬧的速食店內，週遭盡是嘈雜的聲響，但小夜子卻像是被逼到懸崖般膽戰心驚。
小夜子的手腳都因為緊張而冒出了汗水，同時下意識地吞嚥下自己口中的唾液，彷彿這樣子做可以給自己帶來一絲一毫的勇氣。
然後…
「那麼班長、不，靜山小夜子，做出妳的選擇吧！」
「妳要番茄醬還是芥末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