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本章節 7248 字
更新於: 2022-06-10
第十三章：COVID-19 間奏曲
韭菜中的韭菜
每年的五月十三號是護士節（於2022年更名為護理師節），護理部會舉辦護師節慶祝大會，醫院各部門會拍感謝、鼓勵的影片撥放給參與的護理師看，表現出愛惜護理師的樣子。護理長：「我等一下要去參加護師節大會，妳們有事再打電話聯絡我……吳敏貞，妳身上披那件棉被做什麼？很難看欸！」吳敏貞：「護長，我體溫37.9度，正在寒顫，毛衣背心跟外套都穿了還是很冷才披的。我需要去急診篩檢嗎？一樓大門的體溫感應器沒有反應欸！」
護理長沉默幾秒，回答：「先吃一顆退燒藥壓下去，要不要去妳自己決定，反正離妳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篩完再回來上班，現在篩檢要自費三千元喔！」吳敏貞考慮一下：「沒有強制規定的話那就不去了？」護理長點點頭，從藥櫃裡拿了顆退燒藥給吳敏貞服下，臨走前還補了句：「不要在會議室以外的地方披棉被，影響護理專業形象。」
吳敏貞發完飯前藥物後回到護理站，陳亦妃問她是否有再量體溫，得到了37.7度的答案。李佳穎匆匆跑回護理站：「學姐怎麼辦？急診剛上來的17-3突然改口說有接觸史、有感冒症狀，是不是該轉送隔離病房？」陳亦妃趕緊確認病床動態並吩咐：「還好那個房間只住她，妳先打電話跟值班醫師報告，我跟值班護長聯絡。」
吳敏貞看到全副武裝的值班醫師後驚嘆：「周醫師！天啊！你現在的樣子連你媽都認不出你吧！」值班醫師笑出聲：「熱死了，快點！我們速戰速決。」陳亦妃愣了下：「值護只有給一套防護衣嗎？」值班醫師：「對啊！我先過去了。」陳亦妃看值班醫師包得密不透風，又轉頭看穿著一般隔離衣、戴著一般口罩的李佳穎，她打電話給值班護長：「護長，醫師全副武裝做採檢，那學妹呢？她才是要長時間跟病人接觸的人吧？抽痰、抽血、倒尿、給藥哪個不需要時間？」「共體時艱？如果篩出來是陽性呢？她發燒而且有感冒症狀欸！」「隔離衣不是拋棄式的就算了，至少給個N95吧？」「一般口罩就可以？哈囉？妳說的是那個一天一個必須用到下班的口罩嗎？」最後在值班醫師的幫忙下，她們爭取到一個N95給李佳穎使用。
吳敏貞的體溫整個晚上一直在37.7到37.9度之間浮動，燒不上去又退不下來，頭痛欲裂，為了不讓病人、家屬察覺一直強裝很有精神的樣子。值班護長一個個病房巡視，在十點半的時候進到6A的護理站，她問：「6A還好嗎？亦妃今天怎麼樣？敏貞可以嗎？恩明還在外面做治療嗎？佳穎妳那床17-3報告出來了嗎？」陳亦妃站起來回答：「17-3報告還沒出來，護長我們敏貞不好，她整個晚上在mild fever。」
值班護長十分驚訝：「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吳敏貞虛弱的回答：「上班前就開始了。」值班護長：「妳有報告護理長嗎？昨天護理部開會公告體溫大於37.5度不可以上班，大於38度要去急診篩檢。」聞言護理站裡所有護理師都震驚地望向值班護長，陳亦妃：「可是我們護長讓她吃退燒藥壓下去欸！她現在體溫一直在37.5度上浮動！」值班護長：「今天就要結束了，妳們多幫她一下，這件事情我會呈報給護理部。」
等值班護長走了，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值班醫師說：「哇！妳們是韭菜中的韭菜嗎？」
登出
「天啊！8-3怎麼還在？他排第幾順位進加護病房？」吳敏貞驚呼，通常急救後的病人會安排入住加護病房，但最近加護病房客滿，所以8-3在6A停留了三天。陳亦妃查了電腦後回答：「第一順位，不過目前加護病房裡都是鐵床……嘿！我發現只有兩床不是我們6A送進去的欸！天啊！」吳敏貞嘆氣：「我想回家了，我不要上班，他管路跟儀器好多，光那條氣管內管就讓我壓力山大，而且我發現他每次急救的間隔時間變短了，一天兩次是什麼鬼？」
陳亦妃笑了：「別難過，因為這樣所以把其他用呼吸器的病人都排給別人了，你這裡只剩10-1跟18-2，10-1不用急救，而且看起來不會在妳的班登出。」吳敏貞：「登出？這詞用的妙，他要是在我的班登出，我就登出我的護理生涯，18-2我提前看過了，他是因為敗血症簽病危通知書，有上儀器監測嗎？」陳亦妃解釋：「全院能借的儀器都已經在我們家其他病人身上了，值班醫師說他暫時不用儀器沒關係，只是以防萬一簽的病危，加護病房排在第二順位。」
交班完，吳敏貞起身走到工作車前準備用物，陳亦妃則繼續在位子上補小夜班的紀錄，這時護理站外傳來EKG monitor的警報聲。吳敏貞立刻找到聲音的來源，她開始幫8-3壓胸：「阿姨，妳去外面護理站喊急救，快點！」
急救完是一個小時後，大夜班的護理師各自回到原本的崗位上發藥，吳敏貞走進10-2就看到病人全身冒汗蜷縮在床上，她緊張地問：「阿伯，你怎麼了？」旁邊陪伴的兒子開口：「小姐妳們終於急救完了，我爸爸他痛很久了，要請妳幫忙打嗎啡。」「天啊！我現在立刻幫他打針！」吳敏貞一邊打針一邊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要忍了，直接告訴我們吧！我們一定會努力抽人手出來打嗎啡的！」
吳敏貞拿著血壓計走近18-2：「大哥，現在幫你量血壓。」吳敏貞見18-2的面色不對，將手放到頸動脈上評估，並轉頭問陪病的妻子：「妳一直看著他嗎？他這樣子多久了？」妻子：「對啊，他睡得很熟，這樣有半個小時了吧！」吳敏貞確認沒有脈搏和呼吸後立刻將床放平，她那下床頭卡遞給妻子：「他現在沒有心跳了，妳要急救嗎？要就拿這張床頭卡去外面大喊急救。」
陳亦妃收拾完東西準備要去更衣室，卻聽到護理站外有人在喊急救，她跑出去一看：「妳是18-2的妻子！天啊！」她趕緊撥打電話請總機廣播9595，還沒離去的小夜班又與大夜班的護理師一起投入了一場新的急救。陳亦妃：「敏貞，妳一點那趟的藥物發完了嗎？還剩幾床？我去幫妳發。」吳敏貞思考一下：「都發完了，20房沒有藥物但還沒巡過房。」陳亦妃回想20房的人都相對活蹦亂跳，於是道：「我等一下去幫妳看一眼，急救車的藥快空了，我先去跟樓上借。」
陳亦妃才踏進護理站，就聽到電話鈴聲一直響，她接起後對方說：「妳好，我是20-1在美國工作的女兒，我媽媽說她睡不著覺，請妳叫醫師開安眠藥給她吃。」陳亦妃：「不好意思，我們正在進行第二場急救，我會把需求轉達醫師，但可能沒這麼快處理。」20-1女兒：「所以呢？給個安眠藥有多困難？佔用妳們多少時間？先把藥物給我媽媽，之後妳們要急救再急救。」陳亦妃忍住脾氣：「開藥要時間、打電話給藥局、請護送特地去拿通通都要時間，失眠的問題我們會撥空處理。」20-1女兒：「妳們急救到底與我何干，我媽媽現在就要睡覺！」陳亦翻個白眼直接掛掉電話，準備撥打樓上病房分機，20-1女兒又打進來，陳亦妃忍無可忍：「現在所有人力跟資源都優先給急救病人，妳現在浪費我的每一秒都是在消耗別人的救命機會。」
急救超過半個小時，醫師們決定以機器取代人工壓胸，幫浦碰碰碰地壓在病人胸上又回彈，護理師們整理著環境，值班醫師請在外面等待的家屬入內。18-2的妹妹嚎啕大哭撲到了18-2腿上：「大哥！我不要你走！你不許走！」弟弟也在一旁哭泣：「大哥不要丟下我們！你不可以死！你快回來！」見他們激動地拍打18-2的下肢，醫師伸手阻攔他們：「請不要拍打病人。」
妹妹轉頭質問：「我大哥為什麼會死？他不是下午就排了加護病房嗎？為什麼沒有進去？」值班醫師開口解釋：「他是因為......」妹妹激動地打斷醫師：「我不聽我不聽你胡說八道！是你們害死他的！」弟弟：「你們這些庸醫！大哥你死的好慘啊！你不許死！快回來！」說著兩個人又撲上去拍打18-2，吳敏貞見狀阻攔：「請不要拍打病人。」
妹妹：「我哥哥到底為什麼會死？你們都不告訴我！為什麼沒有加護病房？我們以前在另一個醫院只等兩個小時就進加護病房了，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值班醫師無奈：「我要告訴妳，但妳一直不讓我講。」弟弟：「那你說啊！說啊！」值班醫師：「是敗血症引起的死亡，我們醫院就這麼小，總床數只有那家醫院的一半，加護病房不可能像他們那麼多，住滿了就要排隊這很正常。」弟弟憤怒地舉起旁邊閒置的點滴架揮舞：「都是狡辯！那些人本來就該死了，把他們拖出來換我大哥進去啊！」見狀吳敏貞按下電腦上呼叫警衛的快捷鍵，值班醫師一個箭步上前奪下了點滴架。
值班護長把吳敏貞帶到護理站說：「裡面就先交給其他同事，妳先打紀錄，警衛已經打電話叫警察了，如果有醫療糾紛會查封病例，妳要在那之前完成紀錄並拋轉。」說完又轉頭看向小夜班的人：「四點了，妳們留下來幫忙辛苦了，現在回家休息吧！」陳亦妃點點頭，轉頭對吳敏貞說：「20-1安眠藥的事我有再提醒醫師，但醫師說他沒空管什麼狗屁安眠藥，妳記得上紀錄。」
這時電話響起，陳亦妃心有感應搶先接起，果然又是20-1的女兒：「你們醫院搞什麼東西！妳們護理師剛剛什麼態度！我越想越氣欸！夜班人力少又怎麼樣？不爽不要做啊！又沒人逼妳們！一個社會底層、隨便就可以被取代的東西也敢囂張，妳以為世界上缺妳一個護士嗎？」陳亦妃笑了：「謝謝提醒，不要做真的很讚。」
掛掉電話，陳亦妃拿出抽屜裡的離職單填寫，她對吳敏貞說：「我要搶在妳之前登出了，我要回老家當快樂包租婆，妳多保重。」
滾動式調整
這天下午突然接到護理部通知：現在起所有由急診入院的病人都須PCR陰性才可以上病房住院，此政策一出，新病人變成在小夜班集體湧入。20-3是由分院轉入的病人，因為分院急診有醫師感染，所以將病人全移送總院收治，雖然第一採為陰性，但還是讓他獨自住一間房間等待二採報告。
「昨天妳們忘記關20房空調，今天護長巡房看到很生氣，說我們不是負壓病房，如果害別的病人感染怎麼辦。現在天氣這麼熱，只開窗戶、電風扇根本不夠，我是病人早就熱瘋了。」交班的時候呂文萱說。
「可是我們之前向感染控制室確認過了，可以開空調給他用沒關係，大夜班沒有交班給妳嗎？」王語萱困惑的問。
「有啊！有跟護長說，但她就是覺得不能開。」話音剛落，就看到原本應該關在20房裡的20-3暴衝出來，拿著手中的水壺沿路灑水。
問號，什麼情況？
當機幾秒，回過神發現他已經衝進護理站了，兩個人趕緊追上去：「先生！先生！等一下！你在幹什麼？」
20-3對著護理站裡所有人大吼：「你們為什麼這樣對我？如果我確診了就把我送進負壓病房隔離啊！不然為什麼不可以開空調給我？為什麼？裡面這麼熱！我也很害怕確診啊！我壓力很大啊！嗚啊……。」他說著開始大哭：「我告訴你們！我吐了口水在水壺裡面，沿路撒過來，要死大家一起死……。」
蘇醫師對著護理師們大罵：「為什麼不給他開空調？我有說不可以開空調嗎？感控有說嗎？妳們護理師是怎麼做事的？連這種事都處理不好難怪只能是護理師！」
劉惠如已經瞭解了事情經過，她站出來：「感控說可以開沒錯，原本也是開著的，關空調的是護長，你去跟護長說，在這裡罵無辜的、不能作主的人有意思嗎？」
「喔，是這樣啊……我查完房了，先走了。」蘇醫師匆匆拾起桌上的東西離開6A。
「語萱妳先請清潔人員把地板清了再繼續交班。」劉惠如吩咐，接著轉頭對20-3說：「先生，不好意思，應該是溝通上出問題，雖然檢查報告出來前你不可以出病房，但是空調是可以開的，我陪你一起回去，順便幫你開空調好嗎？」
她拍拍20-3的手臂，領著對方一起走回20房，又坐在床邊陪他說了一陣子話才離開。
好羨慕喔
最近小夜班都忙得沒時間吃飯，白班的劉惠如、呂文萱決定幫忙訂飲料，但找了幾間飲料店都拒接醫院的單。
「嘿！又沒讓他送上來怕屁喔！聽到別的醫院被拒送餐還慶幸我們吃的都是員工餐，現在馬上就輪到我們了，有夠扯。」呂文萱生氣地掛掉電話對劉惠如抱怨。
劉惠如聳聳肩：「別浪費力氣計較這些，我們換衣服親自去買吧！夜市就在附近而已。」
「阿伯，這個抗生素大概三十分鐘會滴完，接著會再打第二種抗生素，我會自己過來，你不用特別按鈴。」王語萱說完接著去第二床發藥。
第二床發完藥，第一床又阿伯喊她過去：「妹妹啊！我家人送飯到樓下的時間快到了，我可以吃完飯再打嗎？」
雖然覺得麻煩，但王語萱還是將點滴暫停，取下後對阿伯說：「那吃完飯按鈴叫我，我來幫你接上去打。」
回到第三床抽痰、發藥，事情才做完又被第一床喊過去：「小姐，不好意思，我老婆剛剛傳訊息告訴我今天會晚一點送，妳可以幫我把點滴接回去嗎？早一點打完我早一點自由。」
沉默看他兩秒，王語萱把點滴接回去。
推著工作車到隔壁發藥、驗飯前血糖，王語萱看著血糖數字告訴病人：「血糖75有點低，驗完可以吃晚餐了，現在就吃，記得細嚼慢嚥才不會嗆到。」
接著去另一床施打飯前胰島素，才打完就聽見響鈴聲，外面是吳敏貞在喊：「語萱學姐16-1按鈴，我也在忙所以先按掉了，妳等一下過去喔！」
腦袋中浮現16-1阿伯的臉，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不會又要我把點滴暫停吧？
「小姐，拍謝啦！我老婆在樓下等我了，妳可以幫我把點滴暫停嗎？我吃完再喊妳來幫我打針啦！哈哈哈……。」
深吸一口氣，我們不要跟他有不必要的爭執，滿足他吧！雖然很煩但這樣對大家都好，不浪費時間，不浪費力氣。
五分鐘後16-1阿伯的鈴又響了，王語萱剛好回護理站拿東西，她接起鈴聽見阿伯在另一頭說：「小姐，我想一想還是邊吃飯邊打針好了，早一點打完我早一點自由，妳可以來幫我接點滴嗎？」「不可以，我有空再處理你。」王語萱表情麻木的掛斷，轉頭對著護理站牆壁：「啊——真是夠了！」
晚上六點了，如果進會議室吃晚餐就一定無法在七點半前完成治療，到時家屬、病人們會瘋狂按鈴問小姐我的藥咧？或者像背後靈一樣跟在你背後問小姐我的藥咧？我的藥咧？藥咧？
從箱子裡拿了一袋灌洗用生理食鹽水回到工作車前擺放好，她推著工作車進入10房。
「阿嬤妳叫什麼名字？生日什麼時候？量血壓吃藥了喔！晚餐食慾怎麼樣？吃多少？今天有沒有大便？現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小夜班新病人入好入滿，一個護理師要照顧14床病人。12-2從急診來的87歲阿嬤第一次住院，所有資料都要重頭收集，但一起前來醫院的只有一個來台三個月的外籍看護。
「請問阿嬤有沒有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腎臟病、癌症、Ｂ型肝炎……。」
「妳說什麼我聽不懂，我現在只會這句話。」外籍看護一字一句的吐出。
「Do you speak English？」
「I can not speak English，我現在只會這句話。」
看這外籍看護無辜的臉，王語萱在心底尖叫，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問出她來自哪個國家但失敗了，只好去10-3請她的印籍看護幫忙。
「她確實是印尼人，之後有需要翻譯都可以找我，我還可以推薦她好用的翻譯軟體，哈哈哈……。」
在10-3的看護幫忙下，終於把能處理的問題都解決並完成衛教與環境介紹，剩下的要自己查門診紀錄、打電話與家屬核對才行。
整理完藥物及病史還要核對醫師開的醫囑是否完整，從掛的醫師、飲食種類到管路、藥物、檢查醫囑，不齊全的地方都要請醫師補上。
「林醫師，NG care、record U/O沒開到。」見林醫師要離開位子，王語萱趕緊提醒她。
「OK，我先去看病人回來再開。」
看了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可以換藥，王語萱匆匆推著換藥車出發。需要一天換藥兩次的病人她手上有兩床，再加上臀部、尾骶骨壓瘡被排泄物弄髒的傷口，這個時間總共有四床要換藥，真的是忙得團團轉。
晚上九點是發睡前藥物的時間，病危的病人也要再一次確認生命徵象，王語萱歸還藥車後又進會議室狠狠吸兩口飲料，邊咀嚼嘴裡的珍珠邊開始今天的最後一趟治療。
「小姐，我爸爸又開始痛了，什麼時候可以打嗎啡？」
「小姐，我姐姐的手機沒電了，可以借我們充電線嗎？」
「小姐，我媽媽拉肚子了，我不好意思幫她換尿布，妳比較專業妳來啦！」
「小姐，我阿嬤要抽痰。」
「小姐，前面的被服櫃裡棉被沒有了。」
「小姐，我爸爸說打點滴的地方好痛。」
「小姐，我阿公的機器一直叫，妳來看一下啦！」
「小姐，我媽媽的尿管又被血塊塞住了！」
頭好脹，痛到快瘋了，光處理這些事情就飽了，治療根本做不完。
「學姐，學姐……。」
「啊！幹什麼啦？叫什麼叫！」
「呃……林醫師出來要幫10-1通尿管，我幫妳跟喔？」吳敏貞說。
「呃……抱歉，我太激動了，妳事情做完了嗎？」
「沒事，我不介意。我只差洗腎的病人其他都做完了，那床回來之前我可以幫忙，irrigation 的東西我已經備好在換藥車上了。」吳敏貞指了指10房門口，那裡林醫師正在換藥車旁戴手套。
「好喔，麻煩妳了，謝謝，愛妳喔！」
「啾咪！」吳敏貞比了個手指愛心回應。
「學姐！我也來了！我來幫妳追蹤血壓！」黃恩明推著工作車一起出現。
「總算交完班了，差點餓死，買了飲料根本也沒空進來喝。」吳敏貞舉起吸管狠狠的插入飲料，不用一分鐘就吸完半杯。
「我要叫雞排，學姐們要一起訂嗎？我有外送平台的優惠，等一下可以邊打紀錄邊吃。」黃恩明問。
「好啊！那我們先去換衣服、拿手機。」吳敏貞拉起王語萱，三個人一起前往更衣室。
「等一下我要先上廁所，誰都不許跟我搶，我今天起床那泡以後到現在都還沒有尿尿。」王語萱聲音懶洋洋的。
「可以，我接妳後面，我今天也都沒有上廁所，顏色一定很深，像黃疸一樣……話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妳好像很燙欸？」吳敏貞摸了摸王語萱的額頭：「還是我的手太冰？」
黃恩明也伸手摸了摸王語萱：「等一下出來量個體溫，我也覺得學姐燙燙的。」
「40.1度，問號？是我眼睛壞掉了還是耳溫槍壞了？」吳敏貞看著手裡的耳溫槍困惑的問：「妳發燒沒感覺嗎？」
「……蛤？」看著王語萱反應緩慢，表情呆滯的樣子，吳敏貞搖搖頭：「燒傻了吧？恩明妳去找顆Scanol給學姐吃，吃完我帶她去急診。」
「診斷泌尿道感染。」急診的醫師說：「住院吧！」
吳敏貞：「放假吧？好羨慕喔！」
醫院狼人殺
多數民眾都知道護理師是醫院的韭菜，但大家都不放在心上，因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當護理師照顧的病人數大於六個人時，病人的死亡率會增加，照顧七個人時死亡率多7%，照顧八個人時死亡率多31%。
以現在的6A為例小夜班一個護理師照顧10-11床，大夜班一個護理師照顧14床，當有緊急情況發生時，只好放生掉其他病人，讓他們自生自滅直到緊急事件告一個段落才有餘力去關照其他病人。
當你或你的家人住院時，你只能祈禱夜晚快點過去，畢竟意外發生時天曉得會是哪一床被犧牲掉？神不知鬼不覺，好像在玩狼人殺。
醫院狼人殺，今晚輪到誰？
韭菜中的韭菜
每年的五月十三號是護士節（於2022年更名為護理師節），護理部會舉辦護師節慶祝大會，醫院各部門會拍感謝、鼓勵的影片撥放給參與的護理師看，表現出愛惜護理師的樣子。護理長：「我等一下要去參加護師節大會，妳們有事再打電話聯絡我……吳敏貞，妳身上披那件棉被做什麼？很難看欸！」吳敏貞：「護長，我體溫37.9度，正在寒顫，毛衣背心跟外套都穿了還是很冷才披的。我需要去急診篩檢嗎？一樓大門的體溫感應器沒有反應欸！」
護理長沉默幾秒，回答：「先吃一顆退燒藥壓下去，要不要去妳自己決定，反正離妳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篩完再回來上班，現在篩檢要自費三千元喔！」吳敏貞考慮一下：「沒有強制規定的話那就不去了？」護理長點點頭，從藥櫃裡拿了顆退燒藥給吳敏貞服下，臨走前還補了句：「不要在會議室以外的地方披棉被，影響護理專業形象。」
吳敏貞發完飯前藥物後回到護理站，陳亦妃問她是否有再量體溫，得到了37.7度的答案。李佳穎匆匆跑回護理站：「學姐怎麼辦？急診剛上來的17-3突然改口說有接觸史、有感冒症狀，是不是該轉送隔離病房？」陳亦妃趕緊確認病床動態並吩咐：「還好那個房間只住她，妳先打電話跟值班醫師報告，我跟值班護長聯絡。」
吳敏貞看到全副武裝的值班醫師後驚嘆：「周醫師！天啊！你現在的樣子連你媽都認不出你吧！」值班醫師笑出聲：「熱死了，快點！我們速戰速決。」陳亦妃愣了下：「值護只有給一套防護衣嗎？」值班醫師：「對啊！我先過去了。」陳亦妃看值班醫師包得密不透風，又轉頭看穿著一般隔離衣、戴著一般口罩的李佳穎，她打電話給值班護長：「護長，醫師全副武裝做採檢，那學妹呢？她才是要長時間跟病人接觸的人吧？抽痰、抽血、倒尿、給藥哪個不需要時間？」「共體時艱？如果篩出來是陽性呢？她發燒而且有感冒症狀欸！」「隔離衣不是拋棄式的就算了，至少給個N95吧？」「一般口罩就可以？哈囉？妳說的是那個一天一個必須用到下班的口罩嗎？」最後在值班醫師的幫忙下，她們爭取到一個N95給李佳穎使用。
吳敏貞的體溫整個晚上一直在37.7到37.9度之間浮動，燒不上去又退不下來，頭痛欲裂，為了不讓病人、家屬察覺一直強裝很有精神的樣子。值班護長一個個病房巡視，在十點半的時候進到6A的護理站，她問：「6A還好嗎？亦妃今天怎麼樣？敏貞可以嗎？恩明還在外面做治療嗎？佳穎妳那床17-3報告出來了嗎？」陳亦妃站起來回答：「17-3報告還沒出來，護長我們敏貞不好，她整個晚上在mild fever。」
值班護長十分驚訝：「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吳敏貞虛弱的回答：「上班前就開始了。」值班護長：「妳有報告護理長嗎？昨天護理部開會公告體溫大於37.5度不可以上班，大於38度要去急診篩檢。」聞言護理站裡所有護理師都震驚地望向值班護長，陳亦妃：「可是我們護長讓她吃退燒藥壓下去欸！她現在體溫一直在37.5度上浮動！」值班護長：「今天就要結束了，妳們多幫她一下，這件事情我會呈報給護理部。」
等值班護長走了，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值班醫師說：「哇！妳們是韭菜中的韭菜嗎？」
登出
「天啊！8-3怎麼還在？他排第幾順位進加護病房？」吳敏貞驚呼，通常急救後的病人會安排入住加護病房，但最近加護病房客滿，所以8-3在6A停留了三天。陳亦妃查了電腦後回答：「第一順位，不過目前加護病房裡都是鐵床……嘿！我發現只有兩床不是我們6A送進去的欸！天啊！」吳敏貞嘆氣：「我想回家了，我不要上班，他管路跟儀器好多，光那條氣管內管就讓我壓力山大，而且我發現他每次急救的間隔時間變短了，一天兩次是什麼鬼？」
陳亦妃笑了：「別難過，因為這樣所以把其他用呼吸器的病人都排給別人了，你這裡只剩10-1跟18-2，10-1不用急救，而且看起來不會在妳的班登出。」吳敏貞：「登出？這詞用的妙，他要是在我的班登出，我就登出我的護理生涯，18-2我提前看過了，他是因為敗血症簽病危通知書，有上儀器監測嗎？」陳亦妃解釋：「全院能借的儀器都已經在我們家其他病人身上了，值班醫師說他暫時不用儀器沒關係，只是以防萬一簽的病危，加護病房排在第二順位。」
交班完，吳敏貞起身走到工作車前準備用物，陳亦妃則繼續在位子上補小夜班的紀錄，這時護理站外傳來EKG monitor的警報聲。吳敏貞立刻找到聲音的來源，她開始幫8-3壓胸：「阿姨，妳去外面護理站喊急救，快點！」
急救完是一個小時後，大夜班的護理師各自回到原本的崗位上發藥，吳敏貞走進10-2就看到病人全身冒汗蜷縮在床上，她緊張地問：「阿伯，你怎麼了？」旁邊陪伴的兒子開口：「小姐妳們終於急救完了，我爸爸他痛很久了，要請妳幫忙打嗎啡。」「天啊！我現在立刻幫他打針！」吳敏貞一邊打針一邊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不要忍了，直接告訴我們吧！我們一定會努力抽人手出來打嗎啡的！」
吳敏貞拿著血壓計走近18-2：「大哥，現在幫你量血壓。」吳敏貞見18-2的面色不對，將手放到頸動脈上評估，並轉頭問陪病的妻子：「妳一直看著他嗎？他這樣子多久了？」妻子：「對啊，他睡得很熟，這樣有半個小時了吧！」吳敏貞確認沒有脈搏和呼吸後立刻將床放平，她那下床頭卡遞給妻子：「他現在沒有心跳了，妳要急救嗎？要就拿這張床頭卡去外面大喊急救。」
陳亦妃收拾完東西準備要去更衣室，卻聽到護理站外有人在喊急救，她跑出去一看：「妳是18-2的妻子！天啊！」她趕緊撥打電話請總機廣播9595，還沒離去的小夜班又與大夜班的護理師一起投入了一場新的急救。陳亦妃：「敏貞，妳一點那趟的藥物發完了嗎？還剩幾床？我去幫妳發。」吳敏貞思考一下：「都發完了，20房沒有藥物但還沒巡過房。」陳亦妃回想20房的人都相對活蹦亂跳，於是道：「我等一下去幫妳看一眼，急救車的藥快空了，我先去跟樓上借。」
陳亦妃才踏進護理站，就聽到電話鈴聲一直響，她接起後對方說：「妳好，我是20-1在美國工作的女兒，我媽媽說她睡不著覺，請妳叫醫師開安眠藥給她吃。」陳亦妃：「不好意思，我們正在進行第二場急救，我會把需求轉達醫師，但可能沒這麼快處理。」20-1女兒：「所以呢？給個安眠藥有多困難？佔用妳們多少時間？先把藥物給我媽媽，之後妳們要急救再急救。」陳亦妃忍住脾氣：「開藥要時間、打電話給藥局、請護送特地去拿通通都要時間，失眠的問題我們會撥空處理。」20-1女兒：「妳們急救到底與我何干，我媽媽現在就要睡覺！」陳亦翻個白眼直接掛掉電話，準備撥打樓上病房分機，20-1女兒又打進來，陳亦妃忍無可忍：「現在所有人力跟資源都優先給急救病人，妳現在浪費我的每一秒都是在消耗別人的救命機會。」
急救超過半個小時，醫師們決定以機器取代人工壓胸，幫浦碰碰碰地壓在病人胸上又回彈，護理師們整理著環境，值班醫師請在外面等待的家屬入內。18-2的妹妹嚎啕大哭撲到了18-2腿上：「大哥！我不要你走！你不許走！」弟弟也在一旁哭泣：「大哥不要丟下我們！你不可以死！你快回來！」見他們激動地拍打18-2的下肢，醫師伸手阻攔他們：「請不要拍打病人。」
妹妹轉頭質問：「我大哥為什麼會死？他不是下午就排了加護病房嗎？為什麼沒有進去？」值班醫師開口解釋：「他是因為......」妹妹激動地打斷醫師：「我不聽我不聽你胡說八道！是你們害死他的！」弟弟：「你們這些庸醫！大哥你死的好慘啊！你不許死！快回來！」說著兩個人又撲上去拍打18-2，吳敏貞見狀阻攔：「請不要拍打病人。」
妹妹：「我哥哥到底為什麼會死？你們都不告訴我！為什麼沒有加護病房？我們以前在另一個醫院只等兩個小時就進加護病房了，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值班醫師無奈：「我要告訴妳，但妳一直不讓我講。」弟弟：「那你說啊！說啊！」值班醫師：「是敗血症引起的死亡，我們醫院就這麼小，總床數只有那家醫院的一半，加護病房不可能像他們那麼多，住滿了就要排隊這很正常。」弟弟憤怒地舉起旁邊閒置的點滴架揮舞：「都是狡辯！那些人本來就該死了，把他們拖出來換我大哥進去啊！」見狀吳敏貞按下電腦上呼叫警衛的快捷鍵，值班醫師一個箭步上前奪下了點滴架。
值班護長把吳敏貞帶到護理站說：「裡面就先交給其他同事，妳先打紀錄，警衛已經打電話叫警察了，如果有醫療糾紛會查封病例，妳要在那之前完成紀錄並拋轉。」說完又轉頭看向小夜班的人：「四點了，妳們留下來幫忙辛苦了，現在回家休息吧！」陳亦妃點點頭，轉頭對吳敏貞說：「20-1安眠藥的事我有再提醒醫師，但醫師說他沒空管什麼狗屁安眠藥，妳記得上紀錄。」
這時電話響起，陳亦妃心有感應搶先接起，果然又是20-1的女兒：「你們醫院搞什麼東西！妳們護理師剛剛什麼態度！我越想越氣欸！夜班人力少又怎麼樣？不爽不要做啊！又沒人逼妳們！一個社會底層、隨便就可以被取代的東西也敢囂張，妳以為世界上缺妳一個護士嗎？」陳亦妃笑了：「謝謝提醒，不要做真的很讚。」
掛掉電話，陳亦妃拿出抽屜裡的離職單填寫，她對吳敏貞說：「我要搶在妳之前登出了，我要回老家當快樂包租婆，妳多保重。」
滾動式調整
這天下午突然接到護理部通知：現在起所有由急診入院的病人都須PCR陰性才可以上病房住院，此政策一出，新病人變成在小夜班集體湧入。20-3是由分院轉入的病人，因為分院急診有醫師感染，所以將病人全移送總院收治，雖然第一採為陰性，但還是讓他獨自住一間房間等待二採報告。
「昨天妳們忘記關20房空調，今天護長巡房看到很生氣，說我們不是負壓病房，如果害別的病人感染怎麼辦。現在天氣這麼熱，只開窗戶、電風扇根本不夠，我是病人早就熱瘋了。」交班的時候呂文萱說。
「可是我們之前向感染控制室確認過了，可以開空調給他用沒關係，大夜班沒有交班給妳嗎？」王語萱困惑的問。
「有啊！有跟護長說，但她就是覺得不能開。」話音剛落，就看到原本應該關在20房裡的20-3暴衝出來，拿著手中的水壺沿路灑水。
問號，什麼情況？
當機幾秒，回過神發現他已經衝進護理站了，兩個人趕緊追上去：「先生！先生！等一下！你在幹什麼？」
20-3對著護理站裡所有人大吼：「你們為什麼這樣對我？如果我確診了就把我送進負壓病房隔離啊！不然為什麼不可以開空調給我？為什麼？裡面這麼熱！我也很害怕確診啊！我壓力很大啊！嗚啊……。」他說著開始大哭：「我告訴你們！我吐了口水在水壺裡面，沿路撒過來，要死大家一起死……。」
蘇醫師對著護理師們大罵：「為什麼不給他開空調？我有說不可以開空調嗎？感控有說嗎？妳們護理師是怎麼做事的？連這種事都處理不好難怪只能是護理師！」
劉惠如已經瞭解了事情經過，她站出來：「感控說可以開沒錯，原本也是開著的，關空調的是護長，你去跟護長說，在這裡罵無辜的、不能作主的人有意思嗎？」
「喔，是這樣啊……我查完房了，先走了。」蘇醫師匆匆拾起桌上的東西離開6A。
「語萱妳先請清潔人員把地板清了再繼續交班。」劉惠如吩咐，接著轉頭對20-3說：「先生，不好意思，應該是溝通上出問題，雖然檢查報告出來前你不可以出病房，但是空調是可以開的，我陪你一起回去，順便幫你開空調好嗎？」
她拍拍20-3的手臂，領著對方一起走回20房，又坐在床邊陪他說了一陣子話才離開。
好羨慕喔
最近小夜班都忙得沒時間吃飯，白班的劉惠如、呂文萱決定幫忙訂飲料，但找了幾間飲料店都拒接醫院的單。
「嘿！又沒讓他送上來怕屁喔！聽到別的醫院被拒送餐還慶幸我們吃的都是員工餐，現在馬上就輪到我們了，有夠扯。」呂文萱生氣地掛掉電話對劉惠如抱怨。
劉惠如聳聳肩：「別浪費力氣計較這些，我們換衣服親自去買吧！夜市就在附近而已。」
「阿伯，這個抗生素大概三十分鐘會滴完，接著會再打第二種抗生素，我會自己過來，你不用特別按鈴。」王語萱說完接著去第二床發藥。
第二床發完藥，第一床又阿伯喊她過去：「妹妹啊！我家人送飯到樓下的時間快到了，我可以吃完飯再打嗎？」
雖然覺得麻煩，但王語萱還是將點滴暫停，取下後對阿伯說：「那吃完飯按鈴叫我，我來幫你接上去打。」
回到第三床抽痰、發藥，事情才做完又被第一床喊過去：「小姐，不好意思，我老婆剛剛傳訊息告訴我今天會晚一點送，妳可以幫我把點滴接回去嗎？早一點打完我早一點自由。」
沉默看他兩秒，王語萱把點滴接回去。
推著工作車到隔壁發藥、驗飯前血糖，王語萱看著血糖數字告訴病人：「血糖75有點低，驗完可以吃晚餐了，現在就吃，記得細嚼慢嚥才不會嗆到。」
接著去另一床施打飯前胰島素，才打完就聽見響鈴聲，外面是吳敏貞在喊：「語萱學姐16-1按鈴，我也在忙所以先按掉了，妳等一下過去喔！」
腦袋中浮現16-1阿伯的臉，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不會又要我把點滴暫停吧？
「小姐，拍謝啦！我老婆在樓下等我了，妳可以幫我把點滴暫停嗎？我吃完再喊妳來幫我打針啦！哈哈哈……。」
深吸一口氣，我們不要跟他有不必要的爭執，滿足他吧！雖然很煩但這樣對大家都好，不浪費時間，不浪費力氣。
五分鐘後16-1阿伯的鈴又響了，王語萱剛好回護理站拿東西，她接起鈴聽見阿伯在另一頭說：「小姐，我想一想還是邊吃飯邊打針好了，早一點打完我早一點自由，妳可以來幫我接點滴嗎？」「不可以，我有空再處理你。」王語萱表情麻木的掛斷，轉頭對著護理站牆壁：「啊——真是夠了！」
晚上六點了，如果進會議室吃晚餐就一定無法在七點半前完成治療，到時家屬、病人們會瘋狂按鈴問小姐我的藥咧？或者像背後靈一樣跟在你背後問小姐我的藥咧？我的藥咧？藥咧？
從箱子裡拿了一袋灌洗用生理食鹽水回到工作車前擺放好，她推著工作車進入10房。
「阿嬤妳叫什麼名字？生日什麼時候？量血壓吃藥了喔！晚餐食慾怎麼樣？吃多少？今天有沒有大便？現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小夜班新病人入好入滿，一個護理師要照顧14床病人。12-2從急診來的87歲阿嬤第一次住院，所有資料都要重頭收集，但一起前來醫院的只有一個來台三個月的外籍看護。
「請問阿嬤有沒有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腎臟病、癌症、Ｂ型肝炎……。」
「妳說什麼我聽不懂，我現在只會這句話。」外籍看護一字一句的吐出。
「Do you speak English？」
「I can not speak English，我現在只會這句話。」
看這外籍看護無辜的臉，王語萱在心底尖叫，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問出她來自哪個國家但失敗了，只好去10-3請她的印籍看護幫忙。
「她確實是印尼人，之後有需要翻譯都可以找我，我還可以推薦她好用的翻譯軟體，哈哈哈……。」
在10-3的看護幫忙下，終於把能處理的問題都解決並完成衛教與環境介紹，剩下的要自己查門診紀錄、打電話與家屬核對才行。
整理完藥物及病史還要核對醫師開的醫囑是否完整，從掛的醫師、飲食種類到管路、藥物、檢查醫囑，不齊全的地方都要請醫師補上。
「林醫師，NG care、record U/O沒開到。」見林醫師要離開位子，王語萱趕緊提醒她。
「OK，我先去看病人回來再開。」
看了看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可以換藥，王語萱匆匆推著換藥車出發。需要一天換藥兩次的病人她手上有兩床，再加上臀部、尾骶骨壓瘡被排泄物弄髒的傷口，這個時間總共有四床要換藥，真的是忙得團團轉。
晚上九點是發睡前藥物的時間，病危的病人也要再一次確認生命徵象，王語萱歸還藥車後又進會議室狠狠吸兩口飲料，邊咀嚼嘴裡的珍珠邊開始今天的最後一趟治療。
「小姐，我爸爸又開始痛了，什麼時候可以打嗎啡？」
「小姐，我姐姐的手機沒電了，可以借我們充電線嗎？」
「小姐，我媽媽拉肚子了，我不好意思幫她換尿布，妳比較專業妳來啦！」
「小姐，我阿嬤要抽痰。」
「小姐，前面的被服櫃裡棉被沒有了。」
「小姐，我爸爸說打點滴的地方好痛。」
「小姐，我阿公的機器一直叫，妳來看一下啦！」
「小姐，我媽媽的尿管又被血塊塞住了！」
頭好脹，痛到快瘋了，光處理這些事情就飽了，治療根本做不完。
「學姐，學姐……。」
「啊！幹什麼啦？叫什麼叫！」
「呃……林醫師出來要幫10-1通尿管，我幫妳跟喔？」吳敏貞說。
「呃……抱歉，我太激動了，妳事情做完了嗎？」
「沒事，我不介意。我只差洗腎的病人其他都做完了，那床回來之前我可以幫忙，irrigation 的東西我已經備好在換藥車上了。」吳敏貞指了指10房門口，那裡林醫師正在換藥車旁戴手套。
「好喔，麻煩妳了，謝謝，愛妳喔！」
「啾咪！」吳敏貞比了個手指愛心回應。
「學姐！我也來了！我來幫妳追蹤血壓！」黃恩明推著工作車一起出現。
「總算交完班了，差點餓死，買了飲料根本也沒空進來喝。」吳敏貞舉起吸管狠狠的插入飲料，不用一分鐘就吸完半杯。
「我要叫雞排，學姐們要一起訂嗎？我有外送平台的優惠，等一下可以邊打紀錄邊吃。」黃恩明問。
「好啊！那我們先去換衣服、拿手機。」吳敏貞拉起王語萱，三個人一起前往更衣室。
「等一下我要先上廁所，誰都不許跟我搶，我今天起床那泡以後到現在都還沒有尿尿。」王語萱聲音懶洋洋的。
「可以，我接妳後面，我今天也都沒有上廁所，顏色一定很深，像黃疸一樣……話說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妳好像很燙欸？」吳敏貞摸了摸王語萱的額頭：「還是我的手太冰？」
黃恩明也伸手摸了摸王語萱：「等一下出來量個體溫，我也覺得學姐燙燙的。」
「40.1度，問號？是我眼睛壞掉了還是耳溫槍壞了？」吳敏貞看著手裡的耳溫槍困惑的問：「妳發燒沒感覺嗎？」
「……蛤？」看著王語萱反應緩慢，表情呆滯的樣子，吳敏貞搖搖頭：「燒傻了吧？恩明妳去找顆Scanol給學姐吃，吃完我帶她去急診。」
「診斷泌尿道感染。」急診的醫師說：「住院吧！」
吳敏貞：「放假吧？好羨慕喔！」
醫院狼人殺
多數民眾都知道護理師是醫院的韭菜，但大家都不放在心上，因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當護理師照顧的病人數大於六個人時，病人的死亡率會增加，照顧七個人時死亡率多7%，照顧八個人時死亡率多31%。
以現在的6A為例小夜班一個護理師照顧10-11床，大夜班一個護理師照顧14床，當有緊急情況發生時，只好放生掉其他病人，讓他們自生自滅直到緊急事件告一個段落才有餘力去關照其他病人。
當你或你的家人住院時，你只能祈禱夜晚快點過去，畢竟意外發生時天曉得會是哪一床被犧牲掉？神不知鬼不覺，好像在玩狼人殺。
醫院狼人殺，今晚輪到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