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本章節 4917 字
更新於: 2022-05-12
此時,另外一邊的情況。
 
冷凍庫內,兩位身影躲藏其中,靜待外頭徘徊的聲響散去,他們忍受周遭變質的氣味,心裡則明白食堂備用的發電機早就耗盡電力,根本無法完好地保存食物。
 
沒辦法帶回去啊……楊友哲暗自嘆息,旋即留意徐裕生的臉色慘白,似乎還沉浸在自責與恐懼之中,他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現在追究責任並沒有意義。
 
「……學長真是溫柔呢。」
 
想到剛才的混亂中,不知又失去幾位探索隊的學生,徐裕生的眼眶泛紅,卻又不敢發出哭腔,避免吸引外頭的屍者,「但我已經沒救了,你還是放棄我吧。」
 
就算順利離開這裡,只要被曾俊雄找到,無論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條,作為先前處刑發生的旁觀者,他明白自己會有什麼下場,自然不可能再奢望回到文苑樓內。
 
「但我不可能放任你回去赴死啊。」如果沒有這些災難,所有人都不用經歷痛苦的事,楊友哲語氣堅定,念頭一轉道,「離開學校吧,或許還有機會活下去。」
 
必須逃走,而且越遠越好。
 
低眉,徐裕生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要求楊友哲送到校門口,接下來就是他自己的事,「真的……很抱歉。」
 
嗯?察覺愧疚的語氣,楊友哲猜想對方應該是指稍早發生的事,便解釋自己身為小組長也有責任,就算回去後免不了一頓揍,但只要還活著,情況就不算糟。
 
沒有得到反應,他也不急,而是優先確認外面現在的狀況。
 
「其實我從前陣子就在想……」遲疑,徐裕生說出感受,「曾老師變成現在這樣,真的跟昀菲姐有關嗎?」
 
回憶災變前後,曾俊雄的印象實在變化太大,這讓他不免懷疑,這些情況會不會從災變前就持續存在,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才會讓事情始終沒有浮上檯面。
 
思忖,楊友哲想到曾俊雄性情改變後,確實有過幾次以指導的名義,教訓對服從抱有疑慮的學生,如果從災變前就是這樣,或許不排除有用過某些激進的手段。
 
假設這個推論成立,就能解釋王永信在體育館時的反應……
 
憶起先前的事,他不禁感慨,隨即意識到某種違和感,在心中不斷堆疊、增長,臉色逐漸凝重難看。
 
察覺楊友哲的神情有異,徐裕生疑惑呼喊。
 
「抱歉,我只是忽然有些猜測。」應聲,楊友哲詢問,「你還記得奕勛曾經提過,在資源中心發生的事嗎?」
 
那是災變剛發生時,曾俊雄帶領自願者外出尋找物資,當時他們沿途清理屍者,好不容易突破重圍抵達福利社,卻發現那裡早已被兩男一女的學生佔領。
 
發覺對方持有武器,他們放軟態度,提議在尚未弄清災變發生的原因以前,希望眾人能夠團結,但女學生想在隔壁的資源中心設立據點,因此拒絕同行的邀請。
 
談話過程中,女學生表示不願交出福利社的食物,只允許以物易物,眼看談判不太順利,探索隊無奈,只得改往食堂搜索,沒準能找到些什麼有用的物資。
 
雖然後來探索隊在食堂處發現大量徘徊的屍者,眼看難以突入而被迫作罷,但當時他們仍希望透過其他方式和平談話,因此並未為難三人組,倒也乾脆地離開。
 
若要說事情如何迎來轉變,那就是在動身前往食堂途中,曾俊雄突然表示想折返勸三人組回心轉意,但為求保險起見,另一邊的探索行動也不能冒然中斷。
 
那時,學生對曾俊雄的印象尚未改觀,因此在商議後便紛紛同意暫時分頭行動。
 
「聽說折返時發現,那三人早就被感染了。」
 
據點轉移到文苑樓後,莊奕勛坐在剛分配到的房間裡,對同寢的兩人說起初次探索的事,但顯然在得知齊昀菲跟著王永信等人離開體育館時,他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
 
面對曾俊雄給出的解釋,剛開始他仍不免抱有疑問,但後來目睹從資源中心走出的身影,就是三人組裡最高大的男學生時,所有人無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灰濁的瞳孔,渙散的表情,白色的制服染上火紅的花色,除了全身布夷的血痕,腹部還明顯被挖出了個窟窿,垂掛在外的消化器官,正不停隨著步履而晃動。
 
強忍噁心想吐的感覺,莊奕勛緊皺眉頭,目光卻不經意落在對方的手指上。
 
不自然彎曲的方向,看起來就像是生前做出抵抗時,被狠狠折斷似的,但當時眾人受到的驚嚇不小,因此誰都沒敢去懷疑曾俊雄的說辭。
 
「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猜想而已。」
 
在沒證據的情況下,所有人見證曾俊雄的轉變,確實是從得知齊昀菲犧牲的時候開始,而目前的情勢來看,楊友哲也只是懷疑有這個可能性,但沒辦法斷言。
 
無論真相是什麼,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意識到曾俊雄太過危險,他起身示意準備行動,「總之還是盡快離開這裡吧。」
 
留意外面的聲響逐漸散去,他們重新整頓好身上的配備,緩慢地推開門扉查看。
 
沒有反應。眼看距離最近的屍者並未察覺,他們暗自鬆了口氣。
 
觀察完方位,楊友哲向徐裕生打暗號,表示屍群稍早在追趕探索隊的學生時,已經全部集中到後門的位置,那麼他們現在只要往正門行動,就能順利離開這裡。
 
只要逃走就好……謹慎行動,眼看就要抵達正門,他看著前方的通道,卻沒發現跟在後方的徐裕生,臉色慘白的程度,比起剛躲藏至冷凍庫時還要明顯。
 
『對不起,學長……我果然不能自私要你陪我到校門口。』
 
飄進耳裡的話語,輕得彷彿蚊蚋,若有似無,楊友哲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正想轉頭確認時,餘光卻猛地察覺異狀,他急剎閃身,球棒的攻勢從臉緣邊擦過。
 
「怎麼還沒處分掉那個沒用的傢伙啊?」堵在正門口,曾俊雄用布蒙臉,手裡揮舞著鐵絲球棒,冷聲質問,「楊友哲,你身為小組長,現在是在包庇罪犯嗎?」
 
沒想到曾俊雄會堵在這裡,而且還刻意帶賴晉華強迫充當證人,這樣待會無論發生任何事,最終都能用理由塘塞過去,而且也不會被文苑樓內的學生懷疑。
 
意識到情況非常糟糕,楊友哲冷汗直流,故作周旋,「老師難道不希望我把人帶回去,任憑您處置嗎?」
 
「連罪魁禍首都沒拘束起來,還敢跟我說要任憑處置?」
 
冷哼,曾俊雄倒也不惱火,只是冷靜地推測楊友哲是想送徐裕生逃到學校外面,爭取倖存下來的機會,「畢竟在這裡橫豎都是死,還是到外面比較有機會啊。」
 
只要用追丟的名義回到文苑樓,這樣就算遭受處分也不至死,被道出後續計畫,楊友哲不敢應聲,卻將視線落在賴晉華身上,期盼能獲得些許轉機。
 
不料視線對望,賴晉華流露厭惡的眼神,甚至立刻扭頭表示兩人皆已被感染。
 
為什麼要牽扯到他啊!
 
想到自身的立場也很危險,若不是為了彌補先前過錯,賴晉華根本不用待在這裡替曾俊雄做偽證,但楊友哲卻試圖希望從這邊尋找突破口,罔顧他的生命安全。
 
反正被誤會挨揍的時候,其他人都只能冷眼旁觀……
 
認為齊昀菲當時勇於制止曾俊雄的暴行,也是因為有特權才不用受到更多傷害,但其他學生可不是這樣,對於自己每天活得戰戰兢兢,賴晉華暗自咬牙。
 
只要成為累贅,就會輕易被捨棄掉。為了活下去,他寧可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這樣啊……察覺賴晉華的態度代表什麼意思,楊友哲頓時理解自己確實是在強人所難,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在體育館時那樣,願意拯救他人而做出行動。
 
正想,曾俊雄忽然收手,輕哼出聲。
 
「看來,是不需要我親自出馬了。」見楊友哲剛才閃避時並未完全避開,蒙臉的布條已有些許破裂,他冷聲道,「反正你想守護的那傢伙也早就被感染了。」
 
微弱的氣息瀰漫,後門的屍者也逐漸開始循著氣味聚集,楊友哲錯愕,旋即回眸望向徐裕生,卻看到悲傷的面容上,漆黑的瞳色正迅速褪去,染上一層灰濁。
 
那刻,緊握的手掌鬆開,藏匿指腹內的咬痕,早已隨著感染擴散出紫黑的痕跡。
 
『真的……很抱歉。』
 
那句道歉,是沒有勇氣說出真相,因此希望在轉變前,有誰能夠陪在身邊。
 
楊友哲想像意外發生時,徐裕生用書包抵禦屍者的攻擊,指腹卻在獲救前被抓出一道淺痕,但當時場面過於混亂,沒有時間檢查和確認,就只能盡快逃離。
 
躲藏在耗盡電力的冷凍庫內,明明連肉品都早已腐爛發臭,但徐裕生卻依舊冷得渾身難受,意識到自己恐怕已被感染,他想過說出真相,但又害怕獨自死去。
 
「我沒想要連累學長……」
 
個性內向,從災變前就沒什麼朋友,徐裕生只是希望在最後的時刻,能有個人陪在身邊,想再說幾句,但身體的寒意卻轉為灼熱,迅即盤踞腦海中的意識。
 
眼前所見的景象,全都在倏間化作黑影,他再也看不清楊友哲的面容,只覺得佳餚的芳香撲鼻而來,無法抗拒誘惑,便遵循飢餓的本能,恣意地享受眼前美食。
 
強忍肩頸傳來的痛楚,楊友哲眼睜睜看著被曾俊雄上鎖的玻璃門,忍不住泛紅眼眶,圍繞的屍者,轉瞬便將前方的視線吞噬,讓他再也無法看清周遭的事物。
 
外出探索時,覺悟早有準備,卻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結束,在最後的時刻裡,他憶起在體育館救下的那位女孩,還有沒多久前,對方鼓起勇氣表白的模樣。
 
「我無法保證每次外出後都能平安歸來。」被告白的當下,楊友哲語重心長詢問,心裡卻早已記住了女孩的名字,「即使如此,妳的想法依舊沒有改變嗎?」
 
揚起笑容,胡玥茹語氣堅定地予以回應,「我不想留下遺憾。」
 
是啊,他也這麼想呢。面對胡玥茹,楊友哲撓頭,最終還是難為情地笑了。
 
『那麼今後,就請多指教了。』
 
憶起兩人最後的談話,各自流露的笑容,彷彿時光便永遠止於此刻,遠揚的意識,在記憶的碎片中不停遨遊,最終一併消逝在無止境的虛空之中。
 
此時在食堂外,莊奕勛和宗政宇剛從儲藏間逃脫,跟其他倖存的學生會合後抵達正門,卻目睹楊友哲所遭遇的慘況,他激動地想要救人,卻被賴晉華阻擋在外。
 
擔心沒有行動又會被曾俊雄處罰,賴晉華這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來不及了,他們都是感染者……」
 
「感你媽的狗屁!」
 
從未見過屍者互相啃食,這擺明就是設局陷害,莊奕勛朝賴晉華嗆聲後,隨即氣憤地瞪向曾俊雄,他甚至想過乾脆跟對方拚個你死我活,為好友的犧牲復仇。
 
目光冷冽,曾俊雄質問道,「你現在是在懷疑我的判斷嗎?」
 
厲聲的話語,帶有不容質疑的威壓,其他學生理解其意,只得紛紛表示徐裕生不僅拖累探索隊,在屍變後還攻擊楊友哲,卻沒人敢提曾俊雄提前鎖門的行為。
 
正要開口,手腕忽然被扯了一下,莊奕勛錯愕,睨向身旁始終沉默的宗政宇,他頓時察覺自己現在若是急於替好友討回公道,下場也就只是白白送命罷了。
 
「沒有,我只是……」暗自咬牙,他只能強迫自己說出違心之論,「突然失去夥伴,打擊太大了。」
 
「不需要為無能的傢伙感到悲傷。」
 
眼看今日探索的損失好幾位學生,也已經有人承擔後果,曾俊雄難得大發慈悲,不再計較莊奕勛的無禮,「是那傢伙沒盡好職責,所以才會落得這種下場。」
 
低眉,莊奕勛悄悄緊握拳頭,沉默不語。
 
這次的事件,涵蓋楊友哲在內總共失去六名學生,這讓原本就人數不多的探索隊,在往後的行動上變得更加艱難,折返據點的途中,氣氛充滿壓抑且沉重。
 
「我們早就做好覺悟,不敢奢望每次都能平安無事。」
 
無法接受楊友哲的遭遇,也不知要如何向胡玥茹說明情況,莊奕勛低語,對未來的事感到迷惘與痛苦,「但絕不是這種毫無意義的死法……」
 
在這樣連求生都充滿困難的末世,不懂愛護珍貴的人力資源,只會以暴力支配後沉浸在統治的假象之中,如此糟蹋生命的行為,又有幾人真心願意為其賣命呢。
 
沒必要再為這些人外出尋找物資了。
 
思忖,莊奕勛決定趁下次編排探索隊伍時,以身體不適為由調去內部管理,如果沒辦法,就只能確定齊昀菲所說的時機,再決定什麼時候一起逃離這裡。
 
「剛剛……謝謝你及時阻止我。」見宗政宇始終默默傾聽,也沒流露一絲不耐,他感激道,「雖然看你平時都這種態度,但沒想到還是個很可靠的夥伴嘛!」
 
沉聲片刻,宗政宇淡定回應,「……是菲要我在你衝動時阻止你。」
 
熟知莊奕勛其實很善良,要是碰到不合理的事,可能會因為情緒上頭而壓抑不住脾氣,因此齊昀菲希望宗政宇在外出時代為陪在身邊,必要時伸手拉他一把。
 
因此,宗政宇只是依字面上的意思,在莊奕勛差點失控時這麼做而已。
 
「真是……」不知道宗政宇到底是誠實還是幽默,莊奕勛輕嘆,隨即正色道,「雖然現在還做不到,但我遲早會殺光這些怪物,讓大家不用繼續擔驚受怕。」
 
只要消滅屍者,重新建立社會規範,人們一定可以回到災變前的生活,甚至不用再持續承受這種未知的恐懼,想著,他稍微建立起信心,向宗政宇說出想法。
 
微風吹拂,落葉從眼前飄揚而過。
 
『雖然看你平時都這種態度,但沒想到還是個很可靠的夥伴嘛!』
 
夥伴?看來有非常嚴重的誤會。
 
放緩腳步,宗政宇刻意拉開距離,落於最後,深邃的黑眸轉瞬僅存冰寒,憶起莊奕勛剛剛的話,他並沒有覺得可笑,反而很想知道對方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
 
「我很期待。」
 
低語,宗政宇的嘴角微揚。
 
從一開始,他跟在場的所有人就不是夥伴。
   =====【以下為補充說明,可理解為作者只是想說說話】=====

只用「在場的所有人」,是因為在場並沒有齊昀菲,宗政宇只把齊昀菲當作夥伴的原因,推進故事後會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