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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點：倫敦，維多利亞堤岸，警察廳總部大樓（蘇格蘭場）】

　　『——那天在邱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百姓有權知道真相！』

　　『——該死的政客都給我下台！』

　　『——我們要為無辜的受害者們討公道！』

　　總部大樓外的街道上聚集著大批抗議民眾，每個人手裡高舉著牌子，把馬路擠得水洩不通。

　　隨著風雪逐漸加劇，人潮不但沒有減少的趨勢，反而吸引越來越多圍觀者，逼得當局不得不派出數十名警力維持治安，防止閒雜人等趁機溜進大樓。除非萬不得已才會強行驅離。

　　「……瞧瞧這群傻瓜，他們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從辦公室的窗外一瞥，現任警司詹姆森摸了摸絡腮鬍，表情不屑地抱怨著。

　　「為了這些傻豬賣命幹活三十年，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感謝的話，如今出了點小狀況就把矛頭全部指向我們。哼！白金漢宮這次別想拖老子下水，門都沒有！」

　　曾經服役於阿富汗的他屬於警界裡的守舊派人物，凡事都走傳統路線，前幾天的邱園任務也是他下令的，以為可以藉此當成陞官的跳板。

　　現在任務鬧出人命，高層想要殺雞儆猴，難怪詹姆森會變得如此焦躁不安。

　　「恕我直言，群眾本來就很容易受到恐懼操弄。」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督察史蒂文推了下眼鏡如此回答：「如果想贏回他們的信任，蘇格蘭場首先得做出表態，告訴全英國的人民……」

　　「真相？所以你的『好點子』就是把警方的醜態全部公諸於世？你嫌我麻煩還不夠多嗎？」

　　「有時候想防止輿論擴大就必須說實話。我們得顧慮到人民的需求啊。」

　　「那又有誰顧慮到我的需求？」詹姆森警司憤恨不平地坐回椅子上，拿出打火機點燃一根菸，「明明再過兩年就可以退休了，卻好巧不巧遇上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輕輕揮開從對方嘴裡吐出的煙，史蒂文皺眉，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最佳解法。

　　高層懷疑蘇格蘭場有內鬼，將機密訊息洩漏給媒體。他目前還無法肯定是誰，但包括詹姆森在內的諸多長官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唯獨史蒂文不願意承認。

　　「唉，抱怨這些東西害我頭又開始痛了，回到正題吧。越快把這件事處理掉大家才能安心。我叫你去申請的東西弄好了沒？」

　　「關於這點……」史蒂文顯得十分猶豫。

　　注意到他的異樣，詹姆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改用嚴厲的語氣警告他，「現在連你都來質疑老子的命令？叫你去幹啥就幹啥，不要有那麼多理由跟藉口。」

　　「你要求我對自己的部下申請拘捕令……但我的原則是不隨便懷疑人，除非有直接的證據——」

　　「你想要證據？去問停屍間的那些遺體吧！」詹姆森熄滅香煙，憤怒地指著他的臉，「我提醒過多少遍了？別把個人情感帶進工作之中，那樣只會害你喪失判斷能力！」

　　史蒂文緊握雙拳。他一向以這份工作為榮，打擊犯罪、捍衛城市的安全，但或許是長年目睹的傷亡害他心軟了，史蒂文不願看見下屬淪落成權力鬥爭的犧牲品……這麼做無疑是踐踏一路以來奮鬥的成果。

　　萊婭本來就因為性格問題樹立不少敵人，要說這次懲處沒有夾雜著私心，史蒂文才不信。

　　「高層想找人當替死鬼，我明白這點，但我不覺得紐曼警佐跟這次事件有任何關……」

　　「那就說出她的下落啊！為什麼她要逃跑？」

　　這個問題直接戳到痛處。

　　五年了，他們共事這麼久，雖然關係不能說和家人一樣融洽，還很常因為各種大小事發生爭執，但史蒂文從來沒背叛過對方，萊婭的辦案效率也沒讓自己失望。

　　她絕不可能像這樣不告而別，背後肯定有什麼隱情。

　　「……我不知道。」史蒂文不甘心地承認。

　　對方儼然就是一副「我想也知道」的表情。

　　邱園行動失敗後，現場留下她的武器和血跡，搜索隊找了整整兩天都一無所獲。史蒂文本想去萊婭被封鎖的公寓查看，卻被告知沒有權限進入。

　　「再給我幾天的時間，長官，我會四處打聽看看。」

　　假如萊婭遭遇不測，史蒂文得負起責任把她的屍體帶回來安葬；若情況真的被他們說中，萊婭不知為何叛變了，逮捕她的人也必須是自己。

　　面對史蒂文的請求，詹姆森起初不以為意，拿起電話就要叫秘書趕他出去。

　　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要是關於萊婭的事出什麼差錯，責任全都由我來扛！」

　　聽見這句話，詹姆森緩緩掛斷電話。

　　「……當真？」果然這招馬上勾起他的興趣。

　　「你不想在退休前惹出爭議，所以我自願擔任替死鬼。去告訴高層或媒體，邱園行動全是我策畫的。」

　　「這簡直是自毀前途。」詹姆森訝異地眨了眨眼，「那麼，這項交易的前提是？」

　　「三天的時間，讓我去調查紐曼警佐的行蹤。如果期限到了她人還沒出現在總部大樓，我就任憑長官處置。」

　　「唔……」詹姆森輕撫著下巴一邊思考，「我一直很尊重你，史蒂文，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你。」

　　幾分鐘前這傢伙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的確是很誘人的交易……好吧，我同意暫時撤回拘捕令，但有個附加條件。」

　　「請說。」

　　「這件事只有你跟我知道，明白嗎？要是被別人聽見，我們的下場不可能只有開除這麼簡單。上面那些大人物會讓我們死得很難看。」

　　意思就是不能找幫手。

　　萊婭是史蒂文親手訓練出來的，想找到她肯定不容易。

　　「祝你好運。」詹姆森上前給一個擁抱，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記住這句話，朋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時間寶貴，我先告辭了。」史蒂文彎腰鞠躬，轉身走出警司辦公室，搭電梯返回自己的工作區域。

　　當他把職業生涯賭上去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無論用什麼樣的辦法都要找到萊婭，證明她不是內鬼。

　　「那個，不好意思。」此時史蒂文身後的年輕職員插了嘴，「剛才有個人打電話來找您，想約時間見面。」

　　「現在沒空，把今天的行程都延期，我之後再處理。」史蒂文一邊收拾公事包，腦海中思索著計畫的第一站該去哪，「那傢伙叫什麼名字？我不記得有預約。」

　　「啊，她今天臨時打過來……說手裡握有重要情報。」

　　「等等，『她』？」史蒂文忽然停下動作，轉頭望向那名男職員，「什麼重要情報？跟邱園事件有關？」

　　「我不清楚，長官，但她堅持一定要當面跟您談。我們可以試著追蹤那通電話的IP位置……」

　　「你說的這位線人，她有留下聯絡方式嗎？」

　　職員翻看手裡的文件，搖了搖頭。

　　「她沒留任何號碼或地址，通訊紀錄顯示是用付費電話。」

　　「嗯……」大概是他多慮了吧。

　　「不過，對方在掛斷前說了一句挺奇怪的話。呃，讓我想想……」男職員注視著天花板，沉思了好幾秒，「她好像提到什麼『綠色教堂』的樣子。」

　　「——！？」聞言，史蒂文瞬間瞪大雙眼，「抱歉，你剛說什麼？」

　　「綠色教堂，聽起來耳熟嗎？需不需要我通報上層？」

　　「不用了，謝謝。」用幾乎是喃喃自語的聲音敷衍過去，「只是某個打來鬧事的蠢貨。」

　　他撒謊了。

　　事實上，史蒂文認得那句話——那是他專門設計的暗號，用來預防第三方竊聽，解密後的意思是「在波羅市場見面」。

　　它是位於南華克的一座食品批發和零售市場，也是倫敦歷史最悠久和面積最大的市場，從英國傳統美食、海鮮到異國料理應有盡有，被人們稱為文化大熔爐。

　　關鍵的是，世上只有少數幾位警員知道這種暗號。

　　「我得走了。」史蒂文迅速穿上大衣，拿起公事包，環視周圍一圈，確保自己沒有引來任何不必要的關注。

　　在前往大廳門口的路上，史蒂文皺起眉頭，內心忍不住泛起一股苦澀又煩躁的情緒。

　　「真是的……萊婭，妳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　‡　‡


　　搭地鐵到倫敦橋站（London Bridge），走路2分鐘抵達目的地——波羅市場。

　　微弱的陽光透過挑高的透明頂棚灑落下來，史蒂文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綠色支撐骨架，環境十分明亮，充滿現代工業風。

　　每年接近聖誕節的時候，這裡都會變得很熱鬧，即使是如今敏感的時機點也不例外。幸好市場設置在遮陽棚和地鐵高架橋下，不受大雪的影響，攤販前照樣擠滿人潮。

　　來到二樓用餐區，各式各樣的特色小店、餐廳、告示牌讓人看的眼花撩亂，卻不會覺得缺乏管理。

　　「謝謝……零錢你留著吧。」史蒂文點了一杯果汁，找個陽台的位子坐下，從他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遠處的薩瑟克座堂——那是擁有百年歷史的河畔大教堂，附近還有一座寫著「Green Market」的紅磚拱門。

　　他深深吸一口氣，全都是泰式咖哩的香味，食物的蒸氣讓被凍僵的身體感覺到一絲暖和。

　　如果不是自己產生妄想的話，萊婭留下的暗號八成就是指這裡……「綠色」代表Green Market、「教堂」則是指薩瑟克座堂。

　　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有時候身為警察就得發揮一些想像力。

　　但是對方真的會乖乖出現嗎？

　　就在史蒂文打算掏出香菸時——他注意到附近有一名形跡可疑的女子，穿著牛仔長褲和深藍色罩衫，看似在麵包攤前面講電話，實則用雙眼一直左顧右盼，注意路過的民眾。

　　不對，那不是她。萊婭的身材沒有那麼高，而且動作太外行了。

　　史蒂文假裝彎腰綁鞋帶，偷偷朝另一邊的出口看過去，發現另一名穿著羽絨外套的短髮男子站著喝咖啡，目光時不時朝自己這邊投射過來。看來這兩人是菜鳥，連耳麥都沒藏好，有可能是總部派來的特工，或是一心想看他失敗的詹姆森警司在監視自己。

　　忽然之間，一名戴著棒球帽的少年直接坐在他面前的位子上，翻開報紙開始閱讀。

　　「不好意思，先生，我正在等人……」史蒂文話說到一半，對方利用報紙作為掩護從桌子底下遞來一張紙條，他猶豫片刻後才打開來看，上面的內容讓他困惑不已，「我應該不認識你才對。這是什麼？」

　　「有個女人付給我三百英鎊，叫我幫你爭取時間。」少年低聲回答，接著用喉嚨乾咳兩聲，從口袋裡取出某種自製電子裝置，「請做好準備。」

　　準備？他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啊，難道這也是詹姆森的小伎倆之一？

　　隨著少年按下裝置的紅色按鈕，「碰！」史蒂文忽然聽見一聲巨響，從附近的垃圾桶裡爆出大量白色粉末，瞬間遮蔽了眾人的視野。

　　「是炸彈！」人群之中有個聲音如此喊道。

　　果不其然，現場陷入一片混亂，大家爭先恐後逃離用餐區。那兩名特工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忙著安撫大家的情緒，早已無暇去監視史蒂文。

　　「接下來就靠你了，兄弟，按照紙條的指示走……祝好運囉！」

　　還沒等史蒂文回過神，戴著棒球帽的少年迅速消失在白色煙霧中。

　　他畢竟有著幾十年的外勤經驗，腦袋開始加速運轉，迅速釐清現況後壓低身子，跟隨人群躲開特工的注意。順帶一提，剛才那些白色物質好像是麵粉，大概是從附近店家偷來的。

　　按照紙條上面寫的指示，史蒂文最終來到一條堆滿雜物的小巷子，頭頂上方是嘎嘎作響的地鐵軌道。

　　他靠著牆喘口氣，正打算用打火機點根菸——

　　「你應該好好照顧自己的肺，長官，別再抽這些廉價貨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傳進耳中。

　　這次不會弄錯了，是她。

　　「有必要搞得這麼戲劇化嗎？」史蒂文放下手裡的香菸，轉頭看向對方，「……感謝老天，妳還活著。」

　　「難道死人有辦法打電話嗎？」

　　陰影處出現一個身穿大衣和紅圍巾的女性。

　　「誰知道那是不是惡作劇。」說完，他直接湊上前抱住對方，害萊婭有些不知所措。

　　「呃……你不想問我突然人間蒸發的原因嗎？」

　　「那些可以等等。」

　　史蒂文注意到這位女孩全身上下都是傷痕，神情也相當憔悴，就知道她最近肯定不好過。

　　「……聽著，我不確定那天在溫室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大家都為了清理爛攤子忙到瘋掉了，詹姆森那傢伙甚至要求我拘捕妳。不管怎樣，妳得馬上跟我回總部一趟——」

　　「抱歉。」她反射性地否決，「不然你覺得為什麼我要特意約在這種地方見面？還幫你甩掉跟蹤的特工？直到查清楚真相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妳這樣讓我很難辦啊，勸妳仔細想清楚……有警員陣亡了，紐曼，情況將會變得比以往更加棘手。」

　　「我很清楚，長官。」說到這裡，萊婭的聲音似乎低了八度。

　　跟位於指揮部的自己不同，她人就在現場。根據倖存者的描述，造物主與萊婭對話過，很有可能掌握關於那傢伙的情報。

　　例如長相、身高、聲音等等。

　　「我不想強迫妳，紐曼。」史蒂文帶著沉重的語氣說，「我明白妳經歷了很多，但私自進行調查……」

　　「恕我失禮，長官，當初你把我招募進來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點了。」

　　遇到挫折不輕易服輸，有時候過於頑強，但最終總是能交出令人滿意的成果——萊婭就是這樣的警察。

　　「如果想證明妳的清白，就必須走正當流程，讓那些只想推卸責任的混蛋無話可說。但首先我要帶妳去醫院檢查。」

　　史蒂文拿出手機撥打號碼，轉過身去用手勢告訴萊婭稍等，卻在外套內側發現某個形似徽章的小東西，拔下來一看，上面閃爍著紅光。

　　追蹤器？

　　腦中回憶起和詹姆森擁抱的場景。裝置肯定就是那個時候被植入的。

　　「那個陰險小人……」

　　萊婭發覺氣氛改變，困惑地問：「長官，發生什麼事？」

　　「我似乎被擺了一道。」

　　用鞋底將裝置踩碎，史蒂文頭也沒回地開口：

　　「快逃……」

　　意識到情況不妙，萊婭正想撤退──眼角餘光忽然看見拿著擴音器的男子出現在巷子入口，身後跟著好幾名便衣特工，包含剛才被自己甩掉的那對男女，他們滿臉都是麵粉。

　　「萊婭．紐曼！我們懷疑妳涉嫌殺害阿比蓋兒，立刻舉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