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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5516 字
更新於: 2022-04-27
男主播:「早安,各位先生女士,您正在收看的是英國廣播公司(BBC)晨間新聞,我是你們的主持人克里斯多福.霍爾。」
女主播:「我是瑪莎.穆恩。今天有幾則獨家消息要與您分享。」
男主播:「首先是震驚整個倫敦的悲劇,警方三天前在邱園舉行的大規模臨時演習,稍早已被內部人士證實是一場圍捕行動,目標是惡名昭彰的連環殺手『造物主』。」
女主播:「此行動不僅造成十二名警員殉職、九名受傷、一名失蹤,最新的受害者身分也同時公開在網路上——」
(畫面切換至女孩的照片)
女主播:「她的名字是阿比蓋兒.弗萊明,今年九歲,從寄宿學校來城裡參加慈善晚會。很不幸的,這也成為她人生中最後一次過聖誕節。」
男主播:「……天啊,瑪莎,我有個女兒年紀跟她差不多。」
女主播:「這確實是一場慘無人道的悲劇,霍爾。」
男主播:「願所有受害者都能安息。」
女主播:「沒錯……回到正題,也許某些人對這孩子感到陌生,但大部分觀眾肯定聽說過她的叔叔——衛生局部長柯爾曼.施耐德。他與前陣子傳出侵犯患者隱私權爭議的醫藥公司關係密切,同時也是疫苗支持派的站台人物。」
(畫面切換至柯爾曼的個人簡介)
男主播:「相信各位觀眾都對他很熟悉了。柯爾曼這二十年的職業生涯充滿戲劇色彩,從原本一位小小的說客做到黨鞭之位,再打入白金漢宮,成為英國政府核心人物,甚至與前任總理大臣維持摯友的關係,可謂野心與外交手腕都堪比邱吉爾爵士的男人。」
女主播:「但令人不解的是,部長本人到今日為止都尚未在媒體面前現身,倫敦警方也沒提供任何說法,不免讓人懷疑有隱瞞案情的意圖。」
男主播:「消息曝光後,各大社群媒體迅速掀起一波討伐運動,人民紛紛要求倫敦警方和執政黨不要再掩蓋事實。尤其是那些罹難警員的家屬,他們有權知道真相。」
女主播:「今天在BBC,我們獨家取得了一段來自蘇格蘭場的音頻文件,該檔案錄下了連環殺手『造物主』與受害者的對話。但我們必須警告各位,裡面的內容極度暴力、有可能會引起不適,請謹慎觀看——」
【音檔播放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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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腳沿著旋轉樓梯走下來,抵達位於一樓的交誼廳。
四處尋找約書亞的同時,萊婭聽見有關造物主的新聞,以及警方在邱園事件中的徹底失敗。
「歡迎,紐曼警佐。」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輕輕揮舞著手,從桶子裡夾了一塊冰放進玻璃杯,「儘管把這裡當成是自己家。」
那些新聞播報聲來自牆上的大螢幕液晶電視,底下是熊熊燃燒的紅磚壁爐,驅散了室內的寒意。
「……古德溫?」萊婭瞇起雙眼,發出不敢置信的呢喃聲,「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真是奇怪的問題,我想一個人待在家裡休息、喝喝威士忌看看電視很正常吧。」賽巴斯汀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此刻的他完全處於休閒狀態,從身上的長袍、拖鞋到手裡的酒杯都彰顯出他對這個環境的熟悉,才會像這樣放下戒備。
「約書亞告訴我妳嘗試拿煙灰缸攻擊他……我知道警佐很討厭異性,但還請不要在認識第一天就捅死我的管家,可以嗎?」
賽巴斯汀啜飲一口威士忌。
「實不相瞞,我欠那傢伙挺多的。」
「……他怎麼知道我的胸圍?」
「啊!關於這點。」他忽然從沙發上起身,開始繞著萊婭走來走去,時不時點頭,彷彿這是什麼膚淺的選秀節目,「這個款式果然很適合妳,沒枉費我挑選時付出的心血跟時間。」
「等等,這些是你的爛主意?」
「坦白說,我也覺得讓警佐穿上高跟鞋的機會很渺茫,紅色太吸睛了,」
「勸你最好閉嘴。」
要不是自己身體很虛弱,萊婭非常想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可惜目前能做到的只有搶走對方的酒這點程度,實在有點可悲。
「你家大得不像話,難道就沒有正常一點的衣服嗎?」抱怨完,她一口氣喝光杯裡的威士忌,咽喉殘留著微嗆的灼燒感。
「當然有,不過在那之前我想邀請妳參加早午餐,稍微講究一點又不犯法。」
「我非常確定非法監禁起碼會讓你被關五年。」更別提脫光光的事。
萊婭明白情況緊急,為了拯救自己不得不動手術,但身為女性難免會產生一些牴觸心理。
「況且你的縫合技術很差。害我打破三個月的戒酒紀錄。」
「哈哈……我下次會多注意的。」賽巴斯汀情不自禁地笑出聲,然後轉身走向壁爐,拿著鐵棍撥弄紅通通的柴火,「妳知道嗎?三十年前這棟建築實際上是一間孤兒院,後來遭遇一場大火。那起意外奪走數十條人命,從此就沒人敢靠近這塊地了。」
「看不出來你家境這麼優渥。」
「主要是我曾祖父的財產,他在戰後投資很多行業。」
光是住在郊區那間該死的公寓,房租和水電費就搞得萊婭每天焦頭爛額,更不可能有錢買下倫敦的地。
「大火撲滅後,周圍的居民開始把所有不幸都歸咎於這棟房子,是裡面的冤魂害他們的作物長不好啦、害小孩子生病之類的。」難怪幾乎沒有什麼裝潢。
仔細一看,牆上確實留有不少火焰燒過的痕跡。萊婭起初還以為是缺乏管理,沒想到有這樣一段黑歷史。
「所以,你住在這裡的日子有經歷過什麼靈異現象嗎?或者你其實是當年死掉的小孩之一,我已經來到地獄了。」被迫穿著洋裝跟這傢伙共處一室,就跟撒旦的折磨沒兩樣。
「才沒有那種超展開呢,警佐,不過我不得不佩服妳的想像力。」賽巴斯汀苦笑道,瞳孔中閃爍著劈啪作響的火光,「為了讓附近的住民安心,父親直接買下這塊地,謊稱找了靈媒進行除靈工作。緊接著,神奇的事發生了,那些生病的孩子都漸漸康復,小麥也恢復生機。」
「上帝的恩賜?」
「我不這麼認為,父親根本不是一個虔誠的人,但在那天,他告訴母親自己終於有為社會做出貢獻的感覺。」
「情操真高貴。」萊婭不曉得為何要在話中塞進嘲諷意味,大概是不經意吧,畢竟她也是窮苦家庭出生。
「現在繼承權轉交到我手中——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維持他的遺志了。」賽巴斯汀臉上的柔和表情似乎藏著某些往事。
很明顯,這是他的另一個偽裝。
面對習慣用謊言包裝自己的男人,萊婭不拐彎抹角地開口問道:
「現在總該告訴我了吧。」
「什麼?」
看見萊婭不耐煩地翻了翻白眼,賽巴斯汀才像忽然想起來似的彈了下手指,「喔……妳是指我的真名。」
「啥?我才不在乎你的名字,或竄改身份潛入警隊的理由是什麼。今天我只在乎一件事。」
「我洗耳恭聽。」
「為什麼你會知道關於阿比蓋兒的雙親?那些明明是機密,非相關人士沒有權限。」
「不是只有妳有人脈,紐曼警佐。很遺憾我只能透露這麼多。」
果然,他還是不願意把事實說出來。
「好吧,看在替我治療的這份恩情上,洩漏情報的事我可以暫時忽略,但從此之後我們兩個最好不要有太多的關聯。」
除非自己想引來內政部那群獵犬的追查。萊婭不希望在這種地方浪費精力。
「這樣啊,我明白了。」賽巴斯汀有些遺憾地垂下眉頭,像隻失落的小狗,「我原本還想邀請妳加入我們的事業。」
「事業?你該不會是指扮演布魯斯跟阿福,用龐大的財富到處打破法律、行俠仗義吧?」從對方臉上微微驚訝的表情就可以得知,自己肯定戳到痛點了。光是從現有的線索就不難判斷。
萊婭遇過不少蒙面私刑者,他們大多都患有嚴重的英雄情節和大男子主義,以為能靠一己之力改變腐敗的社會。但多數情況下,他們只是想藉此滿足私慾罷了。
「警佐,或許妳覺得這一切都很幼稚,但我可是認真的。」
「聽著大少爺,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初衷,願意把錢拿去幫助窮人絕對是好事……但現實世界跟漫畫不一樣,不會因為一個反派被擊敗就從此天下太平,你只會引起更多混亂跟暴力。」
「抱歉,恕我無法認同妳的觀點……唔!」賽巴斯汀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身體傾斜,單膝跪倒在地,額頭冒出幾滴冷汗。
「喂,你沒事吧?」
「沒事,膝蓋的老毛病罷了。」賽巴斯汀看向萊婭出於直覺伸出的援手,嘴邊揚起溫柔的微笑,「我可不會這麼輕易的就倒下。」
聞言,萊婭趕緊把不受控制的手伸回來,藏到背後。自己害怕再次失去夥伴,看來又被他單方面的下判斷了。
「怎麼說……總覺得有股預感,警佐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出意外。」
萊婭抬起目光,沒好氣地反駁道:「我好歹資歷比你豐富,講話注意點。」
「相信我,那天晚上抱著妳逃跑的時候我確實感受到了那份『豐富』。」賽巴斯汀說完還不忘按摩痠痛的膝蓋。莫非他是在側面暗示自己很重?
就在這時——
稀有的古典擺錘鐘發出報時的鈴聲,提醒兩人現在是中午十二點。
萊婭盯著時鐘好幾秒。「——糟糕!」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瞪大雙眼,放下酒杯快步跑向樓梯,一邊大聲地問,「告訴我可以去哪裡脫下這件令人窒息的洋裝!」
「……放慢點,妳急著要去哪裡?」賽巴斯汀困惑地問,同時邁開步伐追上去,「妳忘了我們的早午餐嗎?這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我會在路上隨便吃。」萊婭開始亂開門一頓盲猜。
「……唉,更衣室在妳的左手邊,紅色那道門。」
「謝了。」萊婭毫不猶豫地衝進房間,脫去一身黑洋裝,從架子上取回自己的防風外套以及長褲,「你家有多的車子可以借……我在說什麼蠢話,你當然有。」
賽巴斯汀也趕來更衣室,恰好撞見穿著內衣的萊婭。
「喔老天,我真的很抱歉……」他連忙遮住眼睛,迅速退到門後方。
「你早就看光光了,記得嗎?」
「妳說妳不會去計較——」
萊婭沒理會對方,替靴子繫好鞋帶後逕自下樓前往玄關,透過窗戶看出去,忍不住咋舌道:「該死,雪還是很大……嘿,大富翁,車鑰匙呢?」她向身旁的賽巴斯汀比了比手勢。
「車鑰……紐曼警佐,妳可以先給我兩分鐘嗎?一分鐘喘口氣,另一分鐘來搞明白妳的意圖。我感覺自己像在玩貓捉老鼠的蠢遊戲。」賽巴斯汀闔上雙手,語氣真誠地問:「至少告訴我妳打算去哪裡,拜託。」
「那還用問,我得去向督察匯報當天晚上在溫室的情況啊。」
無論萊婭對那傢伙的關心感到多厭煩,他依然是自己的上司,沒道理掌握著寶貴情報不告訴他們。
尤其萊婭還是最後見到西蒙等人活著的警員,她必須向高層解釋亨利的危險性——哪怕全身每條神經忘不了當初的恐懼,無論如何,她都得嘗試。
「不用擔心我會洩露你的祕密,但我真的必須趕回去了。即使是請病假也有限度……」
「我想您暫時不須擔心這點。」一道耳熟的聲音傳進萊婭耳中,她轉過頭——約書亞一副理所當然地出現在賽巴斯汀身旁。
「你剛說什麼?」
「————」兩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遠的眼神。
「你們有事情瞞著我?」
滴答、滴答,交誼廳的鐘擺持續走動著。
賽巴斯汀盡可能像往常一樣露出微笑,但萊婭可不吃這套好好先生的演技。
下一秒——
「督察……有任何人知道我在這邊休養嗎?」
這個非常關鍵的問題閃過她的腦海。
仔細想想,身為傷員的她沒去專業的醫院已經很罕見了,剛剛的新聞也有提到一位警員失蹤,難不成——
「請別責怪少爺,這完全是我的主意。」約書亞立刻站出來承擔責任。
「我說過多少遍了,這件事讓我處理就好……不需要什麼問題都袒護著我。」賽巴斯汀向約書亞投以無奈的目光,然後看向傻住的萊婭,「聽著,我知道這看起來很糟,但妳必須——」
「相信你?是啊,這句話我從起床到現在已經聽到耳朵長繭了。」萊婭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雙手暴躁地抓著頭髮,「你怎麼可以……你們沒資格替我做這麼重大的決定!」
這下可好,整個倫敦都認為她死了,或是畏罪潛逃到國外,她該如何說服督察讓自己負責追查亨利的下落?
此時,另一個扭曲至極的念頭竄起。
「從現在起不許撒謊,因為我會知道……把我關在這裡是不是為了讓我加入你的手段?」
一旦失去在警局的職位,萊婭就別無選擇只能走私下調查的路線。
沒有人會主動來找她這種難以相處的傢伙當夥伴。
不得不說,這招真的很低級。
「那絕對不是我的本意……我明白這份工作對妳而言意義有多重大。」
「喔,拜託饒了我吧!」萊婭不爽地用鼻孔噴氣,接著上前猛力推了一下賽巴斯汀的胸膛,「你們什麼都不知道,現在閉嘴,給我車鑰匙!」
當他們在這裡白費唇舌鬥嘴時,全英國沒有人在乎萊婭.紐曼的死活,或是可憐的阿比蓋兒,大家只關心柯爾曼以及他的狗屁政治——這對媒體來說簡直是到手的肥肉。
電視新聞持續播著煽動性十足的報道,所有政論節目、名嘴都口口聲聲說要為了人民討回正義,其實只是想藉此機會摧毀自己的對手,讓敵對政黨難堪,根本沒人在考慮什麼「正義」。
賽巴斯汀不可能好心扮演英雄……難道他也想靠自己的力量逮住造物主?似乎只有這個原因能解釋他為何如此執著於本案。
「紐曼,如果妳堅持要離開,我們不會阻止的,但我懇求妳再花點時間好好想想——」
「鑰匙!」萊婭態度強硬地伸出手。賽巴斯汀嘆了口氣,用眼神示意約書亞交出車鑰匙,還順便從口袋裡拿一張名片給她。
「妳就算現在過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如果中途改變主意,這個嘛,妳知道在哪裡找我。」
沒等賽巴斯汀說出更多挽留的話,萊婭接過鑰匙步出門外,豎起外套領口阻擋風雪,緩緩朝車庫前進。
她當初就不應該讓自己落得如此處境——萊婭懊惱地咬住下唇,嘗到微微鐵鏽味。
從警校畢業的這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的破案績效一直是全隊最高的,也正因此那些被她惹毛過、羞辱過、當成空氣忽略的仇人沒法找機會尋仇。但現在這點改變了,萊婭放任情感佔了上風,而她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反射在雪地上的陽光刺激著眼睛。
——妳真的以為他們會接納害死那麼多警察的元兇?
——死心吧。
——趁還來得及放下這一切,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輕撫著脖子留下的傷痕,萊婭甩開那些憑空想像出來的噪音和無謂的念頭,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
走進賽巴斯汀的車庫,萊婭按下鑰匙的按鈕,一輛覆蓋著白布的銀色悍馬頓時閃了一下燈。相較於旁邊那些價格驚人的敞篷跑車和休旅車,她需要的是四輪驅動,能在這惡劣的天氣保持速度同時預防打滑。
再說她也不確定能不能拿回自己的重機,這輛悍馬得先湊合著用。
當萊婭轉動鑰匙的瞬間——
「請選擇您的目的地」導航系統發出虛擬的電腦女聲。哇,這玩意兒居然還有聲控功能,把它留給男生們開實在太浪費了。
「蘇格蘭場。」萊婭如此回答,但隨後又改變主意。她把暖氣調到最高,小心翼翼倒退離開車庫。
久違的踩踏油門、轉動方向盤,不禁讓她想起當初父親教自己開車的第一天……那是輛違法改裝過的老爺車,鄰居養的貓差點被輾過去。
恍惚間,後照鏡似乎倒映著小時候天真的自己,但隨即被漫天白雪所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