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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150 字
更新於: 2022-04-20
  「救……救我——」

  最後一名倖存者嘗試往出口爬過去,亨利瞬間衝過去扭斷他的脖子,然後將屍體甩出去。鮮血和內臟噴湧而出,染紅了溫室的玻璃牆。

  這已經是第幾支被消滅的分隊呢——坦白說,萊婭早就放棄計算,連一開始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都逐漸感到麻痺。

  現在的她毫無反擊之力,雙腿失去知覺,宛如待宰羔羊。

  顯然她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

  於此同時,亨利發出某種詭異低沉的呻吟聲,無論讓他獲得那股怪力的來源是什麼,似乎也在不斷影響著他的神智。

  萊婭深吸口氣,用僅存的體力拔出藏在腳踝的備用配槍,將槍口對準太陽穴,輕輕閉上雙眼。

  對不起……父親,我又讓你失望了。

  自己果然不適合幹這一行。

  「——!?」亨利總算察覺到她的存在,一邊發出憤怒的咆哮一邊衝過來。

  「願上帝憐憫他們的靈魂。」

  萊婭祈禱著,詛咒著,最終接受現實,準備扣下扳機。

  「不會讓妳這麼容易的……!」亨利只花了幾秒就到達萊婭面前,揮出砲彈般的高速拳頭——目標卻不是萊婭,而是她手中的槍。武器應聲飛到後方的樹叢裡。

  還沒等萊婭搞清楚狀況,一隻腳已經牢牢踩住她的手腕,接著使勁扭動,慘叫聲響遍整間溫室。

  忽然,萊婭被亨利牢牢掐住咽喉,雙腳懸空。

  「下地獄去吧,葬送我哥哥一生的兇手。」

  「嗚……唔呃——!?」萊婭張大了嘴,拚命渴求著氧氣,但無論她如何掙扎都無法與對手的力量相比。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她可以從深深陷進肌膚的十指感受到亨利的怒火,以及瞳孔中對朱利安的濃厚情感。

  事到如今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意義了,這是萊婭選擇逃避問題的後果,她必須獨自了結這一切,趕在更多無辜人士受到牽連之前。

  「動手……吧。」她勉強從喉嚨擠出聲音對亨利說,「不要猶豫,為你的哥哥報仇。」

  「————」

  然而,不知什麼原因,「媽的,這不是計畫的一部分……」萊婭聽見對方不悅地咒罵幾句,慢慢放鬆雙手的力道,接著將她直直扔向外頭的雪地。

  「唔——!?」萊婭就這樣飛向溫室門口,撞碎玻璃在地上滾了數公尺,臉深深埋進雪堆,刺骨的低溫瞬間席捲全身。

  亨利的腳步聲緩緩從背後靠近。

  「別誤會,這不是憐憫……妳的死期無法扭轉。」他拉上兜帽遮住大半張臉,拖著奄奄一息的萊婭遠離溫室,前往樹林深處。

  不確定他們走了多久,最後亨利在一個結凍的湖泊旁停下來,附近有座木橋供民眾走動。

  他將萊婭扔在一棵光禿禿的大樹底下,吐出化為白霧的空氣。

  「不會有人跑大老遠來救妳。」

  「……」

  「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好好感受一下被拋棄的感覺吧,紐曼警佐。別忘記,妳始終都在孤軍奮戰。」留下這些殘酷卻中肯的話,亨利轉身離開,消失在潔白背景中。

  風雪遮蔽了大部分視野,萊婭已無暇去管全身的傷勢,意識隨著每一分每一秒流失。

  她開始看見幻覺——

  在那個幻覺中,自己又回到小時候生活的屋子,它的外觀依舊單調無趣,像一隻灰色大蟾蜍。早已不記得面容長怎樣的母親推開門迎接她。走進房子,聞到香噴噴的燉菜,當時還會露出笑容的父親從地下室摘了番茄和小黃瓜,收養多年的老狗則是在一旁興奮地打轉。

  疫情爆發初期,英國大部分城鎮包含他們居住的社區在內,全都淪落為政府管理不到的灰色地帶。大財團迅速掌控一切,放任廠房毒水污染農田,讓天空瀰漫著工業廢氣,幾乎每天都會傳來幫派交火和遊行抗議的聲音。

  因此,像這樣寧靜的夜晚十分難得。

  全家人共同整理餐桌,手牽著手念祈禱詞,然後有說有笑地享受食物。

  在那個時刻,彷彿一切的苦難和鬱悶都消失了。

  忽然間——

  燈泡熄滅,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爸爸!媽媽!」萊婭絲毫沒有察覺自己變成嬌小的女童姿態,慌張地四處張望,尋找雙親的身影。

  拜託不要離開我。

  伴隨「啪嚓!」一聲,遠處有盞燈亮起,一個男人的背影出現在書桌前,身形異常消瘦。他一下子懊惱地抓頭髮,下一秒又把桌面的紙筆掃落在地,發出絕望的嘶吼。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爸?」萊婭嚇得渾身一震,緩緩向他伸出手。

  僅僅是一個眨眼的瞬間,男人冷不防轉身抓住她,力氣之大幾乎要折斷骨頭。

  『妳是個累贅,妳永遠都會是個累贅。』父親發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冷酷嗓音,臉和五官逐漸像爛泥一樣溶化。即使轉頭,這隻早已不是父親的怪物依然跟著萊婭的雙眼移動,強迫她看著自己。

  「不、不要……」

  驚恐、悲傷、憤怒,數不盡的思緒瘋狂翻攪著萊婭的大腦,吞沒眼前的一切,尖銳的嘲笑聲在耳邊回響,自己卻無力阻止任何事發生。

  心跳越來越薄弱,腎上腺素逐漸喪失效果,萊婭只想拋下所有問題,躲回母親的懷裡。

  現實世界的大雪依舊下個不停。

  她坦然闔上雙眼,等待死神的呼喚。

  眼看就要嚥下最後一口氣——

  「總算找到妳了!警佐,幸好手機定位還開著。」那瞬間,一道熟悉的嗓音打破了寧靜。

  萊婭迷迷糊糊地撐開眼皮,從樹叢後冒出一名穿著風衣和毛帽的男子。

  「喂,還有力氣嗎?讓我來揹妳。」對方用充滿關切的態度詢問,反倒讓萊婭反射性地縮了回去,內心懷疑這是不是另一場幻覺。

  「滾開……讓我好好睡一覺。」萊婭下達驅逐令,同時移開目光。不過這位才認識不到一天的搭檔似乎沒打算放棄,直接上前撫摸她的額頭。

  「妳失溫了。」賽巴斯汀如此斷言,將多的幾件毯子蓋在萊婭身上,「而且妳看起來很糟,再不快點送醫院就會翹辮子的那種糟。」

  「我不需要假惺惺的善意,古德溫先生……不管你的真名叫啥。」儘管萊婭口頭這麼說,卻沒拒絕他帶來的毯子。

  「人體溫度一旦低於三十五度,就會出現意識模糊的症狀,重度失溫甚至會感覺身體燥熱,忍不住開始脫衣服,增加心跳停止的危險。」賽巴斯汀索性將她拉至自己身邊,用大衣把兩人都蓋住,依靠體溫取暖,「雖然警佐的確是很有魅力的女性,但我還沒準備好看見妳的裸體啊。」

  「無……那些都無所謂了。」

  萊婭好累,好想休息。她受夠了整天被同事當成笑話、處處受到針對,也受夠了總是想做對的事,卻往往把事情搞得一團亂。根本是走到哪就留下傷亡的掃把星。

  她才不在乎自己的這條爛命。

  「……全身受這麼多大小傷,還有辦法奮鬥至今簡直是被上帝眷顧。」

  「求求你,閉嘴行嗎?」

  此時,她的肌肉開始劇烈顫抖,耳朵和臉龐變得無比蒼白。

  「要我閉上嘴巴?那怎麼可以,名義上我還是警佐的夥伴啊,無論如何都不會眼睜睜看著妳死去。聽著,我們或許還有機會逮到造物主……」

  「給我住口——!!」萊婭奮力的嘶吼,將所有不滿都遷怒給對方,「你這傢伙什麼都不懂就別亂說!」

  她知道自己搞砸了,明明有機會阻止兇手,卻選擇放棄戰鬥。萊婭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體悟到自己的弱點——就是自以為無堅不摧,把情感當成身外之物,似乎這樣一來敵人就無法掌握她的恐懼,但事實恰好相反。

  亨利很輕易的找到那個弱點,並加以利用。

  即使用盡一生去彌補,也換不回那些逝去的隊友,萊婭只能親眼看著熟悉的事物逐漸分崩離析。啊,是的,沒有什麼事情是比束手無策更悲慘的。

  反正死掉後也不會有人想念自己,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正如亨利所說的——這些年她始終都在孤軍奮戰。

  突然,風雪停止了。

  不,是有人替自己遮擋住天空。

  「別亂動喔,我可不希望讓傷勢加重。」

  「什——!?你要幹嘛……把、把我放下來,我命令你……」儘管萊婭極力表達反對,賽巴斯汀依然輕輕將她抱起,巧妙地避開所有骨折和瘀血的部分。

  「……算我求你了。」萊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著。

  ——因為她的一時軟弱,犧牲了多少人?

  ——朱利安也好,西蒙也好,甚至是自己的母親也好,萊婭犯的錯誤直接葬送了他們的未來。

  ——假如當初有勇氣做個了斷,說不定就能避免這些災難。

  再度睜開眼,賽巴斯汀帶著自己走進一棟標示著畫廊的紅色建築,沿著旋轉階梯來到地下室。這裡只有被木板封死的電梯,上頭沾滿蜘蛛網和灰塵,看似是死路,直到他掏出一支看起來相當古老的鑰匙插入孔洞,電梯「啪!」的一聲緩緩啟動。

  兩人直接搭到最底層,眼前一片黑暗,賽巴斯汀伸出手在牆上摸索著,最後拉下某個搖桿。燈光映照出一條用紅磚頭鋪成的狹窄通道,頂部時不時滴著水。

  整座設施很明顯不在地圖上。

  「……這是什麼地方?」

  「十八世紀的時候,貴族們用這條路運送違禁品到花園裡……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走這邊可以讓我們避開監視鏡頭,抓緊囉!」

  「嗯。」

  跑了一大段距離,看起來絲毫不喘的賽巴斯汀用肩膀撞開生銹的鐵門,來到外頭街道。一台黑色廂型車等著他們,外觀沒有任何標誌,看起來不像是警方人員。賽巴斯汀先輕輕將萊婭放下,然後拉開後門,車子內部從病床、手術用具、心電圖到點滴架一應俱全。

  她被放到那張病床上。

  凍僵的臉頰、手和腳趾蓋上某種保溫包,防止之後要截肢的風險。

  「你遲到了。」賽巴斯汀關上車門後對駕駛抱怨道:「那些傢伙的增援遲早會追上來,執行逃生路線B。」

  「讓我猜,作戰計畫失敗了,犯人也沒抓到。」在駕駛座的男子發動引擎,迅速駛離現場,講話時還帶著微微的亞洲口音,「少爺,您這次又闖下什麼禍?」

  「現在不是時候,約書亞,一切都還在計畫中——」

  「請問綁架女性同事也是計畫的一環嗎?」男子透過後照鏡瞥了一眼萊婭。

  「別多嘴,專心開車。她需要緊急輸血。」賽巴斯汀幫萊婭脫去沾滿風雪和血漬的防彈背心,仔細檢查襯衫底下的傷勢,「全身挫傷、大量內出血、張力性氣胸……該死,我沒辦法在這裡替她動手術。」

  「你……你們到底是誰……?」萊婭突然覺得血液在燃燒,骨頭吱吱作響,體內像有熱水在沸騰。脫掉衣服的慾望越來越強烈,萊婭痛苦地發出呻吟,一邊用力撕扯衣物,但賽巴斯汀立刻壓制住她的手腳。

  「目前妳可以把我們當成兩位熱心的公民,現在,我得讓妳睡一會兒,別太緊張,這是為了妳的安全著想,放輕鬆。」

  「等——」沒給萊婭回話的機會,她感覺到手臂被某種東西扎了一下,睡意逐漸掌控主導權。

  車窗外,暴風雪沒有減弱的趨勢。

  她隱約感覺刀片劃開自己的皮膚,好多血淋淋的玻璃碎片被取出,放到金屬盤上。多虧那個藥物,萊婭幾乎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但不斷升高的體溫和陷入混亂的大腦仍持續折磨著她。

  「為、為什麼……」

  為什麼要救她?

  幫助一個殺人兇手到底能獲得哪些好處?如果是要趁機賣掉器官還好理解。

  「我說過了吧,要是看見妳受傷我會很難過的。」賽巴斯汀露出熟悉的輕佻笑容,眼神卻看不出一絲虛偽。

  「真的很抱歉……」對方的身影越來越朦朧,萊婭也不確定是在對誰說,她只記得自己緊緊抓住某人的衣角。

  就在意識即將墜入黑暗,耳邊傳來這麼一句話。

  ——妳並不是孤軍奮戰喔,警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