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直到聽到「啪」一聲，我才意識到我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你說什麼？」我的語氣加重，眼神也變得鋒利，直往少女臉上刺。「你說你的名字叫？」

　　「小……小林……」我質問的態度讓少女嚇出幾滴冷汗。「結衣……」

　　我起身朝他靠近，讓他驚呼出聲，想向後爬走，背卻立刻貼到書櫃上，無路可退。

　　我板著臉走到他面前，接著蹲了下來，端詳著他那因害怕而發白的臉龐。

　　「嗯……」

　　我從頭到尾再次仔細打量了少女一番。這段期間相當安靜，少女動都不敢動一下，只是緊盯著我看，連眨眼都沒有。

　　哼嗯……深紫色的長髮、黑色寬衣襬上衣、深藍色熱褲、還有那看起來就像是妹妹的身形……

　　沒錯，真的是小林結衣呢。

　　難怪我剛開始看到他的時候會覺得似曾相識，畢竟是我自己設計的角色，當然會有印象，但是又因為是第一次在現實見到，也就沒辦法直接認出他來。

　　原來如此……

　　「你是個Coser啊？」

　　「欸？」

　　「實在是太神啦！明明小說裡沒特別描述結衣的長相，你居然可以打扮的的跟我心目中想的一模一樣耶！」因為眼前的扮裝實在太令人驚艷，我完全沒去想他知不知道我跟結衣的關係，自顧自的讚嘆起來。「整個外表、神情、以及從剛剛到現在表現出來的個性……堪稱完美！這絕對是我見過最完美的Cosplay了！」

　　「什……什麼……」

　　「等等……不，不只是這樣……」

　　就算是神等級的Cosplay，有些東西還是沒辦法改變的，身高不對就是不對，乳量不對也是不對，太高太矮太大太小，雖然應該有辦法改善，但真的差太多也無可奈何。

　　可是眼前這位不管是身高身材臉型頭髮眼神，甚至是聲線，幾乎是百分之百符合我設想的結衣！這已經不只是最完美的Cosplay了，這根本是……

　　「這根本就是結衣轉世啊！」我握緊雙拳，激動的大喊。「你完全就是為了Cos結衣而活的！真的是完美！太完美了！」

　　緊接在我興奮的呼聲之後，是令人尷尬的沉默。少女仍緊縮著身體，一臉錯愕，怔怔的看著我。而因為沉默逐漸冷靜下來的我，意識到自己正像個有病的動畫人物一樣對著不認識的少女大呼小叫，只覺得相當丟臉。

　　「呃……抱歉，有點失態。」我抹了抹臉，向後一倒坐到少女對面。「從來沒想過有人會Cos成結衣，實在是太震驚了。」

　　「我……什……」大概是被我剛剛的舉動嚇壞了，少女連話都說不清楚。

　　「是說，沒想到學校居然有其他人也在看品舜的小說呢。」雖然是冷靜下來了，但是這件事還是讓我很好奇，忍不住繼續聊起來，同時檢查一下剛剛摔到的手機。「而且怎麼會想Cos結衣呢？明明不是最重要的角色，而且下一章就會……」

　　我是不是差點破人家梗？好險打住了。

　　「我……我……嗚……」不過，少女好像不打算跟我聊下去的樣子，情緒似乎也還未平復。我剛剛真的有那麼嚇人嗎？

　　「嗯……等等。」看少女完全無法給出任何回應，我盯著他思考，卻也突然串起了一些資訊。「難道說……」

　　知道他是個Coser，並沒有把他出現在這裡的謎團給解開啊。不過倒是有了很明確的線索。

　　在學校能遇到另一個讀者已經是很意外的事情了，會優先Cos成結衣又更不可思議，然後剛好在我離開去吃宵夜時出現在社辦，這根本不可能是所謂的巧合。

　　一個扮成我設計的角色的Coser，在我暫時離開時冒出來，這麼針對我的狀況，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是品舜派來耍我的是吧？」我雙手抱胸，對於這個結論充滿自信。

　　我剛剛是不是有提到漫畫社裡怪人一堆？無庸置疑的是，品舜絕對是最怪的那個。

　　明明不是我生日，也不是萬聖節，更不是什麼小說發布一周年紀念鬼日子，特地找一個Coser來耍我到底是哪根筋有問題？

　　然後還能找到這麼符合結衣的Coser，這神經病什麼時候這麼懂我了？

　　「不……不是……」少女怯然的聲音，把我從自以為是的思緒中打醒。

　　「咦？怎麼可能？」我居然猜錯了？可是已經沒有比這個更合理的解釋了吧？「等等，你該不會還在裝傻吧？」

　　想起了從我回來開始，少女就一直展現著精妙的演技，我露出狐疑的表情，瞇起眼睛瞪著他。

　　「沒……沒有……」被我的眼神直刺，少女結結巴巴的回應。「我……我……」

　　「唉呀！別演啦！」看他慌張卻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的樣子，我傻笑了起來，搖了搖手勸說。「你在把名字講出來的那瞬間就已經整人成功了，現在繼續演下去也沒意義啦！」

　　「可……可是……」

　　「說實在的，你怎麼會答應品舜這麼無理的要求啊？你跟他是好朋友？還是他有付你錢？」不打算再讓他演下去，我決定拚命丟現實的問題，看他什麼時候自己露出馬腳。

　　「不……不是的……」少女輕輕搖了搖頭，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一般。

　　「是說我都不知道漫畫社外還有這麼專業的Coser呢。你到底是哪個系的？應該也是大一吧？」我輕嘆了口氣，繼續問。

　　「高……高一……」少女回覆了跟上次一樣的答案。

　　「高一……到底是還在演的高一，還是你真的才高一啊？」我扶額嘆道。「高一的話，哪個學校的？」

　　「幸……幸福高校……」

　　「哈！果然是還在演的高一。」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你連結衣上哪個學校都知道，也是滿厲害……」

　　等等！

　　幸福高校？

　　沒錯，在我的設定裡，結衣的確是念這個高中沒有錯。問題是……

　　這個設定我根本沒有交給品舜啊！

　　那時品舜要我創角的時候，就有叫我設定不用想太多，畢竟在被追殺的時候，很多人物背景根本不會用到。

　　但自己的角色不可避免的就是會多想一點，所以一些額外的細節設定都是我自己在腦袋裡發想的，像是幸福高校就只是覺得這個名字搭上結衣悲慘的命運很有衝突感而已。

　　這種完全架空又只存在我腦海裡的設定，為什麼這個少女會知道？

　　剛說到一半的話卡在嘴邊，我整個臉沉了下來，表情僵硬，瞪大雙眼看著少女。少女那慌張失措的臉龐，本來還看起來像精湛的演技，卻在一瞬間變得如此真實，真實的可怕。

　　我……我剛剛是不是有提到……結衣轉世？

　　這……這是真的嗎？

　　少來了！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我在想什麼？

　　人家猜中學校名稱的可能性都比較高啊！穿越轉生什麼的只會存在於二次元啦！怎麼可能出現在現實世界？

　　是嘛是嘛！說不定人家也喜歡有衝突感的設定啊！

　　我就不信其他的設定他也能矇中！

　　再猜中的機率也太低了吧……

　　「你……」剛閃過這個念頭，嘴巴自動就問了起來。「你家住哪裡？」

　　「我……」突然被身家調查，讓少女愣了一下才回答。「京都……」

　　我第一次去日本玩時，第一個去的城市。設定住哪時就理所當然的設在那裡了。

　　連住哪裡都跟我想的一樣，我冒了幾滴冷汗，嘴巴好一陣子闔不起來。

　　不不不！日本城市那麼好猜！可不能就這麼認定……

　　「你的生日？」

　　「七……七月十六日……」

　　我第一個暗戀的人的生日。後來有表白，被發好人卡。

　　「血……血型呢？」

　　「B……」

　　就……跟我一樣。

　　「星座？」

　　「巨蟹……」

　　白癡喔！知道生日就知道星座了啦！

　　開始懷疑自己在做夢，我重重拍了自己的臉幾下。

　　到目前為止設定都跟我腦補的完全一致，而且他回答都不假思索，就跟真的一樣。

　　小林結衣……怎麼可能……

　　不對不對，才不能就這樣信了。剛剛那些都不是很獨一無二的設定，說不定他真的只是瞎猜矇中的。

　　如果他真的是小林結衣的話……

　　「你有一個國中同學，現在也跟你在同一所高中，是個死胖子。」沉澱了一陣子後，我開口繼續問道。「他國中的時候，就是欺負你欺負的最兇的一個，上了高中之後也是他開始跟別人說你的閒話，害你在高中也被欺負。那個死胖子，他的名字叫？」

　　隨著我說的話，少女茫然的眼神也逐漸瞪大。

　　「你……你怎麼會知道……」

　　「他的名字！」我直接打斷他，語氣沉重的質問。現在的我不想聽其他任何廢話。

　　少女先是被我嚇了一跳，緊縮著的身體瑟瑟發抖，嘴巴又開又闔了好一陣子，最後才終於緩緩回答。

　　「他……他叫……品田順一……」

　　把姓跟名的第一個字組起來就是品舜。

　　當初在想結衣的背景故事時，就在想到底誰會去霸凌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孩。腦內就突然浮現出一個死胖子富二代，戴著名錶以及一圈肥油，把結衣簡陋的午餐倒進廚餘桶的畫面。然後越想深入，越覺得那個死胖子長的有點像品舜。

　　因為覺得這個靈感很好笑，便私下這麼確定了。把品舜的名字隨便改成類似日本姓名的樣子，加入我自己幻想的設定裡。

　　這個設定當然也沒跟品舜講，在這個世界裡，只有我知道這個名字。

　　但是我面前的少女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這就代表……

　　我倒抽了一口氣。

　　「你是小林結衣？」我現在的語氣大概跟他剛剛一樣震驚。

　　「嗯……」

　　「你真的是小林結衣？」

　　「呃……嗯……」

　　「你是那個跟一群人一起被抓到一個充滿陷阱的建築物裡，正在被一個瘋狂殺人魔追殺的小林結衣？」

　　「嗚……」

　　嗚是什麼意思？想到那些事而害怕？

　　你害怕，我更害怕啊！

　　一個小說裡的角色，居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二次元的東西不是只會出現在二次元嗎？雖然穿越什麼的題材早就氾濫到不行了，但是……但是他就是不應該出現在現實啊！這到底怎麼可能會發生啊？

　　而且穿越不是應該是我穿越到異世界拯救眾生嗎？現在別人穿越到我這邊又是什麼新劇本？

　　而且還是我自己設計的角色！

　　而且還是個獵奇小說裡要被殺的角色！

　　而且還是個日本人……

　　「對呀！你不是日本人嗎？怎麼都跟我說中文啊？」思緒一片混亂的我，在閃出一個合理的懷疑時，完全沒經過思考就噴出來了。

　　「咦？」結衣似乎對這問題感到很意外。「我……我是說日文啊……」

　　「蛤？你在說什麼鬼……」

　　腦袋沒辦法負荷太多不合理的事情，我話說到一半，突然像是當機一樣，閉起眼睛低下了頭，用雙手摀著臉。

　　不明白……我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對，事實上我超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還屬於正常人的意識完全不能接受。

　　這到底怎麼可能會發生？

　　該不會一切都只是幻覺吧？

　　對耶！這應該是幻覺才對！

　　我抬起臉來，看向面前仍不知所措的結衣，如假包換的小林結衣，所有特徵完美符合我設想的小林結衣。

　　嗯，沒錯，這麼完美的符合，肯定是我幻想出來的。

　　事實就是這樣。

　　結論就是，品舜在我的鍋貼裡下了藥，我明天再找他算帳。

　　我無意識的點了點頭，接著背起自己的小背包，起身走到門口穿鞋。

　　回去洗洗睡，明天起床之後應該就沒事了吧？

　　「咦？」在我推開社辦門時，結衣焦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等……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該走了。」雖然已經判定那是我的幻覺，我還是習慣性的隨口回應，但是完全沒有回頭。

　　「等……等一下！不要！」

　　身後傳來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我沒打算理會，逕自踏出門口。

　　手臂卻突然傳來一股不可思議的觸感。

　　我全身僵住，時間像是瞬間停止了一般。本來就很安靜的活動中心現在變的更為寂靜，只聽得到身後微微傳來的啜泣聲。

　　我緩緩轉過頭去，結衣眼角含淚的可憐臉龐映入眼簾，令我心頭一顫。他跪在地上，身體前傾貼著我的手，兩隻手則緊緊將我的手臂抱在身前，像是很怕一放開我就會消失一樣。

　　「不要……不要放我一個人在這裡……拜託……」

　　那帶著哭腔，令人疼惜的嗓音，使我全身肌肉繃緊。

　　明明這個聲音，在看小說時就已經出現在幻想之中，對我來講早已熟悉。之前不管他怎麼哭喊，怎麼哀號，自己也不曾心生憐憫。

　　但現在這個聲音卻是直接傳進耳朵裡，就跟從他握緊的手中傳至手臂的溫度一樣，真實到無法忽視。

　　我愕然的看著結衣。他畢竟是我設計的少女，雖然不會是百分之百完美，但肯定是我喜歡的類型。

　　現在這個女孩，正抓著我的手哭。每一聲啜泣，都像是一把利刃，在我心上劃一刀。

　　雖然剛剛還無法接受他真實存在，但是現在他這個樣子，我怎麼可能視而不見？

　　結衣大概看我好一陣子沒動靜，掛著兩行淚的臉抬了起來，水汪汪的藍色雙眼朝我射出哀求的眼神。

　　「可以……帶我走嗎？」

　　我怎麼可能拒絕他？

　　我根本沒有能力拒絕他。

　　可惡……

　　我將頭撇開，緊閉起雙眼，做一個深呼吸。

　　「……走吧。」最後，我花費許多心力，丟出了這兩個字。

　　＃

　　腳剛踏出活動中心，結衣抬頭看向天空，雙眼像是在回應月光的映照一般，恢復了光澤。

　　是被困在那不見天日的殺人建築物裡太久，現在總算能看到天空，因而恢復生氣了嗎？

　　可以確定的是，結衣已經沒有剛剛那麼害怕了，因為他終於鬆開抓緊我手臂的手，這讓我緊繃的神經總算能放鬆下來。

　　不過，對於現在的狀況，我相信他應該仍跟我一樣困惑。

　　讓結衣默默跟在身後，我逕自朝學校大門口走去。

　　我現在住的地方，是個公寓裡租來的小套房，就在學校大門口出去後左邊的巷子裡，距離學校超近，走路不到十分鐘就能到系館、活中以及學餐。

　　但本來應該能在無意識下走完的路程，現在卻感覺遠的不得了。

　　結衣走的離我很近，我有時擺手都會碰到，害我時不時會縮一下身體。但雖然走的很近，我們兩個卻都一言不發，從旁人眼裡看來肯定相當尷尬。

　　因為已經是深夜了，路上的人非常少，一路走回去除了大門警衛之外，就只碰到一個路人和一對坐在路邊椅子上恩愛的情侶。

　　碰到的人少是好事，但被那個路人用懷疑的眼神看，還被那對情侶指指點點，讓我感到相當煩躁，後半段路走得快很多。

　　總算回到公寓門口，我微微轉過頭去，想確認結衣的狀況。

　　嗯，他還在，並沒有像幻覺一樣消失。

　　我嘆了口氣。

　　結衣本來低著頭，聽到我的嘆息聲後，眼睛微微上眺，又在與我四目相交的瞬間，立刻把頭低的更低。

　　我搔了搔頭，不再理他，從口袋裡拿出門禁卡，開了大門的鎖走進去。

　　因為比較便宜，加上我一個人也不需要太多活動空間，我選的小套房真的小的可以，不加浴室大概跟社辦差不多大，放個書桌、單人床和櫃子就佔滿空間了。

　　因為空間小，加上除了電腦之外什麼都沒有，所以這裡從來沒有訪客。

　　也就是說，結衣是除了我的家人幫我搬家時之外，第一個進來這裡的外人。

　　走樓梯到二樓，拿出鑰匙開房門時想到這件事，就越想越覺得詭異。

　　我再次輕嘆，開門走進房裡，將背包往櫃子上一甩後，一屁股坐到單人床尾端，用手撐著下巴看著門口。

　　知道這裡是我家，結衣看起來有些猶豫，低著頭站在門口不敢直接進來。

　　「……進來吧。」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我無奈的說道。

　　「嗯……」

　　腳幾乎沒抬起來，他用極小的步伐滑進房內，小心翼翼的將門關上，接著手縮回腰前，側過身來偷瞥了我一眼，發現我一直盯著他看，又害怕的低下頭。

　　我就一直坐在床尾瞪著他，不發一語。

　　雖然從未接過客，但如果真有人來訪，我應該會叫他坐我書桌的位置，自己坐床上。總不能叫客人一直站著吧？這樣多怪。

　　但是現在，我卻連請結衣坐下的念頭都沒出現。

　　我還是沒辦法全然接受他存在的事實。

　　腦中還是有個聲音，不斷逼問著自己，怎麼可能會有小說裡的角色在現實出現？就算他現在就站在我眼前，就算已經跟他對話過，就算他還抓住了我的手，那個聲音還是一直抗議。

　　我有嘗試去想一個合理的理由，但是現實是，這根本就沒有合理的理由，所以我雖然覺得自己正絞盡腦汁，實際上腦袋只有一片空白，唯一會冒出來，而且幾乎一直都存在的思緒，只有「怎麼可能」。

　　腦袋近乎當機，身體也就毫無反應。房間裡維持了好幾分鐘的沉默，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一直注視著結衣，肯定看得他坐立不安。他眼睛不敢亂瞥，也不敢先打破沉默，就只能呆呆的站著，默默忍受著這陣尷尬。

　　咕嗚嗚嗚……

　　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寂靜，雖然不大聲，但在這安靜的房間內，仍能聽得一清二楚。

　　「嗚……」知道是自己的肚子在叫，結衣緊抿雙唇，雙手下意識抱住肚子，像是想這樣掩蓋住那個聲音一樣。

　　咕嗚嗚嗚嗚嗚……

　　但是他的肚子完全不給他面子。

　　他蹲了下來，將頭深埋進自己的手臂之中，只差沒有整個人鑽進我的衣櫃裡躲起來。

　　不過這倒是將我從空白的思緒中打醒了。

　　看他縮著身體，可憐兮兮的樣子，我才總算意識到自己剛剛完全沒有把他當人看。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臉，接著看向門旁邊，也就是結衣身後的櫃子，那裡放著三碗泡麵，是未來當宵夜用的。

　　如果他真的是剛從那個殺人建築物穿越出來的結衣，那肯定很久沒吃東西了吧。

　　我輕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櫃子旁，拿了一碗泡麵。

　　「咦？」意識到我走到了他身旁，結衣嚇了一跳，身體向旁邊一倒靠到門上，頭抬起來，慌張的看著我。

　　「我去幫你泡個泡麵。」我晃了晃手中的泡麵跟他示意。「你……呃……你去我書桌那坐吧。」

　　我用下巴朝房間另一頭的書桌那頂了頂，告訴他位置。

　　他呆呆的眨了眨眼，像是受寵若驚，接著轉頭看向我的書桌。

　　「嗚……我……」

　　「你這樣擋在門口我沒辦法出去。」

　　「對……對不起……」

　　他猛的站起身來，向前跳了兩步到我的書桌旁，接著轉身面對我，彆扭的微微鞠了個躬。

　　我無奈的瞥了他一眼，開門出去。

　　飲水機在一樓，我俐落的跳下樓梯，在飲水機上將泡麵紙蓋撕開四分之三，熟練的把所有配料撒入，沖熱水，將紙蓋蓋回，接著慢慢的捧著盛滿的泡麵碗走上樓梯。

　　整個再熟悉不過的流程，在這次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奇妙感。

　　我現在是在照顧一個自己幻想中的女孩嗎？

　　一些美少女養成遊戲的畫面不由自主的冒出來。我甩了甩頭揮去這些雜念，用肩膀將剛剛留半開的房門推開。

　　結衣很聽話的坐在我的書桌前，聽到我推開門的聲音，本來低著的頭轉了過來，用種難以為情的眼神看著我。

　　我從櫃子上拿了一雙收藏的免洗筷，將泡麵和筷子放到他面前。

　　「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我坐回床尾，恢復成我剛進門的樣子，用手撐著下巴。

　　結衣身體動都沒動，呆呆的盯著眼前的泡麵，像是仍不敢相信一樣。

　　「我……真的可以……」等了好一陣子，他微微轉過頭來，怯生生的問道。

　　「吃就對了。」

　　「……好。」

　　他用顫抖的手拆開免洗筷的塑膠套，緩緩的將泡麵紙蓋打開。

　　香氣瞬間瀰漫整個房間，就連已經吃過宵夜的我，都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再泡一碗給自己。

　　結衣更是被撲鼻而來的香味給震懾，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身體在打開泡麵蓋時顫了一下，而他肚子的咕嚕聲更是隨之附和。

　　他又盯著泡麵看了好幾秒，才將筷子插進泡麵裡攪拌。

　　他還是縮著身體，像是偷吃東西怕被發現的小孩一樣，小心翼翼的夾起麵條來吹涼，慢慢的放入口中。

　　然後，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筷子猛的再夾，狼吞虎嚥了起來。

　　從旁邊看到他如此突然的轉變，讓我呆了半晌。

　　他像是吸塵器一般吸著麵條，嚼不到五下就整坨吞了下去，花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把麵給吃完了。接著，他直接將碗端到嘴邊，微仰起頭咕嚕咕嚕的大口喝起湯來，又花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將整個泡麵碗掃蕩一空。整個速度之快，連品舜都比不上。

　　雖然已經吃完了，他看起來還很不捨，嘴巴仍搭在泡麵碗上，頭不斷仰高，像是不願放棄任何一滴剩餘的湯一樣。

　　同一時間，本來還有些蒼白的側臉，現在多了一抹幸福的紅暈。

　　看著那恢復生氣的臉龐，我不禁一怔。

　　有夠可愛。

　　雖然本來就覺得他滿可愛的，但是看著現在的他，還是讓我心跳不自主的加速了起來，不小心便看出了神。

　　但沒過多久，結衣像是感應到我的視線一樣，眼睛朝我瞥了過來。發現我一直在看他，馬上又慌張了起來，手忙腳亂將泡麵碗放回桌上，縮了縮身子，看起來有些害臊。

　　「呃……吃完了嗎？」甩了甩頭回神，我隨口拋了個廢話。

　　「嗯……」

　　「看你吃成那樣，肯定很餓吧。我這邊還有幾碗，你還要嗎？」

　　「咦？沒……沒關係，不用了……」他轉過頭來，像是深怕我真的又去拿一碗一樣，著急的搖了搖頭。跟我對視了幾秒後，嘴巴一抿，又把頭轉回去。

　　雖然他已經不像剛剛在社辦時一樣膽顫心驚的，但看樣子還是很拘謹。氣氛又變得跟剛開始一樣尷尬，我搔了搔頭，也不知該如何開啟對話。

　　「那個……」

　　「嗯？」結果居然是他先發話，我意外的看向他，發現他總算轉過頭來正視我，雖然表情還是有些害羞，但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那個……」他臉頰微紅，支支吾吾的說道。「謝……謝謝你……」

　　我差點休克。

　　一個我自己設計的角色，基本上是我很喜歡的類型，現在紅著臉跟我說謝謝！

　　我以前總認為那些被女生道謝就爽得要死的人很可笑，但是現在我發覺自己也是這麼可笑的人。但是說真的，這誰受的了？敢笑我的人有種來試試看！

　　我用雙手摀住自己發紅的臉，向旁邊一倒躺到床上去。

　　「怎……怎麼了？」結衣肯定不知道自己剛剛的殺傷力有多大，還很著急的問。「我……我做錯了什麼……」

　　「沒事！沒事！」我伸出一隻手朝他揮了揮，用另一隻手大力拍了我的臉頰幾下，要自己清醒一點。「什麼事都沒有，你放心。」

　　「嗚……」結衣大概不太相信我，眼神裡還是流露出擔憂之情，但也不打算追究。「那……那麼……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什麼？」我邊用雙手抹臉，一邊回問。

　　「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問題讓我稍微冷靜了一些，我側過頭去，見他一臉困擾，就大概知道他是在問什麼，同時也喚醒了我的種種困惑。

　　「你是指什麼事？」為了確定，順便把情緒調整回來，我坐起身，擺出正經的樣子問道。

　　「就……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結衣緩緩說道。「我原本……應該是在另一個地方的……」

　　我將手交疊在胸前，沉思了一陣。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確切的答案，但要說的籠統一點，就是穿越了吧。

　　不過連我自己都對這件事半信半疑了，他能接受嗎？雖然除此之外也沒有任何其他合理的解釋了。

　　「說了你可能不會相信，因為我自己都還不太相信……」我嘆了口氣，開始嘗試說明。「但我覺得，你可能是穿越了。」

　　「咦？」很明顯這個答案跟結衣預期的相差極遠，他瞪大眼睛，不解的問道。「穿越？什……什麼意思？」

　　「就……」我停頓了一下。「我覺得，你應該已經不在你原本的世界了。」

　　結衣張開嘴巴，卻好一陣子說不出半個字，整個人像是定格一般。

　　「我……我不懂……」最後，他只能吐出這句話。

　　「我也不懂。」我無奈的搖了搖頭。

　　「什……不……不是啦！」看我也一臉茫然的樣子，結衣似乎著急了起來。「我的意思是……怎麼會說是不在原本的世界？我只想知道，我……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也不知道。」我很明確的回答了他後面的問題。「至於怎麼會說是在不同的世界……嗯……」

　　總覺得直接跟他講他是小說裡的角色會很奇怪啊，想辦法換個方式說服他吧。

　　「你知道你現在在台灣嗎？」

　　「咦？」他大吃一驚。「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們現在說的語言是中文嗎？」

　　「明……明明就是……」

　　沒等他說完，我已經拿出手機，打開翻譯網站，隨便打了一個句子上去從中文翻成日文，接著秀給他看。

　　雖然我完全搞不明白這整個語言錯亂是怎麼回事，但看結衣目瞪口呆的樣子，至少可以確定這個證據有一定的說服力。

　　「是說，我不是很確定，但你那裡現在是幾月幾號啊？」

　　「我……十月……」

　　「原來如此，差了半年啊，也有可能是差了好幾年半呢。」

　　「你騙人……」

　　我再把手機開到桌面拿給他看，他說到一半的話立刻卡住。在我把手機收回來後，他變得空洞的雙眼也沒有再偏移視線，整個人僵在原地，跟個雕像一樣。

　　我靜靜的坐著，等待他消化這些訊息。想剛剛在社辦我也有同樣的狀況，要立刻接受這個事實是不可能的，尤其他沒有小說這個線索，肯定比我更難接受。

　　「我……穿越到別的世界……」好吧，當我沒說，他似乎接受的滿快的。

　　「沒錯。」

　　「就跟一些漫畫裡畫的一樣……」

　　「沒錯。」

　　「這怎麼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

　　「你……」像是以為我在唬他一樣，他露出譴責的表情，有些激動的說。「什麼你也覺得不可能……你是不是在耍我？」

　　「別誤會我的意思。」我趕忙澄清。「我是說，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搖了搖頭表示困擾，結衣見狀，臉又沉了下來。

　　「可是……如果你也都不知道……」思考了一陣子之後，他繼續問。「那麼……你是怎麼知道我的？」

　　「蛤？」

　　「就……」他頓了頓。「你好像……知道很多關於我的事……」

　　「這個嘛……呃……」

　　對吼，剛剛在社辦可是把他的身家背景全部吐了出來，現在要裝陌生是不太可能的。

　　可是，要怎麼在不提到小說的狀況下跟他解釋這件事情呢？我閉起眼睛，花了好一陣子思索。

　　「就……小道消息？」我不自主的說了一個自己都不能接受的回答。

　　「什麼小道消息……」結衣微微皺起眉頭，很明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就……就是……網路上有人在討論你們的事啦。」想不到好的回答讓我有些緊張，一個不小心就含糊的說出了部分事實。「呃……我……我也忘記我是在哪裡看到的，但就有個地方，有提到你……還有關於你們被困在那棟建築物裡的事。」

　　「網路上？」結衣聽到我的回答，顯得相當訝異。「可是……你不是說，這裡是不同的世界……」

　　「呃……呃……怎麼說呢……那不是新聞，也不像是時事討論，就……內容明顯跟這個世界的狀況不同，看起來就像是有人掰出來的，然後大家當作在看故事……呃……」

　　「是……就像……網路小說？」

　　「呃……嗯……你可以這麼想。」

　　如果是從他口中說出「小說」這兩個字，感覺就沒那麼奇怪了，應該吧？

　　「真……真的是這樣嗎……」結衣似乎還很半信半疑。

　　「我……我也覺得很難想像就是了。」我癟嘴附和。

　　「那你……你知道我……然後我就出現……」

　　「嗯……」

　　「所以說……你是召喚我的魔法師？」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本來還擔心他不接受，突然聽到他這句話，就完全不煩惱了，吐槽也完全沒經過思考就吐了出去。

　　「咦？可是……漫畫裡不是都這樣……」見我一臉看笑話的樣子，結衣著急的解釋。

　　「那你肯定看太少漫畫了。」我隨口回應。「……不是啦，你別真的把現在的狀況類比到漫畫裡啊。」

　　「可是……可是……那怎麼會這麼剛好？」

　　「剛好？」

　　「就……我剛好……穿越在一個知道我的人面前……」

　　「這個是……」

　　本來準備再吐槽他一次，但仔細想想，他說的好像不無道理。

　　而且，他還覺得我只是看過他的資訊。事實上，我可是他的設計者。

　　為什麼結衣會剛好穿越到我這個設計者面前？是純屬巧合嗎？那也未免太巧了。

　　「就……真的剛好吧。」但本就對穿越一無所知，更不可能解釋這個問題，我現在也只能當作是這樣。

　　「嗚……」結衣大概不接受這個回答，稍稍嘟起嘴，微瞇起眼睛盯著我看，像是在懷疑我有事隱瞞。

　　雖然我的確瞞著他沒說小說的事，但對於他到底為什麼會穿越到我面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結衣見狀，臉又垂了下來。

　　「那個……」又靜了一陣子，結衣再度開口。

　　「嗯？」

　　「不管如何，還是要謝謝你。」

　　「你剛剛已經謝過了。」

　　第一次那是太突然，這次我可不會崩潰了。

　　「不是，剛剛那次是……謝謝你給我東西吃……」結衣趕忙解釋，像是怕我小看了他的感激。「這次是想……謝謝你救了我。」

　　「蛤？」我微之一愣，困惑的看向他。「救你？」

　　「就是……嗚……」結衣正想接著講，卻像是突然想到恐怖的回憶一般，臉色突然變得很差，臉上也冒出幾滴冷汗。「在我穿越過來之前……我其實……剛踩到陷阱……」

　　「嗯？」我意外的嘆道。「是剛踩到喔？」

　　回想起小說裡的劇情，結衣唯一一次直接踩到陷阱，就是在最新這一章的結尾。

　　原來他們那裡的時間點，剛好就是小說最新的段落啊。

　　「我……我本來以為……我要死了……」結衣閉起眼睛，淚珠在他眼角積累，但在滑下之前，他又突然睜開雙眼，用那水汪汪的大眼看著我。「沒想到……在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卻來到了這裡……遇見你……」

　　本來剛剛還充滿恐懼的臉，現在突然又染上羞澀的紅暈，這個情緒轉變也太快了一點。

　　「雖……雖然你可能覺得不是你造成的，但……我相信，我能夠脫離險境，一定跟你有些關聯……」他低下頭，誠懇的說道。「所以……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

　　「唉！你這個樣子，我反而會覺得尷尬耶。」看他執意要感謝我的樣子，我忍不住苦笑起來。「我真的沒有……」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讓我瞬間僵住。

　　我真的沒有救他。

　　相反的，那個時候的我，滿腦子都在想著殺他。

　　從回到社辦開始，因為對結衣的出現感到訝異與不解，一直都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直到現在，才猛然想起這個事實。

　　也讓我心中瞬間產生出我有史以來最強烈的罪惡感。

　　我驚恐的瞪向結衣，這位在我幻想中已經死過上百次的少女。

　　但是以往的幻想，那些畫面都離我有段距離，就像是隔著一個螢幕看網路漫畫一樣。而現在，那些畫面卻像是身入其境，如同親自參與了整個過程一般，真實的可怕。

　　面前結衣不解的神情，在我的眼中早已扭曲，變成混雜了懼怕、厭惡、譴責的表情，雙眼狠狠瞪著我，如同在看一個殺人犯一般。

　　不！我絕不是個殺人犯！我很清楚！

　　鎖在二次元裡的癖好，完全跟現實無關！應該要是這樣才對！

　　但是……現在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少女，一個憔悴、可憐、需要人照顧的女孩。

　　我居然會把看著他被獵奇當成娛樂消遣……

　　我低下頭，用雙手按住臉，眼睛卻因為恐慌而無法闔上。

　　「怎……」道完謝後卻害我變成這個樣子，結衣語氣聽起來相當擔心。「怎麼了？」

　　我沒有回應他，我也不敢回他，因為他現在說的任何話，在我聽起來，都像是最嚴厲的責難。

　　難道我真的如此罪惡？

　　不，不是的，只是想像的東西，不可能會對現實造成任何影響。

　　他的事跟我的幻想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在嚇自己。

　　我需要冷靜一點。

　　睡個覺應該就會好起來了吧？

　　「我要睡了。」

　　「咦？」

　　沒等結衣搞清楚狀況，我將鞋子和襪子隨地一脫，就順手把房間燈給關了。

　　澡都沒洗，衣服都沒換，牙都沒刷，我直接背對著結衣側躺到床上，用棉被把全身緊緊包起來，像個將頭埋進土裡，逃避現實的鴕鳥。

　　我閉上眼，努力將自己的思緒掃成空白，渴望自己盡快睡著。

　　但越是想要淨空思緒，腦袋中那些罪惡的畫面就越清晰，就算我開始數羊，羊跟羊之間還是會穿插結衣慘死的幻象，讓我根本不可能睡。

　　話雖如此，我還是動都不動一下，全身僵硬的像個屍體。

　　「……晚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房間中，傳來結衣最後的問候。

　　那清脆甜美的聲音，在我現在聽來，如同刀割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