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越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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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09
另一名召喚者出現,這對於蟻族而言是非常重大的消息。
這不僅僅是力量分配的問題,還代表著某人也進行了儀式、祈求某個願望,對於目前還需要完成長腳家蟻蟻后願望才能回家的千草子絕不是一件好事。
蟻族各國之間才開始對千草子這位召喚者產生一點良好印象,第二位召喚者的存在會攪亂原先逐漸平穩下來的地位階級,日爍和千草子去過的國家只有切葉蟻國一個,尚有許多蟻民並未實際感受到召喚者的價值,因此他們對千草子的概念,僅止於她的地位僅次於女王,剩下再無其他。
若是眼前這位青年,也是蟻族召喚來的,那麼蟻族便同時擁有兩位召喚者了。
雖說蟻族也曾有過多后制,但通常都會為了生存,逐一淘汰較為虛弱的蟻后,也就是說,蟻民的好惡很分明,一旦做出決定,就會全力配合自己屬意的那一位君王,奮力剷除或阻撓他們的敵人。
當千草子出現之時,這為數眾多的蟻民之所以沒有立刻從女王和召喚者中選邊站派,並且在之後繼續遵從紅火蟻女王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千草子最初那個讓日爍回國詢問女王,是否可以免除長腳家蟻蟻后罪刑的行為。儘管並不清楚當時千草子是如何考量,但透過她沒有坐上蟻后王座又拒絕黃金衣裳的舉動,日爍很明白千草子絕無掌權之心,在傳達千草子意思的時候也就用了比較謙遜的語氣和字詞,間接表明了這位新得的召喚者默認女王地位在她之上,得知這些事情的蟻民們,自然也就沒有任何抉擇反應了。
可現在的情況並不同。
對方的演化程度明顯比千草子嚴重許多,雖然是螳螂的外表,但不代表他並非蟻族召喚而來,可能是因為在螳螂族待了幾年,終於得知當初召喚自己的是蟻族,這才回到蟻族來。
倘若真要從兩位召喚者之間選邊站——日爍毫不猶豫地拔刀阻擋了本欲上前解釋的青年,把千草子嚴實地護在背後。比起唐突冒出的青年,日爍理所當然會選擇賜予自己名字,寬恕他失職之罪的千草子。
何況現在還不知道子彈蟻國為何藏匿不報,若是子彈蟻王召喚的,那麼他理應如同對待長腳家蟻蟻后一樣,將子彈蟻王收監地牢。
喔——?真有趣的反應。
感應到日爍對他散出了名為警示的信息素,子彈蟻王勾唇一笑,對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影部正御史招了招手,影部正御史有些尷尬,拚命使眼色讓子彈蟻王插嘴,可他卻擺明就沒打算干涉兩位召喚者間的「溝通」,只是瞧對方沒有要過去的意思,聳了聳肩,繼續看戲。
他很好奇為何千草子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想知道傳聞中彷彿能通天的第一皇子輔官,究竟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影部正御史很頭疼:『吾王,行行好,打圓場這種事兒您不是最擅長了嗎?』
子彈蟻王抿嘴笑著:『我不擅長啊,你從何而來這樣的錯覺?』
影部正御史瞪著子彈蟻王的那雙眼幾乎都要抽筋了,恨不得無視地位跟氣氛往自家主子後腦來上一掌:『裝!再裝!您就接著裝!待會兒日爍閣下把您送進地牢,小的可不會幫您送飯!』
『我是真的不會,居然說我被關了也不替我送飯,我真是難過……』聞言,子彈蟻王甚至裝模作樣地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差點把影部正御史氣得對他送出一打懷裡的暗器。
這邊的主僕倆用費洛蒙連結激烈的唇槍舌戰,可日爍和青年的對話仍在逐漸凝重的氣氛中進行。
「敢問這位,如何稱呼,既說自己與殿下同鄉,那麼又是來自哪裡?」
日爍的壓迫感很重,墨水香壓過了所有人,而千草子因此獲得了一部分的喘息空間,現在既看不見對方,空氣裡又全是日爍的費洛蒙,她調整呼吸,邊聽著青年慌忙的解釋,邊收斂自己差點又暴走的氣息。
好險好險,差點又壓死人了……先是我的費洛蒙,現在又是日爍的,門外的那些人大概要被擠成夾心餅了吧。不過真的很抱歉,現在我很需要日爍的氣息,請你們稍微忍耐一下!真的!一下就好!
在心裡無奈地向那些估計差點窒息的宮人道歉,千草子穩住自己的呼吸,盡量平靜地待著。她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
「你們別誤會我!我、我也是召喚者,只不過不是在你們這裡落地的,我出現的地點是螳螂族,你們不知道我很正常!」青年手忙腳亂地舉起雙手:「我的名字是山崎鐵人,之前還是人,不過現在大約算是半隻螳螂了。」
半隻螳螂?難道他已經有一部分演化成蟲了嗎?
抓住青年話中的資訊,千草子聽著青年說話的口音,倒有些莫名的熟悉,因為公司裡曾經有過外國客戶,也有過從國外調來的協助員,這樣略有些不標準的說話方式,千草子是遇過的。
千草子悄聲對自己說:「……他居然是日本人。」
在這個異世界能遇到外國人,也是神奇了。雖然早就想過召喚者大概是從全球各國蒐集來的,但是居然我在這裡第一個遇到的居然是日本人,是因為穿越異世界的主角多半都是日本人嗎?
不過他會說中文真是太好了,她的日文並沒有純熟到可以進行長時間的對話,既然會說中文,也許是因為螳螂族也說中文的緣故。
日爍側耳聽著,見千草子似乎冷靜不少,已經開始蒐集信息,卻仍舊不放心,想著先前曾有過的對話,憂心地確認:『殿下,方才是不是殿下曾與在下說過的社交障礙?』
『嗯……抱歉,平時沒那麼嚴重的。』千草子明白大約是太久沒見著人,才會如此無法控制自己。
平時在公司裡倒還好,天天都會碰見一些不認識的陌生人,久了也麻痺了,能夠直接閃身或是簡單的禮貌點頭,這個有偽社交障礙的身體也就逐漸被訓練得能夠擁有基本互動。可是來到異世界後,因為身邊全部都是螞蟻,千草子已經習慣了放鬆神經,突然見到「人類」,這個障礙Debuff就瞬間起了超常發揮。
偏偏在這種會見蟻王的場合遇到召喚者,真的是太糟糕了。
『殿下無事就好。』
雖說他搞清楚千草子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眼下也不可能繼續讓千草子直對著山崎鐵人,看著對方慌張不安的臉,日爍將刀收起,觀察著周遭被墨水味蓋下的信息素;影部正御史貌似有些錯愕,不知為何似乎也有點惱怒,山崎鐵人則如同表面那般慌張,至於那始終含著微笑不發一語的子彈蟻王,卻是依然平靜,毫無破綻。
察覺到日爍的舉動,子彈蟻王的嘴角上揚得更明顯了,瞧得性子溫潤的日爍額上都差點冒了點憤怒的青筋。
果然是個喜愛看戲的。日爍心裡暗自決定要多加觀察這素未謀面的子彈蟻王,另一方面也迅速排定了在場所有人的地位高低,即便山崎鐵人亦為召喚者,但他並非蟻族的召喚者,自然不能與千草子用上同一個稱謂。
於是日爍開口便稱:「山崎鐵人閣下——」
山崎登時補充說:「叫我山崎就好,山崎是我的姓氏,鐵人是名字,一般都叫山崎的。」
日爍點點頭:「山崎閣下,為何出現於此?您所說的半隻螳螂,所言為真?」
山崎道:「我是聽說蟻族也出現一位召喚者,想著既然是同鄉,也許是我身邊的人,如果不是的話,互相認識一下也好,所以才連絡了子彈蟻王,希望可以幫我牽個線,畢竟子彈蟻國對於外來蟲族比較友善。」
只是沒想到卻把人家弄得這麼害怕。山崎有些歉然的抓抓頭。
隨後,山崎展了展背後那對青綠色翅膀,向日爍和千草子證明了自己確實來自螳螂族,原本日爍還想著該如何解決千草子的問題,觸角卻感應到身後的人不知為何、信息素不再是壓抑躁動後的波折,反而像是一瞬間停止似的。山崎那對翅膀看在千草子眼中無比熟悉,在研究所的時候什麼蟲都養過,螳螂也是其中之一,她還曾為了抓餵食小螳螂所需的極小型昆蟲費了許多心思,因為父親老是把補充飼料這件麻煩事扔給她做。
親眼見到翅膀,千草子對於山崎的判定剎那間變得有點微妙。
如果是人,就不會有蟲翅,有了蟲翅,可以確定那副身軀已有一部分是蟲子。
既然不是人,那山崎就只是還沒長好的蟲族而已。
腦袋一步一步推出結論,儘管理性明白山崎同自己一樣是從原世界過來的,但眼下她的感性需要一個理由安撫,再僵硬她都知道這樣的交談場合不能花太多時間解除恐慌僵直,那千草子只能用國小生般的直面論證,強制在自己腦袋裡給山崎鐵人安上一個「蟲子」的標籤。
殿下的費洛蒙安定了?……是因為看見、山崎閣下的翅膀?眼角餘光瞥見千草子那雙黑眸直勾勾盯著山崎的翅膀看,頓時領悟了關鍵,遂對山崎道:「在下失禮問一句,山崎閣下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多久?」
山崎摸了摸下頷:「這個我倒沒有認真算過,大約四年吧。」
待了四年,除了那對翅膀,應該還有其他的身體部位演化成螳螂。
日爍這麼一問,山崎也算相當有眼力的人,當即拉開左手袖子,螳螂彎刀似的前肢自他的手腕處暴起生長而出:「平時因為很難做事,我都是把它們收進手臂裡的,不過這一年來也越來越難控制了,也許再過不久,我也只能認命把它合起來收在手臂內側。」
見到山崎手腕生出前肢的景象,千草子清晰的聽見自己腦中浮現了喀嚓一聲,那張「蟲子」標籤牌就這麼直接釘在「山崎鐵人」的正下方。
是蟲子,就無所謂什麼偽社交障礙了,蟲子哪來的人類社交。
「會收不起來嗎?」
千草子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日爍以外的眾人一愣,這女人方才不是還僵直得像石雕嗎?這會兒怎麼好像沒事人一樣說話了。
倒是日爍會意地微微一笑,從千草子身前讓開,站到了她的身側偏後一步的地方,知道對方已經沒事,自然要退到自己該待的位置去。
山崎見千草子不躲不僵,神情與方才截然不同,看上去冷靜從容,儘管還是那副無情緒的眼睛,但隱約還帶著些許好奇的樣子,便想著或許真是他先前太唐突了也說不定。
仔細想想,他到布莊那會兒,還真的挺像一個莫名其妙的怪人。
不僅擅自遮著臉跑到布莊找她說話,來到這裡還一個勁的說他們是同鄉,正常人都會覺得詭異,何況對方還是一位女孩子,想想就知道自己過於心急,又再次真心向千草子道了歉。
「無所謂。」千草子坦然接受了。
一場風波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開始,又突如其來的結束,總之影部正御史是樂見的,心裡不知唸了多少次感謝天地沒打起來,忙讓幾位貴客上座,又招來宮人侍茶,好一通安排之後,自己也站到了子彈蟻王的座椅後邊,樂當一朵不開口的壁花,無存在感的壁紙。
可這樣其樂融融的氣氛,才持續幾分鐘,立刻就被子彈蟻王打破了。
子彈蟻王略感興趣,那神情不像是關心,更像是嘲弄:「千草子殿下方才、似乎略有不適?」
影部正御史臉上的笑容都僵成了石板:『……吾王,您要是真死在這兒,小的會記得活下來後給您的靈位供一碗製作精良、品質優異的香蜜。』
子彈蟻王笑笑:『那可真是多謝你了。』
這句話是赤裸裸的刺探,對於想知道召喚者有什麼弱點的人,千草子的異常反應當然會引人注目。然而,若是日爍此時跳出來替千草子回說只是身體不舒服,那更明顯有問題了。
如果要找一個適當的形容詞來描述日爍的表情,子彈蟻王可以很明確的說,那就是臉黑了一半,比燒焦的鍋巴還黑。
啊,逗弄孩子真有趣,不過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呢。
千草子連思考都沒有,很乾脆的回答:「我對人類有點相處上的障礙,簡單來說就是我沒辦法跟召喚者相處,還沒變成蟲的那種。」
此話一出,一陣寂靜。
他們剛剛聽到了什麼?這些東西是可以直接講出來的嗎?
連子彈蟻王也沒料到千草子如此坦白,瞥了一眼瞠目的日爍,暗定他也沒想自家主子這麼乾脆,更有興趣了,連著追問:「哦?這麼說來,殿下剛剛無法與山崎閣下自在說話,是認為他還是人類,現在……不這麼認為了?」
千草子理所當然地點頭:「對。人沒有翅膀。」
以人類的視角來看,人類並不具備翅膀和前肢,所以山崎不是人類,是蟲子,就只是有著人樣的蟲子罷了,跟日爍他們沒什麼區別。
山崎滿臉黑線的苦笑:「雖說我逐漸變成螳螂是事實……但也不必說得這麼白嘛千草子小姐……」
千草子的想法很單純,這件事再怎麼藏都藏不住,故意說謊只會讓他們後頭更難做事,與其屢生旁枝,不如一開始就斬草除根,把根源杜絕在開頭。
這個世界這麼大,召喚者那麼少,又不是逛逛大街就會有。
這般無所謂想著的千草子,已經忘記她自己與山崎就是逛逛大街就遇上了。
可子彈蟻王像是被徹底取悅到了,笑得很開懷,面前的兩位召喚者再怎麼說也是同鄉,再不濟也算是地位競爭者,但他們卻沒有感人肺腑的互相寬慰,也沒有劍拔弩張的權力鬥爭,反而是一方說著他是蟲,一方很無奈的反駁,照子彈蟻王的話說,那真是實在有趣!
千草子的反應,跟蟲族的弱肉強食以及蟻族的迂腐禮制都差異頗大。
這樣的人,一旦擁有了至高權力,又會是什麼模樣?
於是抱著好奇心的子彈蟻王,一手拖著下頷,一邊揚起無比魅惑的笑容,對千草子開口:「敢問殿下,對於『蟻后』這個位置,可有興趣?」
空氣再度凝結,只有千草子還搞不清楚狀況,日爍卻是忍無可忍,抽刀閃身,那銀刀便已經抵在子彈蟻王的喉頭上,閃著銀光的刀鋒和握住它的人臉色幾乎是同等冰冷。
——你竟敢、你膽敢、對殿下如此失禮!!
日爍臉上雖還笑著,卻笑得讓一旁的山崎和後頭的影部正御史心底發寒。那張俊臉上寫滿了「你xx敢這麼對殿下說話……?!」這樣包含了粗話的警告,而且子彈蟻王的話也確實屬於問題發言,因此山崎不打算幫腔,只是扶額輕嘆後安靜地看著,至於可憐的影部正御史那頭,他的心裡掀起了一波滔天巨浪,恨不得這個整日以觀察他人為樂的主子能夠至少不要在重要場合耍心眼。
影部正御史單手掩面,無聲吶喊:啊啊……如果這次會面後我還活著,我要辭官!絕對要辭官!!
喔呀?居然是這個反應,連說話都沒有了,直接動手。子彈蟻王本以為日爍只會口頭上警示,沒想這是直接架刀到脖子上了,頸子真有些冷意。
嗯。看日爍這個過激反應,那句話大概絕不只是單純的問問我想不想當上哪個蟻種的蟻后而已。
見到日爍直接拔刀,千草子再沒什麼眼力,也能大概猜到子彈蟻王說了失禮的話,至於是哪裡失禮,她決定還是請她熟悉的百科解釋一下:「日爍。」
刀還架著,日爍感覺自己方才像是用盡全力才制住自己不手起刀落,將眼前那個一臉毫無恐懼之意、反倒興致勃勃的子彈蟻王的腦袋砍下來做成球踢,千草子一出聲,他的身體就沒那麼繃緊了,因為他還有向千草子說明這件事要做。
「……殿下,」他的語氣很平靜:「子彈蟻王是在嘗試向殿下求親。」
千草子愣是傻了一下。
求親?是在古裝劇裡面會知道的那個「求親」嗎?子彈蟻王不過是問我對蟻後有沒有興趣,為什麼會扯到求親這種事情上?!我沒記錯的話,螞蟻的繁殖期應該還沒到吧!
「千草子小姐剛來,對蟻族這裡的習俗也沒那麼熟習吧?」山崎好心地為了緩和氣氛,插嘴代替日爍解釋道:「蟻族在追求心儀對象的時候,最後一步就是問對方,對於成為『雄蟻』或『雌蟻』有沒有興趣。」
這句話的意思,有點類似於現代社會的「要不要當我男朋友﹨女朋友」,兩者是同一個概念,只是在蟻族,依照身分不同,用詞也不一樣,像子彈蟻王這樣身分地位是蟻王的,那個字詞就變成了「蟻后」。
多虧山崎的解釋,千草子總算理解日爍為何勃然大怒到要拔刀相向的原因了,平日她感覺日爍的忠誠之心太過,多得她有點發毛,卻沒想到日爍這樣的表現已經是最正常的模組。目前為止她所遇到的其他貴族螞蟻,要不、會因為好奇就挖一口她的早餐吃,然後還中毒讓她得把手插進喉嚨裡催吐,要不、喜歡自己開場白之後講一長串過往經歷,她連喊「請閉嘴我不想聽」的權利都沒有,要不、就是在第一次見面問完隱私問題之後,莫名其妙就向她求親,這都什麼螞蟻啊?
只是管管她的飲食,要求她偶爾穿得麻煩些,又聽得懂她的現代話術,日爍真是太正常了。
雖然話是這樣說,這樣把刀架在一個蟻王的脖子上還是不太好的。……雖然從一開始這傢伙就沒對蟻王蟻后這樣等級的人有過犯了錯還以禮相待的畫面。
千草子的腦袋裡浮現了剛才進門前,日爍特意多說了一句如果讓她噁心、他會處理這具極為危險的發言,又想起當初在地牢裡,日爍也這般兇狠的對待長腳家蟻蟻后的景象,總覺得似曾相識、頗有一股熟悉的無奈之感。
目前我見過了兩位蟻王、一位蟻后,除了切葉蟻王,其他兩位都被日爍拿刀直面過呢。雖然現在這位子彈蟻王還是現在進行式中。
千草子這樣萬般感慨地想著,然後擺擺手,還是面無表情的:「好,但是你擋著他的臉,我不好正眼看著他拒絕。」
不管怎樣,好好拒絕別人的心意都是基本禮貌。
山崎和影部正御史滿頭黑線。
居然直接在當事人面前說要正面拒絕他……
兩個在旁邊被迫旁觀的人一對視,眼神交流立刻就開始了。
這麼不會說話,難道也是那什麼社交障礙的問題嗎?影部正御史的眼神問著。
那個並不是那樣的概念喔。山崎的表情這樣苦笑著回答。
與這兩人的交流氣氛相反,一聽千草子說要拒絕,日爍立時收刀,站到千草子座椅側邊,溫和地應聲,千草子都忍不住在心裡暗道一聲「若有忠犬,大抵如此」,然後才死魚眼的望向那個惹了日爍生氣的罪魁禍首。
千草子道:「我沒興趣。」
子彈蟻王略為惋惜:「好吧,是本王失禮了。」
何止失禮,簡直是無法無天。自覺不能再讓子彈蟻王這樣鬧下去,影部正御史乾咳幾聲,代替自家主子再度向千草子道了歉,千草子不是很在乎,點點頭就讓這件事情過了。反正她已經拒絕對方,那就沒什麼好糾結,她很清楚子彈蟻王的求親絕對不是出自於浪漫的一見鍾情,多半是考量到她的身分,先前日爍也提過子彈蟻王就是一個有壞心眼的人,那麼他會做這些事、說這些話,倒也沒什麼奇怪的了。
子彈蟻王問:「那麼,兩位到這兒來,有何事要尋本王協助?」
千草子道:「蟻蟎。」
輕挑眉毛,子彈蟻王看上去對這兩個字並不是很相信:「殿下,為何提及這禁物?」
千草子也不含糊,讓日爍把切葉蟻國那地下水源的事情挑要緊的講了,卻沒提到長腳家蟻國。子彈蟻王若有所思,擺擺手,門外的宮人便快步離開,子彈蟻王說:「本王讓人去取當年的紀錄,請二位過目。」
子彈蟻王這般配合,倒是很誠懇的樣子,又開口詢問兩人留宿何處,打算提供宮內的房間給他們住下,卻被千草子果斷拒絕,理由是不習慣。
蟻族間對於這位召喚者也有諸多流傳,其中之一便是她不喜宮廷,子彈蟻王也不意外,只是道了句可惜。
山崎也有些不開心,本來想著到子彈蟻國,是要與這位召喚者認識,好歹做個朋友,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場面,現在連住在一起稍微打個招呼都沒辦法,難免有些難受。
子彈蟻王輕嘆:「本王正想在宮內建一處靜謐的小苑,若有殿下做由頭,倒是不錯。」
日爍卻道:「殿下與我暫住客棧就好。」
如果是平時,日爍並不會拒絕讓千草子住在宮殿這種事,召喚者殿下本就該住在宮裡,客棧這地方再好再華貴,也顯現不出她的地位居於萬人之上、一人之下,金屋住得不習慣,他能在一日內獨立建成一座木院子,包準千草子不會因為看見滿屋的金碧輝煌而難受。然而,子彈蟻王剛剛對千草子求親被拒,方才畫中也多有刺探千草子的意味在,日爍自然不樂意讓千草子住得離需要戒備的敵人這麼近。
畢竟還不清楚當年切葉蟻王長兄是否為子彈蟻王這邊派人所殺,在仍有嫌疑的情況下,彼此保持距離是上策。
然而子彈蟻王卻不是這副臉,他輕輕一笑:「閣下,倒是挺能幫忙做決定的?」
日爍微微一瞇:「你這話什麼意思?」
子彈蟻王道:「住宿一事,竟然是閣下做決定,而非殿下。」
難得日爍說話如此不客氣,千草子才要說話,子彈蟻王又開口了:「怎麼?閣下自以為,能為殿下代理所有的事?」
這句話飽含了陷阱,不論怎麼答都不對,說是,代表他自認比千草子優秀,說不是,那就是承認他剛才刻意僭越,是一道極為刁鑽的問題。
只是沒等日爍說話辯駁,鮮血之香四散,子彈蟻王和影部正御史登時感到一陣窒息,像是被鐵枷扼住了喉嚨,被巨石壓迫於胸口,越是急促想呼吸,越是因吸進更多血甜而痛苦。不受影響的山崎只覺得空氣有些凝滯,可見到子彈蟻王他們那副樣子,又看到日爍雖吃驚卻不難受的臉,也忍不住驚訝了一陣:能夠短時間內就練成指定對象壓迫,除了千草子本身練習得勤快,指導千草子之人也必定下了一番苦心。
這段時間,千草子雖然無法如期開始練習技能施放,但是對於費洛蒙的控制卻比以往好上許多,除去被偽社交障礙影響的時候,現在的她已經稱得上是能自控費洛蒙了。
子彈蟻王維持著表面的從容,放緩自己的氣息,瞧著千草子還是那樣面無表情的面容,還是那樣淡淡的眼神,伸手拿了茶盞來喝,雖然本人毫無自覺,但若要他描述,他會說她動作優雅得像一幅精緻的畫。
如果說子彈蟻王方才所說的話是陷阱、是指責,那麼千草子散發費洛蒙壓制對方的行為,便是赤裸裸的懲罰。
懲罰子彈蟻王失言,懲罰影部正御史沒有力諫自家主子閉嘴。
日爍聞著那股鮮血香氣,已經有了聯繫的他雖說不會過於難受,可這般強烈的濃度,他理應有些難以呼吸,如今卻半點感覺都沒有;斐綠的眼眸凝向千草子淡然處之的臉,映出一抹無法輕易描述的喜悅,他所選擇的召喚者,似乎也有很護短的一面呢。
「吃住麻煩,我很懶惰,他去處理,有問題嗎?」
千草子用茶蓋子刮著茶沫,四字一句,簡潔有力,而且最後一個問句的語氣平靜而強硬,讓對方除了「沒有」以外,不能說出其他答案。
她討厭這些彎彎繞繞的口水戰,如果真要來,對著她來,她有自信自己的直白能讓所有和她對話的人放棄跟她溝通!
而且我住哪裡關你什麼事?日爍幫我處理事情礙到你了嗎!又不是讓你去幫我幹活,你操心個毛線球!
因為這件事,子彈蟻王在千草子的心中,幾乎是立刻扣上了「莫名其妙」、「神經有病」、「令人煩躁」這三項負評,如果這世界有客訴系統,千草子可以在關於這個人的欄位上留個百字一星評語沒問題。
「……沒有。」子彈蟻王道:「本王不敢。」
他哪敢說有意見,誰知道會不會下一秒就被壓在地上磨擦了?
一瞬間收回的費洛蒙讓主僕倆都鬆了一口氣,總算能夠自由移動身體,在門外等候好一陣的宮人這才敢捧著卷軸走進來,日爍每一項都檢查過了才交到千草子手中,熟稔的模樣讓山崎不免感到神奇,螳螂族向來自給自足、獨立自強,雖然也有所謂的地位高低,但是那是體現在個人尊敬上,該做的事還是自己做居多,不會像蟻族這般明顯看出誰居上位、誰居下位。
聽了千草子的敘述,山崎也知道蟻蟎之事馬虎不得,遂當卷軸一上,他便安靜地喝自己的茶、吃自己的糕點,順便觀察一下這位自稱有社交障礙的召喚者同鄉,看上去和自己有幾分相似,髮絲尚未參雜蟲族本色,還是一道烏黑瀑布。
雖說對方接納自己的原因並不是很好,姑且還是接受了嘛,山崎打算等千草子他們查完紀錄之後就跟著他們回客棧,住得近還是有點近水樓台的好處。就算千草子身邊的日爍不太待見自己,總之他看著千草子是很親切的。
另外,他也有一定把握,千草子近期內一定會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
「殿下,這便是當年的紀錄。」日爍翻開其中一卷,穩穩遞給千草子,上頭的字跡雖不認得,紀錄內容確是有人上報蟻蟎出現,連時間地點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好一段時間,千草子都只是瀏覽,把所有宮人呈上來的紀錄檔都看過後,心裡有了大概猜想,便起身到要回去了。
子彈蟻王奇道:「殿下,不多問些什麼?」
千草子拍了拍袖子,無所謂的說:「沒必要。」
反正你也不會實話實說,滿嘴油腔滑調的傢伙,說出來的話只有一成可以信。
子彈蟻王笑笑:「殿下著實與眾不同。」
日爍接著千草子的眼神,將話代轉完成:「如果有什麼臨時要補充給殿下的,請那位影部正御史跟我說一聲就好,我會再過來。」
影部正御史盡量笑得禮儀有度:「殿下可是要在國內久待?」
千草子頷首:「嗯,這段時間打擾你們了,剛剛鬧得不愉快,抱歉。」
但不愉快就不愉快,誰讓你家主子口頭欺負日爍。
影部正御史幾乎嚇出一身冷汗:「怎敢!二位若有吩咐,儘管使喚小的!」
又和子彈蟻王打了簡易的招呼,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正廳,山崎從後頭緊追著出來:「千草子小姐!日爍閣下!」
日爍還是微微擋在千草子之前,只是臉色溫和多了:「山崎閣下,如此著急,可有要事?」
山崎道:「初來乍到,我對這兒也不熟,還把千草子小姐嚇了一跳,我想至少請你們吃一頓,也當作是道歉了。」
何況召喚者之間多認識一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多一個人當同行者,千草子沒有什麼意見,若有惡意,日爍會第一個先讓他身首異處,她現在對於自己身邊這隻紅火蟻的評價可高的。
確認千草子意願,日爍方點點頭:「既然如此,我知道一間不錯的館子。」
*
正廳只剩子彈蟻王主僕,影部正御史大咳一口,血緩緩從嘴角滲出,他拿出手巾擦了擦,碎念著強撐這麼久總算能休息云云,走到左側的位子上癱軟而坐,雙手掩面,兩腿伸直躺臥椅背,一代美男子擱這姿勢,要多沒形象就多沒形象,子彈蟻王笑得很無奈,知道自己這回鬧過了,親自斟了杯茶給幾次就要踩進棺材裡的部下,全當賠罪。
「吾王,若您想早點死,務、必!考慮到臣尚獨身一人無兒無女,千萬別拽著臣與您一同陪葬!」
影部正御史一杯乾了子彈蟻王給他的茶,頭痛欲裂似的皺緊眉頭,平時他會避免這種牛嚼牡丹的舉動,但今天他心情實在太跌宕起伏了,總覺得自己今天這短短一個時辰不到,壽命就被活生生截斷了好幾年,那幾句話的時間都不知道被壓出多少臟器內傷,還是被自家主子害的。
「是我失策。」子彈蟻王也扶額,目光迷離的望著地,純屬讓大腦放空休息。他沒想到這名屬於蟻族的召喚者,對於日爍竟然具備如此之高的倚賴程度,就算日爍行為有僭越之疑,她也絲毫不受影響,這次他一針對日爍出招,千草子的「回覆」也是同等速度,連點猶豫迂迴的時間都不給。
與此相比,千草子對於面向自身的威脅,反倒一點也不在意。
不過也因此知道了重要資訊,千草子對於召喚者的僵直反應,會是他們辨別召喚者的重要依據。由於時間演化關係,來到這裡的召喚者大都已經有了基本蟲族特徵,如同山崎鐵人擁有的翅膀與前肢,在對方完全不使用費洛蒙威壓的前提下,單從外觀上實在很難完全確認是否為召喚者之一。如果能得到千草子的好感,或者至少和她有一定程度的交情,日後在獲取召喚者情報上便可以多一個方法。
擁有召喚者的幫助,等於擁有一項極為有效的兵器,光是擺在那兒就能鎮壓那些伺機而動的溝鼠之輩。
山崎的到來代表其他蟲族也會在日後逐一收到召喚者出現的情報,蟻族的地位有可能會一瞬間拔高,也有可能立即成為國際間決定啃食的下一個目標。
而其他蟲族會選擇觀望還是協助,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召喚者實力。
從那股壓迫感裡,子彈蟻王確信這位召喚者殿下尚未完全掌握費洛蒙技能,雖然施放時能夠避開日爍和山崎,但終究沒有掌控好力道,影部正御史才會內傷至咳出血來。
子彈蟻王掩嘴愁眉:「這麼弱......不妙啊。」
聽到這話,影部正御史簡直要氣得再吐一口瘀血:「弱?!她都把我弄成這狼狽樣了!你竟然還說她弱?!你是知道我實力的,我好歹也能跟那第一皇子的長侍衛過幾招!」
「正是如此,我才說她弱。」這麼長時間都沒掌握好費洛蒙,怕千草子不是沒有天份,就是弱到連日爍都教不會。
影部正御史鄙夷道:「吾王,您當召喚者人人從小習武啊,我們這兒還盛產布料呢,難不成高貴如您就是一代紡織天才?」
知道部下正在氣頭上,說什麼都會活該被頂嘴,子彈蟻王不再說千草子的事,只默默喝茶,假裝自己對那道怨念視線毫無感覺。
此時,宮人傳了消息道:「吾王,太妃聽聞殿下來過一事,想請王得空往清寧宮一趟。」
子彈蟻王笑了笑:「本王即刻過去,不必通傳。」
宮人畢恭畢敬的退下了,子彈蟻王笑而不語,又拿起茶杯要喝,影部正御史向他投去一道略微溫和的眼神:「......我陪你去吧?」
「你已經為我而傷,怎麼能讓你再去見那些齷齪東西。」子彈蟻王站起身來,慢慢踱步,走出正廳:「沒事,你且放心,本王能應付她。」
「......好吧。」影部正御史收回目光,喃喃道。
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