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穿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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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4-07
繁華熱鬧的市集內，一輛裝飾顯目的馬陸車在路中央平穩的行駛著，引來不少路人好奇觀望，車內坐著三個人，其中一個身著深紫寬袖常服的青年，用手理了理那略顯凌亂的短髮，髮梢末端的樹葉綠夾雜在一頭烏髮內特別顯眼，夕陽色的明亮眼眸映照出面前兩位男子慌亂又謹慎的面容，忍不住偷偷掀起了一旁的簾子來看，假裝自己沒有感應到他們的情緒。
啊啊，雖然可以理解他們的做法……但是明明都說了我討厭蟻族這種扭扭捏捏的性格，結果他們卻只是變得更小心了，搞得我也忍不住搬出我以前那一套社交規矩來。
有禮貌是沒問題，但是好好說話不好嗎？
要是可以快點見到本人就好了。
來到這裡也不少年了，他所知道的同鄉人卻幾乎不存在，許多都只是聽說，也有已經在演化蟲族裡位高權重的，那種類型也不適合冒失的去打擾，等於只停留在「知道對方存在」的階段，彼此完全沒有見過面。
是叫做「千草子」吧……如果可以跟她變成好朋友就好了。
彷彿感覺到青年的煩躁，其中一位黑衣男子用有些鱉腳的口音道：「山崎殿下，就快到了。」
喔？特意換成我們的語言，看起來子彈蟻王確實有好好安排人給我呢。
剛來的時候他十分辛苦，螳螂族用的語言和他熟知的有點像又有些不同，就像是地方方言一樣，帶著非常純正的口音，要辨識真的很困難，要來蟻族之前，子彈蟻王特意向他保證了會給他派去「能溝通的僕役」，現在倒是確定了對方是說到做到。
「我知道了，多謝你們。」
因為男子的口音勾起一股親切感，笑得燦爛的青年也禮尚往來的換了語言，刻意忽視面前兩位男子因過度緊張而引起的顫慄，看回了車窗外。
青年坐的位置比另外兩人都來得高，但那並非純粹是地位的緣故，青年的座椅是一張雕刻精緻的高凳，為他背後那對長度過腰下的翅膀留出了空間，但即便如此，搖晃不已的車廂依然讓他的翅膀被硌得有些痛。市集裡人潮眾多，再怎麼平穩的馬陸車，也得時走時停，坐起來安穩並非易事。唉，要是他的翅膀跟蟻族一樣可以重複生長脫落，那肯定很方便。
當青年看見男子們在車廂前脫去了背上的雙翅，他的臉上可是寫滿了羨慕，要不是他的身分在蟻族太惹眼，背上的翅膀也無法脫落重生，他才不要坐什麼馬陸車，用飛的多快啊！
「……咦？」
人潮洶湧間，他不知怎的，一眼便望見了人群中的那名女子。
面無表情的她對著手中的小木盒左右看著，似乎正在考慮要不要買下它。
「請稍微慢一些。」他說，男子之一立刻用信息素控制了馬陸，車速漸漸慢了下來，青年也得以在車廂逐漸接近那人時看得更加仔細。
黑長髮。東方面孔。明顯比周圍的蟻族還嬌小的身材。然後……
他看了看女子的身邊，果然在身側見到一位溫和笑著的紅髮男人，和女子說話間，正拿出錢袋子掏錢給攤販老闆。
「身邊還跟著一個紅頭髮的男人。」青年笑了笑，雀躍之情寫滿臉龐。
沒想到居然會比進宮還快見到本人呢。
青年往手邊的矮櫃上一抓，斗篷披身，兩位男子立馬知道不好，伸手就想要強行先到車門前攔住對方，然而只聽青年一句瀟灑的「我很快進宮，你們先去覆命吧」，便竄出車廂。
「殿下——」
「殿下不可——」
可兩人速度再快也沒法捉住青年，當兩人急忙出了車廂時，他早已直直鑽入了人群，連個人影子都見不著，青年特意進到幾間客人多的店裡繞了幾圈，等了一會兒才返回原來的大街上去，果不其然、他已經甩掉了本應緊跟在後的蟻族僕役，原先應該載著他到宮裡去的馬陸車緩緩朝王宮方向而駛。
抱歉啊，見到子彈蟻王的時候，我會向他解釋是我不喜歡有人跟著的。
有些後悔自己答應了讓子彈蟻王來接他，自己這番任性跳車的行為大概會讓那兩個僕役受罰吧，不過他真的是有些等不及了。
是說、一般僕役的話，果然不需要用到費洛蒙技能。
青年感應了下附近周遭街道，確認完全沒有方才那兩人的氣味，便咧嘴燦笑。
「好了，現在就來辦正事吧！」
青年拉起了斗篷的帽子，往方才女子所在的方向而去。
*
「殿下，這木盒子是要用在何處？」日爍邊盯著千草子手裡捧著的木盒邊問。
「裝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精緻度什麼的就不再參考範圍內了，可是這盒子的寬度既不夠裝書，高度也不夠存放藥瓶，內層全無分隔板，日爍只能試探性地猜：「莫不是香料還是藥丸？」
「……不是。」千草子有點無語，她看起來像是會用香料的人嗎？自己連衣服都不講究了，用什麼香料啊。但好歹日爍沒給她說出手鐲、釵子、耳墜這類的回答，也算是對她有點基本概念了。
只可惜「香料」這個答案還是有待加強。
「？」
明顯還不清楚為什麼千草子是這樣的反應，日爍聽千草子說了「接下來去布料行」，也還是笑著應了，在側邊一路跟著。反正該知曉的時候到了，千草子總會告訴他，不必急於一時，也算是他們倆相處至今的默契。
子彈蟻國盛產布料，街道上總少不了布莊，每隔幾間便有一家，千草子找了家昨日經過卻沒進店逛的簡樸布莊，裡面連招待客人的小二都僅有一位，小小的展示架上，所有被安置在上面的布匹看上去都擺放了有些時日，薄薄的蒙了層灰似的，顏色也因為長久擱置曝光而黯淡不少。
日爍不作聲，但他眉間微蹙，不解為何千草子要到這種地方來買布。
與日爍神情相反，本來撐著頭在櫃台後打瞌睡的店小二，在聽見千草子扣了兩下門時乍然驚醒，一瞧他們身上的裝束，立刻眼睛一亮的跳出來對千草子和日爍哈腰，又見日爍只瞧著千草子，登時明白兩人間誰話語權大，轉而對千草子笑開嘴問：「這位姑娘，可有什麼中意的花樣兒？小的給您介紹介紹？」
千草子道：「請給我最能吸水的布。」
「最能吸水的啊？那好，小的這就給您拿來，兩位客倌這邊稍等！」
沒見過如此直接挑布料功能的姑娘，愣了下才回神的店小二快手快腳給兩人上了杯茶水，急急忙忙往後頭跑了，日爍環視著店內，雖不言語，但千草子能感覺得到他的困惑，畢竟昨天走了這麼多趟布莊，千草子偏偏選了一間這麼破舊又沒人踏足的，當然會想知道理由。
尤其千草子提出來的商品條件也很奇怪，不是要漂亮的素色緞，也不是要繡有流行花紋的綢錦，而是強調功能的「吸水性」。
雖然知道千草子不太講究衣料，但是做為一名雌性，或多或少都會有點愛美之心，因此他以為千草子之所以來布莊，是想要挑衣服料子來著。結果不僅來了一間極小的店家，還直接略過了品相只挑作用，這很明顯就是有其他意圖。
這是為什麼？殿下需要這樣的布料做什麼？這幾日也沒見殿下有特別需要吸水物品的情況發生啊。
而千草子撇眼瞧著尤為不解的日爍，眼神逐漸漂移了。
蟻族從來沒有遇過召喚者，對於日爍這反應她能理解，換做任何一個遇過女性召喚者的蟲族，光是聽到「吸水性」這幾字，應該就可以明白千草子正在為未來將會迎來的尷尬狀況做準備。
——月信。
蟲族雌性沒有所謂的月信，有的話大約也是用蛻皮、化蛹這類的現象呈現，因此日爍並不曉得這件事。
雖說身體會隨著時間慢慢變成螞蟻，月信這東西也會消失，但至少現在千草子的身體還是人類成分居多，會來月信是很正常的。
只是這件事有點太微妙了，不僅超出了蟲族的認知，也帶有巨大的風險，千草子還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向身邊這隻雄蟻說明這些，萬一冒冒失失的說出口，把日爍嚇得喊自己失職，她不就又要被關回房間裡面，哪裡都不能去了嗎？
不行，好不容易脫離了休養地獄，我絕對不要再回去。躺在床上一個星期什麼的，太可怕了，無聊到想捶牆壁的那種可怕啊！
所以在向日爍坦白前，千草子決定要先做好最基本的準備，這樣日爍只要按照他所見的一切，按表操課的在相對應的時間，備好千草子現在正要製作的物件便好，也不至於讓日爍無所適從。
按捺著從晨起後就有些浮現的反胃感，千草子評估了下自己的身體狀況，暗想著做完正事之後就得老實向日爍表明得回客棧休息。
「姑娘，這幾塊是咱們店裡最吸水的了！」
店小二捧著五六種樣品布出現，花樣各異，顏色不一，上頭也沒有灰塵或陳舊的黃斑，看得出來店小二已經很努力想找出乾淨些的樣品，千草子將它們拿了起來，指腹摩娑樣本表面，很快就淘汰掉其中幾種，剩下兩項；日爍微微傾頭看著它們，見千草子擱到一邊的都是觸感相對粗糙的，便低下腰，湊到千草子耳邊，說：「這青黃色的是硬棉，名字中雖稱硬，但是以蘆束花根浸了軟化水製成，柔軟度夠，堅韌度高，軍中若缺少繃帶，會以此做代替；而這邊這塊朱紅色的，名曰彩絲，是日常中常見的用品，可以用在各種用途。」
各種用途，也就是說它類似於現代生活中的尼龍棉，加上了極好的吸水性。
千草子「嗯」了一聲，跟店小二要了它們各一匹，日爍一手攬著它們，另一手給了店小二一小袋碎銀，正要走出店外，日爍卻伸手擋住了千草子，警戒地瞇起雙眼，側過臉，對千草子道：「請您在此店稍等，勞煩夥計再多拿些緞子給小姐，小姐若有喜歡的，在下待會兒一併付了。」
見日爍這副模樣，千草子也不追問，轉身就回店內：「行，突然有急事嘛。」
日爍笑笑，把布匹交給店小二暫時保管：「是，小姐請稍等。不會很久的。」
千草子回到店內重新坐下，店小二果真拿了許多做衣裳的料子給她過目，好不容易來了一位付錢乾脆的客人，如果能再多哄哄，或許這個月的帳就有救了。
然而目的已經達成的千草子，對於那些商品沒有多大興趣，只是做做樣子的瀏覽，實際上她正在藉著這短短的時間休息，她的頭有點脹，也不曉得是不是發熱的緣故。
「這位小姐，可是在看衣服？」
千草子回頭，只見一位用斗篷帽子遮掩面孔的人站在店門口，隱約可見他的雙唇掛著笑，倒是沒什麼敵意，比較像是對她的反應有興趣。
然而——那個人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千草子整個人僵在原處。
久違的、隔閡感。
像是冰冷潮水即將淹沒咽喉，強大的水壓扼住了她的喉頭似的。
但，對方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那個人踏步進來，對著放在千草子旁邊的布匹瞧了瞧，有些驚訝似地歪了下腦袋，隨後猛然會意般的點點頭：「咦？這個、喔——是這樣啊。」
為什麼？動不了。
那個人的話語明明毫無威脅性，也沒有散發出壓迫的費洛蒙，可千草子的身體就像用鉛塊綑住了一樣，她無法移開視線，也無法讓自己移動到可以躲開對方的距離。
接著，那個人直接坐在千草子身邊，彷彿兩人本來就很熟悉的湊近她，載她的耳邊低聲地提醒：「對了，如果會不舒服的話，可以用袋鼬的胃囊晾乾，那個做成熱水袋很好。」
——！！
那一瞬間，因為過度接近的距離，千草子並沒意識到自己猛然散放出了壓制他人用的、鮮血的甜味。
她盯著眼前斗篷下的人，身體竄起一股冷顫。
他剛剛說了什麼？熱水袋……？這個人、他知道——
框啷。
極大的聲響喚回了千草子將近空白一片的思緒，紅色身影橫空出現在她的黑眸中，本該配在腰間的刀直直插入那個人原先所坐的位置，濃厚的藥草香蓋過了她的氣味，也讓千草子一下子彷彿解開禁錮，恢復了行動能力，立刻站起身來退到了高大的背影後頭。
「在下來遲，請小姐恕罪。」看斗篷人已經跳離他們一段距離，日爍才回身單膝下跪朝千草子請罪，若非方才千草子瞬間散發出了費洛蒙，他也不會察覺這兒居然出事了。
可惡，剛剛去驅趕那群影部的人花太久時間了。
「……沒事。」熟悉的人出現了，千草子的腦袋重新開始運轉，盯著那個斗篷人，卻發現自己怎麼都無法輕易開口說話。
看不清的面貌，讀不到的費洛蒙資訊，讓她莫名的緊張。
上回有這種狀況……還是在跟不同部門的、只知道名字的女同事們說話的時候……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千草子已經許久沒有這種窘迫感了。
「咦……這麼快就回來了，那好吧，之後再來找妳。」那個人看著日爍好一會兒，嘴角貌似因為愉悅上揚許多，拉了拉自己的帽沿，歪過頭對日爍身後的千草子說著，瀟灑地轉身就走：「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在那之前……希望妳能換件深色一點的裙子。」
深一點的裙子？他在說什麼？難道他誤會殿下是已婚配的雌性？
日爍望向平復了費洛蒙的千草子，雖然費洛蒙已經安定，但那股詭異的違和感並沒有消失，就算對方是突然出現，可千草子也不是容易那麼就會受到驚嚇的性子，更多時候反而會木著一張臉、瞪著死魚眼反擊，怎麼方才連防護牆都沒能施展出來，還讓對方靠得這般近。
默默把刀收起，日爍心裡暗嘆早知道這趟進來就不配刀了，雖然不配戴他的御賜劍，能有效避免被人一眼認出他是第一輔官，可遇到危險時，用起來終究沒有劍弓順手：「小姐可有受傷？」
儘管還怔怔的，可千草子搖搖頭回應，臉色卻少有的凝滯：「……日爍，剛剛那個人，似乎知道我是誰。」
看來沒法再延後了。本來想再多讓殿下寬心幾日……
日爍想起了子彈蟻王所有的影部，經過昨夜那番騷動，應該全數影部成員都知道召喚者已經來到國境內，估摸著子彈蟻王也應該曉得了，便沒什麼驚訝，只安定地說：「子彈蟻國實力堅強，情報消息靈通，這也是在下適才出去的原因，殿下不必過度在意。」
換句話說，就是子彈蟻國已經察覺他們來了。
既然日爍已經掌握情況，那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千草子點點頭，經過剛才那一番喧鬧，她連做樣子看看商品的心情都沒有了，倒是讓日爍付了不少安撫金給嚇得半死的店小二，他在千草子不小心放出費洛蒙的時候被壓制，幾秒間差點暈過去，幸好日爍來得及時，店小二這才只是受到驚嚇，反胃感和軟腳只是輕微的影響，但終歸還是妨礙了人家做生意，千草子和日爍都同意該給點補償才對。
「多、多謝客官……！」店小二捧著重量不輕的錢袋子，只覺得今日走了大好運，這些錢全是他獨自的小費，忙揮開頭暈目眩的不適感，對千草子道：「若小姐喜歡咱家的布，小的可以和咱頭家說說，日後只要是小姐來訂貨，多打些折扣，或者、給些小樣兒當贈品，您看如何？」
千草子望了店小二一眼，比起那個蓋著斗篷的人，面前這個眼睛裡閃著銅臭光的螞蟻還是順眼些，於是略沉思了一會兒。
畢竟她的確有著必須要解決的布料需求在。
『長腳家蟻國還沒有品質好一點的日常用料對吧？』
突如其來收到千草子的聯繫，日爍有些吃驚於她沒有用手抵住耳後便能有如此清晰的聲音，心道召喚者果然不凡，但為了在店小二前掩飾身分，他還是先和千草子說了暫時待在店外戒備，這才伸手抵住自己的右耳，觸角微動。
『目前是這樣，殿下可有什麼想法？』
『子彈蟻國既然盛產布料，我想找個穩定的供貨商。』
聞言，日爍微微皺眉：『恕在下直言，殿下若想找個供貨商，這店鋪的規模太小，恐怕連殿下小院所有僕役的一套衣裳都無法備足。』
要知道，千草子的小院僕役是人數極簡的那種，不只是因為大部分的近身事務皆由日爍負責，更因為千草子本來就不喜被人服侍，由此可知，這間店鋪在日爍的眼中，幾乎沒有任何可以招攬做長期供貨商的價值。
『我有其他考量，我們聽聽他們怎麼開條件。』
『是。』既然殿下有自己的考量，他便不會有其他意見。特意要了這樣破舊的小店，也許真是什麼必須掩藏的因素。
和日爍談好，千草子向店小二說了她對簽長期約有點興趣，店小二喜出望外的跑上樓，本想著頭家或許是個中年男子，沒想到卻是一對長相尚嫌稚嫩的少年兄弟，匆匆忙忙奔了下來、還幾乎要把頭殼給摔在了櫃檯前，對著千草子尷尬又難掩高興的嘿嘿笑著；千草子歪頭，只覺面前的兄弟倆並不似她已經見慣的蟻族，觸角略有彎曲，背上有著類似盔甲般的圓殼。
『殿下，他們不是蟻族。』日爍感應到了千草子的停頓，側過臉從窗口看了眼那兩兄弟，作出解釋：『他們是瓢蟲。』
瓢蟲？子彈蟻國內居然還有其他蟲族生活嗎？
殿下有所不知，子彈蟻國本身就是個外族貿易相對繁榮的地方，生產的布料豐富漂亮，吸引了不少蟲族的青睞，有許多蟲族商人會在做生意時於此停留，因此子彈蟻族對外來蟲族的容忍度也比其他蟻種來得高，自然就會有外來蟲族在子彈蟻國定居。
聽著日爍的說明，千草子望著那對好不容易從凌亂的櫃檯後爬出來的兄弟，他們背上的圓盔甲確實是瓢蟲用來藏住翅膀的外殼，兩人的殼上都是亮橘色黑斑點，倒也有些符合他們給人的初步印象。
兄弟倆都留著黑髮，只是一個清爽的束成冠，一個紮成高馬尾，略短的髮尾讓他看上去像是頂了一隻墨黑毛筆在頭上，他們乾笑著，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不是摔到客人面前那樣狼狽。
「小姐好，聽說您要和咱們談合約。」紮著馬尾的那一個開口了：「咱是這間店的頭家，這邊這個是咱的雙生弟弟，是這間店的帳管。」
順著自己哥哥的介紹，束著冠的弟弟朝千草子一笑：「小姐好。」
千草子頷首：「既然要談，我們換個地方會好一點。」
先不說兄弟倆把櫃檯摔得亂七八糟，日爍方才也算是差點把店給砸了，架子上的布料有大半都被震落在地，小店裡可以說是一片狼藉，這也是千草子讓日爍給錢時，他會給得如此乾脆的原因。
賠償損失，合情合理嘛。
兄弟倆對視一眼，也知道自家店門不適合久坐長談，索性讓店小二把門暫時關了，帶著隨後跟進的日爍和千草子一路上了二樓。
二樓有一間小小的茶室，從散亂在桌上的無數帳本，就可以知道這裡多半是由負責管帳的弟弟待著居多，兄弟倆手忙腳亂地整理起來，又讓店小二去重新沏一壺新的熱茶，這才清出兩個位置給他們坐。
好一通混亂後，四個人才圍著一張矮桌坐下，店小二則下樓去收拾鑾成一團的店面。
兄弟二人像是極少談過生意，有些靦腆，幾次互相對看後還是沒能開口，還是千草子先開的頭：「一個月要五匹彩絲，你們有辦法嗎？」
她也不打哈哈，反正她也不懂那些禮數，直接講正事最輕鬆。
「五匹？」小頭家歪頭：「這個數自然沒問題，咱們庫房裡至少有萬匹彩絲，每一個月給小姐五十匹都成。」
這個數沒問題啊？我還以為要求這個數量對他們來說已經很勉強了，看來這間小店鋪其實有個大倉庫吧。
千草子再問：「那每個月要百匹，而且至少十種色調，辦得到嗎？」
此話一出，小帳管就有些為難了：「這個數量……冒昧一問，小姐打算簽多久的約？」
千草子沒說話，比了一個三，日爍靜靜地聽著，斐眸裡閃過一抹驚奇。
從和切葉蟻王談條件那時起，他就有過這種感覺了，看殿下的模樣，總覺得她對於這樣談交易的場合，異常的具有進攻性，並不只是被動地等待著，不、就連等待都是殿下所使用的招，明明她本人說了，她對於解讀氣氛和社交並不擅長，可在這種時候，卻彷彿是棋盤上的執棋之人，一步步的將對方逼進自己想要的局面去。
如此，他能理解為何殿下向長腳家蟻蟻后要來的官職，會是「事務官」一位。
這樣子的人，的確很適合事務官。
小頭家問：「三個月？」
日爍搖頭回答：「是三年。」
「三年？！」
一聽這時限，兄弟倆都驚呼起來，日爍卻在心裡一黯，一般來說，簽約皆以年為準，再不濟也是說半年，可當千草子比出三的時候，這對兄弟卻認為是三個月，可見他們確實沒有什麼談生意的經驗。另外，從小帳管為難的表情來看，這店裡的供貨的確支撐不起一個小院，一個月百匹，這僅僅只是小院一般僕役兩日輪換的衣裳布料之數，還沒辦法再做更多呢。
只是，他也沒想到千草子能喊出這樣精準的數字，儘管在察看巨山蟻國私吞資源的送貨單時，千草子看了一陣子的貨品紀錄，可那不代表她就熟悉這裡的基礎單位。
在心裡欽佩著的日爍，沒有想到千草子只是依照她先前聽過的古裝劇，喊了兩個比較合理的數字而已。
在公司路過那些偷懶的同事身後時，姑且有瞄到幾眼追劇同事的手機螢幕真是太好了。
小帳管從一旁抽出了一本封面都翻到快破的冊子，又拿算盤好一通撥弄，撓了撓頭，好一頓糾結之後，彷彿下定決心似的說：「三年約、每月八十五匹彩絲，五種色調。」
千草子不為所動：「百匹。」
小頭家也跟著看了看冊子，牙一咬：「百匹就百匹，只是色調就不能那麼多。」
千草子幾乎要眼角一抽的吐槽，敢情這對兄弟是不是從沒想過能用其他布料代替？終歸是面無表情的忍了下來，伸手比了比一旁日爍抱上樓的硬棉：「八十五匹彩絲，五種色調，其餘十五匹用硬棉替代，只要原色。」
硬棉可以用作繃帶製作，也可以取少量充作她想要的那樣東西，可千草子叫了大量的彩絲，又是以充數為由叫的，如此混雜，才不至於讓人一眼瞧出她找布料供貨商做什麼。如今召喚者資訊量不夠，若讓有心之人知道了她會來月信，無法避免的會出現很多莫名其妙的插曲，千草子嫌麻煩，乾脆先降低概率。
兄弟倆壓根兒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操作，小帳管又翻了翻冊子，從往年的進貨量來看，確定了這樣的交貨條件，他們是能輕易交得出手也不困難的，隨即露出喜悅的笑顏，連忙點頭：「這樣可好，若按這個數簽單，咱們可以給姑娘打個折。姑娘怎麼看？」
然而，千草子卻道：「第一年就不必了，按原價，不用贈品，折扣從第二年開始。」
不知道他們給的布料好不好，若要及時抽身，就不能被養眼的折扣價綁住，第一年不取折扣，若真要毀約，雙方都不至於找不到台階下，照原價交易的，還能互相攻擊什麼？
只是這樣子的行為，在許多商人眼中，大約是挺蠢的。
『殿下，不再談談嗎？』果然，日爍用信息素私下問道。
在一個好東西見慣了的貴族面前，就是拿出貼金箔的料子，都不見得能讓他揚起讚揚的笑眉，能點點頭掠過幾眼就不錯了。何況這間店裡的東西，只能算是中等品質，也難怪日爍會想勸她再壓低價。
千草子回：『現在不是時候。』
等長腳家蟻國不再那麼需要彩絲，再來談降價也不遲。
千草子想慢慢把一些其他蟻國的常物帶進長腳家蟻國去，有了彩絲，想來那些僕役也不會只知道用金子來做衣服了。
同理，千草子在離開切葉蟻國之前，也談了筆簡單的協議，切葉蟻國除了會提供私路給長腳家蟻國，也會定期派人分享他們的農耕技術和一些簡易作物的種子，成交的條件，便是千草子要找出切葉蟻王長兄遇害的真兇。
雖說是順帶的目的，但也足夠成為讓千草子捨棄巨山蟻國，先來子彈蟻國的主因了。
「這樣對小姐不是很划算呀！」
小帳管也明白淺白的生意道理，對於願意簽長期約的客人，打折才能有一定保證前期會持續叫貨，可是千草子非但不這麼做，還讓他們按原價來，總覺得怎麼聽怎麼怪。
「如果覺得奇怪，你們不簽也可以。」那就當作沒這回事發生而已。
聽千草子這麼一說，小頭家有點沉不住氣，「唔」了幾聲，眉頭都要打結成一團毛球了，彎過身從櫃子裡又拉出一副朱紅色的布帖子，推向千草子，可一見那帖子，日爍斐眸當即銳利了起來，手握刀柄，警告意味濃厚。
見日爍這般，雖猜得到那或許是保證兌現承諾類的東西，但千草子也沒做任何反應，只是暗問：『日爍，那是什麼？』
『那是以費洛蒙押印的契約，若其中一方毀約，這件事便會記錄在費洛蒙中，就像犯罪記檔一樣，多半用在會有毀約嫌疑或多次背信之人身上。』日爍還凝著面前掏出這東西的小頭家，寒意滿滿：『敢對殿下使用此物，簡直荒唐。』
這樣，豈不是在暗指千草子殿下是個可能背信之人嗎？！
就算因為他們偽裝過而不知道千草子的身分，面對頭一次簽約的客戶，拿出這樣的帖子來，都是件相當失禮的事情，明擺著他們並不信任對方啊。
這一點想來小帳管也很明白，因為在他看見布帖子的同一時間，他也瞬間慌了手腳，急忙按住哥哥想把布帖子遞出去的手阻止道：「哥哥不可！」
你是瘋了嗎！這可是在談大生意啊？！拿這個出來，還談個屁？不被對方一刀斬下身首異處就不錯了！
小頭家汗顏，但仍憋著氣勢，對弟弟勉強一笑，遂轉過臉直視著千草子，硬著頭皮說：「咱這……的確有些冒犯，請小姐見諒，咱們只是小店，總歸要自保，若小姐說的是真的，自然不怕這樣的契約。」
千草子不語，接過了那朱紅帖子，掀開一看，上面什麼字都沒有，但她才抬起眼尋找，日爍已經為她拿來擱置一旁的硯台筆墨，筆尖沾了沾，像是沒握過刀警告小頭家一樣，神情溫和地遞上給她。
日爍補充道：「殿下不必過度在意，此帖在雙方畫押前，上頭的條約都能改。」
意思是就算其中一條感覺寫得怪了，也是能改的，不會一字定生死。
點點頭，千草子很快就把方才所說的全寫了上去，又加了新的幾條，這才轉了方向推給兄弟倆：「看一下，沒什麼要改的，就可以畫押了。」
「這是……」
小頭家只看了幾眼，眨巴了下雙眼，便抬頭確認：「小姐，這一旦畫押了，就不能作廢了。」
聞言，千草子點頭，擱下筆。
「……哥哥，真要畫押嗎？」小帳管憂心忡忡，上頭的條約他也看見了，這一簽下去，這三年就都得遵守上面的規則了。
小頭家沒有想太久，這幾年他們兄弟倆雖然日子過得去，平日能有飽飯吃，也有自己的店，但這並不能真正達成他們到子彈蟻國的目的，而他們眼前的這個帖子——或許正是一條得來不易的捷徑。
雙方都在帖子上做了畫押，千草子用食指指尖，壓在自己的簽名上落了費洛蒙氣味，闔上了帖子。
「如此，」小頭家拱手作揖：「往後三年，便預祝咱們和小姐，合作愉快。」
千草子頷首：「嗯，合作愉快。」
後續的細項談好，千草子並沒有多作逗留，兩人帶著布匹回到客棧，在千草子的春雨閣休息，原本日爍叫了人送水，但被千草子制止，只說有件事情要和他解釋，確認過周遭無閒雜人等，千草子攤開硬布，道：「能替我分割成這樣的大小嗎？」
「能。」
日爍點點頭，因為剪子在自己房內，便抽刀，按著千草子比劃出的大小切下，千草子拿起那硬布，側過頭問日爍：「今天是什麼日子？」
日爍道：「回殿下，是芒種十二。」
「芒種……你們是用節氣做月份啊。」千草子歪頭。
見千草子這樣的反應，日爍乾脆拿了張紙，提筆沾墨，寫下蟻族的記日方式。
蟻族很在意生存環境的濕度和溫度，注重天氣變化，因此按照每一個時段最明顯的氣候定了月份，也就是千草子所知道的二十四節氣，一年共有二十四個月，一個月有十五日，特定幾個月份會變成十三或十四天，跟二月總是少個一兩天一個概念。
「日爍。」
「在。」
千草子的神情異常凝重，發紅的雙頰看上去不對勁，日爍正想開口詢問，可千草子已經抬手用費洛蒙封住了房間內外，然後坐在床沿，倚靠著紋著花卉的床柱，低低地吐了一口氣。
——接下來，我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短時間內，你絕對不可以外傳。
啊啊，雖然可以理解他們的做法……但是明明都說了我討厭蟻族這種扭扭捏捏的性格，結果他們卻只是變得更小心了，搞得我也忍不住搬出我以前那一套社交規矩來。
有禮貌是沒問題，但是好好說話不好嗎？
要是可以快點見到本人就好了。
來到這裡也不少年了，他所知道的同鄉人卻幾乎不存在，許多都只是聽說，也有已經在演化蟲族裡位高權重的，那種類型也不適合冒失的去打擾，等於只停留在「知道對方存在」的階段，彼此完全沒有見過面。
是叫做「千草子」吧……如果可以跟她變成好朋友就好了。
彷彿感覺到青年的煩躁，其中一位黑衣男子用有些鱉腳的口音道：「山崎殿下，就快到了。」
喔？特意換成我們的語言，看起來子彈蟻王確實有好好安排人給我呢。
剛來的時候他十分辛苦，螳螂族用的語言和他熟知的有點像又有些不同，就像是地方方言一樣，帶著非常純正的口音，要辨識真的很困難，要來蟻族之前，子彈蟻王特意向他保證了會給他派去「能溝通的僕役」，現在倒是確定了對方是說到做到。
「我知道了，多謝你們。」
因為男子的口音勾起一股親切感，笑得燦爛的青年也禮尚往來的換了語言，刻意忽視面前兩位男子因過度緊張而引起的顫慄，看回了車窗外。
青年坐的位置比另外兩人都來得高，但那並非純粹是地位的緣故，青年的座椅是一張雕刻精緻的高凳，為他背後那對長度過腰下的翅膀留出了空間，但即便如此，搖晃不已的車廂依然讓他的翅膀被硌得有些痛。市集裡人潮眾多，再怎麼平穩的馬陸車，也得時走時停，坐起來安穩並非易事。唉，要是他的翅膀跟蟻族一樣可以重複生長脫落，那肯定很方便。
當青年看見男子們在車廂前脫去了背上的雙翅，他的臉上可是寫滿了羨慕，要不是他的身分在蟻族太惹眼，背上的翅膀也無法脫落重生，他才不要坐什麼馬陸車，用飛的多快啊！
「……咦？」
人潮洶湧間，他不知怎的，一眼便望見了人群中的那名女子。
面無表情的她對著手中的小木盒左右看著，似乎正在考慮要不要買下它。
「請稍微慢一些。」他說，男子之一立刻用信息素控制了馬陸，車速漸漸慢了下來，青年也得以在車廂逐漸接近那人時看得更加仔細。
黑長髮。東方面孔。明顯比周圍的蟻族還嬌小的身材。然後……
他看了看女子的身邊，果然在身側見到一位溫和笑著的紅髮男人，和女子說話間，正拿出錢袋子掏錢給攤販老闆。
「身邊還跟著一個紅頭髮的男人。」青年笑了笑，雀躍之情寫滿臉龐。
沒想到居然會比進宮還快見到本人呢。
青年往手邊的矮櫃上一抓，斗篷披身，兩位男子立馬知道不好，伸手就想要強行先到車門前攔住對方，然而只聽青年一句瀟灑的「我很快進宮，你們先去覆命吧」，便竄出車廂。
「殿下——」
「殿下不可——」
可兩人速度再快也沒法捉住青年，當兩人急忙出了車廂時，他早已直直鑽入了人群，連個人影子都見不著，青年特意進到幾間客人多的店裡繞了幾圈，等了一會兒才返回原來的大街上去，果不其然、他已經甩掉了本應緊跟在後的蟻族僕役，原先應該載著他到宮裡去的馬陸車緩緩朝王宮方向而駛。
抱歉啊，見到子彈蟻王的時候，我會向他解釋是我不喜歡有人跟著的。
有些後悔自己答應了讓子彈蟻王來接他，自己這番任性跳車的行為大概會讓那兩個僕役受罰吧，不過他真的是有些等不及了。
是說、一般僕役的話，果然不需要用到費洛蒙技能。
青年感應了下附近周遭街道，確認完全沒有方才那兩人的氣味，便咧嘴燦笑。
「好了，現在就來辦正事吧！」
青年拉起了斗篷的帽子，往方才女子所在的方向而去。
*
「殿下，這木盒子是要用在何處？」日爍邊盯著千草子手裡捧著的木盒邊問。
「裝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精緻度什麼的就不再參考範圍內了，可是這盒子的寬度既不夠裝書，高度也不夠存放藥瓶，內層全無分隔板，日爍只能試探性地猜：「莫不是香料還是藥丸？」
「……不是。」千草子有點無語，她看起來像是會用香料的人嗎？自己連衣服都不講究了，用什麼香料啊。但好歹日爍沒給她說出手鐲、釵子、耳墜這類的回答，也算是對她有點基本概念了。
只可惜「香料」這個答案還是有待加強。
「？」
明顯還不清楚為什麼千草子是這樣的反應，日爍聽千草子說了「接下來去布料行」，也還是笑著應了，在側邊一路跟著。反正該知曉的時候到了，千草子總會告訴他，不必急於一時，也算是他們倆相處至今的默契。
子彈蟻國盛產布料，街道上總少不了布莊，每隔幾間便有一家，千草子找了家昨日經過卻沒進店逛的簡樸布莊，裡面連招待客人的小二都僅有一位，小小的展示架上，所有被安置在上面的布匹看上去都擺放了有些時日，薄薄的蒙了層灰似的，顏色也因為長久擱置曝光而黯淡不少。
日爍不作聲，但他眉間微蹙，不解為何千草子要到這種地方來買布。
與日爍神情相反，本來撐著頭在櫃台後打瞌睡的店小二，在聽見千草子扣了兩下門時乍然驚醒，一瞧他們身上的裝束，立刻眼睛一亮的跳出來對千草子和日爍哈腰，又見日爍只瞧著千草子，登時明白兩人間誰話語權大，轉而對千草子笑開嘴問：「這位姑娘，可有什麼中意的花樣兒？小的給您介紹介紹？」
千草子道：「請給我最能吸水的布。」
「最能吸水的啊？那好，小的這就給您拿來，兩位客倌這邊稍等！」
沒見過如此直接挑布料功能的姑娘，愣了下才回神的店小二快手快腳給兩人上了杯茶水，急急忙忙往後頭跑了，日爍環視著店內，雖不言語，但千草子能感覺得到他的困惑，畢竟昨天走了這麼多趟布莊，千草子偏偏選了一間這麼破舊又沒人踏足的，當然會想知道理由。
尤其千草子提出來的商品條件也很奇怪，不是要漂亮的素色緞，也不是要繡有流行花紋的綢錦，而是強調功能的「吸水性」。
雖然知道千草子不太講究衣料，但是做為一名雌性，或多或少都會有點愛美之心，因此他以為千草子之所以來布莊，是想要挑衣服料子來著。結果不僅來了一間極小的店家，還直接略過了品相只挑作用，這很明顯就是有其他意圖。
這是為什麼？殿下需要這樣的布料做什麼？這幾日也沒見殿下有特別需要吸水物品的情況發生啊。
而千草子撇眼瞧著尤為不解的日爍，眼神逐漸漂移了。
蟻族從來沒有遇過召喚者，對於日爍這反應她能理解，換做任何一個遇過女性召喚者的蟲族，光是聽到「吸水性」這幾字，應該就可以明白千草子正在為未來將會迎來的尷尬狀況做準備。
——月信。
蟲族雌性沒有所謂的月信，有的話大約也是用蛻皮、化蛹這類的現象呈現，因此日爍並不曉得這件事。
雖說身體會隨著時間慢慢變成螞蟻，月信這東西也會消失，但至少現在千草子的身體還是人類成分居多，會來月信是很正常的。
只是這件事有點太微妙了，不僅超出了蟲族的認知，也帶有巨大的風險，千草子還不曉得該用什麼態度向身邊這隻雄蟻說明這些，萬一冒冒失失的說出口，把日爍嚇得喊自己失職，她不就又要被關回房間裡面，哪裡都不能去了嗎？
不行，好不容易脫離了休養地獄，我絕對不要再回去。躺在床上一個星期什麼的，太可怕了，無聊到想捶牆壁的那種可怕啊！
所以在向日爍坦白前，千草子決定要先做好最基本的準備，這樣日爍只要按照他所見的一切，按表操課的在相對應的時間，備好千草子現在正要製作的物件便好，也不至於讓日爍無所適從。
按捺著從晨起後就有些浮現的反胃感，千草子評估了下自己的身體狀況，暗想著做完正事之後就得老實向日爍表明得回客棧休息。
「姑娘，這幾塊是咱們店裡最吸水的了！」
店小二捧著五六種樣品布出現，花樣各異，顏色不一，上頭也沒有灰塵或陳舊的黃斑，看得出來店小二已經很努力想找出乾淨些的樣品，千草子將它們拿了起來，指腹摩娑樣本表面，很快就淘汰掉其中幾種，剩下兩項；日爍微微傾頭看著它們，見千草子擱到一邊的都是觸感相對粗糙的，便低下腰，湊到千草子耳邊，說：「這青黃色的是硬棉，名字中雖稱硬，但是以蘆束花根浸了軟化水製成，柔軟度夠，堅韌度高，軍中若缺少繃帶，會以此做代替；而這邊這塊朱紅色的，名曰彩絲，是日常中常見的用品，可以用在各種用途。」
各種用途，也就是說它類似於現代生活中的尼龍棉，加上了極好的吸水性。
千草子「嗯」了一聲，跟店小二要了它們各一匹，日爍一手攬著它們，另一手給了店小二一小袋碎銀，正要走出店外，日爍卻伸手擋住了千草子，警戒地瞇起雙眼，側過臉，對千草子道：「請您在此店稍等，勞煩夥計再多拿些緞子給小姐，小姐若有喜歡的，在下待會兒一併付了。」
見日爍這副模樣，千草子也不追問，轉身就回店內：「行，突然有急事嘛。」
日爍笑笑，把布匹交給店小二暫時保管：「是，小姐請稍等。不會很久的。」
千草子回到店內重新坐下，店小二果真拿了許多做衣裳的料子給她過目，好不容易來了一位付錢乾脆的客人，如果能再多哄哄，或許這個月的帳就有救了。
然而目的已經達成的千草子，對於那些商品沒有多大興趣，只是做做樣子的瀏覽，實際上她正在藉著這短短的時間休息，她的頭有點脹，也不曉得是不是發熱的緣故。
「這位小姐，可是在看衣服？」
千草子回頭，只見一位用斗篷帽子遮掩面孔的人站在店門口，隱約可見他的雙唇掛著笑，倒是沒什麼敵意，比較像是對她的反應有興趣。
然而——那個人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千草子整個人僵在原處。
久違的、隔閡感。
像是冰冷潮水即將淹沒咽喉，強大的水壓扼住了她的喉頭似的。
但，對方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那個人踏步進來，對著放在千草子旁邊的布匹瞧了瞧，有些驚訝似地歪了下腦袋，隨後猛然會意般的點點頭：「咦？這個、喔——是這樣啊。」
為什麼？動不了。
那個人的話語明明毫無威脅性，也沒有散發出壓迫的費洛蒙，可千草子的身體就像用鉛塊綑住了一樣，她無法移開視線，也無法讓自己移動到可以躲開對方的距離。
接著，那個人直接坐在千草子身邊，彷彿兩人本來就很熟悉的湊近她，載她的耳邊低聲地提醒：「對了，如果會不舒服的話，可以用袋鼬的胃囊晾乾，那個做成熱水袋很好。」
——！！
那一瞬間，因為過度接近的距離，千草子並沒意識到自己猛然散放出了壓制他人用的、鮮血的甜味。
她盯著眼前斗篷下的人，身體竄起一股冷顫。
他剛剛說了什麼？熱水袋……？這個人、他知道——
框啷。
極大的聲響喚回了千草子將近空白一片的思緒，紅色身影橫空出現在她的黑眸中，本該配在腰間的刀直直插入那個人原先所坐的位置，濃厚的藥草香蓋過了她的氣味，也讓千草子一下子彷彿解開禁錮，恢復了行動能力，立刻站起身來退到了高大的背影後頭。
「在下來遲，請小姐恕罪。」看斗篷人已經跳離他們一段距離，日爍才回身單膝下跪朝千草子請罪，若非方才千草子瞬間散發出了費洛蒙，他也不會察覺這兒居然出事了。
可惡，剛剛去驅趕那群影部的人花太久時間了。
「……沒事。」熟悉的人出現了，千草子的腦袋重新開始運轉，盯著那個斗篷人，卻發現自己怎麼都無法輕易開口說話。
看不清的面貌，讀不到的費洛蒙資訊，讓她莫名的緊張。
上回有這種狀況……還是在跟不同部門的、只知道名字的女同事們說話的時候……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千草子已經許久沒有這種窘迫感了。
「咦……這麼快就回來了，那好吧，之後再來找妳。」那個人看著日爍好一會兒，嘴角貌似因為愉悅上揚許多，拉了拉自己的帽沿，歪過頭對日爍身後的千草子說著，瀟灑地轉身就走：「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在那之前……希望妳能換件深色一點的裙子。」
深一點的裙子？他在說什麼？難道他誤會殿下是已婚配的雌性？
日爍望向平復了費洛蒙的千草子，雖然費洛蒙已經安定，但那股詭異的違和感並沒有消失，就算對方是突然出現，可千草子也不是容易那麼就會受到驚嚇的性子，更多時候反而會木著一張臉、瞪著死魚眼反擊，怎麼方才連防護牆都沒能施展出來，還讓對方靠得這般近。
默默把刀收起，日爍心裡暗嘆早知道這趟進來就不配刀了，雖然不配戴他的御賜劍，能有效避免被人一眼認出他是第一輔官，可遇到危險時，用起來終究沒有劍弓順手：「小姐可有受傷？」
儘管還怔怔的，可千草子搖搖頭回應，臉色卻少有的凝滯：「……日爍，剛剛那個人，似乎知道我是誰。」
看來沒法再延後了。本來想再多讓殿下寬心幾日……
日爍想起了子彈蟻王所有的影部，經過昨夜那番騷動，應該全數影部成員都知道召喚者已經來到國境內，估摸著子彈蟻王也應該曉得了，便沒什麼驚訝，只安定地說：「子彈蟻國實力堅強，情報消息靈通，這也是在下適才出去的原因，殿下不必過度在意。」
換句話說，就是子彈蟻國已經察覺他們來了。
既然日爍已經掌握情況，那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千草子點點頭，經過剛才那一番喧鬧，她連做樣子看看商品的心情都沒有了，倒是讓日爍付了不少安撫金給嚇得半死的店小二，他在千草子不小心放出費洛蒙的時候被壓制，幾秒間差點暈過去，幸好日爍來得及時，店小二這才只是受到驚嚇，反胃感和軟腳只是輕微的影響，但終歸還是妨礙了人家做生意，千草子和日爍都同意該給點補償才對。
「多、多謝客官……！」店小二捧著重量不輕的錢袋子，只覺得今日走了大好運，這些錢全是他獨自的小費，忙揮開頭暈目眩的不適感，對千草子道：「若小姐喜歡咱家的布，小的可以和咱頭家說說，日後只要是小姐來訂貨，多打些折扣，或者、給些小樣兒當贈品，您看如何？」
千草子望了店小二一眼，比起那個蓋著斗篷的人，面前這個眼睛裡閃著銅臭光的螞蟻還是順眼些，於是略沉思了一會兒。
畢竟她的確有著必須要解決的布料需求在。
『長腳家蟻國還沒有品質好一點的日常用料對吧？』
突如其來收到千草子的聯繫，日爍有些吃驚於她沒有用手抵住耳後便能有如此清晰的聲音，心道召喚者果然不凡，但為了在店小二前掩飾身分，他還是先和千草子說了暫時待在店外戒備，這才伸手抵住自己的右耳，觸角微動。
『目前是這樣，殿下可有什麼想法？』
『子彈蟻國既然盛產布料，我想找個穩定的供貨商。』
聞言，日爍微微皺眉：『恕在下直言，殿下若想找個供貨商，這店鋪的規模太小，恐怕連殿下小院所有僕役的一套衣裳都無法備足。』
要知道，千草子的小院僕役是人數極簡的那種，不只是因為大部分的近身事務皆由日爍負責，更因為千草子本來就不喜被人服侍，由此可知，這間店鋪在日爍的眼中，幾乎沒有任何可以招攬做長期供貨商的價值。
『我有其他考量，我們聽聽他們怎麼開條件。』
『是。』既然殿下有自己的考量，他便不會有其他意見。特意要了這樣破舊的小店，也許真是什麼必須掩藏的因素。
和日爍談好，千草子向店小二說了她對簽長期約有點興趣，店小二喜出望外的跑上樓，本想著頭家或許是個中年男子，沒想到卻是一對長相尚嫌稚嫩的少年兄弟，匆匆忙忙奔了下來、還幾乎要把頭殼給摔在了櫃檯前，對著千草子尷尬又難掩高興的嘿嘿笑著；千草子歪頭，只覺面前的兄弟倆並不似她已經見慣的蟻族，觸角略有彎曲，背上有著類似盔甲般的圓殼。
『殿下，他們不是蟻族。』日爍感應到了千草子的停頓，側過臉從窗口看了眼那兩兄弟，作出解釋：『他們是瓢蟲。』
瓢蟲？子彈蟻國內居然還有其他蟲族生活嗎？
殿下有所不知，子彈蟻國本身就是個外族貿易相對繁榮的地方，生產的布料豐富漂亮，吸引了不少蟲族的青睞，有許多蟲族商人會在做生意時於此停留，因此子彈蟻族對外來蟲族的容忍度也比其他蟻種來得高，自然就會有外來蟲族在子彈蟻國定居。
聽著日爍的說明，千草子望著那對好不容易從凌亂的櫃檯後爬出來的兄弟，他們背上的圓盔甲確實是瓢蟲用來藏住翅膀的外殼，兩人的殼上都是亮橘色黑斑點，倒也有些符合他們給人的初步印象。
兄弟倆都留著黑髮，只是一個清爽的束成冠，一個紮成高馬尾，略短的髮尾讓他看上去像是頂了一隻墨黑毛筆在頭上，他們乾笑著，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不是摔到客人面前那樣狼狽。
「小姐好，聽說您要和咱們談合約。」紮著馬尾的那一個開口了：「咱是這間店的頭家，這邊這個是咱的雙生弟弟，是這間店的帳管。」
順著自己哥哥的介紹，束著冠的弟弟朝千草子一笑：「小姐好。」
千草子頷首：「既然要談，我們換個地方會好一點。」
先不說兄弟倆把櫃檯摔得亂七八糟，日爍方才也算是差點把店給砸了，架子上的布料有大半都被震落在地，小店裡可以說是一片狼藉，這也是千草子讓日爍給錢時，他會給得如此乾脆的原因。
賠償損失，合情合理嘛。
兄弟倆對視一眼，也知道自家店門不適合久坐長談，索性讓店小二把門暫時關了，帶著隨後跟進的日爍和千草子一路上了二樓。
二樓有一間小小的茶室，從散亂在桌上的無數帳本，就可以知道這裡多半是由負責管帳的弟弟待著居多，兄弟倆手忙腳亂地整理起來，又讓店小二去重新沏一壺新的熱茶，這才清出兩個位置給他們坐。
好一通混亂後，四個人才圍著一張矮桌坐下，店小二則下樓去收拾鑾成一團的店面。
兄弟二人像是極少談過生意，有些靦腆，幾次互相對看後還是沒能開口，還是千草子先開的頭：「一個月要五匹彩絲，你們有辦法嗎？」
她也不打哈哈，反正她也不懂那些禮數，直接講正事最輕鬆。
「五匹？」小頭家歪頭：「這個數自然沒問題，咱們庫房裡至少有萬匹彩絲，每一個月給小姐五十匹都成。」
這個數沒問題啊？我還以為要求這個數量對他們來說已經很勉強了，看來這間小店鋪其實有個大倉庫吧。
千草子再問：「那每個月要百匹，而且至少十種色調，辦得到嗎？」
此話一出，小帳管就有些為難了：「這個數量……冒昧一問，小姐打算簽多久的約？」
千草子沒說話，比了一個三，日爍靜靜地聽著，斐眸裡閃過一抹驚奇。
從和切葉蟻王談條件那時起，他就有過這種感覺了，看殿下的模樣，總覺得她對於這樣談交易的場合，異常的具有進攻性，並不只是被動地等待著，不、就連等待都是殿下所使用的招，明明她本人說了，她對於解讀氣氛和社交並不擅長，可在這種時候，卻彷彿是棋盤上的執棋之人，一步步的將對方逼進自己想要的局面去。
如此，他能理解為何殿下向長腳家蟻蟻后要來的官職，會是「事務官」一位。
這樣子的人，的確很適合事務官。
小頭家問：「三個月？」
日爍搖頭回答：「是三年。」
「三年？！」
一聽這時限，兄弟倆都驚呼起來，日爍卻在心裡一黯，一般來說，簽約皆以年為準，再不濟也是說半年，可當千草子比出三的時候，這對兄弟卻認為是三個月，可見他們確實沒有什麼談生意的經驗。另外，從小帳管為難的表情來看，這店裡的供貨的確支撐不起一個小院，一個月百匹，這僅僅只是小院一般僕役兩日輪換的衣裳布料之數，還沒辦法再做更多呢。
只是，他也沒想到千草子能喊出這樣精準的數字，儘管在察看巨山蟻國私吞資源的送貨單時，千草子看了一陣子的貨品紀錄，可那不代表她就熟悉這裡的基礎單位。
在心裡欽佩著的日爍，沒有想到千草子只是依照她先前聽過的古裝劇，喊了兩個比較合理的數字而已。
在公司路過那些偷懶的同事身後時，姑且有瞄到幾眼追劇同事的手機螢幕真是太好了。
小帳管從一旁抽出了一本封面都翻到快破的冊子，又拿算盤好一通撥弄，撓了撓頭，好一頓糾結之後，彷彿下定決心似的說：「三年約、每月八十五匹彩絲，五種色調。」
千草子不為所動：「百匹。」
小頭家也跟著看了看冊子，牙一咬：「百匹就百匹，只是色調就不能那麼多。」
千草子幾乎要眼角一抽的吐槽，敢情這對兄弟是不是從沒想過能用其他布料代替？終歸是面無表情的忍了下來，伸手比了比一旁日爍抱上樓的硬棉：「八十五匹彩絲，五種色調，其餘十五匹用硬棉替代，只要原色。」
硬棉可以用作繃帶製作，也可以取少量充作她想要的那樣東西，可千草子叫了大量的彩絲，又是以充數為由叫的，如此混雜，才不至於讓人一眼瞧出她找布料供貨商做什麼。如今召喚者資訊量不夠，若讓有心之人知道了她會來月信，無法避免的會出現很多莫名其妙的插曲，千草子嫌麻煩，乾脆先降低概率。
兄弟倆壓根兒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操作，小帳管又翻了翻冊子，從往年的進貨量來看，確定了這樣的交貨條件，他們是能輕易交得出手也不困難的，隨即露出喜悅的笑顏，連忙點頭：「這樣可好，若按這個數簽單，咱們可以給姑娘打個折。姑娘怎麼看？」
然而，千草子卻道：「第一年就不必了，按原價，不用贈品，折扣從第二年開始。」
不知道他們給的布料好不好，若要及時抽身，就不能被養眼的折扣價綁住，第一年不取折扣，若真要毀約，雙方都不至於找不到台階下，照原價交易的，還能互相攻擊什麼？
只是這樣子的行為，在許多商人眼中，大約是挺蠢的。
『殿下，不再談談嗎？』果然，日爍用信息素私下問道。
在一個好東西見慣了的貴族面前，就是拿出貼金箔的料子，都不見得能讓他揚起讚揚的笑眉，能點點頭掠過幾眼就不錯了。何況這間店裡的東西，只能算是中等品質，也難怪日爍會想勸她再壓低價。
千草子回：『現在不是時候。』
等長腳家蟻國不再那麼需要彩絲，再來談降價也不遲。
千草子想慢慢把一些其他蟻國的常物帶進長腳家蟻國去，有了彩絲，想來那些僕役也不會只知道用金子來做衣服了。
同理，千草子在離開切葉蟻國之前，也談了筆簡單的協議，切葉蟻國除了會提供私路給長腳家蟻國，也會定期派人分享他們的農耕技術和一些簡易作物的種子，成交的條件，便是千草子要找出切葉蟻王長兄遇害的真兇。
雖說是順帶的目的，但也足夠成為讓千草子捨棄巨山蟻國，先來子彈蟻國的主因了。
「這樣對小姐不是很划算呀！」
小帳管也明白淺白的生意道理，對於願意簽長期約的客人，打折才能有一定保證前期會持續叫貨，可是千草子非但不這麼做，還讓他們按原價來，總覺得怎麼聽怎麼怪。
「如果覺得奇怪，你們不簽也可以。」那就當作沒這回事發生而已。
聽千草子這麼一說，小頭家有點沉不住氣，「唔」了幾聲，眉頭都要打結成一團毛球了，彎過身從櫃子裡又拉出一副朱紅色的布帖子，推向千草子，可一見那帖子，日爍斐眸當即銳利了起來，手握刀柄，警告意味濃厚。
見日爍這般，雖猜得到那或許是保證兌現承諾類的東西，但千草子也沒做任何反應，只是暗問：『日爍，那是什麼？』
『那是以費洛蒙押印的契約，若其中一方毀約，這件事便會記錄在費洛蒙中，就像犯罪記檔一樣，多半用在會有毀約嫌疑或多次背信之人身上。』日爍還凝著面前掏出這東西的小頭家，寒意滿滿：『敢對殿下使用此物，簡直荒唐。』
這樣，豈不是在暗指千草子殿下是個可能背信之人嗎？！
就算因為他們偽裝過而不知道千草子的身分，面對頭一次簽約的客戶，拿出這樣的帖子來，都是件相當失禮的事情，明擺著他們並不信任對方啊。
這一點想來小帳管也很明白，因為在他看見布帖子的同一時間，他也瞬間慌了手腳，急忙按住哥哥想把布帖子遞出去的手阻止道：「哥哥不可！」
你是瘋了嗎！這可是在談大生意啊？！拿這個出來，還談個屁？不被對方一刀斬下身首異處就不錯了！
小頭家汗顏，但仍憋著氣勢，對弟弟勉強一笑，遂轉過臉直視著千草子，硬著頭皮說：「咱這……的確有些冒犯，請小姐見諒，咱們只是小店，總歸要自保，若小姐說的是真的，自然不怕這樣的契約。」
千草子不語，接過了那朱紅帖子，掀開一看，上面什麼字都沒有，但她才抬起眼尋找，日爍已經為她拿來擱置一旁的硯台筆墨，筆尖沾了沾，像是沒握過刀警告小頭家一樣，神情溫和地遞上給她。
日爍補充道：「殿下不必過度在意，此帖在雙方畫押前，上頭的條約都能改。」
意思是就算其中一條感覺寫得怪了，也是能改的，不會一字定生死。
點點頭，千草子很快就把方才所說的全寫了上去，又加了新的幾條，這才轉了方向推給兄弟倆：「看一下，沒什麼要改的，就可以畫押了。」
「這是……」
小頭家只看了幾眼，眨巴了下雙眼，便抬頭確認：「小姐，這一旦畫押了，就不能作廢了。」
聞言，千草子點頭，擱下筆。
「……哥哥，真要畫押嗎？」小帳管憂心忡忡，上頭的條約他也看見了，這一簽下去，這三年就都得遵守上面的規則了。
小頭家沒有想太久，這幾年他們兄弟倆雖然日子過得去，平日能有飽飯吃，也有自己的店，但這並不能真正達成他們到子彈蟻國的目的，而他們眼前的這個帖子——或許正是一條得來不易的捷徑。
雙方都在帖子上做了畫押，千草子用食指指尖，壓在自己的簽名上落了費洛蒙氣味，闔上了帖子。
「如此，」小頭家拱手作揖：「往後三年，便預祝咱們和小姐，合作愉快。」
千草子頷首：「嗯，合作愉快。」
後續的細項談好，千草子並沒有多作逗留，兩人帶著布匹回到客棧，在千草子的春雨閣休息，原本日爍叫了人送水，但被千草子制止，只說有件事情要和他解釋，確認過周遭無閒雜人等，千草子攤開硬布，道：「能替我分割成這樣的大小嗎？」
「能。」
日爍點點頭，因為剪子在自己房內，便抽刀，按著千草子比劃出的大小切下，千草子拿起那硬布，側過頭問日爍：「今天是什麼日子？」
日爍道：「回殿下，是芒種十二。」
「芒種……你們是用節氣做月份啊。」千草子歪頭。
見千草子這樣的反應，日爍乾脆拿了張紙，提筆沾墨，寫下蟻族的記日方式。
蟻族很在意生存環境的濕度和溫度，注重天氣變化，因此按照每一個時段最明顯的氣候定了月份，也就是千草子所知道的二十四節氣，一年共有二十四個月，一個月有十五日，特定幾個月份會變成十三或十四天，跟二月總是少個一兩天一個概念。
「日爍。」
「在。」
千草子的神情異常凝重，發紅的雙頰看上去不對勁，日爍正想開口詢問，可千草子已經抬手用費洛蒙封住了房間內外，然後坐在床沿，倚靠著紋著花卉的床柱，低低地吐了一口氣。
——接下來，我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短時間內，你絕對不可以外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