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蒼青之劍映照於淺翠之瞳

　　都市整體都被無線電波覆蓋的委涅斯，要釐清通訊失靈──也就是電波受干擾的地方，不用花多少時間。
　　此時此刻通訊無法接通的場所，是位於市西區的委涅斯市立大學。
　　市立大學設有無線基地台。如果說司令體有意妨礙通訊，長駐該地點也十分合理。
　　委涅斯市內有多座基地台，只是一座被無效不會使整個通訊網癱瘓，但絕對不是沒有影響。
　　話是這麼說，也不能認為司令體會一直乖乖地待著。
　　要做的是在牠離開前把牠逮住。
　　兵貴神速，行動越快越好。
　　作戰的制訂由蕾婭作主導，這是洛斯特的提議。
　　親眼見識過蕾婭的指揮能力，霍恩德當然不會對此有異議。
　　蕾婭首先選擇放棄數處前方陣地，重新構築防線。同時讓部分人員撤退至中央廣場，穩固廣場一帶的防衛能力。
　　以防守戰略來說有利有弊，可是為了整頓反攻的戰力別無他法。
　　該豁出去的時候舉棋不定，能勝的仗也打不贏。霍恩德亦同意這點。
　　至於蕾婭對陣地的取捨、再構築防線的位置，以至調配人員時作出的即時指揮，蕾婭的手腕只能說是嘆為觀止。
　　歪獸的攻勢沒有停下，戰況時刻有變化。但就算出了什麼狀況，蕾婭也像早有預料一樣，馬上修正應對。
　　一切一切，全都無所不用其極。
　　人手調配進行流暢，新構築防線的防衛效率也非常顯著地反映在戰況上面。
　　要聽從一個準騎士的指示，最初還是有人會有微言。可是有身為名號騎士的霍恩德首肯，誰都只能乖乖地閉上嘴巴。
　　而且在見到蕾婭對作戰指示的成效後，不滿的聲音都一一消失了。
　　她的戰術指揮能力是貨真價實。
　　騎士一方的戰況尚居劣勢，但有了她料事如神的戰術指揮，令人覺得只要再有多一些戰力，或許能夠把形勢扭轉。
　　霍恩德也不是只有看著，他有嘗試要求作人手支援，可是並沒有得到批準。
　　結果他其實猜到，也知道不是有誰故意刁難。
　　在作戰期間，由局長親自率領的騎士部隊會在海港處的大型避難所設防。
　　雖然是精銳人員，但那邊騎士的數目並不多。而且局長率領的部隊，是騎士局備有的最後戰力，不是隨便就能挪用。
　　除此之外，也必須顧慮市民的心情。
　　直面五級歪獸災害這等異常危機，市民必定會恐懼不安。
　　只是瑟縮在一角發抖倒還好，要是調走人手讓他們誤會自己被拋棄，最糟糕的情況是──暴動。
　　做那種事對誰都不會有好處，但不能指望被心理壓力壓垮的人理性地思考。
　　在這種危急關頭，騎士局當然有請求外地支援。要是平時，與委涅斯相鄰的聯邦和帝國也會立刻行動。
　　但唯獨今次，他們無法期待兩國能立即派出援兵。
　　至於原因，是聯邦和帝國也在委涅斯受襲擊的同時，受到大群的歪獸攻擊北域邊境。
　　聯邦、帝國、委涅斯，三個地方同時受到眾多歪獸襲擊，這事態不尋常到極點。
　　蕾婭沒有因此而表現動搖，她只是平淡地述說：
　　「司令體曾經出沒在帝國，推測牠有對帝國作出與委涅斯同樣的偵察。既然如此，那該設想也有對聯邦做相同的事。考慮到整個行動，歪獸的最重要目標應該還是委涅斯，但為此打造其他地方無法插手的狀況，也是能夠想像得到的。」
　　她會這麼說，也就代表這狀況在她預料之中。
　　雖然蘭伊莎說她只是個兵書讀上腦的兵法狂……但無論怎樣看，那種神機妙算的能力，也不是這麼一句就能帶過。
　　「霍恩德你怎麼一臉認真了。在想東西嗎？真不適合你。」
　　「我偶爾也是會想想事情好不好……只是感概妳老妹實在太厲害了。」
　　「對吧。不過頭腦簡單的你學不來啦。」
　　「是學不來沒錯，但妳少損我一句是會死嗎？」
　　「反正你又不會在意。」
　　霍恩德是自他公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騎士局會委任他擔當三個騎士小隊的臨時中隊長，比起期待他的指揮能力，其實更看他名號騎士的身份能提升騎士的士氣。
　　這不是什麼值得一提再提的事，蘭伊莎更是再清楚不過。
　　雖然一見之下，她對自己的態度是和平時沒兩樣……
　　但霍恩德也不是白白和她相處多年的，她語氣上些微的變化，霍恩德還是看得出來。
　　具體點說，就是她現在心情很糟。
　　至於原因霍恩德是心裡有底。
　　「我說妳啊……果然還是不贊成那個作戰吧。」
　　在如何攻克司令體之上，蕾婭提出了一個作戰計劃。
　　說是作戰計劃，倒也不是什麼刁鑽的東西。
　　作戰本身單純明快。兵分數路向司令體所在的市立大學進軍。
　　編成數支部隊，分別朝各個方向進攻，冒求令司令體認為待在原地是最不容易被人發現，同時由一支不會引起歪獸注意的部隊，潛行至司令體所在之處對牠進行突襲。
　　換而言之，正面進行的攻擊是佯攻，突襲部隊才是討伐司令體的主力。
　　這一作戰會否被司令體洞悉──老實說是未知之數。
　　以電波受干擾地點作出的逆向探測手法，司令體或許也有發現到。
　　到時候，司令體有機會以自身為誘餌，以萬全的準備迎接突襲部隊。
　　討論至最後，擔任突襲部隊的人選，是洛斯特他們的５Ｃ班隊。
　　如此提議的正正就是洛斯特他們本人。
　　集合在中央廣場的騎士，體力和捻流也有相當的消耗。霍恩德所率領的三個小隊也是一樣。
　　現在是有喘口氣的時間，但這段時間是很短暫的。在這麼短的休息時間，能夠恢復多少作戰能力是可想而知。
　　說到戰鬥的話，很多人也是能繼續戰鬥，但那並非「最好狀態」。
　　論身體狀態最好的，是參與戰鬥時間最短的低年級騎士學院生。不過論任務的危險性和重要程度，誰都知道這不應交予他們負責。
　　司令體到目前為止都把自己的行蹤隱藏得很好，蕾婭推斷司令體應該是小型種。
　　體型是判斷歪獸戰力最簡單的基準。實際上雖然沒有那麼單純，但小型種很難會有中、大型種以上的戰鬥力。
　　考慮到突襲部隊的戰鬥能力、身體狀態和對現狀的理解度……洛斯特他們班隊確實是恰當的人選。
　　「優秀得令人傷腦筋呢，那些學生。」
　　「對啊……乾脆從正面直接殺過去，在那班傢伙到步前把那什麼司令體打爆還比較保得住面子。」
　　霍恩德自身會率領騎士，擔任其中一支佯攻部隊。
　　司令體的行動說到底只是推測，沒有必定準確的保證。牠無視突擊部隊，親自襲擊各個佯攻部隊的可能性也是存在。
　　佯攻和突襲，說到底也只是作戰實行前的定位。視乎情況，雙方要執行的作戰也有機會改變，所冒的風險也會有所不同。
　　而讓蘭伊莎心情惡劣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蕾婭提供了作戰失敗時──也就是突襲部隊與佯攻部隊全滅時的行動方案。
　　以一個周密的作戰計劃來說那是必要的。一次攻擊行動失敗不代表完結，也不能就此完結。
　　委涅斯五十萬人的生命，絕對不能放棄。
　　但作為教官……在蘭伊莎的場合更是作為親人，肯定不希望聽到那種東西，更不希望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令人傷腦筋的也不只學生就是了……」
　　轟隆！閃電從窗邊走過，隨即一聲雷聲響起。
　　「這雷聲還真大……蘭伊莎妳剛才說了什麼嗎？」
　　蘭伊莎好像低聲說了些什麼，但雷聲卻把她的聲音蓋過了，霍恩德聽不到內容。
　　「……沒什麼，只是在說雷聲還真會看時機而已。」
　　「咦？但妳說的時候明明還沒打雷……」
　　「別駁嘴。學生們就拜託你了。」
　　蘭伊莎以能夠動的左手一拳鎚向霍恩德胸口。
　　這一拳沒有用力，以她的身體狀態，就算用盡全力打過來也是不痛不痕。
　　但拳頭帶著的心意已經傳達到了。
　　他和蘭伊莎一樣既是騎士，亦是學生們的教官。
　　所以霍恩德明白自己還算幸運。
　　無法共赴，只能眼睜睜把學生送上戰場──這肯定是最讓人飲恨的一件事。
　　「……知道啦。我會連上妳的份一起盡力而為的──賭上我＜剛劍＞之名。」
　　
　　　　　　＊
　　
　　市政廳的大型會議室作為臨時的醫務場所，用作治療那些受傷的騎士。
　　洛斯特和荷莉正坐在會議室的一角。
　　「洛斯特，你手真的不會痛了嗎？」
　　如此問著的荷莉，正在檢查洛斯特上星期受傷的手。
　　「昨天覆診給醫生看過，傷已經全好了。荷莉妳太操心了。」
　　「剛治好的扭傷動得太激烈是很易復發的。這點我相信醫生一定有告訴你吧。」
　　「是有沒錯……但現在真的不感到痛。總之我會小心留意的。」
　　目標為討伐司令體的作戰計劃，將會由５Ｃ班隊擔任突襲司令體的部隊。
　　作出這個提議的人是洛斯特，他不可能不負責任得在此時退縮。
　　這一星期來為了養傷都沒有好好練劍，今天握劍時手感是略為生疏了一些，但不會痛倒是沒騙荷莉。
　　「以洛斯你的性格這番說話實在有點可疑……至少多做一點保險措施好了。」
　　荷莉取起了繃帶，纏上洛斯特的手。
　　她的手勢十分純熟，很快便把繃帶漂亮地在手腕纏好。
　　「這樣就好了。因為只是在關節有較大幅度活動時做了一點緩衝，我想是不會影響到正常的動作，你覺得怎樣？」
　　洛斯特戴回手套，用力握拳並轉了一圈手腕。雖然不能說感覺完全一樣，但既沒有不適，活動起來也不會感到有阻礙。
　　「……嗯，沒問題。謝了，荷莉。」
　　「不客氣。」
　　這時，有一把聲音叫著荷莉的名字。
　　「──啊、荷莉，現在有沒有空？可以的話能過來幫我一下嗎？」
　　叫她的是擔當５年Ｃ班戰術科教官的柯麗特。
　　她是不久前從其他防線調來中央廣場這邊的。因為柯麗特有初級的醫護執照，所以在這邊主導著傷者的治療。
　　「好的，柯麗特教官。那麼洛斯特，我稍為去幫個忙。」
　　「辛苦妳了。不久後便要開始作戰，可別太勉強自己。」
　　「這話由洛斯特來說實在有點那個呢。」
　　作了一個苦笑的荷莉站起身，走向正忙著的柯麗特。她從父母身上學來的醫術，現在的確是展現的最佳時機。
　　被安置在這兒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傷勢較重的人。
　　洛斯特沒有荷莉那種程度的醫療知識，繼續待著也派不上用場。為免妨礙到別人，他悄悄地離開了會議室。
　　一步出會議室，他就見到蕾婭在走廊中漫步。
　　「啊、洛斯特。」
　　而蕾婭也馬上發現到自己。
　　「蕾婭，來到這邊是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只是隨意走走而已。這邊……是安置傷患的地方吧？洛斯特才是為什麼來這邊了？」
　　「呃……這個嘛，因為荷莉來了這邊幫忙，我來提她一聲不要太勉強而已。」
　　實際上是荷莉擔心洛斯特手傷復發，她才把洛斯特拖來這邊就是了。
　　經荷莉觸診檢查後沒發現異常，為免蕾婭操心，洛斯特便決定不提手傷的事。
　　作戰開始的時刻已經定好，現在是給大家養精蓄銳的時間。
　　費恩和思露是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大堆零食，辦了個名義上叫補充體力的零食派對。洛斯特還以為蕾婭也去了那邊。
　　「零食派對啊……好像很歡樂的樣子。」
　　但看來蕾婭是現在才知道這一回事。
　　這也難怪，畢竟蕾婭在不久前還指揮著眾多騎士的行動，即使行動方針已制定好，指揮權也交回蘭伊莎，她還是沒有就此抽身不管吧。
　　基本上蕾婭的性格還是很愛親力親為。
　　「現在過去還來得及啊。」
　　「唔……還是算了。雖然有點對不起費恩他們，但現在實在沒什麼食慾呢。」
　　蕾婭乾笑一聲。仔細一看，她的臉色顯得有些疲累。
　　體力的負擔或許還好，最難捱的……果然還是心理上的負擔吧。
　　蕾婭執手指揮的期間，洛斯特也有從旁看著，也有補充一意見。
　　當中有不少人在收到蕾婭所下的指示後，確實地履行。
　　但也有少數人無法聯絡，或是中途失去聯絡──從此沒有了音信。
　　戰場之中，生和死的距離非常近。
　　這是沒辦法的事。可是要單憑這句話便整理好心情，還不成熟的自己做不到，大概蕾婭也是一樣。
　　「蕾婭……雖然我知道現在說這個已經遲了，但是……妳能接受我的道歉嗎？」
　　「唔……洛斯特是為什麼想向我道歉呢？」
　　蕾婭沒有對洛斯特突然的道歉感到訝異，只是平靜地問著。
　　「蕾婭妳所盡的努力，所做的一切，其實早已超出了妳應盡的本份……而讓妳非做那些事不可的責任，幾乎都在我身上。」
　　像蕾婭那樣縱觀大局策劃作戰……換作是洛斯特──不，換作是誰都無法做得那麼好。
　　這是蕾婭才能勝任的工作。洛斯特不認為讓她來做這個決定有錯。
　　然而，不能夠否認這會使她背負了過重的壓力和責任。
　　「的確，我是沒有想過才剛入學當準騎士，便負責了這麼不得了的工作。但以我個人來說，我可是很感謝洛斯特喔。」
　　「感謝？」
　　洛斯特一臉不解。被責斥和抱怨就算了，他沒想過蕾婭會向自己道謝。
　　「對，是感謝。說回來，我雖然問過洛斯特為何選擇與歪獸戰鬥，但卻沒有說過自己呢。機會難得，我也來說說好了，洛斯特你願意聽嗎？」
　　「呃……嗯。」
　　洛斯特沒有說「不」的理由。
　　蕾婭笑著說了一聲「謝謝」，開始傾述。
　　「我是從懂事以前就開始住在孤兒院的。論住在院裡的時間，我比很多人都長。也因為如此，我見過很多因不同理由而成為孤兒的孩子。洛斯特，你知道小孩變成孤兒，最多的理由是什麼嗎？」
　　「……是歪獸災害吧。」
　　即使如何加以防範，仍然無法把歪獸造成的悲劇完全阻截。
　　和歪獸誕生之初比起來，因歪獸災害犧牲的人是減少了很多。但有犧牲者會出現這件事，從來沒有停止過。
　　「對。雖然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但因這原因變成孤兒的小孩我見過很多。那些被無情、無理地奪走至親的孩子，那悲痛欲絕的哭喊、不知所措的眼神……我一個都沒辦法忘記。」
　　「蕾婭……」
　　蕾婭的聲音帶著痛惜，宛如感同身受一樣。
　　「雖然我明白自己一個小丫頭做不出什麼了不起的事。但只要多少能阻止那種悲劇出現……總覺得就沒有不去努力的理由呢。而且像騎士這種危險的職業，我也不太想讓孩子們來當。以上就是我會選擇當騎士的其中一個原因。」
　　「其中一個……還有別的原因嗎？」
　　「嗯，另一個原因洛斯特要不要猜猜看？」
　　被蕾婭這麼一問，洛斯特試著想了想。
　　她有很優秀的觀察力，對事物也有很深的理解──在此之上，她沒有忘記質疑自己抱有的『常識』。
　　自發地尋找歪獸的資料、探求著潛藏在歪獸背後的司令體。蕾婭一直努力不懈。
　　而這種努力的根源是來自──
　　「好奇心……？」
　　洛斯特說出答案。蕾婭「哇噢」地發出感概。
　　「厲害，洛斯特你猜對了。不過……這理由一旦說出來還是挺讓人害羞呢。」
　　「會嗎？我覺得這很正常。」
　　歪獸是誕生至今一切成謎的生物。
　　想理解牠們誕生的原因、想揭發牠們有著什麼秘密、想知道如何解決人和歪獸互相爭鬥的局面……即使當中有其他思忖，想要探究什麼的根源，都一定是源自好奇心。
　　「雖然本質上都是出於私心，但為了孩子聽起來還是有點樣子，為好奇心做事就單純很自私呢。只不過……嗯，對我來說，這兩個原因也很重要。哪怕缺了哪一邊，我都無法踏出腳步。」
　　「我是覺得沒這回事……為什麼妳在笑？」
　　洛斯特話說到一半，蕾婭噗哧一笑。
　　「不好意思，因為洛斯特的反應太如預想了。我啊，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也沒有善良得能無私奉獻自己。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因為有你才非做不可。而是正因有你──有願意相信我的洛斯特，我才能做到那些事。所以請讓我再說一次吧。洛斯特，我真的很感謝你。」
　　「……這有點太言過其實了吧。」
　　蕾婭的才能是貨真價實，而她想做什麼的心意也無容質疑。
　　堅強和善良確實存在於她心裡，和自己做過什麼事並沒有關係……何況自己真的沒做過值得一提的事。
　　「對我來說這就是真實。所以洛斯特，你想做的事也讓我來幫忙吧。由我們班隊擔當突襲部隊，最先提議的是洛斯特。綜合整個狀況，我覺得這判斷很合理，包括我在內班隊全員也同意。但除此之外，你就沒有其他想法了嗎？例如──想和司令體做個了決。」
　　「……蕾婭總是能說中一些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事啊。」
　　「自己的心是怎麼想的，很多時候意外地會當局者迷呢。」
　　「……我剛才也有說過，我並沒有想要報仇的念頭。可是，和報不報仇無關，在能與司令體戰鬥的情況下，問我是否想與之一戰……我大概是想親手打倒牠的。」
　　大概……自己是想替魯馮斯、想替羅伊、想替愛蓮……想替昔日的隊友們爭一口氣。
　　假若當時自己在場；
　　假若當時他們鍛鍊得更強；
　　假若事先對司令體有所意識。
　　那麼，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洛斯特知道，這種事到如今的想法並沒有意義，但他還是禁不住會去想。
　　「既然洛斯特你想做，那就放心做到底吧。」
　　「可以嗎？我覺得自己在說的事還挺任性的……」
　　討伐司令體是作為騎士的職責。
　　就算要做的事不變，身為班隊長的他也不該帶著私心來行動。
　　「洛斯特不是認同了滿是以私心行事的我嗎？只要結果是好的，其實沒人會在乎動機。我不是洛斯特，不會說懂你的心情。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和你站在同一陣線──就如你一直都站在我這邊一樣。」
　　「……這還真是可靠。謝了，蕾婭。」
　　「嗯。與道歉比起來，果然還是道謝聽起來順耳多了。」
　　蕾婭臉露滿意的笑容。
　　好了……下定決心吧。
　　多餘的事如果不用想太多。
　　想得再多也好，要做的事終究只有一件。
　　──將司令體打倒。
　　和昔日同樣的遺憾，洛斯特絕不容許再次發生。
　　
　　　　　　＊
　　
　　時間是晚上十一時正。
　　司令體討伐作戰正式開始的時刻。
　　霍恩德率領一隊騎士出發。就前進路線來說，他的隊伍與目標地點的市立大學挺接近。
　　出發還沒過多久，他們在中途已經遇到數波歪獸，幸運的是至還未有任何人掉隊。
　　「霍恩德前輩，我說……把突襲任務交給５Ｃ班隊真的沒問題嗎？」
　　走在霍恩德身邊的柯麗特問道。
　　市政廳傷患的醫療告一段落，為了多少彌補戰力，霍恩德把她帶了在自己的隊伍。
　　對於把突襲任務委任給５Ｃ班隊，柯麗特作為一名教官一開始也是反對的，但在自己和蘭伊莎的解釋下，她最終也是接受了。
　　「他們對現狀的理解可是比我們更加透徹，我們不能無視他們的意願吧？」
　　「這……的確。而且蕾婭同學的指揮真的十分出色，換作是我實在沒自信能做到同樣的事。作為戰術科教官的信心都碎一地了。」
　　「能坦率承認自己的不足是柯麗妹妳的優點。」
　　比起無謂的自尊心，認同對方的厲害更難能可貴。
　　「就說了前輩別叫人家柯麗妹了……但真的存在嗎？那個叫司令體的歪獸……」
　　「不知道。畢竟我也沒有真的見過。但如果真的存在，而我們沒有正確到認識這件事，那才是最糟糕的。沒有事比對狀況懵然不知更加危險。」
　　作戰已經開始了，霍恩德也有和參加作戰的人說明司令體的事。
　　對於是否有那樣的歪獸，依然有很多人抱持著懷疑。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句話經常聽到，但人會聽信謠言，很多時候都是建基於不會危害自己的前提上。
　　若果那是真正有危險的事，大多數人的態度比起相信，首先是會質疑。
　　「好啦，雖然我不會叫妳別擔心學生，但在那之前──我們還是要先做好自己的工作。」
　　霍恩德止住腳步，柯麗特還有其他人也一樣。
　　在他們眼前有一隻歪獸。
　　只是一隻，但是……
　　從傳來的情報中霍恩德是早知道了，但在今次歪獸災害中，還是首次與「牠」對上。
　　──僅僅頭部已經有成年人兩倍大的巨大蝰蛇。
　　巨大的體軀正阻塞著大道。
　　說是蝰蛇，但在身體兩側卻長著一雙粗狀的手臂。密佈著紅綠相間刺狀鱗片的身體，比例上也沒有蛇那麼長。
　　擬蛇種歪獸──培冬。
　　大型種的歪獸，單是其體型的巨大，看著也會使人不寒而慄。
　　「柯麗妹，培冬的目擊情報有多少隻？」
　　「……總共有三隻。一隻在最初的接戰中打倒了，而另一隻正在Ｒ８區域迎擊的樣子。」
　　為了讓突襲部隊行動更順利，各支佯攻部隊也不遺餘力引起歪獸的注意。
　　「也就是說這隻就是最後吧。」
　　這消息倒是不壞。
　　霍恩德把自己旗下的一個小隊留在中央廣場防守。在這兒的騎士是兩個小隊，還有自己和柯麗特。
　　對付大型種歪獸最低的基準戰力是兩個小隊，以人數來說是達標。
　　當然，那基準是以騎士的體態萬全為前題。
　　即使稍有歇息，戰鬥造成的消耗可沒有那麼快恢復。
　　在今次歪獸災害中戰鬥時間還短的柯麗特是還好，但霍恩德的捻流已經在幾場戰鬥後所餘無幾，體力亦不在顛峰狀態。
　　其他人的捻流剩量是比自己像樣吧，但體力消耗得大概比自己更糟。
　　「報告！歪獸群體正在接近，擬獅種……擬犬種……是由複數種類組成的小型歪獸群！」
　　一名負責警戒的騎士放聲喊道。
　　察覺霍恩德一行人的培冬，也開始動起原本靜待著的身體。
　　本來就只是勉強能對付大型種的戰力，再加上接近的小型歪獸群……狀況許可之下，撤退是明智之舉。
　　──但他們可沒這個選擇。
　　霍恩德不慌不忙，從肩帶取下巨劍，深灰色的捻流光隨即閃現。
　　「現在──委涅斯內有無數歪獸跋扈。」
　　面對著巨大擬蛇迎面而來的視線，他對一眾騎士揚聲。
　　「眼前的這傢伙和正過來的那些也只是其中之一。我們沒有放過牠的道理，也沒有和牠耗下去的空閒。」
　　學生們的對手是那隻未知底細的司令體。
　　和他們相比，培冬是既知的歪獸，接近中的那些小型歪獸也是。
　　比起知悉的對手，不知底蘊的對手要可怕百倍。
　　即使如此，霍恩德也不認為那些學生會輸。如果真的這麼想，霍恩德從一開始就不會允許由他們來突襲司令體。
　　他們一定能把事情辦好。既然如此，自己在這時退縮就太丟臉了。
　　不過……培冬嗎。
　　在以前把霍恩德左手硬生生咬下來的，正是這傢伙的同種。
　　當時的個體已被消滅，霍恩德個人也沒有因為丟了手臂，便對這種歪獸有什麼特別感情。
　　不過這也是個好機會。
　　當年自己在其他人的協助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牠打倒。
　　而現在的話──
　　「闖進委涅斯的歪獸一隻也不能留。給我拿出幹勁來，區區這點歪獸也無法擺平，可是會成為後輩笑柄的。全員！戰鬥開始！」
　　灰劍劃破空氣和雨點，霍恩德如此號令。
　　
　　　　　　＊
　　
　　５Ｃ班隊作為突襲部隊，職責是不被司令體察覺，抵達司令體的所在之處。
　　司令體一直隱蔽著自身的存在，騎士局至今的作戰都沒有把牠設定成攻擊目標。
　　如果很明顯地打著接近牠的主意，或許牠會命令眾多歪獸正面迎擊，爭取逃脫的時間。
　　要確實地將其討伐，必定要出其不意，直接狙擊司令體的所在地點。
　　佯攻部隊是很努力吸引歪獸的注意，但在地面要完全隱蔽行動還是不可能。
　　因此──他們運用了都市的地下水道。
　　因為正下著雨，雨水源源不絕流入下水道。水的流動變得急速，水位也升高到沾溼水道兩側的維修通道。
　　即使鞋底有做防滑處理，大家還是很小心，避免一腳踩到水路中。
　　地下水道曾有巴西利斯克出沒，本來也想過對方會不會在此埋伏，但蕾婭判斷這個可能性很低。
　　小型種歪獸要發揮最大實力需要數量，而狹小的地下水道，基本上不適合牠們作戰。
　　而且之前藏身在水道的歪獸，都被霍恩德發現並殲滅。
　　司令體應該已經知道在地下水道佈下埋伏行不通，只要牠有學習能力，想必不會重施故技。
　　實際上洛斯特他們在地下水道行進的期間，並沒有遇見半隻歪獸。
　　單靠地下水道無法直通到市立大學，洛斯特他們在最接近大學的出口離開地下水道，來到外面。
　　確認好周圍的安全後，洛斯特他們以各種不易發現的道路接近市立大學。
　　委涅斯是個建築物林立的都市，為了遷就路面電車移動，亦建有大量的天橋和地下通路。
　　能夠活用這些行進路線，全靠早前做的街況調查。
　　他們在沒與任何歪獸交戰之下，抵達了市立大學正門。
　　包含了研究所等設備的委涅斯市立大學，佔地面積有相當規模。
　　洛斯特嘗試了使用通訊機，但不論收發都不成功，與通訊機連動的耳機只有傳來雜音。
　　這樣便可以確定了──司令體就在前方。
　　洛斯特一行人從正門進入大學用地。入口廣場高度綠化而佔地廣闊，在街燈照耀的道路兩旁又種植了不少常綠樹，看起來景色就像一個公園。
　　眼睛是習慣了昏暗的環境，但因為樹木很多，導致能見度很差。
　　眾人小心注意四周的動靜，向著校舍主樓的方向前進。
　　主樓正前方是一個石造噴水池。周圍有著寬敞的空間，和路上比起來照明也較多。
　　從這兒能夠一覽入口廣場一帶。
　　「……看不到有歪獸啊。」
　　希昂說著。別說司令體了，他們連一隻歪獸也見不到。
　　在步入大學之前，已經確認過這一帶無法使用通訊。
　　司令體必然就在這兒。而在敵地深處，什麼都見不到反而不自然。
　　「不、有歪獸的氣息。」
　　詠肯定地說。就算看不到，既然她說有，那就一定沒錯。
　　察知敵意、氣息的能力，在班隊之中無人能出詠之右。大家相信著詠，沒有放鬆警戒。
　　司令體有可能知道自己被逆向探察，就算沒布下銅牆鐵壁的防守，也有機會設下圈套。
　　這是出發前就料到的事。
　　洛斯特他們跨過重重防守，直達此地。
　　司令體的行動非常慎重，這從很多跡象也看得出。
　　絕不現身人前，而對見到其一鱗片甲的人──格殺勿論。正因如此，司令體才能能把存在隱瞞至今天。
　　但洛斯特他們確實地意識到牠的存在，才會來到了這兒。
　　作為「識破牠存在」的人，司令體不可能會放過他們。
　　洛斯特抬頭往上看，樓高五層的大學校舍主樓，在委涅斯的建築物中算不上高，但在太近的地方還是難以看到頂端。
　　雨夜之下，在頭上好像有什麼閃了一下。
　　──反光。
　　被雨水遮蓋視線，燈光也無法照及那種地方，不能說看得很清楚。
　　但直覺很明確地訴說──有危險！
　　明明看不到全貌，卻好像與什麼對上了視線。
　　「全員散開──！快！」
　　洛斯特大喊著，架起雙劍。
　　隊友們還未知道是什麼事，但還是聽從命令各自退開。
　　下一秒──一雙有如劍的鋒利物體出現在眼前，撞到自己的雙劍上面。
　　衝擊透過雙劍傳到全身。鞋底磨擦著地面，那一擊逼使洛斯特後退了數個身位。
　　洛斯特的雙眼看著前方。
　　──從天而降的「牠」站了在面前。
　　身高有兩米以上，全身彷彿融入黑夜般昏暗漆黑。
　　以兩腳站立，沒有手掌的雙手有著一對鋒利劍臂。
　　背上有著從正面也能辨別形狀的隆起。看不到五官的頭部，就像一個全覆式的頭盔，長有一雙向後伸延的尖角。
　　沒有生物感，其全身就像穿著一副漆黑鎧甲的中世紀騎士。
　　那個身影，以「獸」稱之或許不太恰當。
　　「牠」的姿態，以歪獸來說未免太過像──「人」。
　　「「洛斯特！」」
　　隊友們呼叫著自己。同一時間，眼前的「牠」舉起一條劍臂，橫向一揮。
　　頓時──蓋過一切聲音的獸哮從四面八方傳出。
　　「！」
　　從樹木的隙間、從建造物的陰影後面，一隻接著一隻──成群的赤紅色擬獅亮出獸影。
　　是薩赫麥特，個體數……粗略一看也有二十以上。
　　從那有如施發命令一樣的動作，洛斯特就清楚明白了。
　　──那就是司令體。
　　跳出的薩赫麥特一步一步逼近班隊的眾人，大家背對背圍成圓形，互相掩護死角。
　　薩赫麥特一邊包圍一邊移動，那動作就像要讓隊友們遠離洛斯特。
　　原來如此……
　　由司令體對付自己，其他人則交由埋伏的薩赫麥特處理。
　　或許是因為最初察覺司令體的是洛斯特，牠完全將洛斯特視為頭號攻擊對象。
　　局面明顯到不用說明。會作這個佈局，代表司令體有十足的自信，能靠自己把洛斯特拿下。
　　──正合我意。
　　明確的分工對洛斯特來說並非壞事。
　　自己的隊友一點都不弱。薩赫麥特是委涅斯地區的常見歪獸，洛斯特相信他們有辦法搞定。
　　而自己也壓根沒有敗給司令體的打算。
　　司令體壓低身體，腳蹬地面躍向洛斯特。
　　洛斯特亦衝了出去，交抱雙腕做出劍技的起手式。
　　兩者互相接近，先出手的是洛斯特。
　　龍態劍．龍翼──
　　有如飛龍展翅，交差劍擊襲向司令體。
　　鏗鏗！
　　極為堅硬的觸感傳回雙手，瞄準司令體身軀的斬擊，被牠用一雙劍臂擋了下來。
　　──好快……！
　　到底司令體是何時將劍臂架到身前，洛斯特連看也看不清楚。
　　蒼青雙劍與漆黑劍臂角力，處於下風的──是洛斯特。
　　力量果然比不上……！
　　司令體以身體大小來說，能歸類在小型種。
　　但即使是小型種，牠也比洛斯特更加高大。單純的臂力，司令體遠在洛斯特之上。
　　人類在身體能力贏過歪獸的情況本來就很罕見，拼力量贏不過司令體是再平常不過。
　　為了不被司令體以力量壓倒，洛斯特回劍跳走。
　　司令體見機，踏步向前橫揮劍臂。洛斯特架劍擋下，但強大的衝擊力還是讓他凌空飛退數個身位。
　　洛斯特感到右上臂的地方傳來一陣灼熱。
　　他看看了一眼右臂，騎士制服已被割破，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剛才的一擊，洛斯特以為有好好擋下，但還是被擦到了。
　　騎士制服對外力有很強的防禦性能，同樣的攻擊如果是由肉身承受，可就不是一點皮肉傷就能了事。
　　……果然是怪物。
　　眼前的司令體和昔日出現在帝國個體未必是同一隻，但無疑牠非常強大。
　　……從那時起，已經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洛斯特站穩身體，重新握好手中的兩把劍。
　　在這一段時間之中，洛斯特並非什麼都沒做。
　　雖然已經不會自暴自棄，但他還是日復一日，投入心力鍛鍊自己。
　　以前的他也有過為夥伴報仇的念頭……不如說，不做些什麼便會被魯馮斯他們的死和周圍的壓力弄垮。
　　然而沒有對象的復仇之心無法一直持續。
　　洛斯特在那時首次知道，自己並不是個能夠記仇的人──不論是對歪獸，還是周遭對自己的惡意話語。
　　洛斯特與司令體再度交鋒，導捻劍與劍臂的交擊擦出了火花。
　　與其說是捻擊騎士與歪獸在交戰，那個樣子倒不如說是兩名劍士在交鋒。
　　雨水冰冷，洛斯特的內心卻彷彿有什麼在燃燒。
　　──深藏在心底深處，蘊釀已久的某種東西。
　　啊……原來如此。
　　因為沉澱了太久，也或許是過於習慣，洛斯特在長久的時間中也沒有發覺。
　　或許自己不是不會記仇。
　　要說那是恨意，倒也真的是恨意。
　　但那不是對司令體的憎恨，而是──對自己的悔恨。
　　洛斯特還是明白的，就算當時的他發現了司令體，也只是令事件多一了自己一個犧牲者。
　　不論作為見習軍人還是準騎士，這樣想也不太對，但當時自己是否處得了，其實並不重要。
　　無法與同伴並肩作戰到最後──一直都深存於心中的，是這一份遺憾。
　　劍臂一次又一次地斬破雨水揮來。
　　力量比不贏，速度及不上，那麼──就運用技巧。
　　洛斯特扭動手腕，避開劍臂的抵擋，劃向司令體的胳膊。
　　有如鎧甲一樣的軀體，有著不輸其外觀的堅硬，洛斯特的一劍只能劃出一道小小的傷痕。
　　──僅是一擊，但一擊就是一擊。
　　司令體首度退後。
　　牠沒有貿然進攻，像是重新審視洛斯特一樣。明明看不見牠的眼睛，卻感受到牠正投來視線。
　　洛斯特在這時發覺了司令體胸口上，有著一道淺淺的刃痕。
　　那不是自己砍出的，而是一道已經癒合的斬痕。
　　司令體是未被確認的歪獸，能夠令牠受傷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牠造出的犧牲者。
　　而那個斬痕，洛斯特有印象。
　　不能說是證據確鑿，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但真相無論是哪一訪，其實也沒關係。
　　洛斯特舉起左劍，劍鋒指向司令體。
　　一直以來無法觸及的存在，如今就在劍的前方。
　　──在自己手中之劍能夠觸及的距離。
　　與蒼青之劍一起，碧藍雙眸的視線直指司令體。
　　「──沒有第二次了。」
　　決心化作言語。
　　不是為了復仇，僅是為了捍衛自己重視的所有。
　　眼前的牠，無論是殺害自己以往隊友的兇手也好，不是也罷。
　　決不容許重蹈覆轍──唯獨這件事，是洛斯特早在心裡決定好的。
　　雙方再度交鋒。
　　主要的攻擊手段是雙手彷如刀劍一樣的手臂……而背上那個隆起的物體，大概是牠用來飛行的器官。
　　──那一架因空難墜毀的航空機。
　　騎士局和市政府把它列為意外處理，但那恐怕不是什麼意外。
　　航空機的飛行高度絕大部份歪獸無法抵達，能夠飛到高空的數種也沒有於委涅斯一帶的出沒報告。
　　──除了眼前這一隻。
　　司令體的第一擊便是從天而降的奇襲。
　　牠有飛行手段，而且──大概能飛到一般歪獸無法到達的高空。雖然沒有確信，但這麼一想，很多事都會變得合理。
　　不會放過目擊者的司令體，在將洛斯特等人殺絕之前不會罷休。
　　但要是牠真的開溜飛走，沒有翅膀的洛斯特阻止不了牠。
　　洛斯特可沒有打算把好不容易逮到的目標放跑。
　　因此──
　　洛斯特避開掠過頭頂的劍臂斬擊，瞄準司令體背上的隆起物發出劍技。
　　龍態劍．龍牙──
　　右手突放的刺擊刺穿司令體背後的隆起，和劍臂及有如鎧甲的身體相比，其硬度明顯較弱。
　　是否這樣就能奪去牠的飛行能力，洛斯特不清楚，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背後被擊中的司令體馬上揮臂反擊，在這種距離下洛斯特只好舉起左劍抵擋。
　　此時──一陣痛楚，竄過左腕。
　　痛楚最難耐的只有一瞬，但在分秒必爭的戰鬥，這僅僅一瞬卻是致命的──
　　
　　　　　　＊
　　
　　「蕾婭……！」
　　詠將一隻薩赫麥特打至半空。
　　那正好就是蕾婭戟槍能刺到的位置。蕾婭一聽到詠的叫喚，即把戟槍刺出。
　　被高密度的捻流之槍貫穿，薩赫麥特的命運就只有化為碳塵消失。
　　就算不是一個好戰之人，攻擊得手也不多不少會感到亢奮。
　　但蕾婭已經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到底是第幾隻了……？
　　蕾婭和班隊的同伴加起來，擊倒的薩赫麥特已經有十隻以上。
　　但包圍他們的個體數目怎看都沒有變少。
　　最開頭見到的大約有二十多隻……但在那之後卻有新的擬獅冒出。
　　同時包圍攻擊他們的薩赫麥特數目，一直都是約二十隻。
　　在這個場地，以蕾婭他們的人數為對手，這是最適合於擬獅進攻的數量。
　　維持著這個數量進行包圍，也就是說蕾婭等人一直處於承受最大壓力的狀態。
　　更何況──
　　「薇、薇露……是不是我錯覺，這些薩赫麥特好像比平時還要大隻……」
　　「……思露妳別說了……我本身明明都不太願意去想……！」
　　雙胞胎姊妹說的，其實大家也察覺得到。
　　與先前交手的個體相比起來，現在與他們戰鬥的薩赫麥特個體，身體明顯地大了一圈。
　　正與洛斯特交手的那隻未知個體，恐怕就是司令體。
　　而這些擬獅是司令體留在身邊的伏兵。那麼……大概是在同種歪獸之中，能力特別優異的個體。
　　「可惡……！這樣根本去不了洛斯特那邊！」
　　面對沒有停歇之勢的薩赫麥特，希昂沉不住氣咒罵。
　　隨著戰鬥經過，薩赫麥特有意讓５Ｃ班隊的成員遠離洛斯特和司令體。與最初相比，雙方的距離變得遠了很多。
　　雖然擔心洛斯特……但蕾婭他們也不是能擔心別人的狀態。
　　雨不大不小，雖然不是傾盤大雨，但在雨中戰鬥還是非常磨耗身心。
　　蕾婭有遠超常人的捻流感應值，其必殺的捻流共振光未有減退之色。
　　但和捻流不同，她有感覺自己的體力開始跟不上了。
　　蕾婭在騎士專校鍛鍊的時間還很短。
　　就算有參加騎士局的短期訓練，但蕾婭之前就讀的畢竟是一般學校。
　　與其他一直受騎士專校訓練的同學相比，訓練的質和量蕾婭都比不上他們。
　　體能、技術、經驗……就算再有幹勁，這些都不是短時間能夠提升的東西。
　　「蕾婭，妳還好嗎？」
　　靠到自己身邊的荷莉一邊問，一邊替精確步槍換上新的彈匣。
　　「……能說真心話嗎？」
　　「不要啦，會弄得我都想說喪氣話。」
　　費恩在荷莉更換彈匣的期間，連同她的份把射擊支援做好，牽制著薩赫麥特的接近。
　　雖然沒有蕾婭那麼狼狽，但大家都說不上有餘裕。
　　捻擊騎士是以自身性命與歪獸相搏的職業，她一直都以為自己明白。
　　但在親眼見到蘭伊莎受傷時，蕾婭才知道自己其實還未真正暸解。
　　──無時無刻與死相鄰。
　　和歪獸打交道就是這麼一回事。自己是如此，身邊的人亦一樣。
　　手握戟槍的手還帶著熱意，但與之相反，精神卻快要變得頹喪了。
　　這時，一聲彷彿金屬交擊的聲響傳到耳邊。
　　即使四周盡是雨聲和獸吼，那個聲音還是響亮得不能忽視。
　　反射性地朝傳來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一柄長劍被高高地拋到天空，然後插落地面。
　　閃耀蒼青色捻流光的長劍──是洛斯特的劍。
　　不好的想像閃過蕾婭腦海。
　　蕾婭馬上尋找著蒼青之劍的主人身影。從遠處仍可見到蒼青的刀光劍影，可知洛斯特仍在奮戰。
　　她稍為鬆了一口氣，但也知道不能樂觀。
　　少了一柄劍的洛斯特，肯定正陷入苦戰。蕾婭看出洛斯特一直想跑向脫手之劍的方向，想把劍撿回，但卻遭司令體屢屢阻止。
　　司令體必定是個強敵，但洛斯特可是能把雙裝劍舞弄得有如自己手足。
　　這樣的他，劍會那麼易被司令體打得脫手嗎？不……慢著。
　　不久前與中型擬牛種戰鬥時，洛斯特也試過把劍弄掉。
　　因為那時幾乎是洛斯特單挑中型歪獸，出點狀態也是可以理解。
　　可是那時和現在，洛斯特也是弄掉了手上的劍。
　　僅僅一次或斗是不幸，但同樣的情況接連發生可就不同說法。
　　一個可能性在蕾婭腦中閃過。
　　「！莫非是洛斯特的手……！」
　　而荷莉亦在同時得出與她相同的答案。
　　距離扭傷時已經過了一星期，扭傷本來是治好了。
　　然而劇烈的戰鬥對手腕構成的負擔，使洛斯特的扭傷復發根本一點都不奇怪。畢竟扭傷本來就是很易復發的一種傷。
　　想起來，洛斯特剛才還特地去了一躺暫代醫務場所的會議室。
　　明明應該要早點察覺到的……！
　　得出結果的要素蕾婭都知道，但直面的狀況過於複雜，花費了想像以上的心力，使她不知不覺疏忽了。
　　她痛恨自己的失策，但現在沒時間給她反省。
　　蒼青之劍的捻流共振光漸漸消褪。
　　──但劍就佇立在那兒。
　　就像在宣示自己還在一樣，拚死不讓僅餘的光芒消失。
　　處於劣勢仍然絕不放棄，劍就有如其主人一樣。
　　不能放著不管──倚仗這鼓思念，蕾婭筆直地朝蒼青之劍邁出腳步。
　　薩赫麥特不會放過想突破重圍的蕾婭。應該說，牠們一直都在等待著有人落單。
　　但蕾婭並非單獨一人在戰鬥。
　　「蕾婭……！快去……！」
　　詠擋在蕾婭的右邊，躍身掃腿把一隻薩赫麥特擊退。
　　「真是個要人照顧的班隊長大人啊……！」
　　費恩同時擋住左邊，揮動嵌刃步槍，砍下襲向蕾婭的另一隻。
　　「蕾婭！交給妳了！」
　　「去吧！蕾婭！」
　　從前方攻來的歪獸，荷莉以連續射擊牽制牠的動作，再由希昂揮劍把牠斬倒。
　　「小蕾！快去幫洛隊長！」
　　「嗯！這兒我們會想辦法的！」
　　思露和薇露兩姊妹護在身後，不讓薩赫麥特乘機偷襲。
　　班隊的大家為她開通了道路。
　　在心中默默向大家道謝，蕾婭走向劍所在之處。
　　沒有停步的她直接握住劍柄，將劍從地面拔出。
　　蒼青色的餘光尚存於劍上。
　　「洛斯特──！」
　　跑向手中之劍的主人，蕾婭把劍朝他擲出。
　　
　　　　　　＊
　　
　　洛斯特以右手僅餘的一柄劍，抵禦毫不間斷地襲往自己的劍臂。
　　剛才，他因為左手腕突然發出的激痛，鬆開了左手的劍，整柄劍被司令體的斬擊擊飛到遠處。
　　手的痛楚他還記憶猶新。如荷莉所擔心的一樣，手腕的扭傷復發了。
　　洛斯特是有意識著減輕左手的負荷，荷莉也有顧慮到這點，幫他的手腕纏上繃帶保護。
　　要是面對一般的歪獸，可能並不會出事。
　　但和司令體的戰鬥，和以往戰鬥過的歪獸分別太大了。
　　司令體的劍臂不只沉，而且很快。與那雙劍臂的對砍，就好像和一個手持兩柄大劍的劍士交手一樣。
　　自然界的生物為了確實逮住獵物，大多數都專注於「一擊」。「連擊」是人類使用武器的一種技術。
　　不知是否其外型導致，司令體連戰鬥方式，也是比起「獸」更像「人」。
　　與一般歪獸戰鬥，大多攻擊都能看準時機迴避。在對方露出破綻時予以反擊。
　　但司令體的劍臂連擊只靠迴避並不足夠，必須要同時舉劍招架才能勉強抵擋住。這是洛斯特左手腕傷勢復發的主因。
　　要害是好不容易守住了，但身上各處的傷口卻一個一個地增加。
　　總之……首先要把劍拿回來──
　　要完整發揮自己的劍術，雙裝劍是必須的。然而每當洛斯特想前去拾劍時，司令體都會擋住他的去路。
　　而且──司令體越打越棘手。
　　不是因為自己手上缺了一把劍，也和不斷被削去體力無關。
　　牠在不斷調整與洛斯特──與用劍之人戰鬥方法。
　　司令體是擁有高度思考能力的歪獸個體，這種能力不只是指揮，在戰鬥之中也有顯現出來。
　　──長此下去會沒有勝算。
　　心中明白一定要想辦法，但洛斯特單是抵禦司令體的攻擊已費盡了氣力。
　　他苦惱不已──而此時，他的眼角餘光見到了少女的身姿。
　　在雨中仍然不失光採的銀白長髮，手中的戟槍在黑夜之下閃耀純白色的光輝。
　　「洛斯特──！」
　　是蕾婭。
　　她正跑過來，一手握住自己的戟槍，而另一隻手──正拿著自己掉失的劍。
　　察覺到蕾婭的不只自己，司令體也一樣。
　　「──接住！」
　　蕾婭把劍擲出。閃爍著微弱蒼芒的劍劃破雨點，凌空飛來。
　　司令體揮動劍臂，想一手把劍撥走。
　　鏗──
　　劍臂打到了劍上。可是──劍並沒有被擊飛。
　　在司令體的劍臂碰到劍之前，洛斯特已緊緊抓住了劍柄。
　　扭傷的左手腕承受著劍臂的威力，傳來劇痛。
　　但這不是防不勝防的痛楚，洛斯特已經做好會痛的心理準備。
　　既然如此，那多少的痛楚──還是忍耐得住。
　　蒼青色的捻流共振光，再次充斥全柄導捻劍。
　　「喝啊啊啊啊！」
　　為了分散痛楚鼓起氣力，洛斯特放聲咆哮。
　　或許是沒料到洛斯特能抓住劍，也或許是被洛斯特的氣勢鎮懾住，司令體的劍臂被洛斯特的左劍架開。
　　一瞬的空檔──洛斯特把雙劍合而為一。
　　即使是司令體的速度，也無法阻止這嫻熟至極的動作。
　　洛斯特踏穩地面，把合體雙裝劍高舉到頭上。
　　與司令體的交手中，洛斯特在此之前一次也沒有展示過合體雙裝劍。
　　司令體以很快的速度習慣自己的劍速和力度，他與司令體交手不久便發現到了。
　　所以他特地藏起了這一手。
　　龍態劍．龍降──
　　有如龍俯衝而下，裂帛的斬擊直襲司令體的胸膛。
　　司令體企圖用右臂回防。以其臂力和劍臂的強度，即使是「龍降」恐怕也能擋下來。
　　然而劍臂卻未來得及回防。
　　──因為牠習慣了。
　　雙裝劍是能在戰鬥中快速改變武器特性的武器，合體雙裝劍的破壞力，遠遠高於雙劍形態。
　　而「龍降」是洛斯特的劍技之中，最高威力的一招。
　　──「紮根於腦海的常識，會將被認為『不可能』的選項排除」。
　　習慣了洛斯特一路以來的劍速和力量，牠對這截然不同的一劍才會「錯判」了。
　　──這就是勝負的分水嶺。
　　蒼青的劍軌，在有著舊傷的司令體胸口，斬出一道深刻的新傷。
　　大量的黑色粒子從司令體胸口噴出。被砍中的牠，退了數步跪到地上。
　　這一劍非常確實。以攻擊的位置和司令體屬於小型種的體型，無疑是致命的一擊。
　　但是──有奇怪。
　　並非看得出有什麼異常，但司令體只是跪於地面，沒有倒下去的跡象。
　　再補一劍。由出現想法至身體行動，所需的時間還不到一秒。
　　只不過──還是遲了。
　　司令體那看不到眼睛的頭部，在一瞬間閃現了目光。
　　那目光所及之處──並非洛斯特。
　　
　　　　　　＊
　　
　　猛劍有如飛龍從天而降，斬過司令體胸口，數量非比尋常的黑色粒子從中噴出。
　　被斬的司令體後退跪地。
　　然而，司令體卻沒有就此倒下，而是──在下一瞬倏地出現於蕾婭面前。
　　咦？
　　連驚訝也未來得及，蕾婭便感覺到有什麼拉扯住自己，接著便是一道強大的外力，令她雙腳離地飛開。
　　不知過了多久，體感上好像很久，也好像是一瞬，她因撞到什麼而停下。
　　衝擊使蕾婭頭暈眼花。
　　發生了……什麼事？
　　焦點未定的淺翠雙眼，漸漸看得到周圍。
　　自己正身在主樓前方的噴水池中。
　　騎士制服有防水的功能，但也有其限度。
　　原本身體就被雨水弄濕了不少，但現在腰部以下都浸在水中，格外冰涼。
　　在意識到冷的同時，她想起突然出現在咫尺之間的司令體。
　　我是被司令體打飛到這邊來的？
　　騎士制服作為防護服很高性能，但也不可能把衝擊完全抵消。
　　自己完全反應不及，承受司令體的一擊不可能會沒事。
　　可是實際上，蕾婭並沒有感到多少痛楚。
　　「……咦。」
　　她馬上便知道了答案。
　　回頭一看──洛斯特正在自己身後，墊在她與石造噴水池之間。
　　「洛斯特……？」
　　蕾婭呼喚著他。然而他一點動靜都沒有。銀鈴之聲在淅淅雨聲中徒然消逝。
　　不用想也知道，是洛斯特救了自己一命。
　　他的騎士制服有多處損傷，從中能夠窺見尚在淌血的傷口。
　　頭部無力地垂下，濡濕的淡金頭髮遮住了視線。
　　水池旁邊的燈光照出滑過他臉頰的鮮血，血液滴落池中，在混合雨水的水池裡化開。
　　司令體再次來臨兩人面前。
　　牠的胸口仍然噴灑黑色粒子，但量已經比剛才少很多。
　　司令體的身體形狀，和之前相比有了各種變化。
　　原本像直身刀劍一樣的手臂，形狀變化扭曲。背部的隆起大大地張開，宛如鳥類的羽翼。
　　頭上向後伸延的尖角變為向前伸延。沒有五官的頭部，從頭部中央綻開了一個感受到視線的金色開口。
　　外形變得比之前更加不祥，有如手持兩柄魔劍的漆黑狂戰士。
　　這不是自己應付得來的對手。不論是直覺還是通過狀況分析，蕾婭也只得出這個結論。
　　傷痕累累的洛斯特依然一動也不動。
　　猶如魔劍的手臂高舉，朝蕾婭揮下。
　　只是這麼單純的一個動作，但是蕾婭避不了，也擋不下。
　　她的身體無法動彈。明明戟槍奇跡似地還握住手中，但半根手指都不聽自己使喚。
　　雨點落下的速度、劍臂揮下的速度，彷彿全都變了慢動作。
　　一切都在減速，總覺得被劍臂砍中的痛楚也會延得很長。
　　然而自己的身體沒有被撕裂。
　　傳進耳中的──是劍刃交擊的聲音。
　　而映入淺翠雙瞳的，是把漆黑魔劍擋下的蒼青之劍──
　　
　　　　　　＊
　　
　　頭和背撞上石造的噴水池，痛得令洛斯特懷疑自己會不會昏倒。
　　不……事實上真的昏倒了吧。雖然時間很短，但自己確實失去了知覺。
　　頭又痛又暈，意識還有點矇矓。
　　可是要安樂地睡一覺，現在還是太早了一點。
　　洛斯特以雙手握持合體雙裝劍，擋住司令體揮下的劍臂。
　　左手也許很痛吧，右手也不確定會不會痛，畢竟他全身上下早就痛得不得了。
　　──但是，蕾婭就在身邊。
　　佇立於眼前的司令體，外貌和剛才相比有了若干變化。
　　原來如此……這才是真正實力嗎。
　　兇恨的生物大多從外表便能察覺其危險，這是人類避開危險生物的本能。
　　現在的司令體，如果說之前的姿態像個身鎧甲的騎士，那現在或許能夠稱作狂戰士了。
　　兩條劍臂也變得像傳中之中受詛咒的魔劍一樣，使見者生畏。
　　但這不會令洛斯特膽怯。
　　「……我說過了。」
　　司令體是否聽得懂人語，洛斯特不知道。
　　但這不重要。
　　「──沒有第二次了。」
　　眼神恍惚的碧藍雙眸，再度點燃起鬥志。
　　既然司令體還未倒下，那自己就只有再加把勁。
　　軍校時代、失去同伴的自暴自棄、轉入騎士專校……不論何時，不論心情，洛斯特也一直在鍛鍊自己。
　　過去的努力，賦予了他此時此刻站起來的氣力。
　　另一臂揮來，洛斯特把劍分作兩柄，把另一條劍臂也擋住。
　　司令體的力量比之前更強。
　　這大概是牠藏下，為了出其不意翻盤的一手。和洛斯特如出一徹的做法。
　　雙劍與劍臂拼氣力，司令體本來就不可能輸。司令體變得更強的現在更是如此。
　　可是──或許是對洛斯特仍能戰鬥感到訝異，司令體反而退後保持警戒。
　　就算變得更強，司令體過度的慎重好像還是沒變。
　　洛斯特的身體狀態不太妙，戰得越久會越不利。恐怕意識稍一鬆懈，意識就會與身體斷線。
　　可是也多虧司令體有這份謹慎，他有時間對蕾婭說幾句話。
　　「蕾婭……站起來。」
　　洛斯特語氣平靜。
　　沒有懇求，並非命令，亦不是責斥。
　　他有的只是信心。
　　蕾婭還坐在水池之中，差點就送命的恐懼使她無法動彈。
　　但她一定不會在此時止步不前。
　　蕾婭有著過人聰慧，只要有那個意思，她有比一般人更多的選擇。
　　要拯救更多小孩的道路多的是，要滿足好奇心的方法亦有很多。但她在這之中，還是選擇成為捻擊騎士。
　　她身為一般學校的轉校生，有著能夠立即運用在實戰上的戟槍技術，而戰術知識更是超卓。
　　這不是一句有天份就能解釋。
　　她來到委涅斯後做過的各種努力，洛斯特是知道的。想必一直以來，在洛斯特認識以前，她也做了很多很多的努力。
　　她的決心、她的努力，並不會遜色於她的才能。
　　「司令體很強，但我可不會認輸。蕾婭，妳甘心嗎？走到這一步，結果還是不行，這樣妳就滿意了嗎？」
　　她盡的努力，讓她觸及了司令體──觸及了歪獸背後的一個真相。
　　那麼──就此便滿足了嗎？當然不可能。
　　要振作起來，憑此便足矣。
　　有別於雨水的水聲從身後傳出。
　　蕾婭從水池中站起，與自己並肩而立。
　　「……我今天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好哄。又或是說洛斯特很有哄女孩子的才能？」
　　「這聽起來實在不是麼好才能呢……」
　　蕾婭的聲音帶著一抹笑意。
　　洛斯特不認為自己有那樣的才能，自己的說話也沒有推動別人的力量。
　　能驅使人行動的，不論何時都只會是本人的意志。
　　「洛斯特，你的傷……還能支持住嗎？」
　　「放心吧，在打倒那傢伙之前我絕對不會倒下。」
　　身體發出的全面抗議，早就被洛斯特無視了。
　　「……你既然這麼說，我就相信你。我想看清楚牠的動作，洛斯特，能拜託你嗎？在未看清的情況下，我沒有能力與牠對招。」
　　「沒問題。」
　　回應了蕾婭，洛斯特提著雙劍騁馳。
　　見洛斯特發動攻勢，司令體一腳蹬地，以比洛斯特快一倍的速度衝來。
　　──劍臂與雙劍再度交鋒。
　　拼力氣贏不了。深知這點的洛斯特，一有機會便箭步移至司令體的側面。
　　單是這樣當然無法把牠打倒。司令體的動作快得驚人，屢屢把洛斯特的攻擊擋下。
　　每度交鋒都傳回沉重的手感，連繫意識的細線正在動搖。
　　但自己應承了蕾婭絕對不會倒下，既然她相信自己，那自己就必須言出必行。
　　司令體視為目標的不只有自己，牠一定也一直在注視著蕾婭。
　　剛才明明砍中牠的是洛斯特，但牠在恢復過來，身體變容之後，卻是率先攻擊蕾婭。
　　其實這行動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對手只有自己一人，雖然不想承認，但恐怕自己已經被司令體砍倒。
　　救了自己一命的，是蕾婭送回來的劍。對司令體來說，蕾婭這個意料之外的因素想必非常礙眼。
　　但司令體還未明白蕾婭真正厲害的地方。
　　「──洛斯特！蹲下用右劍斬牠的腳，再順勢翻滾離開原地！」
　　蕾婭放聲指示，洛斯特在思考之前便照著行事。
　　他一蹲身便感受到劍臂在頭頂上方掠過。洛斯特揮出右劍橫斬司令體小腿，順著斬擊之勢滾動。
　　──前一秒洛斯特所待的地方，另一條劍臂正深深斬到地面。
　　蕾婭的指示正確無比。
　　觀測對方動作間的細微變化，預測接下來的行動──是蕾婭的拿手好戲。
　　就算聽不懂內容，司令體還是能理解這是蕾婭做了什麼。
　　牠瞬即改變目標，背上的翅膀大大張開，飛向蕾婭。
　　洛斯特馬上起身追趕上去，而蕾婭亦是有了準備，把戟槍架起，做好迎擊準備。
　　配合著強大衝力，司令體的劍臂揮向蕾婭。
　　面對逼近的司令體，蕾婭表情緊張──卻沒有懼色。
　　司令體斬擊戟槍的槍柄。
　　鏗的一聲，發出純白捻流光的槍柄被擊飛。
　　──但擊飛的只有槍柄而已。
　　手持著槍刃的蕾婭依然好好站在原地。
　　蕾婭所使用的戟槍，刃部和槍柄能夠拆開，分別作為短身兵刃和棍棒使用。
　　她使用了戟槍的長柄，引誘司令體揮出劍臂。
　　大膽，但卻經過合理計算──很有蕾婭風格的一手。
　　洛斯特在這時趕到，他和蕾婭分別就在司令體的左右兩邊。
　　兩人交會視線的時間只有一瞬。
　　對此時的他們來說，話語也不需要。
　　洛斯特拼合雙裝劍，向司令體揮劍。
　　司令體也以劍臂還擊。劍臂擊到合體雙裝劍，洛斯特以全身的氣力將其架偏，蒼青的劍身沿著劍臂向司令體推進。
　　先是攻擊蕾婭，再而攻擊洛斯特，司令體向著兩個不同方向揮動劍臂。
　　就算有著怎樣的身體能力，也不能違抗力學。
　　雖然只會是一瞬，但牠在此時露出很明顯的破綻。
　　蕾婭看準這時機，刺出了手中只餘下槍首的戟槍。
　　洛斯特的劍深深砍進司令體身上，在牠的胴體再砍下劍痕。
　　戟槍的槍首從司令體腋下刺入，陷進牠的身體裡。
　　黑色粒子從兩個傷口噴出。
　　不過──還未結束。
　　司令體在劍臂上注入力量，再一次斬向蕾婭。
　　蕾婭把槍首抽回，把它像短劍一樣架起，抵擋劍臂。
　　劍臂與純白槍首的交擊聲傳出。
　　
　　「咦──」
　　
　　然後──驚聲自蕾婭口中傳來。
　　蕾婭成功擋住了斬擊，然而她手中的戟槍槍首亦應聲碎裂。發出純白色光芒的捻應合金，化為一片又一片的碎塊飛散。
　　而司令體擊的劍臂亦是一樣，前端在與槍首交擊之際粉碎崩解。
　　起動狀態的導捻武裝有極高的剛性和強度，但決不是絕對不毀。能夠把司令體的劍臂毀掉，或許是拜蕾婭那過人的捻流所賜。
　　情況或許能說是兩敗俱傷，但明顯對蕾婭更為不利。
　　蕾婭已手無串鐵，司令體的劍臂卻尚存。
　　劍臂長度只餘下一半，劈斬的銳利也會大不如前。不過要將無防備的人斬殺，還是綽綽有餘。
　　要擋下來才行！
　　洛斯特正想動身，暈眩感卻令他手腳一軟。
　　竟然在這種時候……！
　　司令體兩條劍臂都對準蕾婭。牠將把自己手臂半毀的蕾婭視為最優先的攻擊目標。
　　又無法抓及嗎──
　　在那時，連伸手也做不到。
　　現在，在伸手可及的距離卻未能觸及。
　　這種事──怎會容許它發生！
　　洛斯特鼓起所有氣力，踏地一蹬。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成功將蕾婭推開。
　　「洛斯特──！」
　　蕾婭悲鳴。她已經脫離了劍臂揮落的軌跡，那個位置由洛斯特取而代之。
　　洛斯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趕上的，如果叫他再做一次，他沒把握能做到。
　　以他此時的體力和姿勢，要舉劍把兩條劍臂接下亦不可能。
　　不過，伸出的手保護了想保護的人。
　　既然如此，自己也能夠自豪一下吧。
　　這麼想著的他，只能看著司令體的劍臂朝自己揮下。
　　
　　「──真是的，你就是做什麼事都太落力了，偷閒一下是不會死的。」
　　
　　然而劍臂在中途便止住了──兩臂也是。
　　費恩反手握持嵌刃步槍，把完好的那條劍臂招架下來。
　　在反方向，詠雙手交叉，以拳甲擋住餘下半截的劍臂。
　　「費恩、詠……」
　　「別發呆啦，班隊長大人。話說這傢伙的攻擊有夠重……快快把牠搞定啊……！」
　　對啊……
　　自己從來都不是孤軍奮戰，可靠的隊友一直都在身邊。
　　雖然總是想著要伸手抓住重要的一切。
　　但自己所重視的一切，也是會向自己伸手的。
　　──無論以前，還是現在，何時也是。
　　洛斯特重新握好合體雙裝劍，正面朝向司令體。
　　將身體各處所餘無幾的氣力，全都匯聚在雙手中。
　　龍態劍．龍牙──
　　以雙手力量釋放而出，閃耀蒼青光芒的龍之利牙，深深地貫穿司令體漆黑的身軀。
　　早已受到多次致命劍擊的身軀，再次承受洛斯特全力使出的突刺。
　　司令體腳步踉蹌地退後。洛斯特也再沒有握劍的氣力，合體雙裝劍就這樣插在司令體胸口上。
　　然後──司令體終於不支倒地。雨水因牠倒下的衝擊而彈起水花。
　　「今次……真的打倒牠了吧……？」
　　還倒坐於地上的蕾婭，戰戰兢兢地看著司令體。
　　漆黑的身體沒有再起的跡象，但畢竟他們見識過一次司令體從重傷中變強恢復，當然會變得謹慎。
　　好在這擔心是多餘的，司令體的身體很快便開始了碳化。
　　──歪獸生命終結的現象。
　　就算看起來如何不像「獸」，司令體一樣是歪獸的同類。
　　碳化崩解的身體與地面的積水融合、被雨水沖走。
　　失去司令體身軀這支撐，合體雙裝劍就此掉到地上。
　　告一段落了──要說這種話，還太早了一點。
　　洛斯特想上前拾回自己的劍，但費恩卻比他快了一步將劍撿起。
　　「給你。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那邊已經沒事了。」
　　「嗯……霍恩德教官他們來了。」
　　接住費恩遞給自己的劍，洛斯特看向另一個戰場的方向。
　　就像詠說的一樣，除了班隊的同伴外，那邊還有一柄閃耀著深灰色捻流共振光的巨劍，而一眾騎士亦在他身邊對付著薩赫麥特。
　　赤紅的擬獅群已經被打得潰不成軍。數量是還有不少，但誰都看得出大局已定。
　　「是嗎……」
　　洛斯特總算放下心頭大石。
　　「……總之，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偷閒一下是不會死的。不過你再亂搞真的會死。」
　　「嗯……洛斯特該先處理傷勢。」
　　費恩和詠一同勸告著自己。
　　手上沒有鏡子確認不了，在黑夜中靠水的倒影也看不清楚，但看來自己的樣子真的很慘。
　　「也對……啊……」
　　洛斯特在這時才意識到單是站著也很吃力，向前倒下。
　　但他沒有直直撞到地面，在倒下的中途便被接住。
　　「呼……幸好趕上了。」
　　從耳邊傳來蕾婭鬆了一口氣的聲音。
　　在洛斯特撞上地面之前，蕾婭在前面把他接住。
　　「抱歉……」
　　「不要緊的，不過請你不要動喔。」
　　即使隔著騎士制服也能感受到，女性身體特有的柔軟。
　　蕾婭緩緩坐到地面，讓洛斯特躺在她的大腿。
　　費恩拋下了一句「看好這傢伙別讓他亂來」，便和詠在附近戒備，以防有歪獸接近。
　　蕾婭從腰包中拿出止血劑，向洛斯特的頭、肩膀和手臂等地方噴灑。
　　止血劑有鎮痛功效，雖然只有一點，但傷口的痛楚的確有所舒緩。
　　後腦傳來蕾婭的感觸和微微的體溫。這種感覺讓洛斯特感到很放心。
　　不知不覺間，雨已經停了下來。
　　看向上方，除了蕾婭認真處理著自己傷口的臉，好像還能悄見天邊的一絲淡薄的光芒。
　　現在是深夜，那大概是星光或是月光吧。
　　在一些宗教中，有說人死後靈魂會到達天上世界。洛斯特是不怎麼相信，但也不會否定。
　　人有什麼想向已去世之人傾訴的時候，總是會情不自禁地往天空看。
　　這樣子，總算有幫你們爭回一口氣了吧。
　　浮現在眼前的，是昔日隊友們的臉。
　　身體早就超越了極限，洛斯特無法控制慢慢闔上的眼簾。
　　「……辛苦你了，洛斯特。」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到有的是如銀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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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限制解除模式對自己負荷、敵性存在對本機造成損害……計算完成，機體損壞率：９３％＿
　　
　　：＼＞機體損壞率超越９０％，無法繼續執行作戰＿
　　
　　：＼＞損傷超越緊急修復模式可修復範圍，本機無法歸還＿
　　
　　：＼＞對敵性存在危機等級判斷完成，推測本機用途已被發現的可能性：大＿
　　
　　：＼＞據點攻略任務：委涅斯……在失去本機後，預測攻略成功可能性：極低＿
　　
　　：＼＞攻略任務預判：失敗＿
　　
　　：＼＞戰略目的第一階段：達成＿
　　
　　：＼＞作為今後調整之參考，將本機收集之資料上存至＜寰＞＿
　　
　　：＼＞資料上傳……２０％……４０％……６０％……８０％……１００％＿
　　：＼＞COMPLETED＿
　　
　　：＼＞防洩密程序：啟動＿
　　
　　：＼＞系統完全沉默倒數開始，本機即將執行自毀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