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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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26
經歷了此次事件後,三人都休息了起來。
大家成天窩在家裡,運動和訓練之外的時間不是睡覺,就是在沙發上頹廢,完全不外出,之間也沒什麼交集。
哦,事實上,沒什麼交集的是罌粟,兄妹倆在公共區域活動時還是常互動的。
至於罌粟,他把自己關在臥室裡,避不見人,說是在沉澱,其實更像是個在正在冬眠的動物。
若說以前的他是個好於在冰天雪地裡追逐獵物的野狼的話,現在的他就可以用畏縮在自己挖掘的窩裡逃避一切的土撥鼠。
身中兩槍,一槍在腿,一槍在腰,但真正痛的卻是心。
就像多年前他被委託人反殺那次一樣,甚至比那次更慘。
人家說,爬得越高就摔得越重,那次是剛起步之時,沒什麼可以摔的額度,大不了就是自尊心有點受創罷了。但這次,他已經爬得夠高了,這一摔,還真摔得他遍體麟傷,也剛好符合他現在的身體狀況。
罌粟是傷得最重的,不管是身體,還是內心。
這次的任務表現是相當的一個差,干戈除了放火救自己這點還行之外,其他的就沒什麼出色的,明明告訴他別跟著修女跑,他卻因為看到有人要告密就跟上去了,導致霍亂的一個。至於玉帛,她除了幫自己開槍射大修女外,其他的同樣沒什麼好表現。師傅被射就情緒失控想報仇,不顧周圍情況就衝出來,不只拖累別人撤退,還是造成混亂的元首。
而最糟糕的呢,就是自己,對。
很明顯的,教育失敗、調教錯誤、放不下陰影,甚至要自己的徒弟來幫自己脫離困境。
若沒有玉帛的那一槍,罌粟還不知道自己要跟那個大修女耗在那邊多久?
唉,真的是失敗中的失敗,他可真是丟盡艾努維卡的臉了。
他不懂為什麼自己的心理素質會這麼的差?為什麼自己調教出來的人會這麼的差?
他現在覺得很挫折,因為他失敗了。
他以為自己放下了,並且堅強了,但事實並沒有。
他也無從檢討自己哪裡做錯了,因為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像棉線團似的糾結在了一起,纏成一團,他沒有能下手的地方。
難道是他太放縱自己了嗎?他是不是太疼愛兄妹倆了?
以前艾努維卡是怎麼做的?他也有遇過這種事嗎?他會怎麼辦?而自己該怎麼辦?
罌粟坐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團,一個人縮著。
他好想就這樣放棄一切,但是可笑的是,他還不知道要怎麼放棄,也不知道放棄後能做什麼。
他覺得腦子太混亂了,思緒相當雜亂,胸口有種悶澀到快爆發的感覺。
明明房間內很寂靜,但是他腦裡的聲音卻多到令他頭痛,尖銳的、龐大的、刺耳的,各種聲音不斷不斷的迸發出來,使他快要抓狂。
這時,門口傳來輕巧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無法逃脫的魔音。
他就像是回過神一樣,轉頭往聲音來源看著。
「罌粟,你要吃飯了嗎?」
干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細小卻真實。
罌粟停頓半秒,緩慢地挪動身子,按下床邊的開門扭,放對方進來。
且在干戈進來的一霎那,他將門又快速的關上,似乎不想讓別人再進來。
干戈被身後的門嚇了一跳,端著托盤轉頭看了背後一眼,然後才來到床邊。
他把托盤先放在床頭櫃上,再去拿小桌子,然後將它們一起安置在罌粟面前。
罌粟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伸手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對方坐下。
干戈遲疑一下後照做。
這段時間都是由干戈來負責罌粟起居的,包刮送飯、送水、整理儀容、穿脫衣服等,干戈其實也納悶為什麼罌粟會指名由他來做這些事而不是玉帛,但他沒什麼怨言。
相反的,他滿喜歡這種只有他來做,別人卻不行的特權,就好像他是罌粟特別的存在一樣。
罌粟再次緩緩挪動身子,將頭靠在干戈肩上,然後閉上眼睛做出休息的模樣。
干戈見狀,便緊張的僵著身子,深怕動了一下也會驚動他。
罌粟察覺對方的狀況,便笑著用雙手打開自己的被窩,將對方一併包了起來。
不知為何,在這孩子身邊,他總能得到一些好心情,稍微放鬆自己的思緒。
干戈覺得被他抱著很溫暖,也很舒服,但是心中卻有些不知何而來的罪惡感。
就好像他們背著玉帛在偷情一樣。
畢竟,他是最懂,也最了解被別人排擠的感覺,玉帛是不是現在也在外面焦頭爛額呢?
「你還要待在房間很久嗎?玉帛一直問我說你什麼時候出來。」
「......。」
罌粟沒有答話,甚至,空慶突然凝結了起來。
這讓干戈十分緊張,他趕緊的回頭看他的狀態,擔心自己是不是又說了什麼不對的話惹別人不開心了。
但罌粟沒在生氣,他只是閉上眼放鬆地靠著他。
就像逃避了這個問題似的。
干戈只好怯懦懦地將頭再轉回前方。
看來應該不會是最近,他想。
「為什麼你那個時候要回來救我呢?」
在沉默維持一段時間後,罌粟開口問他。
相較於出去還要面對很多事情,罌粟現在更想好好保握難得他可以休假,可以裝病,可以讓干戈無法逃離自己的時候和他談心。
干戈低下了頭,下巴卻敲到罌粟抱著自己的手,所以他又把頭抬了起來。
「嗯......沒有為什麼吧?就是不想讓你被我們拋下。」
而且也不希望你離開我而去,干戈在心裡想,但是因為太難為情了,所以他沒有說出口。
罌粟聽了對方的回答,他靜靜的思考起來。
「我曾經也這樣回馬槍去找艾努維卡過,但是卻反而被他拋棄了。在我去你們家找你們那天,我問了艾努維卡這件事,他卻表現出理所當然的樣子,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

「你為什麼要背叛我?你為甚麼要把我拋下?我放棄逃跑的機會去救你,你卻這樣對待我。」
「罌粟,你在生什麼氣?」
「什麼叫生什麼氣?這不是廢話嗎?」
「在你決定要回來救我的那一刻,不是就該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既然你決定將命犧牲給我,那我放棄你的命又何妨?」

「......你覺得這樣的說法如何呢?干戈。」
「......。」
「他說我太感性了,太愛犧牲自己了,這是我的錯,因為殺手不該如此,不該隨時放棄自己的生存機會,他在給我教訓。他要我學會狠心,學會捨棄自己的摯愛,學會親眼看著摯愛離去,親手殺死自己的摯愛,因為這會成為殺手的弱點。你覺得呢?」
罌粟說了一長串話後靜靜凝視著干戈的側臉,似乎在等待他回答。
因為他想知道他的想法,他也想教育他的想法,就像艾努維卡也曾經教導過自己這個觀念一樣。
但是干戈思考了陣子後,卻只問了一句話,令他有些訝異的話。
「為什麼?」他說。
罌粟發出了「嗯?」的一聲,然後納悶地看著他。
「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殺手只擁有一個摯愛,並且將這份心情當作力量,努力的保護他,為了他而捨棄所有事情,消滅所有的威脅,這樣不行嗎?一定要親手殺死自己的摯愛嗎?」
干戈微微側過頭,看向罌粟,帶著不確定和卑微的語氣問著。
罌粟看著眼前同樣一臉納悶的孩子,兩人就這樣納悶的對視。
罌粟在一陣茫然中點著頭,然後思考著對方說的話。
「嗯,嗯,沒有,沒有不行啊。」
他說,然後總覺得心裡頭有點什麼東西被點開了,是豁然開朗的那種。
於是,他將自己的身體退了一步,打開臂膀放干戈走,然後向他道謝把食物送進來。
但這看在干戈眼裡,他又感到一陣恐慌,該不會......自己又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了吧?
他小心翼翼的,以保持面對罌粟的姿態緩慢又遲疑的後退。
而這次罌粟查覺到了對方的樣子,對他笑了一下,「你沒有說什麼奇怪的東西哦,相反的,你說得很好。」
干戈聞話,這才稍微放心的轉身離去。
在對方離開後,罌粟又退回到在干戈進來前的那個位子上。
他突然懂了一些事,而且是豁然開朗的那種。
他想起以前卡門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在很早很早之前。

「你已經不是革新派的一員了,事實上可以不用延續這個制度,說不定也不用傳承殺手教條,你該試著找到自己的方式和風格,而不是一直在尋找艾努維卡的影......。」

但當時他還小,還剛經歷艾努維卡去世時的震撼,所以那個時候是拒絕讓卡門說完這些話,逃避似的想中斷對話。
但現在想想,卡門那時說得很對,他該試著找找自己的風格,用自己的方式來執行才對。
而這,很有可能就是他一直走不出過往的陰影和傷痛的原因。
因為他在做的並不是調教殺手,也不是在訓練徒弟;他在做的,只是在模仿艾努維卡而已。
他在試圖將身邊的所有事情倒退,他在將時間倒退,因為他還不想邁開步伐前進,他還想回到過往,回到以前,回到吳翊雯還在的時候,回到艾努維卡還在的時候。
因為那時的他還能得到他們的愛戴,還能和他們相依為命,還能享受佔有他們的滋味。
就算回不到過往,他也在試圖將身邊的所有事務塑造的和以前一樣,想找到過往的影子。
但偏偏,過往又使他痛苦,使他想逃離,因為陰霾很多,因為悲痛很多。
所以以前的他選擇逃離悲傷的那一面,想辦法還原幸福的那一面,但回憶卻是環環相扣的,他是怎麼樣都不可能只逃離一部份。
或許,是時候他該好好的跟以前告別,跟逝去的人告別了。
他也該走出自己的日子,屬於他的日子,而不是試圖將現在塑造成和以前一樣,試著把身邊的人變成他思念的人。
對,他告訴自己。
因為這樣只會讓身邊的人,現在他所愛的人離開自己罷了。
他追不回以前,但他也不能放手讓現在一起離開。
艾努維卡是教了他許多事,但不代表他需要照單全收。
畢竟,他也早就開始執行他自己規劃的計劃了,這一切早在以前就開始改變了。
而他感到痛苦,正是因為過往的模式和他計畫的模式產生了牴觸。
他可不希望過了好幾年之後,這一切還是像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
他得趁著這次的休息和沉寂好好讓自己的腦袋冷靜冷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