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毒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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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7
青色的天空中,一抹修長的褐紅身影從上頭滑過。

紅火蟻打算使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所有的事情,返回長腳家蟻國。

那位殿下說了,希望他早點回去。

青綠色的草地映入紅火蟻眼簾,修剪得平整的草皮染上晨光的顏色,太陽剛剛升起不久,一切尚未被陽光的熱度侵襲,微涼的風從他的耳畔呼嘯而過,拂起的衣襬就像在空中不停拍翅似的擺動,儘管距離還很遠,但已經能看見兩個他熟悉的影子,正站在作為降落廳的草地上說話,不禁微微一笑。沒想到這兩個人依然消息靈通,自己要回國一趟的消息不過是昨天才傳的,今天他們就都排出空檔來迎接他了。

先說一聲好了。他手輕輕一擺,放出了「我來了」的信息。

身著深海色華服的墨藍髮青年登時察覺到紅火蟻所施放的信息素,抬頭一望,左耳垂上象徵皇族的正紅色瑪瑙耳墜因而輕輕搖晃著,在他們對上眼的那個瞬間,他便因為認出紅火蟻而揚起笑容。

「喔!輔官!!這邊這邊!!」

順著華服青年的視線,橙髮青年緊跟著注意到紅火蟻,眨著晶亮的雙眼,雙手舉起,用力的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紅火蟻隨即減緩速度、調整姿勢,輕盈平穩的降落在三人的面前,橙髮青年立刻興奮的衝上前抱住了他:「感覺好久不見了啊!你每回去執行公務都好久!」

「呃!我知道、不過請先放開我……」紅火蟻苦笑著伸手拍拍對方的背,無奈又好笑的讓對方稍微離自己遠一些,那穿在對方身上的輕護甲真真是碦得他有點疼:「這是我該做的事,再說,我也因此遇到了召喚者殿下。」

好容易讓對方放開自己,紅火蟻這才能鬆一口氣,展了展背後的翅膀,順勢整齊收起。

「對了對了,那個召喚者殿下怎麼樣?長得什麼樣啊?是雄是雌?是個渾身上下長刺的人嗎?有沒有奇怪的髮型?手腳跟我們一樣嗎?說話有趣嗎?他的個性呢?個性像傳聞中很難相處嗎?很挑事嗎?還是、嗚呃……!要勒死了!不能呼吸了!!!」一從紅火蟻口中聽到召喚者這個關鍵字,臉色溢滿好奇之意的橙髮青年幾乎把腦袋裡能丟的問題,無一省略的全數丟出來了,然而他的問題連環炸還沒結束,潔白衣領立刻就被藍髮青年一把從後頸處拎起往後拉開,強制停止了他對紅火蟻的發問。

藍髮青年在確認對方忙著咳嗽緩氣後,才一把鬆開手,無奈地對著這個興奮過頭的傢伙嘆了一口氣:「你行行好吧,他才剛回來,有任何想問的問題,都等他休息完再說。」

對著一個剛剛行完長期公差的人做什麼呢。

然而,紅火蟻卻抬手道:「不了,我們邊走邊說吧,其實我這趟回來,是希望能在半日內再回到長腳家蟻國。」

藍髮青年和橙髮青年皆是一愣:「半日?」

在長腳家蟻國有什麼事情需要紅火蟻這樣來回奔波?連回國都只有半日?

在去長腳家蟻國之前,紅火蟻就已經跑了十九日的外族交流宴,好不容易回來蟻族領地,第一站卻是緊接而來的長腳家蟻國巡視,連自個兒家都沒回成,現在又說只留半日,這還是加上飛回去的時間呢。

「嗯,」從兩人的臉上,紅火蟻看得出他們的驚訝,明白是他們的關心,遂溫潤地笑笑:「別擔心,離宮後,我還是會先回家一趟的。」

已經將近有一個月沒回家,父親、母親和妹妹肯定會很驚訝他提早回來吧。

況且,還得幫千草子殿下準備適合的衣服才行。長腳家蟻國的布料連他們自己都嫌太過粗糙,身體素質相對脆弱的召喚者穿起來肯定不怎麼舒服。

儘管如此,千草子殿下依然什麼也沒抱怨。

得在國內盡量備好殿下需要的物品帶回去才行。

不過這次再回去長腳家蟻國,就不曉得下一回和家人見面是什麼時候了,儘管他一開始的時候,抱著想把召喚者殿下帶回紅火蟻國的念頭,但既然對方的目標是讓長腳家蟻國保持一定的地位,那麼時常與家人團聚這件事情,至少短時間內是不可能辦到的了。

除此之外,他身邊的這群摯友,也是一樣的。

「這也太趕了。」橙髮青年苦著臉道。這點時間連好好吃一頓飯都不夠。

「事出有因,之後有機會,我會慢慢向你們解釋的。」

紅火蟻隨即邁開步伐,他知道兩人大概都是特意空出了幾天假才來找他的,畢竟這是他每次長期外出公務回來,他們都會做的事情,即便他們倆明明比身為皇子輔官的他都還忙。

橙髮青年是御前侍衛長的獨子,現在也擔任藍髮青年的長侍衛,往後要承擔未來蟻后的護衛任務,因此必須時常跟著第一皇子——藍髮青年行動,雖然常理如此,在生活上卻是第一皇子管束著長侍衛居多,因為長侍衛平日的表現實在太少根筋了,反而讓第一皇子和紅火蟻都有點放心不下給長侍衛做戰鬥以外的事情。

反觀紅火蟻,雖然身為第一皇子輔官,工作主要是負責第一皇子身邊的日常起居、禮部相關的節慶準備、文部那邊的政案記檔、各種花銷帳本紀錄等瑣碎事項,簡單而言就是負責所有繁瑣打雜的職位,但他卻因為經常代替第一皇子與女王碰面,反倒因此經常被交託各種與第一皇子無關的差事,比如上回的外族交流和蟻國巡視,也正因為這樣,他才會有機會遇見千草子。

而身為臣下的紅火蟻與長侍衛,在第一皇子面前並不會使用敬語,這是第一皇子對他們三人頭一個、也是唯一的一項強制命令,因為第一皇子與他們是自小一同成長,對方早就不把他們當作臣子了。

「這麼快就要回去嗎?」第一皇子邊走邊問:「他還特地為了你,想要把手頭所有的差事都趕完的。」

知道第一皇子說的人是誰,紅火蟻心領神會的點點頭,他的友人中唯一沒到場的是他們之中目前最忙碌的那一個,同樣和他們作為竹馬成長,目前是第一皇子副將,負責第一皇子表面的外交工作與私底下的情報蒐集工作,第一皇子和長侍衛能這麼快過來接他,肯定也是對方提前攔截到了消息;然而面對他們三人的好意,紅火蟻只能抿著歉意苦笑:「幫我跟他說一聲抱歉,下一次休長沐,我會好好補償你們三個的。」

長侍衛癟著臉:「虧我還準備了你最愛的甜瓜呢,看來只能我跟皇子先吃了。」

等紅火蟻休長沐,那間隔簡直是以月來計算的,怎麼聽怎麼困難。

「你倒是留一份給皇子副將啊……」紅火蟻苦笑,和他們說起了在長腳家蟻國所發生的種種事情,第一皇子和長侍衛對突如其來的召喚者都很有興趣,第一皇子是基於關心紅火蟻的方面,想確定對方不是個不好相處的人,而長侍衛比較多的是好奇,想知道像千草子這樣來自不同世界的人是何模樣。

「千草子殿下比起預想中還要通情達理,處事圓融,嘴上雖然嫌棄,卻會為僕役們想好對策與後路,是一位值得信任之人。而且……」腦海浮現他所見到的那幅畫面,紅火蟻輕聲道:「殿下,是一位美人。」

長侍衛有些可惜:「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召喚者殿下會有點特別呢。」

紅火蟻道:「恐怕在殿下的眼裡,我們才是長相特別的範疇吧?」

傳聞中召喚者的故鄉並沒有任何人帶有翅膀、觸角、硬外殼這類的構造,他相信光是他們頭上的觸角,應該就夠讓殿下覺得奇模怪樣了。

「嗯?是這樣嗎?」

第一皇子無奈地讓滿腦天馬行空的長侍衛安靜些,道:「外貌如何都是其次,只要性格好處,便是最大的喜事。既然這位召喚者殿下值得信任,如此便好。」

聞言,紅火蟻笑得溫和:「她值得。」

第一皇子安心的點頭,深邃如海的雙眸卻盯在紅火蟻撩起的瀏海上,打從他方才見到紅火蟻的第一眼就很想問了,只是想先確認對方現況的心情壓下了它,畢竟這與召喚者的話題相比,算是較為無關緊要的問題:「不過、你什麼時候改了髮型?」

聽到第一皇子提起了它,紅火蟻伸手摸了下瀏海上固定用的黑髮夾,俊顏泛上喜悅的浪花:「這是千草子殿下賜予我的髮夾,說是怕我的瀏海傷著眼睛。」

長侍衛感到神奇的驚嘆著:「咦——居然還會注意到這種芝麻小事。」

紅火蟻道:「嗯,千草子殿下心細如髮,雖說是賞賜,但為臣者時刻配戴方顯尊重,可殿下尊重我的意願,特意說了這髮夾用與不用,決定在我。」

空氣中隱約溢著新鮮香草的味道,長侍衛和第一皇子不著痕跡的對視一眼,這是他們的好兄弟正在高興的當頭呢。紅火蟻並非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憤怒謾罵也好,嘲諷羞辱也好,那張俊顏永遠掛著微笑,那個背影永遠筆挺優雅。他的費洛蒙總是溫和的、平淡的,甚少有濃淡變化,就像他的微笑一樣,無論是低階者還是高位者都一視同仁,是一層透明而模糊的薄膜,好像知道他正在愉悅的笑著,卻又好像看見了他垂眸無語的側臉,雖然費洛蒙是他們蟻族溝通用時最常見也最無法遮掩情緒的方式,可紅火蟻始終如一,反而讓這股藥草香成為他的保護色。

沒有人可以在頭幾回見到紅火蟻的時候,就能讓他出現以費洛蒙濃烈所呈現的情緒起伏。

既然千草子能夠讓這樣的紅火蟻如此快速放下戒備,想來這位召喚者的確會是一位值得信任幾分的人,那麼接下來他們最重要的問題,便是紅火蟻會在召喚者大人身邊,擔負起什麼樣的位置了。

「千草子殿下目前有何打算?」第一皇子關切道。

「目前是先在長腳家蟻國安置,看看該如何完成長腳家蟻蟻后的召喚條件。」對於第一皇子關心詢問的這一點,紅火蟻面露苦惱:「老實說,長腳家蟻蟻后提出的條件並不好達成,所以我打算向女王進言,將我調去長期協助千草子殿下,也好多一分能讓千草子殿下平安返家的機會。」

那樣一位善解人意的女性,紅火蟻實在不希望千草子因此被迫待在異世界,一輩子作為一隻螞蟻生活。

由於兩人很清楚召喚者回不去故鄉的後果是什麼,讓第一皇子和長侍衛紛紛理解的頷首,第一皇子更是直言:「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可千萬別客氣,儘管我厭惡以身分權威壓人,但是在蟻族各國的通行證上,能多一分方便都是好的,回去前記得去跟副將拿,我會提醒他先替你準備好這些物件的。」

「如果不幸到了必須武力交手,我會立刻拋下皇子去幫你的。」長侍衛臉上雖然笑嘻嘻的,然而那透著天空藍的瞳孔裡寫滿了認真,讓紅火蟻不住會心一笑拍拍他們的手臂:「嗯,我在這邊先道一聲謝了。」

不過那種拋下皇子的話可別再說了,被別有企圖的人聽去了,可就招來大麻煩了。謝歸謝,紅火蟻依舊沒能忍住衝動,小小念了長侍衛一句,換來對方的一個標準笑臉敷衍過去。

沒辦法,因為就算長侍衛沒有拋下第一皇子,第一皇子也肯定會帶著旗下兵力前來助他一臂之力,長侍衛依然會出現在他面前的。

「是、是!」眼看已經送到謁見廳大門口,長侍衛和第一皇子停下了腳步,由第一皇子開口:「我們在這兒等你,你快去快回吧。」

「嗯。」

目送紅火蟻的身影消失在竹片製成的門簾後,第一皇子負手在背,長侍衛感覺出兄弟的情緒略有不安,遂開口安撫:「沒事的,這麼多次的支援,他都完美地完成了,這一回也肯定是三兩下就能解決了吧。」

「但願吧。」第一皇子長嘆一口氣,他很清楚在這個國家,不、在蟻族的觀念裡,他的兄弟們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特別是紅火蟻,處境更是尷尬,所以他才會特意給對方通行證,就是為了能讓紅火蟻不論何時何地,做任何事的時候都能有些底氣。

長侍衛笑了笑,他們都很清楚,紅火蟻病不善於把自身的煩惱說出來,他的性格太習慣讓自己成為照顧者的那一方,反而讓自己失去了向人求助的勇氣;搔了搔宛如染上夕陽橘紅餘暉的髮絲,長侍衛有些刻意的用著對方並不喜歡的語氣和用詞反問:「那麼,皇子殿下,若是哪一天您必須在皇子立場與幫助他之間做選擇,您會怎麼做?」

「幫助他。」沒有絲毫猶豫之色,第一皇子斬釘截鐵道:「到那時候,我相信你和副將也都會選擇這麼做,何況我的本心,本就不在繼承皇位上,只要能夠安定民心,給予百姓一個安穩的生活,就算只是個王爺,我也欣然接受。」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長侍衛揚起燦爛又帶著欣慰的微笑,他所認識的皇族裡,就只有第一皇子對皇位如此不上心了。

同時感知到一股略強的信息素,那陣藍風鈴花香中夾帶著緊張的情緒,瞬間令他們倆都繃緊了神經,他們零時差的往同一個方向轉頭,金髮青年——第一皇子的副將幾乎是全速狂奔過來,身為護衛的長侍衛之所以對此沒有動作,是因為他們都已從對方的信息素裡知道,副將此時的狂奔,是衝著在正廳裡正在與女王做稟報的紅火蟻而來。

「皇子、長侍衛——」副將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喘氣調整呼吸:「輔官呢?」

「輔官正在向女王稟報,剛進去不久,」第一皇子湧起相當不妙的預感,肅著臉追問:「你怎麼回事?這麼著急?」

「出事了!」副將捏著手中剛剛拿到的新訊息,焦急的說:

「——召喚者大人被毒殺了!」

*

「好了好了,多喝一點水,把自己的肚子給灌滿。」一邊讓蟻后顫抖著喝下溫水,千草子一邊用眼角餘光觀察著蟻后裙襬下顯露出的龐大腹部,略顯褐黑的它正因為誤食了一點毒藥而微微收縮著,看上去就相當不舒服。

原來蟲族並不是從出生就直接長成人形,而是在健康狀態下能維持著人形。

心裡暗想又多了一分對這個異世界的認識,千草子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長腳家蟻蟻后的蟲腹,驚得對方又羞又躲、「呀!」的叫了一聲,連忙伸手拉了拉裙襬想遮住被觸摸到的地方:「千、千草子殿下!您摸妾身的肚子做什麼……?」

隨意碰觸雌性重要的腹部!難道召喚者殿下都是這般沒有節操觀念的嗎?還是說、兩邊的價值觀不同?!對殿下來說這是常態嗎?

「幫助妳排毒,」千草子連一分動搖都沒有,相當淡定:「妳腹部的器官有可能已經受損,沒辦法快速排毒。」

「唔!原來如此……」長腳家蟻蟻后登時羞紅了雙頰,原來是她思想過多,千草子殿下純粹只是在幫助她罷了,她怎能有這樣齷齪又失禮的想法呢?!於是她又緊張地把剛才遮上的裙襬再度拉開,羞赧之情燒滿她的腦袋。

而千草子看到再度裸露出來的蟲腹,伸出手,刻意忽略蟲腹那節奏時而緊、時而鬆的凌亂收縮,平穩而規律的來回輕撫著。

「會有點反胃,忍耐一下。」她瞧了一眼已經以手掩口的長腳家蟻蟻后說。

「是……」

眼前的蟲腹收縮因為她的規律按壓逐漸安定了下來,長腳家蟻蟻后的臉色也沒那麼難看了,確認對方的中毒狀況已經被她控制下來,千草子也就有空分心去思索其他問題了。

沒想到在這個世界,居然也能看見螞蟻藥這種東西。

這是對螞蟻來說極其有效的毒,成分跟天然螞蟻藥差不多,這類的慢性毒藥留在體內越久,對螞蟻所造成的傷害就越大,尤其這類的毒物對螞蟻來說無解藥可治,只能靠蟻后的身體自行排解,如果不是因為妳只吃了一口,我大概沒有辦法救回來吧。

不過只吃一口也是夠嗆了,早飯的時候,聽說她口味清淡的蟻后,只是一時興起、想嚐嚐看她習慣的口味是什麼,只喝了一口白粥就捂住嘴,面容失去血色的倒下了,當看見對方裙襬下突然多出了堪稱龐然大物的蟲型腹部時,她還真是大開了一回眼界,雖然手指已經戳進了蟻后的喉嚨做催吐就是了。

千草子手沒停:「這樣感覺好多了吧?」

「是……多謝殿下……」腹部依舊傳來微微的脹痛感,可比起方才那股想要把內臟都嘔出來的強烈噁心,著實好受許多了,蟻后側過頭,瞧著千草子面不改色的替自己按摩腹部,心裡面除了深深的感激,更多的是意外的安心;今日這樣的大事,沒有遇過這種情況的僕役們根本幫不上忙,若不是有千草子在場,當機立斷伸手扳開她的嘴做催吐,讓她把含有毒物的白粥盡數吐出,她也撿不回這條命。

千草子手裡的動作沒有停,嗅到了僕役略為著急的信息,才轉頭看著走到房門等著被傳喚的僕役:「找到人了嗎?」

「回殿下,找到了,是一名負責維修宮牆的小侍衛,可是對方已經死了,就在花園角的井裡。」

「井裡啊。」看來是早就安排好的死士,特意來對她下毒,用的也是無藥可解的毒,自己這個「召喚者」的身分真的很麻煩呢。

「不好意思,麻煩妳們繼續給蟻后做按摩。」

「是。」

讓侍女們接手自己的活,雙手獲得空閒的千草子,腦子裡開始轉著目前所知的情報。

蟻族對於自己的同胞與階級很重視,一個小侍衛不可能有那個膽子,特意在她的早飯裡下毒,犯下足以滅國的重罪,更何況這件事若是成功了,趕回來的紅火蟻鐵定會為了捉拿犯人把長腳家蟻國整個翻過來,因為那碗白粥原本是要送給她當早餐的。

……喂喂,這樣的做法會不會太沒有水準了?基本課宮鬥入門第一招嗎?

想明白其中關竅,千草子忍不住對著窗外的花園露出了一對眼神迷離的死魚眼:「唉、有點明顯又有點不明顯的伎倆。」

既然如此,她就配合一下對方的計畫吧。

「不好意思,能找個人帶我去看看那個小侍衛的屍體嗎?」千草子抬手道,立刻就有侍女應聲而來,她跟著對方走出屋前,特意回頭望向蟻后:「我去看一下那個刺客的屍體,一下就回,妳好好休息啊,有事的話請大聲呼救,妳身邊的螞蟻應該蠻多的。」

蟻後有些無力的頷首:「是……妾身知道了、殿下慢走……」

已經逐漸聽不清走出屋門的千草子在同帶路的侍女說些什麼,長腳家蟻蟻后讓侍女鬆開了自己盤起的髮絲,平時毫無重量感的髮飾此時竟然壓得她更加頭暈目眩,她輕嘆著支撐身子,長髮披散成為軟榻上的深棕色瀑布,侍女心疼的扶她躺下:「娘娘受苦了,這一兩日就沒怎麼睡好,現在又中了毒,身子就更難受了。」

無力的搖搖頭,她壓下了一股不重的反胃感:「眼下不好啊……紅火蟻閣下未歸,本宮又是這副模樣……若是千草子殿下出了什麼事,這個國家肯定會被問罪的……」

「娘娘,您都這樣子了,就別再操心了,您瞧、千草子殿下多可靠啊,殿下一定不會有事的。」侍女邊說著,邊細心的替自家主子蓋上薄被。

也是,殿下在第一時間就做出最好的處理,現下也只能交給殿下了。

聽了侍女的安慰,蟻后總算願意躺下休息,可才闔上眼過沒多久,外頭便是一陣騷動,空氣中瀰漫著恐懼與慌亂的信息素,蟻后這才睜開雙眼,單手撐起自己的上身。

「外頭出什麼事了……?」她虛弱地喊了聲,卻沒有任何人回應,不知為何屋內只有她一個人,頓時恐懼起來,蟻后捉緊了身上的被褥,下意識的往後靠。

然而,幾乎是同一時刻,一陣如同潮水般洶湧的費洛蒙徹底掩蓋了空氣中那些緊張與不安,那是一股帶著鮮血腥膩的甜味,浸染得蟻后渾身滲出冷汗,這股氣味、她不甚熟悉,卻又似曾見過,但她卻本能的僵硬著身子,不能動彈。

此時,大門口的方向卻猛的出現了一道影子,嚇得蟻后更加退縮。

「不是說了要記得大聲呼救嗎?」

「殿下……」見到是千草子走進來,蟻后頓時鬆軟了身子,幾乎是整個人攤在榻上了,原來那股子熟悉感,是來自於她正在熟習的這位殿下:「原來是您……妾身還以為是……」

看來就算在病中,也還是感覺得到危險,她應該察覺到外面的動靜了吧。

千草子在軟榻前拉了張椅子,很順其自然的就坐了下來,順手遞給蟻后一碗有著酸甜氣味的黃湯藥:「剛剛外面有刺客,我就一直在附近等著,等到他忍不住出手。」

刺客也不會想到身為召喚者的我會直接蹲在草叢後面等著吧?那樣只要他的人一出現,就會直接對上我。

不過沒想到這些螞蟻對費洛蒙竟然這麼敏感,異世界第一次嘗試開外掛……算是失手了吧,這個刺客竟然直接昏過去了。

千草子想著既然自己都已經到了蟲族世界了,大抵該有的器官或技能也都該有了,因此在簡單問過侍女平日如何施放信息素之後,依樣畫葫蘆的用來嘗試施放費洛蒙作為阻止刺客的手段,只是她低估了蟲族對於費洛蒙的敏感程度,那個刺客現在還在昏厥狀態呢,什麼事都問不出來,更不要說是當時在外頭的僕役們,個個都軟了腳,現在大概還在努力爬起來中。

聞言,蟻后簡直是傻了,連忙把千草子從頭到腳打量過一遍,慌忙問:「殿下怎可行如此危險之事?!那刺客分明衝著殿下而來,萬一有什麼差錯,妾身豈不是……!」

「妳都沒發現啊?」千草子歪頭道:「比起光是態度不敬就會被滿門抄斬的召喚者,妳才是那個刺客的主要目標啊。」

「咦……?」登時愣住的蟻后幾度張口欲言,腦子裡一團混亂,原來刺殺的目標是她嗎?可是那毒明明是下在殿下的早飯裡,自己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這才遭殃的,這刺客的目標又怎會是她呢?

怎麼辦!她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

「……總之,妳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來就好。」看得出蟻后已是滿頭困惑,千草子不想讓病人繼續浪費體力在思考已經解決的事情上,於是很隨意的下了一句結論,便讓總算恢復行動能力的侍女們接著照顧,自己走到了屋外花園,隨手找了個人領路帶自己去辦正事。

就為了等那個一秒昏倒的刺客,她到現在都還沒去瞧瞧小侍衛屍體究竟長什麼樣子。

而且再怎麼說,作為刺客也該有點職業加成才對吧,這麼弱是要怎麼刺殺其他目標,我可是連信息素和費洛蒙都還不會分辨的全新異世界菜鳥耶。

千草子無奈地往宮人指引給她的方向走著,這時一位小侍女風風火火的提著裙襬衝過來:「千草子殿下、紅火蟻閣下回來了,急著要見——」

「殿下!」

小侍女話還未說完,千草子便見紅火蟻振翅飛往她面前,神情緊張,連那一頭紅髮都凌亂不少,想來是收到了她特意讓人找方法傳過去的訊息,他的費洛蒙也有了那麼些變化,混上了一絲墨水的氣息。

這個人,飛行的速度真快。千草子看著紅火蟻振翅平衡身子落地想道。

降落後的紅火蟻,用那雙綠眸把千草子從頭到腳好好的看了一番,確認一直等著他開口的千草子人身平安,才總算安下心來。

「——殿下、拜託下回別再用這種驚天動地的啞謎來暗示在下了,在下的心臟承受不起。」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紅火蟻不禁扶額大吐一口氣。從踏出謁見廳、見到副將並得知「召喚者大人被毒殺」的消息,這短短的時間裡,他簡直是做了心情三溫暖。雖然在知道消息是被千草子要求「務必直接送到紅火蟻閣下手中」時,心裡就有了這消息是千草子為了提醒他長腳家蟻國出事而故意誇大的臆測,因此連返家寒暄與道別都沒有,僅僅只是向第一皇子他們三人要求不要隨意張揚此事、待他回來確認消息真假,便又立刻到起飛場趕著回來長腳家蟻國。

至於大致上究竟發生什麼事,也可以從千草子特意傳達的那句話裡推敲出來,若是這個消息誇大不實,代表這句話中有錯誤之處,既然千草子可以自己讓人傳話,「召喚者殿下被毒殺」這句話中的「召喚者殿下」就是錯的,「被毒殺」一詞則是象徵著事情的嚴重性,加上前面那個錯誤前提,這三個字也同時向他傳遞「這件事並非長腳家蟻國的人所做」這個訊息。姑且不論事實究竟是否為毒殺,至少紅火蟻可以由此確定千草子想讓人告訴他的、真實的傳話是什麼。

在長腳家蟻國,唯一會因為被謀害,導致事態嚴重到讓千草子特意傳消息的人給他的對象,也就只有長腳家蟻蟻后了。

不過他也可以理解為何千草子要故意說錯。

既然有謀害之人,在不確定敵友的情況下,不給予正確消息才是保險的行為。

千草子盯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了許多的男人,對方的氣味難得的動搖了。

……總覺得有股微妙的罪惡感。

已經許久沒有遇上有人如此明顯的擔心自己,千草子不太適應的以一雙移開視線的瞇瞇眼逃避對方的責問目光,儘管對於紅火蟻這些反應心裡有數,也做好了自己的耳朵可能會被念上好一陣子的心理準備,但是千草子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畢竟只有故意說得誇張些,紅火蟻才有可能最快接到這邊出事的消息。

長腳家蟻國的地位不高,如果只用長腳家蟻蟻后被下毒的事實作傳遞,紅火蟻很有可能會延遲幾天才回來,因為那對於高階蟻種來說並非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情。

不過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不管是出於什麼考量,讓人擔心或嚇一跳都是不太禮貌的事情,所以她還是會乖乖為此道歉。

「抱歉,下次注意。」

聽到千草子這麼說,紅火蟻反倒有點慌:「不是!在下不是想要責怪殿下的意思!殿下不必道歉的!」

看著這樣的紅火蟻,剛誠心道歉完的千草子又有點浮現出想把眼前這個男人扔到一邊去不管的衝動。

這就是階級差異的社會性表現啊,高位者道歉的話會讓下位者誠惶誠恐吧。

還有下次的話,還是換個說法好了,前提是還有下次。

已經放棄過度糾正階級態度這件事情的千草子,選擇了無視紅火蟻的話,繼續往前走:「總之我們先去看看那個小侍衛的屍體,剛剛都在等刺客出現,還沒去看過。」

正事一件拖過一件,她比較想要邊走邊交換情報啊。

「刺客?」然而,紅火蟻一瞬間抓住了千草子話中的關鍵字:「殿下難道是親自等著刺客出現嗎?」

千草子登時停下了腳步,回頭沉默的望著紅火蟻。

當然是我等啊你難道是奢望裡面那個中毒之後肚子還會「咕嚕咕嚕」收縮的蟻后能制服刺客嗎還是認為那些只要有點風吹草動就大驚失色亂成一鍋糨糊的宮人可以突然外掛上身把所有刺客都幹掉?

在心裡一鼓作氣毫無停頓的念了一段埋怨心經,千草子的死魚眼彷彿滲透著一股「你說笑嗎」的陰鬱氣息。

而這邊的紅火蟻,頓時頭痛了起來,心理上的那種。

不行,這位大人對於自己的性命實在是太過於不在意了,這樣下去在她完成任務之前,她就會先把自己的命給賠掉的。

「……殿下。」在摀住雙眼放空大約五秒鐘後,紅火蟻放下了右手,第一次對著千草子露出了讓她不寒而慄、只想逃之夭夭的招牌微笑。

千草子剎那間起了個寒顫。

——不妙!這傢伙雖然嘴上和眉眼笑著,可他的眼睛那區塊卻莫名像是被一塊黑霧壟罩了——不就是俗稱的震怒黑線嘛!!

雖說對著紅火蟻的面上還是淡然的神情,可千草子的內心實際上已經翻起了腦中思緒翻滾不止的滔天巨浪。

根據漫畫普遍設定,當這張無論放到哪個世界都能擄獲芳心的笑顏,突然間從太陽的溫度轉變成寒冰的氛圍,這就絕對是這個人生氣了!至少八成以上都是這樣!而且接下來所說的話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這種個性溫柔的人一旦生氣起來都是火山爆發、惡鬼出世的等級啊!!

現在能逃跑嗎?她跑得贏這傢伙嗎?她有勝算嗎?!

不行,再怎麼樣都要讓自己留個全屍回來。

如此這般下了堅毅的決心,千草子開口應道:「……什麼?」

紅火蟻掛著那張皮笑肉不笑、絲毫沒有溫度的笑臉,緩緩的說出了他的最終判決:「從今往後,在下會與您如影隨形,半步不離。」

我、就、知、道!!

千草子眼角一抽,一滴冷汗在烏髮下滑落,黑眸開始了與綠眸的眼神角力。

「……可以改別嗎?」至少不要是限制自由。

「不可以。」

「……可以離十米嗎?」十米開外是最好了!

「不可以。」

「五米,至少五米。」這是最剛好的距離了!既可以讓你做事也可以讓我呼吸名為「自由」的新鮮空氣!

然而,他還是那張溫和的黑色笑臉:「嗯,不可以。」

……只能認輸了。

千草子放棄似的仰望天空:「……可以在屋子外面嗎?」

紅火蟻掛著標準微笑頷首:「當然,在下不會在非必要的情況,進到殿下屋內的。」

這就是自作自受啊。千草子在心裡嘆氣著,她就不該讓紅火蟻這麼早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的,搞不好她還能有多一天的自由之身。

在移動的路上,千草子簡單的向紅火蟻講述了他不在的期間所發生的事情,隨後兩人來到安置小侍衛的停屍處,那是一個小小的圓屋,僕役說那兒本來就是用來堆放有味道可暫時沒空處置的廢棄物,為了避免惡臭飄出,整間屋子除了門以外沒有其他開口,正好成了暫置那具屍體的好地方。

那具屍體躺在停屍間的地板正中央,守門的僕役一見到兩人出現,立刻上前想替那覆著麻布的屍體掀開布匹,千草子卻出聲制止了對方:「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

「殿下,我來吧。」

怎麼能讓殿下親自做這些事。

紅火蟻傾身想動手,然而千草子依然伸手阻止了他:「你們不適合,應該說只要是螞蟻都不適合,這裡只有我離螞蟻這物種還有段距離,所以我來。」

「……在下明白了。」

察覺到千草子話中意有所指,紅火蟻停下了手,站起身的同時抬起手,讓僕役們退到後頭去,自己依然站在千草子身邊,以便隨時保護對方;千草子用手指捏起麻布,掀開的同時,只見小侍衛的屍體上滿是白斑,臉頰上的肉幾乎全部消失,消瘦得宛如餓了好幾個月,肌膚成了柴色,更顯密麻的白斑怵目。

「唔!這、這……」不少僕役被這副模樣嚇得登時倒抽一口氣,其中之一甚至驚慌地喊著:「不對!剛剛送來的時候,他、他不是這樣的!怎麼一瞬間、就、就成這鬼樣兒了?!」

……屍體只剩骨架,肌膚上浮現如此龐大的白斑,而且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

紅火蟻微微一窒,這症狀、他充其量也只是在書上讀過,沒想到他竟會有親眼見到的一日。

——看來中獎了。

千草子黑眸一垂,接著伸手翻開小侍衛的衣領,布料裡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蟲,圓鼓鼓的,被體液撐得薄薄的腹部,反射出那些來自這棟圓屋唯一開口的光亮,想必是已經吸食好一段時間的體液。

這畫面,要多噁心就多噁心,千草子已經開始感應到周圍那些僕役因過度震驚而反胃的乾嘔衝動了。

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絕對會直接倒在這裡的。

想要讓螞蟻聽話,要不是危及家族性命,要不就是直接讓對方神智不清。在她的記憶裡,有一種寄生蟲可以讓螞蟻逐漸虛弱,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最後孤獨的死在蟻巢的角落,等待同伴來將牠搬運到停屍間去,而在這過程中,這樣的寄生蟲則會蔓延到搬運牠的螞蟻身上,繼續著新一輪的寄生,直到整個蟻巢傾覆。

千草子輕呼一口氣,看來自己在這個世界也是工作一件接著一件來呢。

「嗯,果然是蟻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