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初來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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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16
雖然是個地位低下的國家,而且晉見長腳家蟻蟻後用的正廳還因為那滿山滿谷的包裹而擁擠的像是繁忙期的物流倉庫,但是千草子不得不承認,這裡的浴池建得真的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好。
那是一處隱密的浴池,四面是由不規則的長木板豎立而成的牆,作為出水口的地方是一片翠綠的大荷葉,微微冒煙的溫水緩緩自荷葉中線流下,千草子隨意地用一旁僕役給她早早備好的香草清洗身體,沖洗後才整個人泡進浴池裡,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
「呼哈——」
輕輕把身體靠在浴池的石板壁上放鬆身體,千草子從睜開眼清醒到現在,這算是她第一回在這個異世界能獨自一人待著,紅火蟻對她是亦步亦趨,畢竟自己的身份並不一般,因此這點她可以理解,而蟻后又怕哪裡對她招待不周,所以在她進到更衣間之前,也一直都是跟著她的,根本沒有一段可以靜下心來思考的時刻。
「會變成蟲啊……不,是變成螞蟻嗎?」
千草子呆呆地仰望著被泥巴塗平增厚之後,又粗糙刻畫著一些彎曲曲線做為裝飾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變成螞蟻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和她所見到的這些螞蟻一樣,外表幾乎沒有變化,只不過頭上多出了一對觸角呢?
紅火蟻也好,侍女也好,宮人也好,長腳家蟻蟻后也好,他們與人類的外觀差異,僅僅只有頭上那對觸角罷了,就像是精細版的角色扮演道具似的。
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還沒有半點實感,對於自己穿越到異世界這件事。
會不會待會兒閉眼又睜眼的時間,自己就會發現她的人其實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又或者連遭到小偷襲擊都只是一場、由於她過於疲累而做的噩夢?
不過這些都不可能就是了。
現在身體正感受到的、有些微涼的水溫,以及那始終逗留在皮膚上的隱約灼燒感,都在提醒著千草子: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自己正處在這個奇異的世界裡,泡著蟻后給她準備的浴池,吃了紅火蟻給她端來的肉粥跟薑湯,還被他們冠上了「召喚者」這種聽上去很稀有又好像有點幼稚的名號,見了被當成罪犯的長腳家蟻蟻后,然後被賦予了類似拯救國家的重責大任。
千草子朝著天花板伸出手,盯著自己纖細的玉指瞧。
……這雙看起來隨便一折就會斷的手真的能做到這種事情嗎?讓一個國家變得擁有尊嚴。
「話說、不要隨便把屬於自己的責任交給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異鄉人好嗎?當事人會很困擾的啊。」她忍不住抱怨道。
或許是適中的水溫逐漸軟化了她這短時間緊繃的神經,又或者是終於獲得難得的安靜時光,一直被周遭蟻民影響的情緒,逐漸地緩和下來,得以讓她有餘裕去細想自己如今的身體變化。
首先,是原本因為車禍失去的右耳聽力跟嗅覺都恢復了。
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她之所以會對螞蟻們的情緒那般敏感,應該就是出自於已經恢復的嗅覺,那些在車禍時所受損的感官在穿越時被修復了,也可能是以昆蟲的構造去重新修正它們,並且改造得更加敏銳了也說不定。
至於那些跟文字沒兩樣的情緒氣味,應該就是現實世界所知道的費洛蒙之類的存在,也就是昆蟲之間用來溝通用的東西,而那些刺耳的雜聲,現在也可以推斷,那是來自於昆蟲天生就會出現的摩擦聲,在現實中是以高速磨擦翅膀或是發聲器官產生,在這裡則是直接以聲音和氣息呈現了吧,一旦出現喜悅、興奮或是憤怒這類強烈的情緒都會出現,所以在地牢的時候,她才會那般痛苦。
再來,是那些僕役對她所產生的恐懼感,有些過於誇張的明顯。
關於這一點,千草子決定再去問一問紅火蟻,畢竟她對於費洛蒙這類的事,也不過是流於她在原世界的知識,那些知識究竟能不能在這裡通用、其中是否又有什麼分別,必須再去做進一步的確認,才能確保她可以在「情緒暴走」發生之前阻止它發生——就像紅火蟻直接對著蟻后拔劍那樣。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何完成蟻后的要求。
說實話,這個國家的處境遠比千草子所設想的還要糟糕,方才她在跟紅火蟻說話的時候,她總能感覺到長腳家蟻蟻后的情緒很低落,在對方彷彿風一吹就要倒的身體上佈滿了帶有負面心情的氣味,簡直是寫滿了「絕望」跟「自卑」的龐大集合體,讓她時不時就有股背脊被針戳刺的冷意。如果長腳家蟻蟻后在聽到別人說起自己國家時,不是充滿驕傲,而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那麼基本可以判斷,她真心明白自己的國家已經命若懸絲,所以才會在明知有召喚者可以幫忙的情況下,依然散發出這樣的情緒。
「這點真是麻煩。」
雖然可以依靠長腳家蟻蟻后的表現以及周遭環境做最基礎的臆測,加上紅火蟻也有簡單解釋過,千草子大概可以明白蟻族裡面各國的狀態,然而若是想真正改變長腳家蟻在蟻族中的地位,果然還是需要多收集一些情報才行。
而目前最能冷靜又全面給予她資訊的人,也只有紅火蟻一個了。
「果然只能暫時靠他了啊……」
雖說對於依靠與此事毫無關係的紅火蟻感到有點抱歉,不過誠心請求的話,紅火蟻應該是不會拒絕才對。
千草子在浴池裡伸了伸懶腰,隨即站起身來,懶洋洋地走上岸,既然有了大致的方向,那就該把握時機。
現在就去找紅火蟻談談吧。
然而,千草子卻在看見僕役們為她放好的衣服時,整個人定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後才用手摀住雙眼,重重嘆息。
……好亮!亮到不知道該吐槽還是該無視!
她盯著那層層疊疊全是奪目黃金色的衣袍,忍不住感慨著自己可能錯得離譜。這些金色的內衫、金色的外袍、金色的腰帶、金色的香包、金色的髮帶……耀眼奪目到已經只能用「土氣」二字形容的衣服,足以讓千草子想像他們準備衣服時的畫面,長腳家蟻蟻后絕對是讓宮女把自己櫃子裏頭最拿得出手的東西都雙手奉上給她了。
「或許我該先處理的,是這群螞蟻的審美觀……」
千草子忍不住單手掩面,無奈地嘆氣。
*
「好,差最後一步了!」
紅火蟻抬首審視自己這兩個小時的勞動成果,那是一間不會過大的別院,三房一廳足以供應千草子日常生活所需,在房屋的裝飾上,他按照目前對千草子的理解,並沒有鑲嵌任何珠寶,而是手持雕刻刀,一筆一筆在門框窗沿刻出一朵朵的四季花卉,作為這座小院最大的特色。
他選了一處在宮殿側邊的小花園,用長腳家蟻提供的檜木作為建材,快速裁切並且一根根打進他挖掘好的方正的深坑中,接著填進混著香草葉的紅土泥,做成在這個國家裡最完美的地基,再拿出他花了五分鐘描繪的草圖,將橫樑與牆壁、隔間和裝飾等逐一完成;長腳家蟻從頭到尾只負責把紅火蟻指定的素材搬運過來,後頭所有的工作都是他獨立執行,倒不是他不放心讓其他人幫忙,只是單純地想要親手為千草子製作居所而已。
要是交給長腳家蟻們做,大概會多出許多千草子殿下不喜歡的裝飾吧。這樣想著的紅火蟻,並不知道自己成功阻止了一回建材的浪費,按照千草子在浴池看到的衣飾風格,要是真的讓長腳家蟻們幫忙,這座別院會直接成為一座黃金色宮殿的。
「紅火蟻閣下,您已經勞動許久,要不讓小的們幫忙打下手吧?」一旁搬運完日常用品的僕役們對著紅火蟻道,見紅火蟻獨立完成了一座小院,他們是既佩服又有點心慌,哪有僕人在旁邊做自己的工作,卻放著貴族替他們去做這些苦力的事情呢?然而紅火蟻擺了擺手,笑著婉拒:「無妨,你們也有自己的工作,這些額外的事情,由我來就可以了。」
「閣下就是太客氣了。」
「要是以往來巡視的紅火蟻族都是閣下就好了啊。」
長腳家蟻僕役們帶著欣慰又有些惋惜的說著,作為蟻族的一份子,以前自然也有紅火蟻族來巡視過,然而那些紅火蟻族對於他們這些低階蟻族可沒多少好臉色,只有這位紅火蟻特立獨行,不僅為人親和,對待他們也不會擺出高人一等的架子,遇上困難的時候也會伸出援手,巡視時也會同他們溫和有禮的交談,見面次數多了的甚至可以有一兩句閒聊,跟以前那些紅火蟻族相比差多了。
雖然在面對召喚者時,紅火蟻對地牢裡的蟻后露出了殺意,也用了信息素鎮壓,但是他們也可以理解,那是特殊情況,畢竟千草子殿下要是出了什麼萬一,那是賠上整個國家都不足惜的重罪。
沒有在意身邊的竊竊私語,此時此刻紅火蟻那雙宛如鑲了翡翠的綠眸只在僕役們已經搬運完的箱籠上停駐。
只要再把被褥、銀絲軟枕和適當的擺飾品放好,千草子殿下便能夠入住了。
手背抹去額角的汗,他把身上已經濕透的外衣和內衫脫下,放到一旁的工作台上,只剩下一件黑色背心,因汗水而緊緊黏在他的上身,精實的肌肉線條在背心衣料下若隱若現;清點起已經送過來的裝飾、用品以及被褥,至於周圍頻頻冒出的粉紅色氣息和洋溢熱情的視線,紅火蟻只是滑過一抹無奈的苦笑,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感覺到,弱者崇拜強者是正常現象,雌性也會本能地去尋找強大的雄性繁衍,但是這並非他眼前該放心力的事情。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事、可以證明他價值的事,他都會盡力去做到。
——忍冬花的香氣?
紅火蟻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回頭了,望向花園入口處的長廊,那兒除了正在假借掃灑留在這裡偷覷著他的三兩位侍女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那侍女們被他的視線掃到,紛紛嬌紅了臉、低下頭去,沒有看見預想中的千草子,令他不禁想把自己的目光收回。
……可若真是殿下,我就應該立刻前去迎接才對。
「殿下——千草子殿下、還請等等——」
焦急的呼喊聲與忍冬花的溫和香味越加明顯,紅火蟻隱隱呼了口氣,方才那一絲消沉和一點點的失落即刻湮滅,放下手中的清單,他迅速拿起早已備好的乾淨外衣,以最快的速度將它穿戴整齊,同時邁步往傳來聲音的入口走去。
眼前的千草子四處張望之後,眼神定到了他身上,明顯的亮了一下。
——殿下、在找我?
雖然不知道為何如此,但紅火蟻的心情顯而易見得好了起來。
另一邊,總算找到救命稻草的千草子立刻朝紅火蟻大步走來,停在他的面前大口吐氣,悠長烏黑的直髮上還沾著點點水珠,幾縷髮絲因為水氣沾黏到她的臉頰上,她語帶無奈的嘆息著:「啊……總算找到你了。」
他有些困惑的看著被捧著一盤衣飾的侍女和提著裙擺的蟻后緊追不捨的千草子,對方還是原來的衣著,但是他的觸角感知到了明顯的溼氣,不只來自於千草子的長髮,同時也來自於她身上的衣服。
「殿下,這是——?」
不僅沒有替召喚者準備好衣服,還讓她穿著濕透的舊衣?
微微皺眉,翠玉般的眼眸頓時帶著些許不悅凝向千草子後頭,那位領著手捧托盤的侍女們、氣喘吁吁追過來的蟻后:「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殿下會穿著濕衣裳?」
「本宮只是——」紅火蟻質疑的視線一掃過來,本來就手足無措、不知自己錯在何處的蟻后就更加氣弱慌張了。她也想讓千草子殿下換上最好的衣裳,可偏偏千草子殿下怎麼都不配合啊!
「等!你聽我講完!」就知道你的第一反應不是問我而是質問蟻后。千草子直接擋在蟻后前面,紅火蟻的雙眸在移向她的那一刻已經沒了不悅,眉眼間恢復平和,而是溫和如雲霧的輕柔凝視,但是千草子感覺得出來,對方似乎有點期待自己說出什麼對蟻族來說驚天動地的原因。
啊!不管了!我才不管你們平時穿得多古典美,我只要簡單的衣服!
「你們的衣服風格跟我習慣的差太多了,給我簡單點的就好。」千草子特意再強調了一遍:「簡、單、點。」
聞言,紅火蟻看向侍女盤內的衣服,那光彩耀眼的金黃色衣衫著實有些炫目,頓時理解了千草子為何寧願穿著濕衣服也不要換上它,紅火蟻收起了對蟻后讓千草子穿濕衣服的不滿,唇角浮出夾雜無奈的弧度。畢竟先遇到千草子的人是他,即便他對蟻后說了盡量滿足千草子「特別的要求」,想必蟻后也無法輕易拋棄階級觀念,真的只端出千草子所習慣的簡單衣裳,更何況蟻后還有著不能對召喚者招待不周的壓力呢。
也就是說,殿下刻意選擇了他來執行這項命令吧?因為只有他能做到這件事。
紅火蟻微微歪頭,對著明顯就是來找他求救的千草子溫言道:「在下明白了。」
給千草子殿下準備素色衣裳,裝飾連一點都不要有,這是殿下的要求,不會責怪你們招待不周的。他這樣苦笑著安撫了尤為驚慌的長腳家蟻蟻后,接著得到對方一個極其感激的笑臉。
而一旁的千草子,滲露出一陣「為什麼要他講才有用啊」的氣息,死魚眼般的雙眸帶著無可言喻的無奈感。
千草子殿下,雖然不怎麼會把話說出來,可是莫名的會把心情呈現在臉上呢。
紅火蟻側過身,等著千草子回頭注意自己,她正面無表情的朝要趕去重拿衣服的侍女跟蟻后擺手做出驅趕動作,不禁以手掩嘴抿笑,這位召喚者大人還真是不時就做出可愛又有趣的舉動。待千草子像是送走燙手山芋似的大吐一口氣,紅火蟻方開口道:「殿下,住所就快建好了,可要先看看?」
儘管他不曉得殿下確切的喜好,依據對方什麼都想從簡的模樣,大概還是可以抓個七成的滿意度吧。
「好。」千草子點點頭,她也想知道紅火蟻準備了什麼樣的住處,要是跟蟻后準備的大同小異,她大概會直接一手刀劈向對方的俊顏。
不過這個人,剛才都可以向蟻后說明她想要的衣服了,應該是不會讓她看見金碧輝煌的宮殿或是金雕玉琢的屋子之類的吧。
萬一連紅火蟻都是那個樣子,那她真的會崩潰喔?
一番心內混亂後,千草子總算有餘力去細看他們身後這座花園,那座小院看上去並不會過於奢華,外觀上並沒有多餘的珠寶綴飾閃得她眼睛疼,門框窗櫺全是木材雕刻,泥牆塗得平滑,貌似是考慮到了召喚者的體質,木材和泥牆的比例和其他的宮闈相差甚大,以木材為主的話,是替她留心了通風和乾燥這兩個人類喜歡的特點吧,畢竟螞蟻還是喜歡濕度高一點、暖一點的地方,正好與人類相反。
光憑這些,千草子一眼便能看出建造者的用心,在建造過程中,紅火蟻肯定為了符合她的喜好而費心不少。
明明自己跟他也沒相處多久。
登時千草子的腦海裡,莫名響起了「紅火蟻加十分!」的音效聲。
「已經能進去了嗎?」千草子指著門口問。
「當然,」感覺到千草子溫溫的驚訝和不甚明顯的喜悅,紅火蟻也抿起一抹春日暖陽在唇邊:「殿下請。」
小院內部的裝潢同其外表一樣,是別無二致的素雅,紅火蟻盡責的為千草子做了介紹,從就寢用的內室,辦公用的書房和淨身用的狹間,無一不清楚明瞭,而他也從千草子隱約散出的信息素知道,她確實對這方面知識不太足夠,不然也不會一直散發出「原來如此」的信息了。
看來召喚者殿下本來的世界,並沒有這些物件啊。可是語言卻是相通的,這是因為召喚者本來的能力嗎?還是在被召喚過來的時候,就被賦予了理解語言的能力呢?
如果是後者,那還不怎麼需要擔心,可若是前者,那他就要更加註意殿下是否有遇到無法理解的狀況了。
「恕在下失禮,千草子殿下的故鄉,是否與在下等人的風俗完全不同?」
紅火蟻的問題使千草子呆了一下,把本來還在觀察傢具的視線移回那張俊顏,她臉上倒是沒什麼表示,但內心的聲音已經開始嘈雜。
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是因為我們之間的價值觀天差地別嗎?因為我讓她們去給我換套簡單點的衣服,還拒絕了住在宮殿嗎?是這樣嗎?可是我真的不想把全身穿得像是在過節的行動聖誕樹啊?!要是真的把那些裝飾品全部掛到身上去,那我整個人就成了一棵掛滿閃亮亮燈飾和閃瞎眼金蔥、到處走來走去的聖誕樹,四處接收別人帶著震驚和驚嚇的注目禮了,會的吧?絕對會變成那樣的吧!別開玩笑了!
「……也不能說完全不同,」千草子淡然的眨了下黑眸:「應該說你們的生活方式是很久以前的那種。」
「很久以前?」
「嗯,很久以前。我所在的世界,已經沒什麼階級觀念了。」
「那麼,殿下是精通古語嗎?」
……這傢伙、在說什麼?
千草子眼角抽蓄一下,忍不住對紅火蟻無言的一望。
我看起來像是能精通古語的學霸嗎?要是我是學霸的話,我也不用在公司裡痛苦打滾,而是在研究室裡繼續著老爸交給我的昆蟲記錄霸業了吧。
千草子頓了好一會兒「……沒,我不會。」
聞言,紅火蟻反而遲疑了:「那殿下是怎麼理解在下等的話?」
「怎麼理解……你們說的是中文啊。」
「中文?」紅火蟻靈機一動,立即換了一種語言:『那麼現在殿下能理解在下在說什麼嗎?』
彷彿理解了對方正在嘗試什麼,千草子默默決定放棄思考,淡然的回答:『稍微可以,如果是日文的話。』
『那麼這次呢?』
『嗯,是英文。』
一問一答間,紅火蟻明白了,原來在千草子的世界裡,蟻族的語言是「中文」,蜻蜓族的語言是「日文」,而蝶族的語種則是「英文」,換句話說——他們的語言極有可能是相通的,只是稱呼不同罷了。
千草子也懂了,自己之所以能理解紅火蟻他們在說什麼,並不是因為穿越者的外掛,只是單純的語言相同,不同蟲族使用的語言還是不同的,就像她原世界裡的各個國家一樣。
真不知道是該慶幸自己因為紅火蟻而提早發現了這件事,還是該開始煩惱自己未來遇到其他蟲族會遇上的語言不通問題。
是說,原來穿越第一抽不只是帥哥,還是個精通各族語言的人才嗎?這樣的人跟在我身邊真的好嗎?
總覺得有種很浪費菁英人才的罪惡感。
「總之,這裡的生活方式我還是可以理解,只是我嫌麻煩而已。」
千草子這樣簡單的下了目前現況的結論,而紅火蟻點點頭,真誠地向她道歉:「是在下失禮了。」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了。」
現在還是看房子要緊啊。
總算能夠把重點放回房子上,千草子認真的掃過所有的傢具和擺飾。
擺櫃,書桌,衣箱,床架……果然全部都是按照我的習慣,這個人的做事方式還真是使命必達。
雖然構造簡單,但是卻沒有那種廉價拼湊的粗暴感,從細緻清晰的木紋能感覺得出來製作者的手藝,傢具表面都打磨得很光滑,即便用力不小心擦過也不會磨到肌膚,完全看不出來這些傢具僅僅只花了半天不到的時間就完成了。
出自禮貌,也出自真心的感謝,千草子伸手撫上那刻了芙蓉花的桌面道:「謝謝,我很喜歡,辛苦你了。」
「殿下喜歡便好。」聞言,紅火蟻悄悄鬆了口氣,幸好自己沒有想錯,比起金碧輝煌,她更喜歡素淨的安靜氛圍。
太好了。
他做的這些,不是沒有意義的。
讓人家替自己做了這麼多,自己卻什麼表示也沒有,終歸說不過去,千草子歪頭思索了一下,隨意一瞥中,她看見紅火蟻那張溫潤斯文的臉,厚重的瀏海蓋在額頭上,幾乎就要刺進那雙翠綠色眼瞳裡,便伸手進褲子口袋裡,撈著她記得被自己隨手收進去的那樣東西。
嗯,果然在裡面。
「這個給你。」千草子將它遞給了正恭敬跟在自己身後一步距離的紅火蟻:「你的頭髮蓋到眼睛了,不難受嗎?」
紅火蟻微微驚訝,愣了一下才接過它:「不、在下已經習慣了。」
「是嗎?那就隨你意吧。」她不是很在意,只是剛好看到對方前額蓋著紅通通一片的瀏海,覺得那一片有可能很礙事而已。反正給回禮的目的達成了,至於當事人要不要用,那就是紅火蟻自己的事情了。
而那個當事人,臉上有著一抹掩不住的驚訝,凝視著手中那樣物品,一股淡淡的喜悅、隨著藥草香淺淺溢出。
——這是、殿下賜與我的。
不行,冷靜下來,為臣者,必得兢兢業業,不可隨意表露喜好。
翠綠色的眸子微垂,紅火蟻一把撩起自己的瀏海,直直往上梳起,用手中那樣珍貴的它固定著。
待他完成這一連串的動作之後,那股子藥草的香氣,已經歸於平靜。
「對了,你是不是明天要回國?」完全沒注意到隔壁那個人的心理變化,腦袋浮現紅火蟻似乎說過要回國的消息,千草子隨口一問著。
「是,要向女王緊急匯報殿下的存在,還有殿下對長腳家蟻蟻后的寬恕。」
細想想也對,他直到剛才還在努力給自己蓋房子呢,不可能馬上出發。
等等,要是紅火蟻不在這裡,蟻后是不是又會給她準備那些華麗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東西?不過說的也是啊,這種帥哥人才並不會是她的穿越第一抽,畢竟這樣實在是太大才小用了,既然紅火蟻不會待在她旁邊,看來她得自己想辦法應付那些她不熟悉的禮制古法了。
此時的紅火蟻,感應到房內的空氣略微沉悶,想著召喚者應該不太喜歡這樣的環境,在留心著千草子狀況的同時,順手將經過的窗子都給悄悄打開,架到適當的高度,讓風漸漸流動起來。
忍冬花的香氣似乎變濃了一些……?而且好像參雜了一點,這是、失落?
為什麼?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嗎?
這邊的紅火蟻腦內尚在運轉著對方可能感到失落的理由,千草子心情轉換得很快,但依然忍不住發自內心的說了一句:「這樣啊,路上小心。」
察覺到千草子的語調有了更加顯著的變化,紅火蟻一邊將窗子打開架好,一邊回首想觀察出原因,只見千草子仍將手指指腹撫在他所刻劃的芙蓉花桌面上,漠然的側臉旁貼著尤有微濕水氣的直順青絲,淺薄得只有一點血色的雙唇,並不怎麼濃密的睫毛宛若晶瑩的翅膀煽動似的眨著;這樣削瘦而嬌小的千草子,身上那件風格奇異的衣服並未乾透,加上是在那頭長髮仍滴著水的情況下就穿上身,經過了這麼段時間,衣服已經濕得隱約能透過那白色服貼的布料看見千草子白皙得有點蒼白的肌膚。
就像一幅畫似的。
紅火蟻沒有看過任何關於召喚者的畫像,傳聞也不會把他們的長相畫下來,但是他莫名有種感覺,如果眼前這位召喚者擁有畫像,那肯定會是他現在所見到的景象。
……有種獨立於世的美感。
難道雌性的召喚者都是這樣子的美人嗎?
不對!他在看哪裡啊?!這可是犯了男女大忌啊!!
紅火蟻立刻把視線移開,連臉都轉走,他記得千草子還有一件灰色的外衣,是因為那一件還在清洗,沒辦法穿上身的緣故吧?
糟了,果然應該自己為殿下準備替換衣物的。這下怎麼辦……
「千草子殿下,在下還是先去看看殿下的替換衣物,」說著,他就像是要逃走般往外頭挪動腳步,再不走、他都感覺自己的臉要逐漸燙起來了:「這裡的衣物並不怎麼舒適,待在下從紅火蟻國返回,會捎上幾套適合殿下的衣服。」
聽到這席話,千草子的眼睛因為聽見希望而微微閃動:「你不是直接回去嗎?」
「是的,但是在下只是回去稟告女王殿下。」
「所以你還會回來?」
「是。」
太、好、了!得救了啊!!這樣我就不用自己面對這群老是窮忙窮緊張的螞蟻了啊!!!
心裡已經舉國歡呼的千草子,臉上還是淡淡的,可唇角微微上揚了。
「記得早點回來。」
——?!
在紅火蟻因為感應到這一點香氣變化而睜大的虹膜上,第一次映照出了召喚者的笑顏。
在那一刻,時間彷彿連呼吸都停滯了。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千草子感覺到了身邊的紅火蟻,整個人似乎重重的頓了一下,便歪頭困惑的微蹙眉頭。
「嗯?怎麼了嗎?」
這個人怎麼突然變得怪怪的?
黑眸隨意的落在他身上,察覺到視線的紅火蟻對千草子揚起更加柔和的微笑,方才那一抹吃驚與喜悅的氣味彷彿從沒有出現過。
「殿下放心。在下會盡早回來。」
「麻煩你了啊。」
眼前的千草子仍在摸索著這座即將成為她居處的小院,那對綠眸映著召喚者的身影,一層薄薄的霧氣蒙上,他輕輕眨下,水氣便不復存在,只剩千草子更加清晰的影子。
*
白霧朦朧的清晨,天光仍舊稀薄。
穿戴好褐紅色武官服的紅火蟻,覆蓋住背部的外衣下,特意挖空的內衫僅裸露著上半部的背,從那兒緩緩生出了上下兩對晶瑩剔透的薄翼長翅膀,拉了拉手上的黑色皮手套,稍微振了下翅膀確定這回新生的翅膀已經乾燥,以便隨時能夠啟程。
這回他是輕裝飛行,沒有帶上任何應該送回女王手中的貢品,是因為他打算獨自飛回紅火蟻國,比起搭乘車輛,依靠他自己不中途休息的飛行,外加昨日他也已經以書信向女王做了初步的稟報,這樣他應該可以在半日內來回,那些貢品只要之後再讓長腳家蟻們運過去便好。
「紅火蟻閣下,千草子殿下的早膳已經在準備了,您要去看一看嗎?」廚房侍女走來向他稟報,卻看見了紅火蟻那本來垂在額前的朱紅瀏海往後撩起,被一枚漆黑長髮夾固定在頭頂,讓對方看上去更加清爽了,不免泛紅了臉龐小小驚呼:「閣下、您的髮型……?」
「啊、這是,」注意到侍女的目光落在自己頭上的髮夾,紅火蟻伸手摸了摸那枚髮夾,胸口像是被微光照拂般滲出點點暖意:「千草子殿下說我的劉海看上去蓋住了眼睛,所以特意賜予我的。」
「咦?會嗎?基本上大家都是這樣蓋著前額的。」
侍女所說的是蟻族的常態,他們擁有觸角可以感應四周,即便眼睛稍微被頭髮蓋住了也無所謂,因此不太會有人在意瀏海是否遮掩了視線範圍,也有人懶惰整理,乾脆放任頭髮蓋臉,單純只依靠觸角感應來過日子。這些是屬於蟻族的常識,紅火蟻自然也知道,但這不代表初來乍到的千草子會清楚,千草子應該是用她故鄉的標準在關心他,因此、他並不想拒絕。
「雖然殿下說隨我意願,不用也沒關係,但是這是殿下為我著想的心意,我又怎麼可能不用。」
聞言,侍女理解的點點頭,說起了昨晚的一團混亂,也忍不住掩嘴而笑:「說的也是,千草子殿下看著似乎是個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實際上卻是心思細膩、善解人意,就像昨晚奴婢們沒能做出合殿下胃口的夜宵,殿下也把奴婢們送去的糕點都用完了,明明只要吩咐奴婢退回小廚房便行的。」
「是啊。」腦海浮現了昨夜的畫面,紅火蟻的表情也放柔了。那時他也在,看著上面灑滿黃砂糖的糖餅以及塗滿焦糖的桂花酥,他直覺不妙,正想讓侍女們把這味道太過甜膩的糕點撤下,千草子卻只是微乎其微的嘆了一口氣,便自己動手拿起一旁的茶杯。他連忙想接手,卻被千草子擺擺手制止,他只好瞧著千草子給自己泡了一杯更濃烈的茶湯,頓時明白千草子的意思,俊顏溢出淺淺的溫度。
為了中和糕點的甜味,殿下選擇了自己動手泡足以配合甜度的茶,而不是讓侍女們送回廚房。
衝著千草子的這份體貼,即便心裡清楚得很,對方大概只是感覺他的瀏海掛在面前隨風搖曳很礙眼,紅火蟻也不會將這枚髮夾束之高閣,況且就像千草子所說的,用與不用、都是他自己選的。
對殿下而言,這肯定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物件,才能這樣隨手送給他的吧。
不過,對我來說,這是一份無可取代的、重要的獎賞。
身為人臣,他也收過許多禮物,得到過很多賞賜,但那些東西卻都沒有帶給他如此強烈的震撼,能讓他在收到的那一刻,欣喜得費洛蒙差點溢散而出,這還是頭一回。
正因為千草子對紅火蟻這個人的家世背景、過往經歷一無所知,因此不會在評價上具有任何偏頗,這樣的人所給予的獎勵,反倒能夠真正證明他所做的一切,並非白費力氣。
還有那一句……
——記得早點回來。
「在下這就出發。」對著不在場的那個人道,紅火蟻振了振翅膀,雙腳一躍,隨即化作一道紅色的影子,消失在逐漸亮起的晨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