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然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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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3-04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然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換言之,如果幸福和不幸都是花,那植物圖鑑裡幸福這品種應該只有幾頁篇幅,而不幸大概幾百頁也不夠用。

我想,我的家庭應該屬於不幸裡的其中一頁。

但在上中學前,我的童年都是無憂無慮。

沒有母愛--

不理解離婚是什麼意思--

這些並不會影響飯的好吃程度。每天去公園跟同齡孩子玩,仍然會快樂。就算下課後不溫習,成績還是中前吧,根本沒有要進一步努力的理由。

但僅憑天賦去維持學業,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我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什麼天才中的天才。

我的學業,在大學的前一步到此為止。

我自覺自己是有聰慧、但絕非會努力的那類型。假如我肯努力,那根本難不到我--這種自欺欺人的籍口,回頭想想好像說了不知多少次。特別是學生時代。最後本人就抱著這堆藉口,乘著早已破爛不堪的列車,駛到中學的終點站徹底停止。

除了去到死亡這個總站,人生基本就是不停切換路軌,轉換路線。不管你的意願或是否自覺,被丟下列車,就會馬上被拉到另一架列車。

以我為例子吧。

從「學業」停車後,馬上就乘上了「家裡蹲」這個既頹廢又暗淡的路線。雖然往後逼著轉乘「社會齒輪」這個看上去沒那麼扭曲的方向,但說不定只是把車毀人亡的結局大幅延後罷了。

話說,相比起學習,充斥在我的學生生涯裡,多半還是電玩、動漫--反正,就是玩樂。學業自然在不知不覺間荒廢。不過,即使是扮演社會齒輪的現在,前家裡蹲的曾經,這兩件事還是佔有很大的比重。這或許就是天性吧?

美其名的話,叫活在當下。但我認為「隨波俗流。」「活一天過一天。」「哎隨便算啦。」「怎樣都好。」這些才真正貼切。

我的任性,可能遺傳於母親。

我不是孤兒,有母親卻從來沒有母愛。小時候不覺得什麼,也可能是不曾察覺到。直至成長後,那份空洞好像伴隨成長一併變大。我才知道不是錯覺,我的人生確實缺乏了什麼。

小時候經常聽一首歌:「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咦?那沒有媽媽呢?就不像是寶了嗎?

我對這首歌從來沒有認同感,應該說連理解都做不到。可能就像黃子華所說,那是有媽媽的孩子唱給沒媽媽的孩子聽的。

某個萍水相逢、跟父母好像不也怎麼好的傢伙,曾經抽著煙、苦笑說:「你們生我之前,有問過我嗎?」

那時候我沒有說話。

現在的話,我可能會搬出Phantom of inferno的一句話。

「世上沒有拒絕孵化的蛋,也沒有拒絕發芽的種子。這不是意志的問題。」

對了,應該還會再次搬出我最愛的銃夢。

「宿命這種東西是確實存在的。」

「人不可以選擇在甚麼地方、時代和環境出生……因此,自出生那一刻開始,每個人的生存條件都不一樣。這就是宿命。」

「而且,世界是殘酷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啊。」

世上也沒有多少人事物是必然的。

看看四肢健全,五感正常的你自己吧?世上有些人可是先天就有大病、失明失聰失--反正就是失去我們認為理所當然擁有的東西。連先天健全也絕非必然。

這大概也是某篇新聞之類,總之就是非洲某個很窮的地方某個少女說:

「一天能吃兩餐飯,就是奇蹟。」

應該很多人跟我一樣,吃著那天的第三餐飯看著她說的這句話--沒多大感覺。

如果把母愛跟一天吃兩餐飯給我選擇,問那一個比較像奇蹟,我也不懂回答。

一個是我一直以來理所當然沒有的東西。一個是我一直以來理所當然擁有的東西。我難以選擇。雖然我知道母愛才是正常、標準的答案。但問我一萬次我還是不懂選擇。

天下沒有不是之父母。這句話是錯的。

親生子不如手邊錢。比起兒子的生活費伙食費,拿去賭博可是有機會翻盤吧?

就算這傢伙是我十月懷胎痛苦生出來,但我現在只想拿起針筒注射到我的血管--

啊啊啊。再濃的血,竟然還不如冰冷的薄紙,或者做成幻覺的粉末……這絕不是說句少數案例就能輕易帶過吧?更何況這意外地不能當成少數。

以我所知,我母親應該沒有吸毒或賭博的習慣,但是墮過兩次胎。

只不過,我這個好不容易出生的第三子,似乎也沒比沒能誕生的姐姐或哥哥好多少。

我想,她大概也不是不愛我。正如她也不是不愛她的父母、兄弟姊妹,她的丈夫。只不過,她更愛她自己。

她愛自己愛得不能容忍只是別人的女兒。

她愛自己愛得不能容忍只是別人的妻子。

她愛自己愛得不能容忍只是別人的母親。

她愛自己愛得非要自己成為某種「特別」。

或許她不甘於平凡,她不滿足,她不妥協。

她的腦海裡總有一個理想的自我,每次看到那個理想自我和現實自我的落差時,她只有無比的痛苦。她渴望成為故事的主角,不能容忍那個無趣毫不特別的自我存在。

我愛你們,但我更愛自己--

為了我愛的自己,我拋棄你們--

妳一生究竟追逐什麼?從鄉下逃奔至城市,結婚後從城市逃奔至更大的城市。妳在啟程時有看過我們嗎?再重新一次審視自我嗎?

妳知道航海家哥倫布說過嗎?

「在人生的大海上,最痛快的莫過於獨斷獨航,最悲慘的卻是回頭無岸。」

妳後悔嗎?

妳覺得值得嗎?

妳丟開妳認為是包袱的一切不惜去狂奔至盡頭,有得到妳想得到的寶物嗎?

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在最需要妳的時候妳從來沒有在我身邊,從來沒有。

我或許曾經有恨,現在卻覺得沒所謂。我不會去刻意見她,也根本不想見她。

伊索寓言的作者說:「罪惡可能被原諒,但絕不會被忘記。」

我沒有忘記,當然也沒有原諒,準確說是淡忘。

我不認為我這是放下。只是為了掙扎而對某些情感和過去進行分割、淡化。所謂的生活就是那麼一回事。

假如某天她躺在棺木送到我面前,那她跟世上其他墓碑的差異是,這棺木內的人跟我有血緣關係。僅此於此的關係。

最後只會跟其他墓碑一樣,刻劃在上邊的名字不會在我心中產生一絲波動。這是我多年內最終得出的認知,也不想出現除此以外的認知。

關於母親這兩個字,我再努力回想也只能僅此於止。抱歉。雖然不知道向誰道歉,為什麼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