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章．歪境的委涅斯

　　今天是調查團隊預定回程的日子。
　　從昨天開始空氣便變得潮濕，雲也多了起來。這些都是下雨前的徵兆。
　　惡劣天氣下在野外執行任務既高風險又低效率。騎士雖然有受過惡劣氣候下的行動訓練，但如非必要沒人會幹那種事。
　　委涅斯騎士局收到調查團隊通訊的時間，比預定來得早一點。
　　考量到天氣因素，會提早回程時間也是無可厚非。對在外工作了一個禮拜的調查團隊，也不會有人說他們不夠盡責。
　　然而通訊內容並非收隊回程的事務性聯絡。
　　騎士局受到的，是調查團隊發出的求救訊號。
　　就結論來說，騎士局無法回應調查團隊的請求。
　　確認事態，由高層下達判斷，再聯絡調查團隊──當中經過的時間還不足半小時。以騎士局這樣的大組織來說，這個速度已經算得上十分迅速。
　　但這短短的時間，近百人的調查團隊已經完全失去音訊。
　　在調查團隊發出求救訊號同時傳來的，是幾張歪獸鋪天蓋地的照片。
　　百隻、千隻……難以盡數，有著複數種類的歪獸。
　　那個樣子，就有如──歪獸的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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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星細雨拍打著窗戶。
　　天空烏雲密佈，昏暗得看起來不像午後。
　　黑板上方的時鐘，顯示的時間是二時三十分。再過半小時，放學鐘聲便會響起。
　　可是比起放學鐘聲，另一種鐘聲卻先一步作響。
　　──是出擊的警報訊號。
　　洛斯特的通訊機發出了聲響和震動。坐在鄰座的蕾婭、還有其他同學也一樣。
　　為了讓在學的準騎士均等地累積經驗，一般來說不會連續委派同一個班級出擊。
　　五年Ｃ班在不久前才進行了航空機的搜索任務，而在那之後，騎士局並未委派任務給學院的準騎士。
　　解答這疑問的，是緊接著警報的校內廣播。
　　『緊急事態，全校師生請馬上到禮堂集合──』
　　也就是說，被喚上的不只洛斯特他們班級。
　　既然說是全校師生，那也包括了尚未擁有騎士執照的低年級生。
　　──沒有預先告知，必須召集全校師生的緊急事態。
　　「……要來了嗎？」
　　能夠預想的狀況只有一個。
　　「嗯，大概是。」
　　回答的蕾婭，神色帶著平常沒有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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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容納全校師生共計接近三百人的禮堂。
　　校長正站在禮堂的講台上，向齊集於此的教官和學生說明警報的原因。
　　──推定為五級的歪獸災害。
　　數量至少上千，實際數字尚未明暸，由眾多歪獸組成的大群正在接近委涅斯。
　　委涅斯市政府已經讓全城響起緊急警報，進行民眾的避難。
　　不論師生，聽到這些話都難掩驚異之色，即使是在講台上講解狀況的校長也是一樣。
　　約雷希姆的校長是名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性。
　　她不是操捻者，也不是捻擊騎士，和霍恩德他們這些身兼捻擊騎士的教員相比，面對歪獸災害的心理準備有所不足，某程度上是無可厚非。
　　畢竟就算是捻擊騎士也好──
　　「五、五級歪獸災害……這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和自己同為教官，也是捻擊騎士的柯麗特，現在也是驚慌失色。
　　「柯麗妹妳給我鎮定點，這種時候慌慌張張是要怎麼做學生的榜樣。妳人就長得夠小隻了，至少膽子給我大一些。」
　　「前輩我都說過多少次別叫我柯麗妹了……不過對呢，學生們一定是很害怕，作為教官我也要表演得堅強點才行。」
　　柯麗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鼓舞著自己。
　　能夠堅強起來是好事，哪怕只是逞強。
　　事實上霍恩德心底裡也不平靜，只是沒有表現在態度上。
　　在幾年前轉任教職的他，上前線作戰的機會也變少了。但他怎麼說也在沙場打滾了多年，些少意外狀態是不會令他動搖。
　　只不過現在委涅斯面臨的危機，特殊程度可不是「些少」。
　　──五級歪獸災害。
　　所有歪獸出沒的狀況，都能夠被稱作歪獸災害。而在特定的時間和範圍，歪獸的威脅到達一定程度時，會對歪獸災害作出分級。
　　分級中危險級別最低為一級，而最高是五級。
　　雖然現在只是推定，但他們將要面對的，是既存分級中最高危險度的歪獸災害。
　　即使在對歪獸最前線的大陸北域，這種事態也極為罕見。
　　騎士局把心一橫動用全部約雷希姆的學生也是可以理解。高年級的準騎士能作為即時戰力投入戰線。低年級學生亦多少可以作為後勤和後備戰力。
　　但現在這樣不行──
　　禮堂的空氣瀰漫著不安。
　　學生們是不用說，連教官陣容也在動搖。
　　……也沒法子。
　　霍恩德不愛出風頭，但這種時候也不容得自己龜在後面。
　　他走上講台，在校長的同意下，取代了她原先所站的位置。
　　「──大家給我聽著。」
　　霍恩德沒有使用麥克風，也沒有大喊，但他宏亮的嗓音，一瞬間便吸引住在場二百多名學生的注意。
　　「我想很多人都認識我，但因為我也不是接觸過所有學生，所以就讓我先介紹自己吧。我是這所約雷希姆學院的戰技科教官，在騎士局的位階是三階正騎士，＜剛劍＞霍恩德．納皮諾。」
　　正騎士的階位最低是十階，最高是一階。
　　霍恩德的階位是三階，在騎士局之中也是很高的階位。包括他在內，委涅斯騎士局三階以上的正騎士不足二十人。
　　而他更是名號持有者。
　　名號無關騎士的階位，需要獲得顯赫的功績才會得到騎士局封贈。單是報出名號，便足以讓人明白他擁有備受承認的實力。
　　霍恩德的階位和名號很多人都知道，但在這場合宣示一次，對穩定人心還是有其作用。
　　動搖的聲音都沉靜了下來。
　　「今次我們面對的歪獸災害推定為五級，危險的程度是頂級的。」
　　霍恩德重新言及他們必須面對的狀況。
　　「前所未有的歪獸大群即將來臨委涅斯，這是不能顛覆的事實。我們是捻擊騎士，除了迎擊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這些話既是說給學生聽，也是霍恩德說給自己聽的。
　　市政府和騎士局也不是沒想過歪獸侵入市內的應對方案，在市內就建有複數的避難所供人藏身。
　　然而避難所的最大用處，說到底也只是做個樣子給市民看而已。
　　委涅斯的常在人口有五十萬，遠遠超過避難所的容納上限。
　　撇除環境因素，食物之類的庫存也不足夠。
　　而讓五十萬人逃離委涅斯更是痴人說夢話。
　　「你們還是學生也好，讀什麼年級也罷。既然你們選擇了入讀捻擊騎士的訓練專校，那我就會把你們視作捻擊騎士。你們身在守護他人的一方。」
　　說到底，路就只有一條。
　　迎擊，然後取勝──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我身為教官教導你們戰鬥技術和知識、作為騎士鼓舞你們上戰場。你們就好好記著我吧──記著我這個不爭氣、卑鄙的大人。而在此之上，容我厚顏無恥地拜託你們。請用你們的力量，把一切守護好。」
　　霍恩德的演說到此結束。
　　而台下的學生──一個接著一個，將手舉至頭上行禮。
　　數十秒後，全部學生都擺出了同樣的敬禮姿勢。
　　行禮的時機不整齊，要是在公式場合這實在是不能見人。
　　但在大敵當前的現時，他們能夠作出這樣的反應──
　　「……了不起。」
　　霍恩德打從心底以作為這些學生的教官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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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對應成群來襲的歪獸，委涅斯騎士將總戰力分成兩半，一半到市外主動迎敵，而另一半則設置在市內佈防。
　　歪獸群的總數依然未能確認，面對這樣的大群，騎士局也沒樂觀得認為兩三下便能擺平。
　　委涅斯被厚實的防衛壁包圍，如果只是小型種，防衛壁便足以把牠們攔下。
　　但面對危險性遠高於小型種的中型種、僅僅一隻便需要動用幾個騎士小隊對抗的大型種……防衛壁撐得了多久令人質疑。
　　演變成市內戰鬥是時間問題，在市內的佈防，就是為此而做的準備。
　　委涅斯市區由北、東、南、西四區，以及連接四區的市中心組成。
　　洛斯特他們５Ｃ班隊是市內防衛部隊之一，負責駐守市中心的北側大道。以位置來說是比較偏後方的防線。
　　市民幾乎都在都市警察疏導下前往避難所，平日人來人往的大道，只有偶爾見到數名晚了避難的市民匆匆走過。
　　一見之下，避難進行得很迅速。但這是為了方便騎士局佈防，優先在防衛地點進行疏導而已。
　　班隊各人以沙袋在街道上堆疊出簡單的屏障。雖然不可能就此擋住歪獸的前進，但在迎戰時有個障礙物掩護也聊勝於無。
　　天空正下著雨。目前雨還很小，騎士制服有一定防水性，即使不穿防雨衣也不礙事。
　　雨雲遮蔽天空，本身已經暗淡的天色，隨著時間漸漸入夜變得更昏暗，街燈亦配合著天色亮了起來。
　　「陣地設置告一段落，大家就輪流休息。別把神經繃得太緊了。」
　　洛斯特叮囑班隊的各員。
　　陣地旁邊有個有瓦遮頭的地方，他們放了幾個多出的沙袋在那邊當椅子。
　　雖然簡陋得可以，但總比一直站在當風處淋雨來得強。
　　「我想在整個騎士局當中，也沒有多少個部隊的神經比我們還要有餘裕就是了……畢竟我們老早就被你和蕾婭劇透了。」
　　希昂回應道。
　　歪獸會作出大規模侵攻──他們班隊大概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知道。
　　也因為如此，他們有著比其他人更充足的時間作好心理準備。
　　「嗯……而且說到神經緊繃……」
　　詠瞄了一眼在陣地角落的蕾婭。
　　自從來到崗位，蕾婭的雙眼便沒有從通訊機屏幕上移開。
　　通訊機能實時查看騎士局的防衛配置。蕾婭從剛才開始便在確認戰力分佈，腦袋大概正以他人無法想像的方式和速度在擬定對策。
　　蕾婭有著非常不得了的戰術頭腦。
　　知道歪獸會襲擊委涅斯，洛斯特和她討論、擬定戰術時，她提出的戰術觀和方案都讓洛斯特嘆為觀止。
　　作為班隊長，洛斯特在戰術上也有下苦功鑽研，但他很明白與蕾婭一比，自己只會相形見絀。
　　蕾婭也清楚自己的用武之地，把擬定戰術的工作包攬到身上。
　　但也因為這樣，要說現在最無法放鬆下來的人，恐怕就是蕾婭。
　　「這種時候啊，人家覺得洛隊長該去做點什麼喔。」
　　思露在這時從洛斯特背後來到前面，回頭朝他說。
　　「對呢，畢竟洛斯特和蕾婭是最說得上話的。」
　　接在思露之後，薇露亦這麼說。
　　「大家都這麼說，那就拜託你囉，洛斯特班隊長。」
　　繼雙胞胎姊妹之後，荷莉也補了一句。
　　唯一什麼話都沒有說的費恩，正待在一旁做著嵌刃步槍的檢查，看來一點都不想管這邊。
　　「……我知道了。」
　　在大家的言語和視線壓力下，洛斯特無從抵抗。
　　離開陣地中心的他，走到了蕾婭身邊。
　　「洛斯特？是有什麼事嗎？……大家是怎麼了？」
　　她也察覺到大家從洛斯特背後投來的視線，少有地歪著腦袋。
　　「這個嘛……只是想說陣地快要設置完成，蕾婭就先休息吧。」
　　「？我一直都在休息喔？畢竟設置陣地我不太幫得上忙，和大家比我輕鬆得多了。」
　　和定期會在市內進行防衛演習的洛斯特他們不同，剛入學不久的蕾婭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做不習慣的工作只會事倍功半，因此她並沒有參與設置陣地的工作。
　　「妳的樣子看起來就完全不輕鬆啊。」
　　「咦、會嗎？」
　　「至少是大家都會擔心的程度吧。」
　　「唔……我也沒有很勉強自己，只是想把能做的盡量做好而已。」
　　「我從以前就覺得，蕾婭妳是不是對自己太嚴格了？」
　　之前碰見洛斯特和梅兒在早晨練習時，蕾婭表示自己亦想效法。
　　提出要將對委涅斯全市進行街況調查時，她也有身體力行。
　　凡是自己做得到的事，她好像都沒有妥協的意思。
　　「……由洛斯特來說這個？」
　　蕾婭以有點傻眼的視線盯著自己。
　　這反應是洛斯特意料之外。
　　他覺得該說些什麼才行，但看蕾婭的眼神，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妙，張開一半的口又合了回去。
　　「……算了，我也大概知道洛斯特是個怎樣的人了。今次就饒了你，要感謝我喔。」
　　「呃……謝謝？」
　　雖然對話題演變成這樣的原因一頭冒水，但這樣答大概沒錯。
　　蕾婭稍稍展露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證明。
　　「嗯，不客氣。不過的確呢，我好像是有些太鑽牛角尖了。我啊，對於能夠預料的事是還好，但卻很缺乏對不測事態的適應性。要多少彌補這個缺點，也只有盡量把狀況把握好。」
　　「……連蕾婭都預料不到的事，換作是誰都會不知如何動彈吧。」
　　「不一定喔。無論再怎麼計算，很多事還是難以做到滴水不漏。身處那種誰都想不到的狀況下還能行動的人，我既尊敬又羨慕呢。」
　　「能做到那種事的人是很帥氣啦……怎麼了？」
　　蕾婭再次盯著自己看。
　　那雙美麗的淺翠色眼瞳，實在盯得洛斯特有夠不自在。
　　「不，沒什麼喔，真的。」
　　洛斯特覺得這番話帶著不由分說的壓力。他決定不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
　　「是、是嗎……總而言之，蕾婭還是別太用功過度較好。能休息的時候不好好休息，很快會吃不消的。」
　　就算沒活動身體，動腦也是會消耗體力。
　　「……也對，害洛斯特和大家擔心也不好。反正想得再多，不知司令體的第一步棋怎麼下也無法對策。」
　　──司令體。
　　歪獸會大舉侵攻委涅斯，都是因為背後有這個能統率牠們的個體。
　　洛斯特他們尚未摸得到牠的影子，然而牠卻確實存在。
　　司令體……如果牠……
　　「洛斯特，你在想什麼事嗎？」
　　「啊……不……這個該怎麼說好呢……」
　　「是很難開口的事？」
　　「倒也不是……只是想像了一下。造成今次侵攻背後的司令體，會不會是以前我與牠刷身而過的……」
　　在以前，把洛斯特軍校時代隊友宰殺的個體。
　　司令體是僅此唯一還是有複數存在，洛斯特無楚得知。就出沒地區的差異去想，想成是別的個體會較合理。
　　可是……
　　「假設是同一個體……洛斯特想親手為以前的同伴報仇嗎？」
　　「……不。」
　　洛斯特靜靜搖首。
　　「以前我也是有過報仇的想法吧，但現在倒是湧現不出那種念頭。」
　　在失去同伴，轉校到約雷希姆之前，洛斯特曾經有一段時間練劍練得走火入魔。
　　但那樣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很久，包括梅兒在內的家族制止了自己。
　　自己的怒火在那時便燃燒殆盡了……不。
　　或許打從最開始，就沒有什麼怒火也說不定。
　　那時的自己，與其說是想為報仇而鍛鍊，倒不如說埋首練劍本身才是目的──為了逃避自己不想接受的一切。
　　「……或許我是個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冷漠的人也說不定。」
　　如果真是這樣，洛斯特總覺得……自己有些討厭。
　　「洛斯特。」
　　蕾婭的視線筆直地看著自己。
　　和剛才的緊盯不同，是一種帶著憐惜，真摯的視線。
　　「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但不是淚流滿臉才叫悲傷，也不是歇斯底里才叫憤怒。那天晚上你讓我看到的表情，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能夠為別人露出那種表情的人，絕對不可能冷漠無情。」
　　她的眼神，就像在告訴自己「你大可對自己有信心一點」。
　　僅是這樣，洛斯特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好過了不少。
　　「……謝謝妳，蕾婭。」
　　「不客氣。要是感到難受，要不要我像那天一樣抱抱你？」
　　「這……不……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很丟臉，如果那時的事蕾婭能夠忘掉，我是會比較高興……」
　　「抱歉呢，這個實在不可能。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挺有自信的。再說，洛斯特能忘記嗎？」
　　蕾婭踮起腳尖，貼近洛斯特耳邊。
　　「……我是長得不算很大，但應該還算柔軟吧？」
　　「……！」
　　伴隨著輕聲細語，銀白髮絲的香甜氣味掠鼻而過。
　　洛斯特回身望向蕾婭。
　　她背對著自己，轉過來的半邊臉上，露出得意的笑臉。
　　此刻內心正慌張著的洛斯特，看不出蕾婭臉上其實也泛著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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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恩德正與一個騎士小隊駐防於委涅斯北區的小廣場。
　　他被臨時委任為騎士部隊的中隊長，手執三個小隊的指揮權。除了與他一同駐守小廣場的小隊外，還有兩個在鄰近地區駐防的小隊是聽令於他。
　　鼓舞學生的演說也好，擔任指揮官也好，這些都不是霍恩德拿手的領域。
　　當然他知道工作沒法挑，尤其是面臨這種非常事態，能做的事什麼都得做。
　　只不過……莫名奇妙的事還真是一件接著一件。
　　在幾天前，霍恩德被騎士局委派了一個秘密任務。
　　事源於委涅斯市政廳收到一封匿名信件。
　　在那封信內，附有一張巴西利斯克遺骸的照片，並且提及照片是在委涅斯的地下水道拍攝。
　　歪獸在委涅斯市內出現，誰都會認為這是什麼惡作劇。
　　但哪怕有可能是惡作劇，有一個這樣的訊息，站在市政府立場也無法不管。
　　而一切和歪獸相關的事宜，市政府都會轉交騎士局處理。
　　事情歸事情，這案件不能公開處理。確認地下水道是否存在歪獸的工作，最後落到了霍恩德手上。
　　說真的在執行任務前，霍恩德只覺得為這種惡作劇浪費時間有夠蠢。
　　然而那封匿名信並非什麼惡作劇。
　　──地下水道中真的有歪獸。
　　花了大半天時間把地下水道巡視了一整遍，他總共發現到三隻巴西利斯克。
　　區區三隻巴西利斯克，要擺平牠們對霍恩德來說易如反掌。
　　但歪獸出現在委涅斯市內的地下水道中，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為避免人心惶惶，騎士局和市政府都不打算公表這件事。霍恩德也必須對此事保密。
　　在五級歪獸災害這等大事當前，「避免人心惶惶」的思忖已經沒有意義就是了。
　　委涅斯地區出現不應出現的巴西利斯克，市內地下水道也出現該種歪獸，而現在是北域也難得一遇的歪獸大群體……
　　雖然說不出個所以，但霍恩德覺得這當中存在著某種關係。
　　──還有那封匿名信。
　　是誰把信交給市政廳，這件事依然成謎。
　　照片是印刷在市售的照相紙上，出處難以考究。
　　只不過，要拍下巴西利斯克的遺骸，必須先把牠打倒。那行事之人就必然是操捻者。
　　要打倒歪獸需要導捻武裝，而導捻武裝基本上沒有在民間販售。
　　把巴西利斯克打倒再拍照。在委涅斯之中能做到這種事的，首先一定會想到是捻擊騎士。
　　既然是同行，為何要拐彎抹角把信交給市政府？
　　有證據在手，像霍恩德這些高階位的捻擊騎士，必要時有自行和指派他人調查的權力。
　　即使有證據也無法說服騎士局行動……那麼會是低階的正騎士，或是準騎士？
　　霍恩德不會以身分高低來評估一個人是否可信，但社會間的上下關係不是他說了就算。
　　那人把消息直接交給了市政府，而市政府又將整件事轉介給騎士局。
　　等等……這個做法好像才是最易驅使騎士局行動的。
　　畢竟是市政府轉介的案件，騎士局就當是要作個交待，也需要派人去走一趟。
　　……這一切都在計算之內？
　　霍恩德是因為深知騎士局和市政府的行事方式，才有辦法從結果倒算出這個結論。
　　但如果說那人是一開始便瞄準了這一點……那到底是什麼人……？
　　霍恩德試著想了想，但沒有任何頭緒。
　　動腦的活自己果然做不來。如果是蘭伊莎，或許還有辦法看出一點端倪。
　　霍恩德果斷放棄。再說，給他想東想西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耳機傳來了通訊。
　　『迎擊部隊與歪獸正式展開接戰，防衛部隊請隨時做好迎戰準備──』
　　──正式開戰的消息。設置在市內各處的揚聲器也發出相同的內容。
　　微微細雨的聲音，未能蓋過防衛壁外側的大型種歪獸咆嘯。
　　據騎士局預測，迎擊部隊在市外能撐一個小時。在之後會退回防衛壁內，展開市內戰。
　　在市外將歪獸全數排除當然是最理想，可是考慮到雙方的戰鬥差距，那只是痴人說夢話。
　　第一波交戰的目的，是想辦法將中、大型種這些會對都市做成重大破壞的歪獸排除。
　　即使無法完全避免都市的損害，也冒求把損害降到最低。費盡功夫消滅歪獸，委涅斯卻變成無法住人的廢墟，那可就沒意思了。
　　但事情想必不會那麼順利。實際戰鬥中，意料之外可是家常便飯。
　　霍恩德的猜想沒有錯。迎擊部隊在迎敵三十分鐘後，傷亡便超過了預期，不得不後退。
　　用現代技術構築的防衛壁，比古時單是用石頭堆砌的城牆更加堅固。
　　然而在歪獸大群壓倒性的暴力下，恐怕無法撐太久。
　　前哨戰不如人意的結束，象徵著泥沼一樣的戰局將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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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戰不到一小時，防衛壁便被歪獸搗毀了一角，為數眾多的歪獸亦隨之侵入委涅斯市內。
　　都市的各主要通道由騎士進行防守，小路都盡量都用沙袋或是護欄等等工具堵塞。
　　對上連防衛壁都能搗毀的中型種和大型種，急就章的屏障沒什麼作為。小型種的身軀大小使牠們能靈活行動，屏障果然還是用途不大。
　　為求多攔下一隻歪獸，洛斯特他們除了固守陣地外，也會輪流去周圍放哨。現在前去放哨的是薇露和思露兩姊妹。
　　而費恩和荷莉則是攀上附近建築物的屋頂，在視野較為良好的高處擔當班隊的「眼」。
　　對整個局面來說，這些努力只是說是杯水車薪，但總比什麼都不做好。
　　直至目前還止，這邊還沒發生什麼大規模戰鬥──
　　『我是費恩，『客人』駕到了。』
　　『總數十二，全都是薩赫麥特。正從前方過來。』
　　費恩和荷莉兩人的聲音在耳機響起。
　　「收到了。費恩、荷莉，你們在歪獸進入射程範圍後開始射擊，時機交給你們判斷。」
　　『洛隊長，我們需要回來嗎？』
　　思露在通訊中問著。
　　「不。思露妳們先做好放哨的工作，歪獸交給我們來迎擊。」
　　除了薇露和思露，５Ｃ班隊的全員也能迎敵。
　　薩赫麥特是小型種歪獸。以歪獸和騎士的戰力比，一個騎士單獨應付一、兩隻小型種也沒問題。中型種的話，便需要動用至少一個分隊。至於大型種，沒有兩個完整的小隊也不建議迎戰。
　　雖然這只是說一般狀況。視乎歪獸的種類和戰鬥環境，這種計算方式隨時都能顛覆。
　　數隻薩赫麥特在雨中奔馳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視界之中。
　　藏身高處的費恩和荷莉開始了射擊。
　　槍聲傳出──深紅與薄荷色的捻應合金子彈，劃破雨點從上方打到薩赫麥特群。
　　「希昂。」
　　「我知道。」
　　站到最前的洛斯特和希昂雙雙拔劍。
　　他們兩人負責打頭陣，而蕾婭和詠則在負責掩護兩人。
　　蒼青色和水碧色的捻流共振光展現於兩人劍上。
　　薩赫麥特能夠變硬的鬃毛，對槍彈有一定防禦力，讓牠們能不畏槍彈地前進。
　　但費恩和荷莉的射擊也不是徒勞無功。即使無法致命，傷害也確實在牠們身上累積。
　　一隻擬獅撲向希昂，想用身體把他壓倒。
　　「休想！」
　　希昂沒有躲避，看準時機揮出穿戴護臂的左手。
　　受捻流強化，提升剛度的護臂打上薩赫麥特的臉。止住牠勢頭的同時，希昂刺出右手的捻導劍，貫穿牠的身體。
　　下一隻──不，兩隻薩赫麥特馬上就來到他面前。
　　擬獅的利牙和利爪直指希昂。
　　可是洛斯特不會讓牠們得逞。
　　龍態劍．龍爪──
　　合體雙裝劍發出的迴身斬擊，將其中一隻斬倒。
　　而另一隻，則被箭步上前的詠一拳擊飛。
　　被詠擊飛的那隻薩赫麥特，班隊的兩名射手沒有放過。兩人密集的槍彈射擊將其打成蜂窩。
　　沒有擊中要害的槍彈射擊還無法將牠打倒，而蕾婭亦在這時趕到前方。
　　槍聲止住的一瞬，蕾婭朝薩赫麥特揮出戟槍。
　　高密度捻流粒子的戟槍揮擊，對歪獸來說宛如劇毒。吃下這一擊的薩赫麥特，已經無法再起。
　　多虧了蕾婭的悟性很高，雖然練習和經驗也不多，但她很快便掌握到如何與班隊的大家進行團隊戰。
　　照著這個進度，把來襲的薩赫麥特全數消滅並不困難。
　　『呃……大家，有個不怎麼好的消息。有個挺大的傢伙跑過來了。』
　　然而──世事總是事與願違。費恩的告知，讓大家都察覺到大道彼端有什麼正在接近。
　　現在下著雨又是夜晚，從洛斯特的位置還看不清楚其全貌。
　　『──確認到了，這是……是中型擬牛種！歐德姆布拉！』
　　荷莉先一步得知歪獸的種類，進行報告。
　　歐德姆布拉……在委涅斯地區棲息的中型種歪獸。
　　因為其棲息地普遍離都市較遠，洛斯特也是第一次見到，相關知識也只有騎士局記載的資料。
　　特化突進攻擊破壞力和防禦力……要形容牠的話，說是戰車是貼切的。
　　小型種就算了，中型種竟然在沒有事前通知的情況下跑了過來……
　　以速度來計算，在歐德姆布拉來臨前，難以把餘下的薩赫麥特全滅。
　　同時應付兩種不同種類的歪獸是很棘手的。而為了避免這個情況──
　　「我去把那隻歐德姆布拉攔下來。希昂，薩赫麥特拜託你們了！」
　　洛斯特拋下這句話，越過赤紅擬獅的群體，直奔向歐德姆布拉。
　　身上長有由灰白漸變為灰黑的長毛。擬牛的頭上有三對金色的眼，頭兩側有一對泛出金屬光澤的銀色犄角。
　　體型比洛斯特大上數倍的歐德姆布拉，即使四肢著地也比洛斯特還要高。
　　中型種不是該單挑的對手。可是現在也沒空給洛斯特思考其他對策。
　　歐德姆布拉發出有如低沉鳥鳴的叫聲。灰白擬牛身軀巨大，跑動的速度說不上非常快，但那巨大身軀的質量可不容輕視。
　　洛斯特走到擬牛側邊與牠擦身而過，兩手握持合體雙裝劍橫斬。
　　龍態劍．龍閃──
　　銳利而快速的水平一閃。這是洛斯特的劍技中，發招速度最快的一招。
　　劍招確實地擊中了。
　　但由劍回傳的手感令他得知──這一劍沒有效果。
　　覆蓋擬牛身體的長毛斷開，可是那嚴格來說不是被洛斯特斬斷。
　　那是歐德姆布拉的防禦機制，身上的長毛在吸收一定衝擊後會自然斷開，減低本體承受的傷害。
　　歐德姆布拉長毛下的皮膚，只有一道似有若無的劍痕。就算有沒有那些長毛，歐德姆布拉的皮也很厚。
　　雖然不能說造出了傷害，但就吸引了牠注意力這點來說，這一劍還是成功的。
　　歐德姆布拉煞住腳步回頭。以六隻金眼死瞪著洛斯特。
　　牠再次衝刺。今次並非盲目地向前衝，而是明確地向洛斯特進攻。
　　洛斯特側身閃過。歐德姆布拉並未罷休，擺動頭部用突出的犄角撞擊。
　　洛斯特即時架劍擋下角撞，但撞擊的幅度和力度也比想像中強，使得他被撞退了數個身位。
　　歐德姆布拉大大張開嘴巴，尖銳的牙齒就近在眼前。
　　躲避了噬咬，洛斯特正想揮劍還擊──誰知歐德姆布拉擺身橫踢前腿，逼使他只能立馬逃開。
　　在路邊的一條燈柱承受了這記踢擊，整根倒下。
　　中型種體型造就的破壞力，不是小型種能夠比擬的。那種攻擊洛斯特只要吃上一下，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一直捱打可不是辦法，必須要反擊才行。
　　生物最大的弱點是腦袋和心臟，這個法則在歪獸身上也通用。
　　心臟位於胸口深處。歐德姆布拉的胸口位置，從背部還是側面都不好攻擊。
　　既然如此，把目標定為腦袋比較簡單。
　　決定了如何進攻，洛斯特箭步躥前。歐德姆布拉的犄角今次由下向上撞向洛斯特。
　　……就是現在！
　　洛斯特用合體雙裝劍的劍身擊打犄角，借力讓自己騰升到歐德姆布拉上方。
　　在半空中，洛斯特把劍分拆成兩柄。
　　左手握持的劍，直指擬牛眉間。
　　蒼色劍閃從天而降，但歐德姆布拉的反應很快。上仰的犄角擊中長劍，改變了突刺的落點。
　　左劍劃過左邊的三隻金瞳，刺進臉頰。歐德姆布拉痛苦地嚎叫，發狂似地甩動身體和頭部。
　　插到牠臉上的劍無法輕易拔出，洛斯特不得已只好放開劍柄，順著歐德姆布拉甩頭之勢回到地面。
　　黑色粒子從歐德姆布拉眼和臉的傷口噴出。
　　插於傷口的左劍離開劍主之手，耗盡捻流褪去蒼青色光輝。
　　歐德姆布拉視力半毀，而洛斯特手中只餘下右劍。
　　平分秋色……會這麼想的也只有自己。歐德姆布拉殺氣變本加厲，怒不可遏。
　　擬牛高聲嘶吼，氣勢磅礴向著洛斯特猛衝。
　　洛斯特沒有擋下歐德姆布拉衝撞的方法。
　　可是他沒有逃。因為──並不需要逃。
　　深紅與薄荷色的槍彈，從左右兩個方向射擊歐德姆布拉。
　　細小槍彈的威力，不足以打倒有著厚重長毛的歐德姆布拉。但前一刻注意力全放在洛斯特身上的牠，受到突如其來的攻擊還是會分神。
　　緊接槍擊，兩個人影從歐德姆布拉後方迫近。
　　水碧色的劍芒和純白戟槍的光輝，分別從後方閃過歐德姆布拉後方的兩條腿。
　　毫無防備受到攻擊，歐德姆布拉後腳一軟。
　　「「詠！」」
　　水碧之劍與純白戟槍的主人──希昂和蕾婭同時呼喚，詠隨即箭步鑽進歐德姆布拉的軀體下。
　　沒有長毛遮蓋的身軀底部，是擬牛全身防禦力最低的地方。
　　以洛斯特的體格，鑽得進去也沒空間揮劍，但這對嬌小玲瓏的詠來說不成問題。
　　月華拳．轟月──
　　在最短距離，最猛烈的一擊。詠的拳勁穿透歐德姆布拉腹部。
　　那是運用華國武術中，稱為「寸勁」技巧的招式。能在極近距離──甚至是零距離發力，將傷害打進目標體內。
　　歐德姆布拉口吐飛沬，全身上下充滿破綻。
　　機不可失──洛斯特即刻衝前。
　　右手置在身後，劍招的起手已經準備妥當。
　　龍態劍．龍牙──
　　右劍突放，蒼青的龍之利牙刺進歐德姆布拉腦門。
　　巨大的擬牛，總算是倒了下來。
　　身軀撞到地面發出巨響，倒於地上的歐德姆布拉擺動身體掙扎。
　　牠的動作隨著一秒一秒過去，漸漸變得軟弱無力。
　　在動作完全停止後，歐德姆布拉的身體由末端開始碳化。化成碳粒的身體被雨水沾濕、沖走。
　　洛斯特原先插在牠頭上的劍，也因失去支撐而掉落地面。
　　「……幫大忙了，大家。」
　　洛斯特撿回劍，向前來助陣的隊友們道謝。
　　為了取得最佳的射擊位置，費恩和荷莉也早就從屋頂降到地面。剛才的射擊就是他們從大街兩側擊出。
　　「你啊……衝出去之前也和我們商量一下吧。一個人和中型種打起來實在有夠亂來。」
　　希昂沒好氣地說道。
　　「畢竟情勢緊急嘛……不過話說回仔，中型種毫無預警出現在這邊，前面的情況看來不太妙。」
　　「對呢……幾隻小型種就算了，中型種突破了防線也沒有任何通知，能夠預想是防線機能出現異常……雖然不太想這麼想，但也許鄰近防線的負荷已經到極限了。」
　　蕾婭亦有著相同想法。
　　考慮到委涅斯騎士局的人員數量，防線有些漏洞也是情非得已。
　　可是，連中型種這種龐然大物突破防線也沒有通知，正常情況下是很難想像的事。
　　洛斯特把通訊連接到前方鄰近的防線。
　　「這邊是負責Ｎ１０區域防衛的５Ｃ班隊，Ｎ６區域請回報當前狀況。」
　　『這……Ｎ６區……現……歪獸……攻擊，狀況……！』
　　有聲音在耳機回答，但通訊狀況並不好。
　　雖然聽不清楚內容，但還是聽得出回答的語氣十分焦慮。
　　「怎麼辦，洛斯特？」
　　蕾婭代替在場眾人詢問。
　　Ｎ６區域的防線設置在這兒前方的一個小廣場。
　　通訊電波不知為何很惡劣，無法正常地通訊。現在能知道的，只有狀況並不樂觀。
　　「……前去支援吧，或許有我們能做得到的事也說不定。第一分隊的人跟著我，陣地就交由第二分隊負責留守。」
　　斟酌片刻之後，洛斯特作出決定。
　　現在需要更多的情報，而且同為騎士的同胞有難，洛斯特無法袖手旁觀。
　　
　　　　　　＊
　　
　　閃耀深灰捻流共振光的巨劍，僅一記揮斬就屠宰了兩隻薩赫麥特。
　　全長足足有一百六十公分，大小和重量也甚為可觀的巨劍，霍恩德把它揮舞自如。
　　小廣場從剛才開始便展開了激戰。除了原本就在這兒駐守的霍恩德等人，亦有由更前方前線來會合的人。
　　在一眾騎士中，霍恩德展示著與眾不同的強悍。
　　＜剛劍＞──剛強不屈之劍。有著這個名號的霍恩德，其活躍絲毫不負其名。
　　名義上霍恩德是統領三個小隊的中隊長，但三個小隊本身都有各自的小隊長，用不著霍恩德指點一切。
　　在戰場之中，霍恩德獨自一人在打遊擊戰。
　　比起動腦指揮，活動身體揮劍更合他性情。
　　穿梳在戰場各處，霍恩德的體力消耗十分劇烈。
　　他能夠這麼不顧體力，是因為他不需要節省體力。
　　除了對自己的體力有自信外，他能這麼做有另一個原因。
　　霍恩德用左腕砸向一隻來襲的薩赫麥特。手腕與獅身碰擊，發出一記響亮的金屬響聲。
　　他並沒有穿戴護臂，只是在左手的衣袖下，他有著一條捻應合金製的前臂。
　　因為以前的負傷，霍恩德失去了一條手臂。
　　身體的缺損──尤其是捻腺最為發達的手部缺損，對運用捻流有很大影響。
　　當中影響最深的便是持續力。
　　通過復健和換上義肢，霍恩德能夠重新站回戰場，可是他能驅使捻流戰鬥的時間大不如前。
　　一般操捻者能持續活性化捻流粒子，驅動導捻武裝的時間大約是四小時。而霍恩德再怎麼努力，撐個兩小時已經是極限。
　　捻腺負荷過度會引起近似虛脫的症狀。在那種狀態下，再一流的騎士也無法戰鬥。
　　身為三階正騎士兼名號持有者的他退下一線擔任教官，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但對本人來說，不利因素只不過是這樣而已。
　　驅使捻流戰鬥的時間變短了，但幸好捻流感應值沒有變化，捻流粒子的密度對歪獸的殺傷力並沒有變弱。
　　陪伴自己多年的義手，早就像與生俱來的手一樣運用自如。
　　他的捻流怎樣也會比體力先耗盡。那就是說──他毋須保留體力。執劍之時，他只需要發揮自己百分之百的實力就好。
　　一隻犬型歪獸撲向霍恩德。
　　擬犬種──加姆。體驅大小約為半個成年人，擁有劍齒利牙的小型歪獸。論個體的攻擊性不及擬獅種的薩赫麥特，但敏捷性倒是在其上。
　　不過對霍恩德來說，牠也只是動得快那麼一點。
　　要超越自己的劍速──還早得很。
　　霍恩德一舉深灰巨劍，下一秒加姆的身體便一分為二。
　　沒有給霍恩德喘息的空間，中型擬牛──歐德姆布拉從後方奔來。
　　「想得美！」
　　霍恩德迴身一劍，貼近地面水平揮動的巨劍，砍到歐德姆布拉長毛未能覆蓋的前足。
　　歐德姆布拉因這一擊失去平衡，撞上建築物。受到猛撞的建築，外牆應聲崩塌。
　　不用霍恩德吩咐，周圍的騎士便乘此良機，對未回復自由的歐德姆布拉展開圍攻。
　　不過……真是源源不絕。
　　襲來這邊的歪獸早已不下數十。然而歪獸的來勢非但沒有緩減，反而一波又一波地越發激烈。
　　初報的上千隻說得太保守了。怎麼想歪獸的總數都有一倍……搞不好有數倍以上。
　　而且牠們的進攻方式尤其棘手。
　　連綿不斷的波狀攻擊，完全不給人休息的機會。複數種類的中、小型種混合攻勢，也比只應付單一種類歪獸更吃力。
　　「……無法撐太久啊。」
　　霍恩德盤算著這道防線的極限。
　　駐守在這兒的騎士尚未出現死傷，但狀況是每分每秒都在變化。
　　戰鬥會累積疲勞，戰力衰減會影響勢力均衡。
　　這個均衡一旦被破壞，便會一面倒地陷入劣勢。
　　「但撤退也不是說那麼易……」
　　不先把歪獸的攻勢擺平，撤退也只會把歪獸引到別的防線。
　　說時遲，那時快，從四方八面而來的歪獸將霍恩德包圍起來。
　　驟眼一看數量有差不多十隻，都是擬犬種加姆和擬獅種薩赫麥特。
　　一般來說，就算是小型種也好，一個人一次被十隻包圍也是個絕望的狀況。
　　但對霍恩德來說，這還叫不上危機。
　　霍恩德握好巨劍，正準備把眼前的歪獸一掃而空。
　　然而──卻有人比他更快出手。
　　槍聲響起，深紅共振光的子彈擊向歪獸。彈無虛發，全數命中。
　　接著，三名騎士──衣服未有金色綴邊的準騎士，乘機闖進歪獸的包圍中。帶頭一人揮出的劍閃，在轉瞬間便斬倒兩隻沒有提防的擬獅擬犬。
　　閃耀蒼青色捻流共振光的雙劍──雙裝劍。
　　「霍恩德教官，您沒事吧？」
　　是洛斯特。
　　比他稍慢一步突入，將歪獸包圍打散的，是詠和蕾婭。
　　──５Ｃ班隊第一分隊的成員。想到剛才的射擊，費恩一定也在附近吧。
　　霍恩德忙於戰鬥一時間沒有想起來，但在這小廣場對後的防線，的確是由他們班隊駐守。
　　會親身來到這邊，是因為察覺到這兒的形勢不妙吧。
　　「……還用不著你們擔心。首先把眼前的傢伙收拾掉。」
　　學生們比想像中還要優勢，那麼自己又怎可以在此時示弱。
　　「「是的，教官。」」
　　學生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費恩的槍法配合著詠的拳法，義兄妹的兩人稱得上合作無間。
　　而另一邊，洛斯特和蕾婭的組隊亦很有默契。洛斯特作為主攻，蕾婭適時掩護，看不出這兩人搭擋的日子尚淺。
　　本來區區十隻小型種歪獸霍恩德便沒放在眼裡，有了學生們的協助更是事半功倍。
　　得到了短暫的歇息機會，霍恩德和洛斯特他們互相說明狀況。
　　「中型種跑到你們那邊了嗎……」
　　霍恩德目光所及之處是沒有讓中型種突破防線，但他顧得到的也僅有自己周圍。
　　下雨天夜晚視野不廣，而且防線早已超出負荷。沒有人會有把握說『絕對沒有漏掉』。
　　「……霍恩德教官，冒味說個意見可以嗎？」
　　「蕾婭嗎。不用一一問了，直接講吧。」
　　本來霍恩德就不喜歡拘謹，在這種時候講究禮節更是多餘。
　　「那我就直說了。以我看來這個防線快要到達極限了。調配人手或許還能多撐一會，但不能有效地觀察和攔住歪獸，防線已經失去了意義。我提議立即帶領這一帶的人員撤退較好。」
　　「果然嗎……」
　　蕾婭的憂慮和霍恩德剛才想的基本相同。
　　勉強維持住防線，先被擊垮的也只會是己方。
　　以一個入學不到一個月，實戰經驗也沒多少次的準騎士來說，她的確有不凡的觀察眼光。蘭伊莎她會這麼誇讚這個妹妹不無道理。
　　「然後……再多舉一個意見，我會建議教官您們撤退到中央廣場。」
　　「這我也贊同。教官您們在這邊戰鬥有了相當消耗。戰鬥之後一定會愈來愈激烈，現在應該先好好休息。」
　　洛斯特舉出理由，和應著蕾婭的提議。
　　中央廣場連接都市各處，是今次作戰的一個重要據點。
　　與市內各處設置的簡易陣地相比，中央廣場在設施上也更為完善，是重整旗鼓的最佳場所。
　　「……我知道了，就聽你們的。」
　　這樣做會加重學生們的負擔，霍恩德本心是不太情願。
　　但他們對現狀的分析既正確且合理。
　　能休息的時候不休息可不行──為了繼續這場才剛開始的戰鬥。
　　
　　　　　　＊
　　
　　委涅斯中央廣場。
　　位在委涅斯市中心的巨大圓形廣場。周圍的石製建築都維持著古時流傳至今的而貌。
　　委涅斯雖然高度現代化，但古色古香的各式建築倒是有不少。其中既有仿傚古式建築風格的，亦有由以前一直保留到現今的。
　　而位在中央廣場的委涅斯市政廳屬於後者。
　　
　　
　　在市政廳大廳，梅兒正替受傷撤退到這邊的騎士們處理傷勢。
　　現時市政廳正開放給騎士局作臨時指揮所使用。
　　天花十分高的拱頂，有著色彩斑斕的玻璃窗。外表維持數百年前初建成時的模樣，內面的裝潢也有著歷史的韻味。
　　因為設施一直有修繕和改裝，功能面上倒是不會落後於時代。
　　梅兒她們這些低年級的騎士學院生，都被分配到較安全的地方，負責各種後方支援的工作。
　　並未考取準騎士執照的他們，正常情況下不會視為戰力。
　　只不過現時是非常情況，梅兒他們都換上了騎士制服，導捻武裝的保護器也已經拆下。
　　當然，騎士局並不會積極讓他們參與戰鬥。
　　何況就算不直接參與戰鬥，他們要做的事還是堆積如山。
　　替傷員處理傷勢、因為現在下著雨，也要替輪班放哨和休息的騎士準備毛巾擦身。
　　「梅兒菲玲，能過來一下嗎？」
　　剛好替一名正騎士前輩包紮好傷口，梅兒便被喊住。
　　認識的人之中，不用暱稱叫她的人不多，而且她也認得那把聲音。
　　「有什麼事嗎？蘭伊莎教官。」
　　「想拜託妳把這些搬上桌面而已，放在這兒我怕會把人絆到。」
　　蘭伊莎用視線比向一個放在地上的紙箱。從打開的箱口，可以看見裡面裝著繃帶和止血劑等等醫療用品。
　　畢竟大家都忘得不可開交，物品堆放得有些雜亂也是沒有法子。
　　「嗯，沒問題。蘭伊莎教官妳還是坐著較好，教官的傷其實還不能出院吧？」
　　對梅兒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現在的蘭伊莎連這點事都很難做到。
　　她身上披著騎士制服的外套，沒有把外套穿好，是因為右臂被護具緊緊地包覆住。
　　在一個星期前的任務中，蘭伊莎受了必須入院療養的傷。包含復健在內，傷要完全康復好像需要數個月的樣子。
　　「比起我，妳還是多好好擔心妳的好哥哥吧。我從剛才就在看著，妳不時又是皺眉又是嘆氣。」
　　「這──」
　　梅兒的確是一直都在想著洛斯特的事。
　　委涅斯現在直面最高級數的五級歪獸災害，她和其他人一樣會感到不安害怕。
　　只不過比起危機本身，她擔心兄長的心情更勝一籌。
　　「……我以前開始就覺得妳的戀兄情結有點嚴重。洛斯特他們是準騎士，不會負責那麼前面的防線，妳就放心一點吧。」
　　「話是這樣說，但哥哥做起事來總是不顧自己……」
　　「呃……嗯，畢竟是他嘛。」
　　蘭伊莎也無法反駁。
　　能夠為他人奮不顧身的洛斯特，是梅兒憧憬的人。
　　可是身為他的妹妹，他做事太不過拚命的一點，一直都讓梅兒感到胃痛。
　　「哥哥什麼都好，就是不懂愛惜自己這點不及格……話說回來，蘭伊莎教官不擔心蕾婭學姊嗎？」
　　「大人可不會那麼容易把心中想法放到臉上。至於說到會不會擔心……就心情上我和妳其實差不多，那丫頭在亂來之上也不是省油的燈。」
　　「蕾婭學姊嗎？」
　　梅兒睜圓了眼睛。在她的印象中，蕾婭是個聰明伶俐的大姊姊，做事也很懂分寸，和「亂來」這兩個字不太扯得上邊。
　　「對啊。她是個聰明人，就是不怎麼精明。」
　　「聰明但不精明……？」
　　有聽沒有懂的梅兒歪了歪腦袋。
　　但就算想追問──現在也不是時機。
　　
　　「歪獸要來了！！」
　　
　　突然，一個聲音開大嗓門喊著。這一聲，令在大廳中待機的騎士不約而同走向市政廳的出入口。
　　「我也去看看。」
　　「啊……蘭伊莎教官！」
　　在梅兒喊住她之前，蘭伊莎已經朝出口方向走。
　　蘭伊莎的身體狀態不能與歪獸戰鬥。
　　只是瞧一下應該是不會有危險，但考慮到有什麼萬一，梅兒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聽到歪獸來了的消息，梅兒以為歪獸是突破了哪條防線，跑到中央廣場這邊。
　　「咦……」
　　但她並沒有猜對。
　　中央廣場連接著委涅斯的都市各區，然而歪獸卻不是來自任何一條通道。
　　和是否有路無關，路上的佈防和障礙也對牠們沒有影響。
　　──歪獸來自灰黑的天空。
　　彷彿與夜色混為一體的暗藍身影，從天空中降下──
　　
　　　　　　＊
　　
　　『洛斯特，聽到嗎？大事不好了。』
　　回陣地的途中，洛斯特他們收到希昂傳來的通訊。
　　他在班隊的通訊頻道中說明事態。事情源於希昂向中央廣場作定時聯絡，但通訊連過去後只能聽到雜音。
　　覺得事有蹺蹊，希昂叫了正在放哨的薇露和思露，在回程之前順便去廣場瞧一瞧。
　　而她們見到了中央廣場正受大批歪獸襲擊，戰況並不樂觀。
　　洛斯特有點在意通訊失靈的原因，但他還是先將希昂說的內容轉述給同行的霍恩德。
　　「歪獸從上空飛過竟然沒有人發現……」
　　聽了這些話的霍恩德緊鎖起眉頭。
　　襲擊中央廣場的歪獸是小型擬鳥種──塞壬。有飛行能力的擬鳥種，是經由空中進軍中央廣場。
　　「……不可能發現到的，霍恩德教官。牠們避在雲層中移動，現在又下著雨視界變得很差，人用肉眼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
　　「慢著，蕾婭，牠們是怎麼飛到雲層的高度？塞壬沒法飛那麼高吧？」
　　費恩的疑問是正常的。
　　航空機之所以是最安全的遠距離載具，是因為絕大多數歪獸無法飛到雲層之上。
　　「因為現在正下著雨。」
　　而蕾婭則是作出這樣的回答。
　　「啊……雨雲的、高度……」
　　最先理解蕾婭話中意思的人是詠。
　　「對。雨雲的高度比其他雲更低更厚，歪獸就是這麼靠雲來隱藏住自己。」
　　雨雲高度最低在數百米的空中就能形成，這高度以塞壬的飛行能力也能到達。
　　「蕾婭妳知道歪獸會這樣進攻嗎？」
　　聽蕾婭的口吻，好像她從一開始便預測得到歪獸會這麼進攻一樣。
　　「騎士局給出的已確認歪獸清單沒有塞壬的名字在上面，我頂多是有想到如果有飛行型歪獸，對方或許會這麼運用……只不過這個就算知道了，我們也沒法做出對策。」
　　的確是這樣。歪獸一直隱藏於雲層之中，根本無法觀察其行蹤。在牠們降落施以襲擊之前，根本無計可施。
　　列出所有可能性並全數警惕是不可能的，如果整個騎士局都會配合是另作別論，但洛斯特他們５Ｃ班隊不論人手還是發言力也很有限。
　　而這個正好就是他們無法應對的問題。
　　「蕾婭妳說的那些可能性不高的事也太常中標了吧……今次也好，希昂他們跑去地下水道那次也好。」
　　費恩抱怨了一句。
　　「地下水道？喂，費恩，這說的是什麼意思？」
　　霍恩德對這個詞彙起了反應。
　　「啊……要是我現在說沒什麼，教官能當作聽不到嗎？」
　　「你說呢？」
　　「這也是……但要解釋這個很累耶。班隊長大人交給你了。」
　　怕麻煩的費恩把球交給洛斯特。當然，霍恩德的視線也轉而望向洛斯特。
　　「對不起……」
　　詠小聲的道歉夾雜在雨聲之間。
　　洛斯特輕嘆一口氣。
　　「……我知道了，由我來說明吧。」
　　以這句話為開場白，洛斯特向霍恩德說明，是他們發現地下水道潛藏歪獸，並且把這消息匿名通知市政府。
　　會這樣做的原因，是他們猜想歪獸背後有著策劃侵攻的高智能個體，讓歪獸潛伏市內，大概是歪獸一方的偵察、還有在侵攻前預先在市內佈置好伏兵。
　　而霍恩德也告訴了他們，他就是被委派去調查這些事的人。而且真的有發現其他歪獸個體潛藏在地下水道內。
　　地下水道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對委涅斯市民公表。
　　歪獸就潛伏在自己住的都市腳下，這麼可怕的消息，騎士局和市政府一定想全力隱瞞到底。
　　不為人知地暗中解決威脅，對社會和民間安穩來說是最佳做法。
　　「我是想不到霍恩德教官原來知情……」
　　「這是我要說的才對。想不到那個匿名信原來是你們的傑作，而且還說和現在這場歪獸災害有關係。真是的……我不可擅長用腦，有很多事想問你們，但首先要處理的，還是中央廣場那邊的危險。」
　　「……對呢。我認為該馬上去迎救。中央廣場是構成現時防線的命脈，不把它保住不行。」
　　蕾婭所說甚是，中央廣場連接著市的各區，是防線之要。
　　一旦中央廣場一帶落入歪獸手中，各區的防線會被孤立，也失去了不得已時的後退地點。
　　要是真的變成那樣子，戰況就無法挽回了。
　　「那變更原定計劃吧，放棄我們原先防守的陣地，與希昂他們會合後全員前去中央廣場。霍恩德教官，抱歉可能要您們再努力一下了」
　　原定計劃是讓霍恩德他們前往中央廣場歇息，但照目前情形來看，到達中央廣場後勢必有一番激戰在等著。
　　「道什麼歉，你們的判斷很合理。放心吧，這麼一點狀況還嚇不倒我們，別忘了我們好歹也是你們的前輩。」
　　霍恩德的語氣不見一絲逞強，可見他是真的尚有餘力。
　　「霍恩德教官，容我確認一下，聽令於您的騎士總共有多少人？」
　　蕾婭在這時詢問著。
　　「本身有三個小隊。之前還有一個小隊從別的防線撤退前來合流，他們的行動暫時由我執掌。所以總共有四個小隊的人吧。」
　　「四個小隊……再加上５Ｃ班隊就是有五個小隊的人數……」
　　蕾婭沉思，在腦中盤算了幾秒。
　　「……嗯，應該行得通。」
　　「什麼行得通了？」
　　霍恩德問著蕾婭。
　　洛斯特看得出，那是蕾婭決定好打什麼主意的樣子。
　　「是的，教官。請問教官能照我所說的對騎士們下令嗎？」
　　而事實──果不其然。
　　
　　　　　　＊
　　
　　從天而降的暗藍擬鳥──塞壬。
　　姿態猶如大鷲，其翼端展開時，有如鋸齒一樣無比尖銳。
　　擬鳥群攻其不備，急速降落中央廣場。幾名反應不及的騎士身中俯衝而降的利爪負傷。
　　──過於突然的大襲擊。
　　因這麼一場襲擊，中央廣場的防衛部隊亂得一團糟。
　　中央廣場據點的其中一個用途，是讓自前線撤退的騎士撤退集合，形成一個聚集眾多騎士的反擊據點。
　　但也正因這個用途，中央廣場本身備有的戰力不多。
　　在前方仍然持續奮戰的期間，歪獸跨過眾多防線和監視直搗黃龍，這件事無人能料。
　　來襲的塞壬有百隻以上。要覆蓋廣大的中央廣場是言之尚早，但搶佔了先機，要把人員不足又措手不及的中央廣場攻陷，並非一件不可能的事。
　　而更糟的是，在塞壬出現的同時，通訊器具不知為何全部失靈，縱使想呼叫救援也沒有辦法。
　　沒有騎士會在這時坐以待斃，在開頭的一波攻擊過後，大家都漸漸從混亂中恢復過來抗敵。
　　可是敵眾我寡的劣境並沒有變化。
　　「有傷者！拜託了！」
　　「運到裡面再治療！快！」
　　受傷的騎士被運進市政廳，蘭伊莎立即叫人把傷者運到更裡面。
　　情況很壞。歪獸隨時都有可能攻進大廳，不能把傷者安置在這種隨時會化身成戰場的地方。
　　本身擔任中央廣場部隊指揮官的騎士在第一波突襲中不幸受到重傷，現時無法執掌部隊的指揮。
　　有見及此，蘭伊莎攬下了臨時指揮的職責。蘭伊莎是有傷在身，無法全力戰鬥，但動動嘴巴和腦袋倒不成問題。
　　蘭伊莎的正騎士階位是第五階，與負傷的現場指揮官是同階位，由她作出指揮沒人有意見。
　　就算有意見，現時也沒人有心情和餘力來抗議就是了。
　　突然──玻璃碎裂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蘭伊莎往上一看，大廳上方的玻璃窗被搗破，從中出現的是兩隻塞壬。
　　暗藍擬鳥伴隨著灑落的玻璃碎片，飛進了大廳。
　　「嘖……！」
　　蘭伊莎用左手拔出嵌刃手槍。注入捻流的槍身，呈現出紫紅的捻流色彩。
　　舉槍射擊──雖然只有用沒受傷的左手，但連扣扳機的後座力還是會影響右肩，痛得她皺起眉頭。
　　身體比想像中更不適合戰鬥。要是她身體狀況正常，早就把兩隻塞壬都打下來了，但現在是好不容易才擊下了一隻。
　　但侵入的塞壬還有一隻。正騎士全都在外面迎敵，待在此處的只有低年級的騎士學院生。
　　尚未有實戰經驗的他們，初次見到歪獸會無法反應是意料中事。
　　自己怎麼說也是個正騎士，在此之上更是他們的教官，此時此刻也只有再加把勁。
　　蘭伊莎把槍口對準另外一隻塞壬，準備好射擊。
　　但在她扣動扳機之前──頭戴帽子，雙手持劍的少女跑到前方。
　　她一躍而起，纏繞月黃色光芒的雙劍朝正俯衝而下的塞壬交叉斬擊。
　　龍態劍．龍翼──
　　那是冠以龍之雙翼名稱的劍技。
　　塞壬的身體被龍的雙翼撕裂，重重摔落地面。手握月黃雙劍的少女──梅兒菲玲．羅得維亞輕盈落地。
　　這是她第一次與歪獸對面，然而她卻沒表現出半點怯意……不。
　　對歪獸、對戰鬥不感到害怕的人並不存在，但在他人的危機當前，她把那種事全都拋拋諸腦後了──和她的老哥一樣。
　　「教官請您退到裡面！歪獸讓我來對付！」
　　年紀比自己小上一圈的少女，看起來十分可靠。
　　見到和自己同為低年級的少女打倒了歪獸，原先舉棋不定的騎士學院生也下好了決心。一個一個手執武器，站到她的身邊。
　　大家以她為中心聚集，起初她是有點驚訝，但隨即綻放出笑容。
　　「大家，我們一起加油吧！」
　　「「是！」」
　　大家們都擠出勇氣，回應這可愛的號令。
　　真是的……學生們的成長還真快。
　　身為教官，蘭伊莎一方面對學生的成長感到高興，一方面又無法單純這麼想。
　　他們的成長是為勢所逼，明明他們可以不用成長得這麼快。
　　不過她明白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小孩的成長速度，往往都會把大人嚇一跳。
　　蘭伊莎瞥向為了方便出入而打開的大門。在通訊無故失靈的現在，要把握戰況唯有靠自己的雙眼。
　　蘭伊莎注視著化為戰場的中央廣場。
　　為了阻止賽壬從正門入侵，一眾騎士守在市政廳大門前方。
　　傷者陸續出現，能戰鬥的騎士減少，苦戰必至。蘭伊莎原本是這麼推想的。
　　然而──
　　……什麼回事？
　　在前一刻還惡劣至極的戰況，倏地有了變化──
　　
　　　　　　＊
　　
　　最初是由槍彈作出的密集掃射。
　　中央廣場的防守部隊全都聚集在市政廳前方死守。如果是混戰那就要擔心誤射，但現時敵我雙方的位置非常明確，射擊支援能夠達到最大效果。
　　在數量上百的塞壬大群，意識到槍彈襲擊之時，槍聲一致地停下。
　　接著──一個小隊的騎士從側邊直直闖向百隻的塞壬之中。
　　闖進塞壬的大群，哪怕停下數秒也會被牠們的鋸翼碎屍萬斷。
　　塞壬是擬鳥種，站立在陸地時，其身體構造並不擅於快速改變方向，只要不在衝刺途中停下，便有辦法在成群的塞壬中橫斷而過。
　　一隊騎士從塞壬中走出，另一隊騎士隨即從別的方向衝鋒。
　　同樣的他們並沒有熱衷殺敵，只是一心把塞壬衝散。
　　幾隻塞壬想逃向空中，但卻瞬間被密集的對空射擊打落。
　　這樣的衝鋒以微妙的時間差，從不同方向進行了數次。塞壬每面對一次衝鋒，下一次的衝鋒就必然會在牠們最難對應的方向進行。
　　如果在上方俯瞰中央廣場就能明確看到，本來密密麻麻的擬鳥大群，已被連續的衝鋒分散成複數的小團隊。
　　「霍恩德教官、洛斯特。」
　　蕾婭叫了一聲位於隊伍最先頭的霍恩德。
　　５Ｃ班隊已經於霍恩德身後整裝完畢。
　　「好了……那麼洛斯特，這是你的班隊，由你發號司令吧。」
　　霍恩德瞧了一眼洛斯特。他手中的巨劍已經注入捻流，發出了灰色的捻流共振光。
　　洛斯特朝他點了一下頭，然後舉起合體雙裝劍。
　　「５Ｃ班隊全員──跟隨霍恩德教官前進！」
　　號令發出的同時，霍恩德已早上半拍，一馬當先突入塞壬的大群之中。
　　５Ｃ班隊的全員緊隨其後。
　　之前完成了一次衝鋒的騎士，亦在此時回頭，再次以衝鋒把塞壬群分得更散。
　　這一連數波的衝鋒是蕾婭的主意。
　　騎士局最常使用的小隊編制，屬於散兵編制。
　　散兵的最大優點是機動性和靈活性，對人數少的騎士來說，分散也能擴大作戰範圍。
　　包圍是散兵戰法的得意技倆，但包圍戰的最大用途是令敵方孤立無援，剝奪對方的戰意。
　　敵方是歪獸，而且是聽令於司令體的歪獸，不能期望這種戰法有效。花費時間的做法，也不適合迎救正處於水深火熱的中央廣場防守部隊。
　　蕾婭採用的做法是將騎士小隊重新編組，射擊隊負責先發攻擊和對空攻擊，衝鋒隊則是用時間差突擊，把上百隻的歪獸大群分割開來。
　　以指示來說是十分簡單，而簡單就代表著難以搞混亂。
　　現在中央廣場一帶的通訊設備無故失靈，洛斯特他們的通訊機也使用不了。需要緊密連絡和細微調整的精密戰術，反而會增加失敗的風險。
　　「戰術的複雜與否與成效沒有直接關係。手段只要運用得宜，便能無往而不利」，在說明戰術時，蕾婭是這麼說的。
　　而戰術的效果也的確顯著。蕾婭準確估算出塞壬的反應，安排衝鋒的方向位置，更是讓戰術的效率提升至最高。
　　塞壬之前在中央廣場最大的優勢，是其難以擊潰的數量和密度。
　　視線範圍被歪獸覆蓋了一大半，誰都會心生怯意。
　　但這最大的優勢已經瓦解。
　　變成數個細小群體的塞壬，比起百隻聚集在一起要易應付得多。
　　朝市政廳方向筆直前進的洛斯特等人，職責是支援正在防守的騎士，把市政廳守好。
　　中途擋路的塞壬，都被霍恩德舞動的灰光巨劍一一了斷。甚至沒有洛斯特他們出手的餘地。
　　就算已經歷過一輪激戰，＜剛劍＞依然剛強不屈。
　　穿越已成一盆散沙的塞壬，他們平安抵達市政廳門前。
　　戰況可說是一如所料，死守著市政廳的騎士們，狀態都快要到達極限。
　　只不過他們在這惡劣的戰況中，憑少量戰力便把中央廣場這一帶守住了。
　　他們的奮鬥值得尊敬。
　　「──我是＜剛劍＞霍恩德！現在前來助陣！」
　　霍恩德在市政廳前放聲宣告。
　　雄厚的聲音清楚明亮，得知這消息的騎士們都發出了歡呼。
　　而在這之中──
　　「咦……哥哥！」
　　一道耳熟的聲線驚呼。
　　洛斯特把視線轉過去，只見梅兒──他的妹妹就在那兒。
　　梅兒快步走到洛斯特面前，手中正握著發出月黃色光芒的合體雙裝劍。
　　「梅兒……！妳來這邊了嗎……」
　　如果不是塞壬的突襲，中央廣場還是挺安全的。低年級的騎士學院生會來到這兒幫忙並不奇怪。
　　「嗯。哥哥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這是我要說的……妳這邊才是出了大事吧。」
　　洛斯特有點慶幸自己現在才知道梅兒在這裡。要是一早知道的話，他可沒有一路保持冷靜的自信。
　　「對啊……塞壬突然來襲，通訊又突然失靈……情況亂得一團糟的。」
　　「梅兒有在好好努力呢。放心吧，除了我們，這兒還有霍恩教官率領的部隊，不會有事的。」
　　「嗯！我們也會好好加油的！」
　　這麼說著的梅兒，身後是一班低級的騎士學院生。
　　這些學弟學妹們都手持著導捻武裝。神情雖然緊張，但看得出眼神中有著鬥志。
　　在洛斯特等人聲來之前，梅兒他們亦有支持著中央廣場的防守。
　　作為梅兒的兄長，也作為他人們的學長，洛斯特是想叫他們待在安全的地方。
　　但包括梅兒在內，全這兒的全員也是立志成為騎士的人──決心與歪獸對抗的人。
　　既然如此，只是一味去擔心就太不尊重他們了。
　　「洛斯特！有一隻跑到你那邊了！」
　　希昂大喊。一隻塞壬正朝著兩人的方向奔來。
　　兄與妹，兩雙碧藍眼眸交會了一個眼神。然後，兩人在分秒不差的時機作出行動。
　　塞壬鋸狀的翼完全展開，洛斯特和梅兒一左一右接近塞壬。
　　蒼青和月黃，兩柄合體雙裝劍在同一剎那揮向鋸翼。
　　龍態劍．龍閃──
　　神速的兩記閃劍，在完全一致的時間放出招式。
　　斬擊的捻流殘光尚在，塞壬的一對鋸翼卻已經被整根切落。
　　兩人接下來同時把劍分拆成雙劍。洛斯特揮出左劍，梅兒揮出右劍，兩人迴身的一斬切向塞壬的脖子。
　　兩柄劍有如剪刀一樣，在相差數毫米的距離交會而過，把塞壬的頭砍飛。
　　兩人的動作有如表演一般漂亮。如果這兒不是戰地，想必能賺取周圍的掌聲和喝采。
　　但對他們來說，這不是特地鍛鍊的技藝。只是學習相同劍術，在相同時間練劍，渡過相同時光的兩人，理所當然的默契。
　　「梅兒，再加把勁吧。讓我們來把這兒守好。」
　　「好的！哥哥！」
　　不能只是擔心，信任也是必要的。
　　梅兒已經不是那個身子虛弱，成天要躺在床上的女孩，而是一名能揮舞手中之劍，保護自他的劍士。
　　洛斯特他們的加入，牢固了市政廳的防守，也挽回了低迷的士氣。
　　以蕾婭提出的戰術為基點，騎士一方開始轉守為攻。
　　一度使中央廣場駐守部隊陷入困境的塞壬大群，在短短十數分鐘之內被全數殲滅。
　　雖然說防守的騎士一方出現了傷亡，但還是好好地救回中央廣場這個關鍵的據點。
　　至於在不久前失靈的通訊，也在不知不覺間恢復正常。
　　
　　　　　　＊
　　
　　「還真的在……」
　　戰鬥告一段落，進到市政廳裡的蕾婭，見到正在指揮騎士行動的蘭伊莎。
　　在外面聽梅兒說她來了這兒時候，蕾婭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哎呀，蕾婭妳看來還挺好的，我放心了。」
　　「我倒是被蘭伊莎姊妳嚇倒了……妳是從醫院中偷跑的對吧？頑皮也該有個限度啊……」
　　蘭伊莎手上戴著護具，臉色也沒有多好。
　　她的肩傷不可能那麼快批准出院，想必是乘著避難的混亂跑了出來。
　　市立醫院位於中央廣場後方的都市南區。因為有不能隨意動彈的病人，所以那邊也是避難場所之一，有為數不少的騎士把守。
　　待在那邊比來到這兒安全得多，為何蘭伊莎要拖著受傷的身體冒險來到這兒……看她披在身上的騎士制服外套，連猜都不用猜。
　　「我好歹也是個捻擊騎士，在這種危機狀況，實在做不到厚臉皮地躺著呢。」
　　熱心工作是蘭伊莎的自由，但在身體需要休養的時候，蕾婭真心希望她不要硬撐。
　　「工作狂……」
　　知道說些什麼都改變不了老姊的主意，蕾婭只有噘起嘴怨了一句。
　　而霍恩德和洛斯特在這時走了過來。
　　「蘭伊莎，這兒的指揮官呢？」
　　「在剛才的戰鬥負傷了。雖然是撿回一命，但並不是能夠活動的狀態呢。現在是暫時由我來當指揮。」
　　蘭伊莎和霍恩德交換了各自所知的情報。從他們兩人的對話之間，可以感受到一種長年相處的默契，情報交換進行得既圓滑又快速。
　　「原來如此……剛才那個作戰方式果然是蕾婭搞出來的嗎。」
　　「看得出來嗎？不愧是人家的老姊啊。」
　　「那種針對大團體的對應方式，更偏向於以前戰爭用的手法。因為不是適合騎士局基本戰術的方法，能夠活用的人根本不多。換成霍恩德你來指揮……除了正面硬幹之外我想不到另一種可能性。」
　　「……我指揮很爛我有自知之明，但為何妳妹會熟知古時戰爭的手法啊？」
　　「別在意，只是個兵書讀上腦的兵法狂而已。畢竟在我們老家以前有很多這類書。」
　　雖然現在幾乎都捐出去了，但院長的確藏有很多古今的兵書。
　　蕾婭是有把那些書全都讀過，但那是因為蕾婭覺得可能有用才會看，不歸類於興趣之上。所以蘭伊莎說自己是兵法狂實在是有語弊。怎麼想都只是想回嘴自己剛才說她是工作狂。
　　「……那個、蘭伊莎教官，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這時候，洛斯特有些突然地開口。
　　「哎呀，洛斯特，怎麼了嗎？」
　　「剛才有好一段時間中央廣場這邊無法使用通訊設備，教官您知道原因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只是推測的話，或許是打雷剛好擊中了附近無線基地台的天線，使得通訊相關的機器失靈吧。」
　　雨還在下，雖然不多但依稀會傳出閃電和雷聲。
　　打雷有機會使電線短路。蕾婭他們使用的通訊機，傳送和接受是依靠著設置好的無線基地台為中繼。
　　委涅斯市的基地台就算跳電，系統設計也能在短時間自動復原。蘭伊莎的推測是很合理的，通訊已經恢復了的現在，也幾乎沒人會深究背後的原因。
　　對──只是幾乎沒有。事實上，洛斯特就很在意這件事，要不然他也不會特地提出。
　　而既然他會在意，就表示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地方……
　　蕾婭用食指抵著下唇思考……然後，她總算察覺到洛斯特提出這件事的意思了。
　　確實，這是貫穿幾件事的「共通點」。
　　「洛斯特，你在想無線通訊失靈的原因會不會是司令體，是不是？」
　　「……沒錯。」
　　洛斯特頷首。
　　洛斯特仍然就讀帝國軍校時，他經歷過的那場事故，當時他會離開隊友身邊獨自行動的原因，是通訊突然失靈。
　　一星期前航空機的失事，委涅斯航空管制局並沒收到失事航空機的任何聯絡，全域定位系統也無法察知航空機的所在位置，只能靠肉眼搜尋。
　　然後──直至剛才為止，中央廣場一帶受歪獸襲擊的同時也發生了通訊失靈的現象。
　　除了中央廣場外，大概其他地方也有類似的現象。像是早前，中型種毫無預警地跑到他們駐守的防線。那未必是前線人員的疏忽，而是因為無法使用通訊，才會收不到任何通知。
　　一次或許是偶然，但三番四次出現同樣的狀況就不能這麼想了。
　　為了讓兩位教官把握狀況，蕾婭和洛斯特扼要地作出說明。
　　「這麼說來，騎士局在接到調查團隊發來出現歪獸群的消息後，調查團隊連交戰告知也未發出便完全失去了音信。」
　　聽了兩人的話，霍恩德想起自己有聽過這回事。
　　調查團隊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消息，雖然尚未知道他們的生死，但怕是兇多吉少。
　　但這樣證據便很充份了──通訊失靈和歪獸……正確來說，是和司令體之間有著關連。
　　「你們所講的司令體，就是蕾婭之前提過的，統率歪獸的高智能個體是不是？」
　　「是的。因為還沒有正式名稱，為了方便我們都是這麼叫。」
　　雖然蕾婭有把自己的想法告知蘭伊莎，但這是她首次在蘭伊莎面前使用這個稱呼。
　　「那就先把這當作臨時代號來使用吧。照剛才的邏輯，司令體曾經出現過在中央廣場附近吧？但是牠沒有與擬鳥種一起發動攻擊……你們知道原因嗎？」
　　「從司令體以前的行動模式看來，如果不是穩操勝卷得能把對方全滅，牠是不會出手的。牠有著這般過份的慎重，也因為這種慎重，牠才有辦法隱藏自身的存在至今。但是──也到此為止了，是這樣吧？洛斯特。」
　　蕾婭把話題拋給洛斯特。
　　他會提出通訊失靈的話題，一定不只是做事實的確認。
　　「嗯。司令體會干擾電波通訊，那麼反過來想──通訊失靈的地點，就會是牠的所在之處。在電波覆蓋範圍有限的野外是沒法子，但在委涅斯市內，應該有辦法探測得了。」
　　委涅斯是高度現代化的都市，市內有複數的無線基地台，幾乎全市都在無線電波的覆蓋範圍。
　　既然如此，逆向探測便變得可行。
　　「那麼要做的事就決定好了。首先要把那個什麼司令體拿下。」
　　一直聽著的霍恩德此時插話，蘭伊莎亦對他點了點頭。
　　「我也贊成。先不說其他，那干擾通訊能力很麻煩，放任那個亂來可受不了。」
　　在現代戰術中，通訊是十分重要的一環。要用有限的人手作戰，必須快速傳達戰情，精準地調配人員。單是通訊會受干擾，對防衛戰略便構成了很大壓力。
　　「洛斯特、蕾婭，這場歪獸災害你們想得比我們更深入。你們有什麼意見和方法就盡量提出來吧。」
　　兩人都表示全面協力的態度。
　　這其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狀況。
　　如果霍恩德沒有被委任調查地下水道，想必他不會輕易信任蕾婭等人的話。
　　如果蘭伊莎沒有奮不顧身來到市政廳，那現時擔任指揮的也不會是身為蕾婭老姊的她。
　　換作是其他人，很難在現階段全盤相信他們。
　　蕾婭和洛斯特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視線相交的兩人，心有靈犀地朝對方點頭。
　　「我明白了，那麼──」
　　洛斯特作出了回答。
　　「──就以討伐司令體為前題制訂作戰吧。」
　　然後，由蕾婭作出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