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死者的委託　第五章

灰暗的天空，不見半分鮮明的色彩。
　
抓緊母親的衣袖，年幼的高裕恩疑惑仰望，盯著人們胸前不斷冒出的白光，就像是一條牽連的細絲，不斷抽離「某些東西」並持續向上飛升。
　
接著，機車忽地從眼前滑壘而過，隨後是汽車連環碰撞，甚至還波及十字路口對面的飲料店，造成交通混亂。
　
倒下的人們漸增，驚慌的呼救聲卻逐漸消逝，即使如此，現象依舊沒有停止。
　
「媽媽！？」
　
攙扶跪坐在地的母親，高裕恩慌張，但前者表情呆滯，對周遭正持續發生的一切毫無反應，還未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他旋即感受到某種不適，渾身虛弱無力。
　
不能昏過去……
　
發現沒多久前還在街頭表演的人，如今正滿臉鮮血的趴在排水孔旁，高裕恩強忍懼意，用力咬破自己的嘴唇以保持意識，隨後將母親從身後拖拉進入小巷。
　
為求生存，意志產生強烈對抗，甚至在不自覺中突破限界，拒絕順從靈魂吸收。
　
意識在消逝前，高裕恩發現胸前的光芒逐漸由白轉濁，最終化作漆黑之色。
　
破壞生命的規則，也意味命運的平衡失去作用，反覆發生的災難，將如同詛咒般不斷禍及無辜，卻又輕易跳過高裕恩的生死。
　
身體，很沉重。
　
彷彿墜落萬丈深淵，卻遲遲無法迎來終結，高裕恩注視眼前各種閃逝的畫面，那是曾經屬於他的幸福回憶。
　
只要死亡，爸爸和媽媽就不用再為他的存在而感到痛苦。
　
這樣，是最好的結局。想著，嘴角苦澀一笑，正當意識逐漸遠去，周遭不知何時盤繞點點螢光，尚未看清景象，有隻白晰的手從中竄出，猛然拉住他的臂膀。
　
『不要消失。』
　
金色綻放的光輝，如幻化的影倏忽即逝，高裕恩錯愕，腦海中驟閃余葉的名字，但又立刻否定這個想法。
　
相同的面容，截然不同的氣質。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他卻有種莫名安心的感覺。
　
再度清醒，高裕恩撐坐起身，按壓仍有些昏沉的腦袋，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記得稍早前又跟甯宇丞去了一趟余氏實驗研究中心。
　
好像有遺忘掉什麼……是錯覺嗎？
　
正想，門邊忽地傳來稚嫩的呼喊聲。
　
「唔？」偏頭，女童跑到面前，不停轉來轉去。
　
看到孩子，高裕恩立刻聯想到體質的詛咒，連忙退到牆邊，示意對方別靠過來。
　
「哥……哥格！」總算想起要說的話，女童綻放燦笑，但仍有些口齒不清。
　
呃？高裕恩傻眼，還未搞清楚眼前的狀況時，何翊昭已經佇於門邊，調侃道，「既然都醒了，就別讓小公主過來催飯啊！」
　
原來這個孩子就是……從甯宇丞那聽說過很多次，高裕恩終於反應過來，知道眼前的小女孩就是甯采媛。
　
親切呼喚暱稱，何翊昭帶著甯采媛離開時，又回頭提醒，「今天的晚餐是酸菜火鍋，你弄好了就趕緊下樓。」
　
微怔，待房門關上，高裕恩才發現這裡是甯宇丞的家，簡單梳洗後，他更換事先準備好的乾淨衣物，緩步走下樓梯。
　
四溢的香氣撲鼻而來。
　
明亮的光，每往前一步便滲入心坎，望著餐桌上豐盛的火鍋，伴隨著甯宇丞一家人和何翊昭的歡聲笑語，他注意到眼前的座位，連碗筷都已擺好。
　
「來啦，過來吃飯。」
　
關懷的話語，彷彿重疊家裡曾經擁有過的溫暖，高裕恩情緒湧動，幾度壓抑後，他來到桌前，望向正直盯自己的甯采媛，不禁投以靦腆的笑。
　
「別緊張，放輕鬆就好。」見對方仍有些拘謹，張惜潔主動搭話，並表示何翊昭偶爾有空時也會過來吃飯，「飯要添半碗還是一碗？」
　
「啊……沒關係，我自己來就行了。」
　
謝過好意，高裕恩盛飯後，又用湯杓撈起一些蔬菜和熱湯，混合著吃。
　
此刻，他明確意識到，自己其實很討厭流浪的生活，內心又是多麼想要毫無負擔的活下去。
　
雖然失去很多，卻並不是一無所有。
　
「來，沾醬。」
　
特地將裝好的醬料碟推到高裕恩面前，何翊昭似笑非笑，而前者沒有多想，接過便將煮熟的蔬菜沾味，才剛下肚便瞬間面頰爆紅，猛咳出聲。
　
「好辣！」飲用茶水仍無法解去嘴裡的辣勁，高裕恩仔細看清，這才發現沙茶內早就混入滿滿的辣油，而且還刻意拌到不易辨識的程度，「你故意放的！？」
　
「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好吃啊。」話雖如此，何翊昭並沒有使用那盤醬料。
　
一陣拌嘴後，兩人的視線落在甯采媛身上，只見她嘟起小嘴，表情委屈盯著爸爸，很顯然不想吃碾碎的胡蘿蔔，但在張惜潔的監督之下，只能乖乖把東西吃完。
　
這時，家裡的電話驟然鈴鈴作響。
　
待張惜潔起身走到客廳，何翊昭和甯宇丞立即交換視線，隨即便將甯采媛碗裡的胡蘿蔔幾乎挖走，並以極快的速度入口消滅證據。
　
嗯？高裕恩還未開口，這時張惜潔走回廚房，疑惑地說電話剛接起就掛掉了。
　
微笑，何翊昭趁對方沒發現，偷偷將餐桌下的手機收進褲袋，「應該是撥錯號碼吧？」
　
「媛媛好乖，有全部吃完呢！」一旁，甯宇丞急忙道。
　
「嗯！」不知其意，甯采媛拚命地點頭。
　
這就是所謂的傻爸爸嗎……那翊昭哥又是什麼情況？腹誹，高裕恩當然不敢戳破兩人營造的假象，以免回去之後又沒幾天好眠。
　
結束飯局，高裕恩待坐在客廳休息，順道陪甯采媛玩，想到甯宇丞突然有些話要跟何翊昭說，他沒多問原因，只是配合迴避。
　
「哥格！」舉起手裡的白兔玩偶，甯采媛燦笑如花，就像在分享自己的寶物一樣。
　
面對甯采媛毫無畏懼的態度，高裕恩實在沒轍，心裡卻也輕鬆不少，「嗯，很可愛。」
　
憶起過去的自己也曾有過這樣跟父母撒嬌的年紀，他不由得感慨。
　
雖然已經造成的傷痕不會消失……但是這孩子能代替他，繼續幸福下去吧。
　
正想，高裕恩發現甯采媛驀然收起笑容，神情專注地凝視著他。
　
「怎麼了？」疑惑，他問。
　
「唔……」還不太會流暢說話，甯采媛偏頭，拉住高裕恩的小指，「走走。」
　
在說什麼？注視那雙清澈的雙眼，眸中閃逝些許不自然的光芒，高裕恩如受蠱惑，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跟隨抵達甯宇丞的書房。
　
「我看還是別擅自闖入比較……」
　
話未說完，微敞的房門已被甯采媛輕鬆推開，隨著走廊的光映照，他看清牆面上的合照，不由得愣住。
　
那是一名佇於甯宇丞和張惜潔身邊，相貌端莊的少女，如炬的眸光閃爍，彷彿看透世間萬物，甚至有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超然。
　
莫名，就是有這種想法。
　
端詳片刻，高裕恩發覺少女和余葉的長相完全相同，但實際在實驗研究中心時，相處的氣場明顯不太一樣，還未解惑，身後忽然被輕輕一拍。
　
「你在這裡幹嘛？」話語剛落，何翊昭也跟著看到書房裡的合照。
　
「啊，我是跟著媛媛來的。」不想被誤會在別人家亂逛，高裕恩解釋後連忙又道，「說起來，合照上的人看起來跟余葉小姐長得很像呢！」
　
沉默，對方並沒有回應。
　
呃，難道其實是什麼雙胞胎的內情？擔心自己說錯話，高裕恩有些尷尬。
　
「很像……嗎？」注視合照，何翊昭揚起嘴角，卻又隱約夾雜著無奈，「對我來說，怎麼看就是不一樣啊。」
　
記憶中的身影，無論歷經多少歲月，始終維持最美好的色彩，連同他心底的感情，從高中時代就沒變過。
　
果然不應該說那些話吧。
　
察覺對方的神情凝重，高裕恩也不好再問下去，這時甯采媛發出犯睏的聲音，及時打斷談話。
　
「回去吧，小公主也睏了。」
　
將甯采媛抱起，何翊昭沒有再聊這類話題，直到孩子哄睡，他才拉好棉被，離開時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
　
告別甯宇丞家後，這次兩人沒有繞路，而是直接往住家走去，介懷稍早提及的事，高裕恩始終一臉戰戰兢兢的態度，不敢隨意吭聲。
　
「她是宇丞哥的妹妹，叫甯繯。」良久，何翊昭難得主動開口，「我們是高中同學。」
　
憶起往事，他的嘴角淺淺上揚幾分。
　
聽起來，該不會是什麼麻煩的感情糾葛吧？腦補各種情節後，高裕恩決定不要多問余葉的部分，避免誤踩雷區。
　
「最近確實沒怎麼碰到。」仰望天邊的月，何翊昭緩道，「下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這陣子，星塵原石似乎都處在休眠期，任憑甯宇丞如何呼喚都沒有反應，所以只能不斷把高裕恩的問題擱置。
　
不，就算沒有這些事。
　
想再見到的心情，他跟宇丞哥是一樣的。
　
「那個，雖然我不清楚過程……」猜想是遠距離加上單相思的苦戀，高裕恩急忙道，「但你應該要把這份感情好好說出來。」
　
何翊昭微怔，投以疑惑的視線。
　
「不然被其他傢伙捷足先登，可就沒機會啦！」以為說得不夠明白，他再度補充，但自己其實也沒談過戀愛，「到時我可不會安慰你喔！」
　
話音剛落，撲哧的笑聲響起，何翊昭手摀著腹，彷彿聽到什麼有趣至極的事。
　
什麼啦，他是好心提供建議耶！？被這種反應弄得有些火大，高裕恩立即臭臉，輕哼撇頭。
　
「嗯，確實是該說出來。」知道對方是在擔心，何翊昭點頭，但還沒打算說明甯繯的情況，「下次碰面，我會告訴她。」
　
即便對星塵原石而言，與人類共度的時光如同曇花一現。
　
他也希望在有限的時間裡，能讓這些編織的故事，只要回憶便能感受熠熠生輝的色彩。
　
銘記那份珍貴，永遠烙印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