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麗,你卻悲傷哭泣。(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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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2-19
沈浸在悲傷中,我感覺有一隻屬於人族幼體手覆蓋到我的頭上,不知道阿米爾這樣做的理由,但在自責之中我已經無心去探究這個理由。今天也是遭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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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做了一個夢,或對生理上不會做夢的貓娘正確來說是想起了一些事。

「曉咲,跟上,直升機要來了。」

我被一隻厚實的島嶼人的手給拉著帶上了樓梯。

通往天台的門被打開,我們走上了直升機平台,空氣嚐起來是硝煙的味道,槍聲包圍了醫院,主建築底下民兵團用汽油將急診室大廳燒毀,夜晚的天空也因此被火光染成了末日的紅色。

天台上聚集滿了島嶼人,很多是院內病患的家屬,直到最後一刻他們也選擇與無國界醫生站在一起,也決定了他們的命運,我看見父親抱緊了自己的孩子低語安慰,母親拿著手帕拭去孩童的淚水⋯⋯我多希望他們跟身為貓娘的我畫清界線。

「威爾叔叔⋯⋯他們該怎麼辦呢?」

我抬頭對牽著我手的島嶼人男性成體詢問。

「會有別的直升機來接他們,妳別想這個,妳是最重要的。」

他回答時刻意避開了我詢問的眼神,答案變得明顯:已經不會有別的直升機了。

已經能聽見直升機的螺旋槳的聲音,印著無國界醫療組織徽章的白色機體朝著停機坪下降接近我們,這一趟飛行只為了載走我們一人一貓,這已經是現在組織中工作的島嶼人所能準備最好的載具了。

「母親呢?」

我明明知道答案,但我還是不放棄的問了。

「她應該會搭下一班直升機,樓下還有重症病人要照顧,等到醫院的大家都撤離,她就會與我們會合,還有卡羅叔叔保護她,不用擔心,曉咲。」

「好⋯⋯」

我臉上大概已經被憂慮給佔據,已經無法再把用微笑包裝的謊言當做安慰自己的話了。

「回去之後,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再一起回來島嶼,還有很多事等待著我們一起完成,曉咲。」

「嗯⋯⋯那約好了。」

「約好了。」

我擠出了一個笑容,藏著想要哭泣的表情,與他抬頭等待直升機的降落,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接受這麼多人之中,只有我與威爾先生能夠獲救⋯⋯只不過因為我是貓娘,只不過因為我是醫護人員的孩子。

為著為我獻出生命的人,我無法說出放棄逃走任性的話。即使活下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無止境的生命。

「來,曉咲,手伸給我。」

「威爾叔叔?」

我照他的話做了。威爾先生攤開了我的手心在上面用手指描繪了一個我不熟悉的字型。

「這是代表『勇氣』的古字,是契爾丹民主共和州的文字,共議國前身的民主國家,是在人族文化衰退之前最驕傲的文字。別擔心,曉咲,我承諾會保護好妳。」

「我知道。」

我翻過掌心握住他的手。

「所以我也會鼓起勇氣面對——」

人群突然的尖叫蓋過了我的聲音,撕開空氣的巨響破壞了我們僅剩不多的希望,火箭彈拖著火蛇逼向直升機,雖然在機組人員巧妙的操作下勉強的躲過了第一枚火箭彈,但緊跟著的第二枚命中了機尾,不到幾秒的時間直升機變失控擦過主建築迅速下墜,隨後爆炸的火光照亮了附近斷電的建築物外牆。

「瘋了⋯⋯那些民族主義者,完全不給我們一點生路。」

威爾先生怒視著剛才直升機還在的天空,握緊牽著我的手。

「曉咲!威爾!你們沒有受傷吧!」

我向後轉身,由靈力聚集帶電氣團構成的光球從戰火中心的醫院廣場緩緩上升,飛過了天台護欄降落到我們身邊,與我同樣是銀月髮色的貓娘手攬著一位島嶼人男性成體從光球之中走向我們。

「母親!」

「雪奈,抱歉,沒能搭上直升機。」

威爾先生放開了牽著我的手,語氣沉重的低下了頭。

「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母親解除了包覆兩人的帶電氣團,走上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

「雪奈大小姐,我自己能夠行走。」

跟在母親身旁的島嶼人男性成體移開了她的手,用長及腰部的聯邦製散彈槍當做拐杖撐起自己的身體。

「卡羅叔叔,臉上⋯⋯都是血!」

我擔憂的看著他,這已經是用很溫和的方式描述了,因為只是臉上,原本是白色的襯衫也被鮮血給染成暗紅色。

「曉咲大小姐別擔心,這不是我的血,只是肋骨斷了幾根,但並不會阻礙到我。」

他說著用手指抹掉了臉上的血,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然而聽到他這樣說後我變得更加的擔心了。

「卡羅?他們呢?樓下怎麼了?」

「已經攻上三樓了,擋不了太久。他們沒有要停止的意思,而且就在剛才我們也與島嶼其它九個行省的所有非政府人道救援組織失去聯繫,大概都和我們是一樣的狀況。」

卡羅先生平靜的回答,跟懦弱的我不同,一直與母親在樓下阻止民兵的進攻卻還是能保持冷靜。

「『行軍到醫院、驅逐外來者。』⋯⋯這樣嗎?」

威爾先生表情嚴肅的沉思。

「用卡車。」

母親介入了兩人的對話。

「雪奈妳是說?」

「用車庫的醫療卡車逃跑,從防火逃生樓梯出去,繞過地下室到車庫。」

「勉強可行,但是民兵們?」

「我來對付,你說過他們的目標是貓娘,沒有比我更適合吸引走民兵團的人選了。」

「不行,妳應該和曉咲⋯⋯」

母親直視威爾先生的雙眼,把他所要說的話逼回進口中。

「這是最可行的作法,你帶曉咲先逃,我隨後跟上,可以的話也許還能幫院裡的病患爭取到一點逃跑的時間。」

「雪奈大小姐,護送他們過去後,我跟妳一起走,我做妳的武器。」

卡羅先生拍了拍手中的散彈槍。

「嗯,你一直都是這麼值得信任呢。」

母親微笑著,背後究竟是多大的決心,我無法得知,在內心深處,我一直知道母親與卡羅先生,還有醫院的大家,並沒有想過自己能夠獲救這件事。

「雪奈,妳⋯⋯真的要這麼做嗎?」

「嗯,不這麼做的話,不可能有機會出去吧?已經不只是一位醫生,跟隨使命行動,現在也是位母親,我不會再隨意的冒險。」

母親手輕輕碰了威爾先生的臉頰,側著頭笑著。

「對你尊敬的博士有點信心,相信我好嗎?威爾。」

「我一直⋯⋯都最相信妳了。」

威爾先生低下頭藏住自己的表情,他的拳頭一次次的握緊又放開。

母親蹲下身,比人族體溫更高溫暖的雙手包覆住了我的手。

「曉咲。」

「什麼事,母親?」

「好好支持威爾先生,他最怕一個人了。」

「說什麼傻話,我也不是妳剛認識時的小男孩了,那不該是貓娘的天性嗎?」

威爾先生笑道。

「在我眼中,你們永遠都是我最喜歡的孩子,雖然我不否認我也是這樣怕寂寞⋯⋯」

母親撥開遮住我臉頰的側髮,眼角被什麼閃亮的東西給沾濕了。

「不論遇到什麼,堅強的活下去,強大的內心是貓娘最好的品質,如此一來,妳就能做到妳想做到的事情。曉咲,答應我別放棄。」

「我會的,母親。」

我閉上眼擁抱母親,用鼻子貼著柔軟的月銀長髮,努力記住母親的氣味。

「雪奈大小姐,我們必須要趕緊行動了,在民兵破壞車庫之前。」

「也是吶,卡羅,必須走了。」

母親放開了我,如月光銀白的長髮從我手中滑走,頓時覺得心好冷。

「威爾,照顧⋯⋯不,保護好我的女兒。」

母親跟上已經先到天台入口的卡羅,回頭再看了我們一次,表情好溫柔。

「那不是當然的嗎?」

威爾先生握住我的手帶著我跟上母親的腳步,愉快的笑了起來,母親她也跟著笑了起來,尾巴開心的擺動。

「祝和平!」

「祝繁榮!」

母親高舉著手,收起了環指與小指比著冰花自由聯邦象徵宣示的手勢,她的身影消失在天台入口的階梯,再也沒有回過頭。

我們順著防火樓梯的天井向下,藉助母親靈力張開的電磁罩,不用擔心摔傷的迅速下墜,數秒鐘的時間便在地下室降落。唯一出口的放火門被機械鎖給鎖死,在門之後就是肆意破壞醫院的民兵團,會毫不猶豫傷害他們所認定的外來者。

「我開門了,準備了。」

卡羅先生站在門邊,手中的散彈槍充能完成閃爍著藍燈。

「我準備好了,走吧?」

母親點頭示意卡羅先生打開防火門。

卡羅先生將手伸入門上的拉環逆時針旋轉開鎖,齒輪箱高速運轉推開了厚有十餘公分的實心金屬門。他一個箭步衝出去,肩膀倚著牆壁在通往車庫的走廊架好槍,母親也貼在他身旁,用靈力為他附上了一層電磁罩。

「接觸!」

「我看到他們了,雪奈大小姐。」

卡羅先生翻身讓身體暴露在走廊之中,散彈槍長方形的前端變形,泛藍色光芒的帶電氣團分裂炸開,如雷達制導導彈一般,無數的藍色光球指向被槍遮住我所看不到的走廊另一端。那聽起來就像是含水量高的水果被捏碎爆裂的聲音,沒有任何哀鳴戰鬥便結束了,血液用潑灑的方式把醫院原本潔白的走廊染成鮮紅色。

一陣冰冷刺進心臟,我突然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像沒有走過路的人,過於暴力的畫面讓我無法邁開腳步前進。

「曉咲,牽好我。」

威爾先生握緊了我微微顫抖的手,拉著我到母親身邊。

「卡羅,掩護曉咲和威爾上樓,我先去吸引走民兵的注意力。」

「了解。」

交代完最後的工作,母親跑向通往醫院廣場的走道,她以輕盈身軀跳過地板上一灘灘的血液,身上的電磁罩將血液排到了走廊的兩側,身影一下便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樓梯,很快樓上傳來了島嶼人的戰吼,槍聲四起。

「走這邊。」

卡羅先生提著散彈槍,因為骨折他的身體轉到一個疼痛的彎度,但是他還是率先衝上樓梯,選擇站在最前方為我們開路。

他撞開變形的鐵門,醫院廣場的灼熱空氣直撲我的臉頰,曾經是花園的中庭現在升起了盛大的火焰,燒斷了樹幹摔落到地上碎成了黑炭,醫院裡最受患者喜愛的景色已經不復存在。

我們快步的穿過廣場,主建築前的長方形水池圍著許多島嶼人民兵,我在人群的中央很快找到用電磁罩保護自己的母親,覆蓋她全身的藍月色光暈阻擋了如雨下的子彈,時不時射出電弧將接近的島嶼人擊倒,然而其它的島嶼人立刻就將能逃脫的缺口填補。我相信母親的靈力,但面對這麼多的民兵,我也不再確定。

「曉咲,抓住我的手。」

沒等到我回應,威爾先生便把我橫抱到他懷裡向車庫奔跑起來,子彈從他身後無情的飛來,擦到了母親附在我們身上的電磁罩產生閃亮的火花。

「走!被發現了!」

卡羅先生大喊,舉起散彈槍,槍口朝向我們身後。

「那邊還有人!」

「是貓娘!還有一只貓娘!」

「抓住她!別走啊?絨毛——」

眼角的餘光偏見一抹淡藍色,聽見了液體灑落地板的聲音,身後興奮的島嶼人就這麼消失了。

「別回頭,曉咲。」

我聽從威爾先生的話將臉埋入他的胸膛,不去想後面發生什麼事。

卡羅先生衝到我們前方,散彈槍響起充能完成的提示音開始全速運轉,吸取空氣的壓縮機低頻聲能夠清楚的聽見,藍色的火花在連發的瞬間把空氣也調色,無數的帶電氣團衝向被威爾先生肩膀給擋住——我看不到的地方把所有想阻止我們的島嶼人蒸發。

「進去!快!」

我聽見卡羅先生的吼聲,但聲音似乎逐漸遠離。

抵達了車庫,威爾先生小心的放下我便在附近的櫃子中翻找起醫療卡車的鑰匙。高三層樓的建築體隔絕了屋外的戰火,但空氣裡還是有一絲肉燒焦的味道,我皺了皺鼻子盯屬自己不要多想以忘記隨時要吞噬自己的反胃感。

為了讓兩人放心專注自己的工作,我選擇縮在醫療卡車的車體旁安全的角落。此時我們已經脫離了靈力作用範圍,母親為我們附上的電磁罩消失,就算是落後的火藥動力手槍,只要任何一顆子彈都能要了兩人的命或重傷我。

「找到了嗎?」

守著車庫側門的卡羅先生語氣很焦急。

「找到了,去幫雪奈。」

威爾先生從櫃子裡抽出一把鑰匙,解開了車鎖。

「用不著你提醒。」

他回以一個很符合他形象的冷酷笑容,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卡羅先生你要做什麼——」

「不用等我們了,我們會找別的車跟上!」

淡藍色的閃光化作驅逐闖入者的利劍,散彈槍連發,他像一名真正的戰士一樣衝鋒,衝向了車庫唯一開啟的側門,所有想進車庫的島嶼人民兵在他的火力掃射之下都蒸發成水氣。

「代替我保護好曉咲大小姐。」

他跨出了門外,鞋子踩在地上積起的鮮血,一點也沒有在意。他臉上充滿光芒,高舉的手向我們豎起大拇指。在聯邦,那是代表信任的手指。

「卡羅叔叔要做什麼!威爾叔叔!快阻止他!阻止他——」

他拉下了拉桿,金屬門重重的落下把我們關在安全的車庫內,屋外激烈的交火聲沒有停止過,僅僅是金屬門剛落下後一秒,門對應剛才卡羅先生所站的位置便留下了一整排的彈痕。我急的快哭出來了,擔心的緊緊揪住裙擺。

「卡羅叔叔!」

「他一定沒事的!別想別的事情,妳逃走是最重要的,別讓他做的白費!」

威爾先生抓住我的肩膀大聲的說。

「可是⋯⋯」

「不能浪費他為我們爭取的時間,上車,快!」

我收起想哭的表情,握拳的手指甲嵌入手心,用手心的刺痛感從害怕中解放凍結的四肢,逼著自己移動雙腳,我在威爾先生的攙扶下終於爬上了醫療卡車的副駕駛座。

他的動作很迅速,安頓好我後便坐上了駕駛座。引擎發動拍打出有節奏的韻律,車庫大門緩緩拉升,幾個剛才就在外面追擊我們的島嶼人民兵一見到大門開啟立刻擋住了出口,槍口對準了醫療卡車,即便以肉身也要阻止我們。

「曉咲,坐穩了。」

威爾先生急踩油門,我也趕緊係上安全帶,緊張的握住扶手。

卡車加速衝向大門,輕機槍的子彈打在車體發出可怕的響聲,但威爾先生沒有停,卡車衝破了島嶼人民兵的封鎖,把一個站在車道的可憐人給撞飛,人體拍到擋風玻璃的瞬間,我不禁顫抖了一下。

卡車駛到市區通往郊外的公路上,醫院的方向被火海給吞噬,沿路看到民兵團踏平的警衛哨站,彷彿整個城市都想要殺死我們,將所有與島嶼外有關的人事都消滅。

「大家⋯⋯」

「別擔心,曉咲,他們的卡車很快就會跟上。」

威爾先生像母親一樣溫柔的摸了摸我的貓耳,但是他拙劣的謊言從一開始就沒有騙過我,窗戶映射著是我悲傷的表情,失去一直都是註定的結局。

那一晚並沒有任何一輛醫療卡車跟上我們,就連駐共議國無國界醫生組織的無線電頻道也變成了雜訊,在之後,威爾先生也為了保護我失去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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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晃動讓我驚醒,記憶的恢復也隨之停止,看到昏暗的房間與窗外的漫天的星空,時間已經是深夜了。

「威爾叔叔⋯⋯」

我失神的唸著已故之人的名字,眼角又泛起淚水,人族死去意識便是真的死去了。

記得之前還跟阿米爾在村落,大概我是哭得太累睡著被他給搬回來,衣服也被換了一套。這種完全在淚水度過的日子真是難受,前世也不曾哭得像現在這麼慘,實話說我不太想再恢復下一段記憶,因為只是近期的記憶就好像要毀掉我。

地面又傳來了一陣劇烈的晃動,玻璃窗也開始低鳴,我困惑的看著房間,不理解為什麼在古陸塊會有震度如此之大的地震。

「曉咲!」

隔著門我聽到阿米爾的喊聲,我點亮了煤油燈掀開棉被以最快的速度下床,因為不立刻回應他的話很高的機率會被發火。

「曉咲!過來!」

「主人?」

在我開門之前房間的門已經被阿米爾粗暴的撞開,昏暗的燈光裡他的面容被憤怒與恐懼的情感給扭曲。

「妳們⋯⋯做了什麼?」

聽到不像人族幼體該有的低沈聲音讓我不禁的顫抖。

「請問是指什麼意思,主人?」

「給我過來!」

還沒弄明白的我被阿米爾一手抓住,粗暴的拖到了客廳,路途中地面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

「妳們聯邦到底做了什麼?」

抵達客廳的時候窗戶正不自然的透著光芒,好像外頭是白天而非黑夜。阿米爾甩掉我的手,瞪著我一手指著窗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了窗外災難的景象。

地平線的遠方數個半圓球的火團膨脹直衝雲霄,將空中的雲朵染上宛如黃昏彩雲的橘紅色。窗外構築的超現實景象在前世的紀錄片中也能看見,雖然在此被使用的是更高科技的產物。

「說話!曉咲!妳們聯邦做了什麼!」

我看著近乎抓狂的阿米爾不知如何將核子武器被使用的事實告訴他。

「妳的表情看來是知道什麼?說話!首都那裡發生了什麼?妳們對我的國家做了什麼!」

他抓住了我的肩膀,雙手的指甲陷入,未事先阻斷痛覺神經的我被逼出了淚水。

「冷核⋯⋯」

「妳說什麼?」

「冷核武器被使用了。」

我顫抖的說出答案。

「那是什麼意思⋯⋯」

一向憤怒與冷酷集合體的阿米爾留下了兩行淚。

「那個是⋯⋯主人這是我的猜想,世界政府批准了冰花自由聯邦使用冷核武器,現在島嶼的所有大型城市大概⋯⋯大概已經被燒光。」

劇烈的震動與窗外如煙火般綻開的火球就像要印證我的猜想似的打破平靜。

「沒有!沒有!妳亂說!妳說謊!」

阿米爾怒吼,向我揮了一拳,選擇不躲開的我被擊倒在地上,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又再度迸裂,臟器的血液順著呼吸道不受控制的咳出。

「給我躲開啊!蠢耳朵!」

「對不起⋯⋯主人。」

我低下頭躲開他憤怒的眼神。

窗外又是一道劇亮,一顆火球又自地平線升起,絕望壓垮了阿米爾,他顫抖著在我面前跪下,被窗外通天火光照亮的臉龐上已經看不到之前的的憤怒,只剩下純粹的恐懼,他用顫抖的聲音緩緩開口。

「告訴我⋯⋯城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拒絕回答,但立刻就被他給拉住肩膀,不給我閃躲他視線的機會,迫於壓力我說出了我不想說出的回答。

「城裡什麼都不會剩下了,主人⋯⋯自由聯邦的冷核武器相較共議國的核裝置先進也更具殺傷力,雖然不會留下放射污染,但是會將爆炸釋放的能量用電磁護罩包覆住,直到⋯⋯直到將火球中所有一切燒盡。」

即便只是幾個句子便能結束的說明,我卻覺得肺部的空氣要被抽乾,無法言語的壓力使我難以喚氣。

聽完我的回答,阿米爾全身顫抖著,表情逐漸被悲痛給取代。只要見到窗外的景象,一定也能知道城市居民的命運,他想在我身上找到的只是使他確信的理由,而現在我給了他對我——以島嶼人為敵的物種殘忍的理由。

「惡魔、妳們這群惡魔⋯⋯」

他用力的推倒我,背部撞在粗糙的木質地板讓傷口裂開,鮮血立刻把他為我換上的衣服染紅。

「妳們這群該死的惡魔!對我們的城市⋯⋯妳們為什麼!為什麼⋯⋯怎麼可以做得出這種事?」

他顫抖的後退,對我的眼神變得厭惡,這樣一來他再也不會對我展現任何一點仁慈了吧?前世也有戰爭的歷史,民族間的戰爭永遠的都是最為慘烈的,更何況今世這是物種之間的戰爭。

我不敢說話,他一字一句對於失去大量記憶、失去希望被兩世痛苦給淹沒的我是割在心靈上的重擊。或許是想逞罰自己,我放棄使用貓娘的天賦能力阻斷自己的痛覺,也拒絕修復,傷口割裂的劇痛讓我脫力癱倒,血液很快的將地板染紅。

——已經夠了。

「對不起⋯⋯對不起,主人,我會去死的。」

「什麼?」

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不解。

「對不起,我不會在你眼前礙眼了。」

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越來越困難,眼淚也讓視線變得朦朧不清。放棄了使用貓娘的天賦能力,本來對人族而言是致命傷的傷口現在也要輕易的拿走我的生命。

也許我曾經答應過誰要活下去,但是真的已經夠了,僅僅是活著不僅是自己也會讓其它人厭惡,我已經不想再悲傷中活著了。

「曉咲?曉咲!妳在做什麼?」

「主人⋯⋯別擔心,很快我就不會動了⋯⋯這樣ㄧ來,我就不會再讓你生氣了。」

我虛弱的微笑,閉上了眼睛靜待死亡。

「曉咲!妳這個蠢耳朵!」

阿米爾的聲音遠去,似乎去拿了什麼東西,不過我也不在意了,只要將意識沈入深淵⋯⋯

「給我止血!曉咲妳給我醒來!什麼時候準妳死了?」

臉上傳來一陣刺痛,逼得我睜開雙眼。

阿米爾正拿著止血布按住我的腹部,他的表情很不開心,但不知道為何少了剛才厭惡的情感。

「對!醒來!不然再打妳一次!為什麼沒說妳可以死為什麼就在尋死了!我不是說過不準這麼做嗎?」

「⋯⋯主人?」

「曉咲,我無法止住血,我不知道妳怎麼做到的,但是妳給我把血止住,我還不準妳死!」

與他剛才完全不同的反應令我非常困惑,但是我還是照他的話做了。

「主人不希望⋯⋯我死去?」

灼熱與刺痛感消失,我感覺新生成的皮膚正在包覆住傷部。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血止了?」

阿米爾拿起了被染紅的止血布,檢查起我的傷口,他整個人變得焦躁,但是並不應該對我對島嶼人的敵人展現出異常的關注,我想不出他為我擔心的理由。

「妳就算死了,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

阿米爾扔掉了止血布,鬆了一口氣的在我一旁坐下。

「把衣服換了,然後跟我把環境整理乾淨。」

「是,對不起,主人,主人?」

「曉咲妳好吵。」

「主人⋯⋯你哭了。」

他的眼淚打落在我的臉上,但是和剛才不同,少了憤怒與恐懼。我下意識的伸手想擦去他的眼淚,但又想到這不是我應該做的事而停止了行動。

「別碰我!」

阿米爾惱火的說了一句,起身並打掉了我伸向他的手,別過頭這一次換他在閃躲我。

「對不起。」

「別只顧著道歉啊!蠢耳朵!聽著都很厭煩。」

窗外的巨亮暫時的奪去了我們的視野,劇烈的地動將剛才起身的阿米爾也震倒在地上。

「什麼都沒有了⋯⋯」

地平線被火環給取代,無數的城市被徹底抹除,他看著窗外將夜空變為白畫的爆炸沮喪且憔悴。

「共議國會變成什麼樣?曉咲?」

「會從世界地圖上消失⋯⋯吧。」

我掙扎的起身,衣服上的血接觸皮膚的溼冷感覺令我顫抖了一下。

「妳們是真的要至我們滅絕。」

阿米爾瞪著我,但表情少了剛才的仇恨,剩下的是一種釋然。

「我們會死嗎?」

「不會的,看起來只有大型城市是攻擊目標。」

我搖了搖頭說,透過玻璃的反射我看到他接近的身影。

「主人?怎麼了?」

「別問問題,安靜點⋯保持這樣一下。」

阿米爾把我拉到他的懷裡,腦袋埋入我的銀髮中,那非常的微弱但我確實聽到了他啜泣的聲音。雖然他表現的強勢,言行一點也不像人族幼體,但是內在應該也是一樣弱小,同樣都是剛來到這個世上不久的孩子。或許是看見它人脆弱的一面,方才內心充斥的負面情感反而一瞬間消失。

冷核爆炸將夜空變成殘酷但絢麗的色彩,爆炸創造的火龍直衝中氣層,或許也將島嶼人戰時發射的替代用通訊飛艇給擊毀,像是星星也在流淚拖著長長的火焰化成流星。在這片悲傷的天空下,已經不是兩個敵對的物種,就算只是被當作能夠擁抱的替代品,對於他而言⋯⋯對於我而言,也許也無所謂了。我試探性的握住了阿米爾,這一次他沒有甩開我。

「蠢耳朵,別把我當成小孩,我仍然不喜歡妳。」

「我知道⋯⋯」

我閉上眼,只是現在,想暫時忘卻痛苦,我想我永遠只能做一只懦弱的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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