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證詞是不知道

　　雖然知道此行的目的，不過……

　　她是真的死了阿。徹底的。整個人還保有正常的模樣，關節沒有脫位，骨頭也沒有從皮膚迸裂而出，頭髮也……維持著俐落整齊的短髮。

　　她用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語不發的坐在那。很快的，眾人討論的對象便轉移到了她身上。

　　這些人，不，應該說這些神明們的八卦也講的太露骨了，而且排擠的行為可以說是非常非常的明顯。不要說我才剛坐下，旁邊的人就挪開椅子與我保持距離，還是不是用嫌惡的眼光看過來，就連祂們的同伴都有人慘遭座位被隔開的待遇。

　　幹嘛要這樣，這些人給人的第一印象真差。

　　大家聊得正起勁，門三度被打開了。

　　我想著這次又是誰的將頭轉過去，結果是小白輕聲漫步的走進來，將門敞開，接著隨著飛揚跋扈的腳步聲，一個英俊的超級大臭臉駝著背從門口現身後，小白才將門關上，隨其後而行。

　　這兩個人形成一個超級對比，大概就是有禮貌跟沒禮貌吧。

　　小白一言不發的坐在我旁邊那個大概快一公尺的空隙，就像填補了尷尬一樣，怎麼會有這樣天使般的人，比對面那些金頭髮更像天使，渾身散發這祥和的光芒，哎呀，好刺眼，是因為長的帥嗎，這傢伙根本沒有缺點吧！

　　「要開始了。」

　　他用氣音小小聲的提醒我，我趕緊看向正前方。

　　這個稱作「審判所」的地方有點像會議大廳，長桌的一頭，也就是正前方有個像講台的地方。既然叫做這個名字，是不是跟人間的法院有點像呢？

　　蘋果的職場上司（我還不確定怎麼稱呼，我沒有查到顯示像蘋果這樣的死神應該聽誰的吩咐的資料），少年站在大家的前方，拿著稿子輕咳了兩聲，很不鄭重的開始宣布：「呃哼，欸——我代表冥界，向在座出席的各位表達誠摯的感謝。非常謝謝天界的各位也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欸——希望此審判能夠順利進行，我等衷心的祈禱著，並宣誓效忠公平正義之判決。」

　　「宣誓效忠公平正義之判決。」

　　所以人接在他之後齊聲說道，接著逐漸拉開了審判的序幕。

　　這個致詞也太隨便了吧，雖然知道只是官腔，但我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不得體的代表，看其他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好像也沒有我說話的餘地。

　　對面那群美的冒泡，而且物理上發著微光的外國人果然不屬於這裡吧，就像「乾淨」與「骯髒」沾不上邊一樣的道理。他們全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起來只想趕快回去，也太不尊重了，不想來就不要來啊！雖然我也不是願意來的一份子就是了。

　　「那麼，現在正式開始審判。」

　　少年退到一旁，改由另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像高知識份子的男性從許涵書身旁站起來，制式的唸道：「被告許涵書因殺人後未在人間贖罪，而是以自殺來逃避罪嫌，因此被定為罪人。再者，被告殺的人原死亡日期與正式死亡日期不相符合，實屬嚴重的意外，除了被告以外，理當考慮有其他因素的介入，導致此案的發生，本次審判將聚焦於致使被告殺人的『其他因素』。」

　　他臉不紅氣不喘的一口氣唸完，好像很厲害，但我其實聽不懂。只是隨著審判的進行，我愈來愈緊張了，要是審判結果是因為那本書，男孩才會死，那麼責任就會被追究到我身上，我絕對無法承受。

　　這麼說來，蘋果還不知道對吧。

　　祂還不知道我曾經有那本書，雖然來源不清楚，但它就是在我家。那是一本跟惡魔一樣的書，不是應該存在的，如果我告訴了蘋果，祂再去告訴祂的上司，然後判決就會倒向我的錯誤，我會被當成幕後黑手，被關在十八層地獄，承受永無止境的痛苦……

　　我倒抽了一口氣，猛地搖搖頭。

　　不，不能讓那種事發生。只要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提起就行了，我又沒有說謊！我只是沒有告訴其他人，反正也不會影響判決——

　　「是書。」

　　忽然，簡短的兩個字就像沉重的大石頭一樣重重往我的後腦杓砸下，思緒短暫的空白了兩秒。

　　是那個眼鏡男，那個眼鏡男說的。

　　「被告先前已經主動說出來，影響她做出這些預期外行為的，都是這本書導致。」眼鏡男拿出一本鼠灰色書皮的破書在手上，讓大家都看到，我想也包括了蘋果。

　　奇怪了，他是律師還是檢察官，為什麼要管這麼多？點到為止就好了，不要再說更多了，這以上的話全部都很多餘啊不是嗎！定罪，審判結束，大家好聚好散，我就回到人間去，故事結束。有這麼難嗎！

　　我的手放在大腿上，緊緊掐著褲子，手心冒著緊張的冷汗，短暫寧靜的片刻就連我吞口水的聲音都好像太過格格不入。此刻的我只求許涵書沒有再透露更多——

　　「而她也說了這本書的持有者並不是她，」我感受到銳利的視線像冰錐一樣刺在我的背上，我看向眼鏡男的方向，許涵書的手中彷彿持著那股不知名的自信而無所畏懼，她同時也往我這邊看過來，惡寒瞬間竄上來。「持有者，能夠請你說明這本書的來龍去脈嗎？」

　　她的微笑就像在說我已經把全部都說出去了一樣，感受不到任何善意。

　　「持有者？」

　　該怎麼解釋、要怎麼說明？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楊有為先生！」

　　「嗬，那個，是……！」眼鏡男忽然大聲的叫我的名字，害我匆忙的站起來應聲，結果撞上椅子差一點往後慘摔，還是小白拉住我的。

　　「能夠請你說明一下這本書的來龍去脈嗎？」

　　「欸？」

　　被發現了，那本書是我的，被發現了！

　　我看著眼鏡男銳利的眼神，肯定的語氣不給人一絲反駁的機會，再看看蘋果的表情，祂——祂先是雙眼張大不可置信的樣子，接著臉上的情緒馬上由吃驚轉為憤怒，祂轉頭，不再看著我。似乎也沒有要幫我說話的樣子。

　　看見祂的反應，我知道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但所有的解釋都堵塞在喉頭無法出口，我尷尬的結巴起來。

　　「呃……我……」我低著頭，避開那些注視著我的視線，「我……不知道……。」

　　真是可笑，那時還自信滿滿的交給許涵書，現在卻怯生生的說自己不知道，在她眼裡看來肯定十分有趣吧，看我被她整得慘兮兮，不堪的表情。

　　「不知道？這書是從你那裡拿到的，你卻說不知道？」眼鏡男用彷彿生氣了的口吻說道，「你知道這件事、這本書所導致的嚴重性嗎？你真的有充分了解嗎？而且這是你們家死神搞出來的爛攤子，你該不會認為脫得了關係吧。」他冷笑。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不曉得！」我情不自禁的大聲起來，「我只是覺得會對她有幫助，所以才借給她……」

　　「喔？這麼說，你可以說是事件的幫兇吧？」

　　幫兇？我？

　　我不敢回話，於是空氣再度安靜了。沒有人替我出聲，這是理所當然的，也許他們都在看著好戲吧。這場審判也太奇怪了，不就是眼鏡男單方面的解讀案件嗎？而且被審判的人好像是我，而不是那個被上銬的人。

　　「等等，已經脫離審判的主旨了吧。」

　　我的正後方突然有人出聲。

　　「這種事本來就該對事不對人，更何況他不是審判的主角，只是位訪客。公平，不該這樣咄咄逼人。」

　　是小白，小白幫我說話了。

　　「……」眼鏡男頓時啞口無言，他叫做公平來著，「是我失職了，不好意思。」

　　哼，總算能鬆一口氣了嗎。

　　「但在審判所進行的任何一場案件都必須照規矩來，我們還是需要楊有為先生老實交代。我不會逼你，請你一字不漏的告訴我們。」

　　怎麼還是糾纏不休啊，你是蟑螂還是螞蟻為什麼偏要這樣纏著我啊！

　　「我……不知道那本書的來源，只是，它就放在我家的書櫃。……啊，是不久前才發現的，所以破損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破損？」眼鏡男看看他手上那本書，「這跟你的並不是同一本書。」

　　不是同一本書？

　　明明殘缺的封面長得一模一樣啊，怎麼可能破損的位置一樣都在書名和書背，也太剛好了吧。

　　「你知道我是從哪裡取得這本書的嗎？」他問道，我搖搖頭。「這是違禁品，跟你們的毒品或槍枝是差不多的東西。我們是從警方專門存放這類東西的倉庫調過來的。」

　　我有不好的預感。

　　「持有的人是必須判刑的。」

　　頓時，審判所不寧靜了，所有人開始大聲的竊竊私語，想必這一定是件壞事吧，但蘋果就是聽見了也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這件事更讓我傷心。

　　「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釐清身為死神助手的你持有這本書的由來，才能夠確定你的清白，你卻說『不知道』，這造成我們很大的困擾。」他宣布著如此冷冰冰的事實，「但這點我們就先不追究了。就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為被告的行徑可能受到此書的影響嗎？」

　　「那……」

　　那當然啊。如此簡單的話語，我卻無法說出口，幾經掙扎，我吐出的卻是：「那種事，我不是很清楚……」

　　「好，那就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必要了。」眼鏡男乾脆的轉頭，「我想在此傳喚證人，請問可以嗎？」

　　我的流程就這樣結束了，但我還是站著，因為不知道有沒有坐下的權利。

　　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打著哈欠的少年用像是剛剛才醒來的表情隨口說道：「哈啊……好好好，你要怎樣都隨便你。」

　　還真是一點老大的樣子都不留。

　　「非常感謝。那麼證人，請進。」

　　大門再次敞開，門後是一個怯生生的男孩。

　　男孩一看見門後為數眾多的陌生人變後退了一下，接著還是小步小步的走了進來。他走過人群時腳步明顯加快速度，一定害怕我們的注視吧，我總覺得這男孩有點眼熟，棕色的頭髮、纖瘦的身軀……在哪裡看過？我不禁目不斜視的盯著男孩看。

　　直到小白小小聲的提醒我可以坐下了，我才以光速鑽進位子。

　　男孩站在我們面前，背對著我們，看著眼鏡男。

　　「作為此案的受害者，你覺得許涵書有可能只因個人因素就這麼做嗎？」

　　受害者，他剛剛說受害者。

　　「我……我我……」這個聲音，我也在哪裡聽過。「我，不知道……那個……」

　　他的眼神時不時地飄向許涵書，讓我更加確定了他是誰。

　　「不知道？我可不是讓你們每個人都來做個『不知道』的證詞的。好好回答。」

　　「公平！」

　　眼鏡男似乎是被搞得不耐煩了，因此語氣變得很糟糕，還被小白再一次的警告了。

　　「很抱歉，我失態了。」他道歉，看起來是小白比較厲害的樣子，「但是，這樣開庭的效率實在太低了。我想申請休庭，讓證人都先冷靜、理性一下，再來進行審判。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又轉頭問正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少年，他猛地驚醒，然後像是搞不清楚狀況的擺擺手，我想那是「隨你便」的意思。

　　眼鏡男點點頭，向大家宣布：「好，那我正式宣布這場審判暫時休庭，現在先散會，等我們決定再審日期會再通知天界和冥界的各位。」

　　語畢。所有人突然彷彿迫不及待要離開這個破地方的一鬨而散，接二連三從審判所走出去。

　　連小白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了，這裡只剩下我、蘋果、相關人士和睡成豬的少年。

　　蘋果是不是還在生氣呢。祂忽然站起來，然後往外面走去。不知道要怎麼走的我只能匆匆忙忙的跟在祂後面，祂走得很快，就像要把我甩掉一樣，我不敢出聲叫祂，只能落寞的跟在祂後面距離一兩公尺的位置，並小心不要跟丟，有如被主人拋棄的狗。

　　突然，祂轉入一個轉角，然後我趕緊跟上去，卻已經不見人影。

　　奇怪了，人呢？不對啊，我們剛才搭電梯上來的時候，審判所外面是長這樣嗎？走上來的時候有遇到轉角嗎？

　　我好不容易才意識到，我真的被蘋果甩掉了。祂是故意走到這裡的吧，就為了讓我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路。我慌張的環顧四周，卻沒有任何人影，這下子我是真的完了。

　　我著急的後退，卻撞上了不知道是誰，然後我再轉頭，再倒退好幾步。身為人的求生意志告訴我，我必須遠離這個地方，冥界的所有人。

　　結果一看，我撞上的是剛才跟我坐在同一排的那些人，雖然我沒有記得所有人的面孔，但總有幾個印象深刻的。例如最美的那個，一頭烏黑亮麗的短髮，絕對可以代言洗髮精廣告，一身黑的穿著十分性感，「那邊」也直接露出一半。還有那個眉毛皺的跟什麼一樣的那個男人，也是一頭黑髮，他從我剛走進審判所就一直在瞪著我，而且在小白進來前還坐在我旁邊（故意拉開距離的也是他）。再來就是一個跟他們格格不入的小鬼，雖然穿著黑色的羽毛大衣，但卻是一頭搶眼的金髮，我覺得一定是故意染的。

　　除了這幾個有點印象，其他的全都不認識。這裡的人雖然不是那裡的全部，但看得出來全部都很討厭我。

　　「你是剛剛的智障吧。」皺著眉頭的男人率先開口，他嫌棄的拍拍上衣，咋舌道：「都沾上生靈的臭味了。」

　　「抱歉……」

　　「醜死了，你這種東西還好意思拋頭露面的走來走去，光用想的就受不了。」黑髮的女人也接著說了，真的有必要對初次見面的人這樣說話嗎？雖然我是外地人，但沒必要這樣排斥吧。「你迷路了嗎？怎麼沒跟好主人啊，哈哈！」

　　她不客氣的冷笑。

　　我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是低著頭。

　　怎麼辦，遇到壞人了啦，誰來救救我！

　　

　　作者的話：

　　不知您腋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