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傷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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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1-28
崔鄰洛沉聲道:「二娘請讓兒子見一見父親的屍身,也讓兒子與娘親相會。」
二夫人擺手道:「老爺的身體已經下葬了,再挖出來恐怕是不好。至於你娘親,便在後頭,你自個兒去見吧。」
崔鄰洛大怒,忍不住道:「二娘讓兒子到外頭修身養性,兒子心甘情願,但如今卻未免有些太過火了吧?難道二娘要兒子做個不孝子,連父親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二夫人冷笑一聲:「崔鄰洛,你在外頭混了幾年,回來竟學回了頂撞長輩,你信不信我等會兒就一棍子將你趕出崔府?」
崔鄰洛氣極,幾乎想一巴掌搧過去,卻只是掃了她一眼,大步踏向大夫人的房間。
他推開房門,胸中熱血上湧,母親,孩兒終於回來了,不知您還記不記得當年哭著抱著您膝蓋,求您讓二娘別趕自己走的小兒子?孩兒看到了,看到您痛哭流涕的不惜放下尊嚴,求二娘和父親不要讓咱們母子分離,雖然咱們已有快十年不見,可每一幕孩兒可都還歷歷在目。
「娘!」崔鄰洛大吃一驚,桯凳旁大夫人喘著氣,拚命用顫抖的手扶著桌,他連忙過去扶起她:「娘……」
大夫人看著他,臉龐滾下了一道淚痕,頭一歪,斜斜的倒在他懷裡,崔鄰洛忙探她鼻息,卻發現她早已沒了呼吸,不禁大哭起來。
門一開,二夫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身後跟著一群看熱鬧的民眾:「你好狠的心,連自己的母親都殺!」
崔鄰洛憤恨地抬起頭,說道:「我殺了我娘?我娘是溘然長逝嗎?還是你早就想殺她了!」
二夫人摀著嘴,滿臉的不可置信:「你怎麼能誣陷我?毀謗長輩,殺害母親,你這種人還配留在崔府嗎?」
身後的民眾開始鼓動起來:「崔家公子未免太罪過了,應當趕出崔府。」「是啊,他留在這兒只會讓崔府門風更敗……」
崔鄰洛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將二夫人推倒在地,看著她裝作楚楚可憐的模樣,只覺得一陣作嘔,大叫一聲,抱著母親的屍身奔出崔府。
原來,這裡從來也不是自己的家。
他使開輕功奔過,只覺得耳後生風,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現一片草原。
崔鄰洛默然刨開了一些土,挖出了一個淺淺的土坑來,將母親輕輕地放在土坑中,他自幼離家,除了與母親分離時仍猶新外,其餘在崔府生活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此時望著大夫人佇留著傷痛,欣慰,憤怒的臉,不由的心中一片淒涼,怔怔的落下了淚。他蓋上了些土,又折下木片,在上頭刻著「崔府吳夫人之墓」,向附近的農家討了一杯酒,灑落在土堆上,跪倒在地上拜了幾拜。
崔鄰洛心想:「娘一定是為二娘所殺,二娘素來與娘親不合,又想奪得掌家權利,見我回來了,怕我這個崔府唯一的兒子搶了她的風光,才殺了娘。此仇我非報不可。」想到此處握緊了拳。
「現下崔府是回不去了,崔鄰洛一位落魄的窮書生,獨自飄蕩江湖,無家可歸,註定了此一生也叫罷了。嘿嘿,這倒也行得通的,不是嗎?」他哈哈一笑,笑聲中卻頗有寂寞之感。
他索性任由微風承載著,邁步而出漫無目的的行走著,幸好身邊還攜著些銀兩,不至於要偷富人家的銀子。
已是仲夏之末,崔鄰洛在一座名叫曲籤的偏僻小城中落腳,那兒四周的山丘壑谷遍佈,他成日採些果子,釀酒燜藏在租來的小屋中,這樣和周遭的居民們混的熟了,人人都當他是家人般,熱情的招呼,日子雖窮,倒也清閒自在。
曲籤的姑娘們靦腆優雅,見到崔鄰洛這般稀罕的俊男兒都是芳心搖盪,這日有個名叫鈴蘭的年輕姑娘暗自喜歡他,特地邀崔鄰洛到山中一同賞景喝酒,打算趁機旁敲側擊的問出他的身世,再暗示他向自己的父親提親,崔鄰洛卻哪裡猜得透姑娘的心事?一聽到喝酒馬上爽快的答應了,上街買了幾盤小菜,讓這鈴蘭姑娘提著在門外等著片刻。
「來,我拿我的酒,你可不要嫌棄。」崔鄰洛托出一桶塵封的老酒,這是他千懇萬求向一個山中老者換來的。
「嗯,好的。我不會的。」鈴蘭羞怯怯的點點頭。
崔鄰洛嘿的一聲,攬臂抱起了那一大個沉甸甸的酒缸,叫道:「跟我來!」說話間已經奔至遠處,鈴蘭忙跟了上去,跟著他跑過蜿蜒的山間小徑,曲曲折折的跑了許久,來到個小亭子前,眺望著下方綠野平疇,兩旁綠蔭如霧矇矇矓矓,光影晃動婆娑的從葉叢枝椏間映下,鈴蘭陶醉的轉了幾圈,驚問:「崔公子,你來沒多久,怎麼探尋到這樣個桃花源?」
崔鄰洛搬著那酒缸似乎毫不費力,慢慢沿著微微顛簸的青石路,走進了那小亭子,裡頭擺著石桌一張,石椅一對,他邊從懷中摸出兩只酒杯,邊胡亂答道:「唔,這是酒仙祖宗引我來的。」
「咦?」鈴蘭眨著眼。
「酒仙呀,我只信酒仙唷。」崔鄰洛說著已經倒好了兩杯酒,將一碟炒花生放在桌上,望著鈴蘭笑著說:「陳姑娘,小生敬你一杯。」
鈴蘭看著他倜儻的一雙眼中有著無限風流,一時呆了,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紅著臉舉杯輕輕的說:「嗯,好。」
四周是一片幽綠的竹林,直蔓到了看不見的彼端,搖曳的樹叢在涼亭的另一側,兩人談談笑笑,好一副夏日賞景身心俱醉。
鈴蘭覺得時機已經差不多了,於是低聲問:「崔公子,那個,你從哪裡來的?」
崔鄰洛捧著酒壺斟了一杯酒,只是微微一笑:「檀阮,可我一點兒都不想回去。」
鈴蘭「喔」了一聲,深吸一口氣,勾起一抹笑:「崔公子,不知你娶親了沒有?」
崔鄰洛大笑道:「當然沒有,要是我娶了老婆,難道不會將她帶來一起住?」
鈴蘭臉上一紅,心想:「也是,我怎麼問了這樣蠢的問題?」
於是又忐忑不安的道:「崔公子,我想……你一位風流才子,我是曲籤陳老闆的…大女兒,我們是可以配得上的。」好不容易說完,已是滿臉紅的似刷上了一層血紅的花液。
崔鄰洛這才明白過來,可說起這鈴蘭姑娘,雖然是家中有財有勢,長得也是一副清純可喜,但自己卻無法對她生出真情來,想婉謝了,又覺得相對尷尬,只好笑了笑道:「陳姑娘,在下我落魄潦倒的,與陳姑娘並不門當戶對,姑娘還是另尋良人吧。」
鈴蘭「啪!」的一聲將酒杯摔在桌上,扶著桌子站了起來,有些激動的道:「崔公子怎有如此迂腐的想法?門當戶對並不是最重要的,心意契合才是我們……要追求的。我想我父親也不會在意這個!」」說完後才發覺自己有些失禮,紅著臉戰戰兢兢的又坐了下來。
崔鄰洛不想傷了小姑娘的心,可也只能實話實說:「可在下我與姑娘,不是天作之合。姑娘說的心意契合,在下心中並無此感覺。」
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僵硬,至少對鈴蘭來說是如此的,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又羞又急,而見崔鄰洛卻只是悠哉的望著遠方,好像正恣意的乘風飄蕩,他滿足的看著山腳下勤勞的農民,連綿的山峰層巒疊嶂,心胸大暢,端起酒杯舉過頭,對著徐徐微風說道:「好景好酒,勝過一切,兄台,我敬你一杯!」說著一飲而盡。
卻聽「沙沙」幾聲,身後的矮樹叢突然傳來一陣聲響,崔鄰洛笑著對鈴蘭道:「有人來陪咱們喝酒啦!」
鈴蘭羞怒之情已過,此時卻緊張的站了起來:「崔公子,我們還是走吧,別是什麼髒東西。」
崔鄰洛自小便大膽過人,聽這話反而笑的更樂了:「那正好,酒逢知己千杯少,定是個酒鬼來了,我們要好好喝個痛快!」說著又道:「鈴蘭姑娘,你若是害怕,便先下山去吧,我等會兒就來。」鈴蘭無法,雖心中揣揣,卻是說什麼也不肯放棄這跟崔鄰洛相處的機會,只好站在崔鄰洛身後。
崔鄰洛好奇的走下階來,撥開了葉叢,只見一個全身披著白毛狐裘的嬌小身軀蜷縮著,滿頭青絲凌亂的散在身旁,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腿上留下一串鮮血來,殷紅的透著森森然的痛楚,崔鄰洛大吃一驚,一旁的鈴蘭早已嚇的目瞪口呆,摀住了嘴。他蹲下身來轉正了那少女的臉,見她容色絕麗,雲鬢長垂,長長的俏彎彎的睫毛上掛著幾滴瑩然的淚珠,咬緊了雙唇,眼眸和峨眉擰在額間,雙腿不住的顫抖,模樣如受到了萬根金針刺身痛苦不堪。
崔鄰洛下意識揉了揉眼,怔忪了片刻,低聲讚嘆:「好美!」心念急轉:「這少女……衣著華貴,又這樣的美麗,怎麼會在這地方無人發現呢?況且這和平的小城中,怎會有人流血受傷?」
崔鄰洛扶起了她的身子,輕聲問:「姑娘,你還好嗎?」
少女臉色慘白,微微睜開了眼,嘴唇一片青紫,如墮入寒窟,冷的瑟瑟發抖:「崔郎……我好冷!」
崔鄰洛大奇,驚的一愣一愣的:「她怎麼知道我姓崔?又怎麼好像……與我很親密?」只覺得心中一陣熟悉又甜蜜的滋味湧了上來,他大惑不解,但見少女又暈了過去,身子愈來愈冷,不由的一陣著急,攙著她想站起,她卻又軟軟的倒了下來,崔鄰洛一摸她腿骨,原來已斷了。
他俠義心腸一熱,於是將少女背在身後,轉頭對鈴蘭道:「陳姑娘,在下先送這位姑娘治好了腿再說,告辭了!」說著快步走下山,向城內奔治。
而那鈴蘭腦中一片空白,想說聲「嗯」,忽然又想起方才崔鄰洛說的那番:「姑娘說的心意契合,在下心中並無此感覺。」喉嚨便堵的說不出話來,待崔鄰洛一走,馬上癱坐在石階上嗚噎了起來。
姑娘你等等啊……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
崔鄰洛心中正對著背上的少女說。
他來曲籤只幾個月,素日裡吟詩作對,釀酒飲酒,就是在他那間小屋中,走動的範圍從來不包括了醫院藥房,如今要急救人時倒是犯了愁,左顧右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又跑了一會兒,只見個農夫正拿著鐮刀割著雜草,不遠處的大樹下放著一支鋤頭,於是走過去拍拍那人的肩,問道:「這位兄台,附近可有大夫?」
那農夫緩緩回過頭,低低一笑:「這裡就有一個。」
兩人一照面,不覺同時「啊!」的一聲,跳了開來,原來,這農夫便是醫仙司馬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