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４）

　　返回屋內，氣氛明顯變得和之前不同。

　　健還在廚房裡忙，時不時傳出愉悅的口哨聲，其他人不知為何集中在和室。

　　「瑛斗，怎麼回事？為什麼大家都聚在優奈旁邊？」

　　「快看這個，她靠追蹤軟體查到了關鍵的資訊。」

　　我湊到電腦前一看，原來優奈在相當有名的拍賣網站上查到那位國外買家的身份，對方竟然是一名二十年前去世的日本天文學家，因此她判斷這名買家盜用了死者的姓名。

　　如果健在場肯定會毫不猶豫誇獎她。

　　我也曾經想過做同樣的事，但我不認為優奈會喜歡男友以外的人亂摸她，最後還是作罷。不過，這位天才少女確實是團隊不可或缺的一員，我欠她很多。

　　「話說回來，那幅畫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會有人想砸重金買下它？又不是達文西或畢卡索。」

　　聽見瑛斗的疑問，優奈立刻低頭繼續打字。過了一會兒，她將雙手交疊在大腿內側，聳肩表示不知道。

　　「那ip位置呢？」

　　「現在警方肯定佈下了搜索網，任何違法駭入網站的痕跡都會引起注意，我們不能冒那個風險。」

　　「佑說的對，畢竟網路上的東西有限啊，可信度也不是很高。還是得實地去調查看看。」說到這，河野也不禁嘆了口氣。

　　優奈默默闔上筆電，同時噘起嘴巴，有些洩氣似的擺弄起手指。

　　本以為線索到這裡就中斷了，此時湊太忽然舉起手。

　　「……那、那個，我或許有答案。」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隨即聚焦在他身上。

　　我偷偷用表情示意他冷靜，調整好呼吸，再把想說的話出口。必要的話還可以想像大家穿內褲的滑稽樣子，藉此降低緊張感。現充課程小訣竅之一。

　　接著，湊太為我們講述一段從古流傳至今的故事──

　　據傳在江戶時代，某個家族的貴公子來到山梨縣旅遊時，偶然在河口湖邊遇見一位稀世美女，於是畫下富士山的夜間美景送給她。兩人隨後很快墜入愛河。

　　偏偏幕府裡的一位將軍恰好也看上這位美女，天性嫉妒的他命人把公子囚禁起來，天天用酷刑折磨，過的生不如死。

　　為了不讓將軍繼續傷害他，美女以自己作為代價來換取公子的自由。然而，公子並不知曉這件事。

　　當他返回當初兩人相遇的地點，只找到美女留下的一封懺悔信，公子隨即在悲傷與絕望下投河自盡。

　　那名將軍之後也遭到屬下背叛，死於斬首。

　　聽完這段故事，我和瑛斗斜眼互看，視線交會了幾秒。

　　「總感覺好沉重啊」「的確。」「是不是該換個話題方向？」「像什麼？」「我哪知道，你才是交際天才啊。」

　　我們用嘴唇幾乎看不出在震動的音量交談。這是經過長期的默契配合才練出來的技術。

　　稍微觀察其他人的表情，顯然他們也不明白這幅連作者都不詳的畫，究竟為何會有如此高的價值。

　　就在這時，湊太提到祖母曾跟他說過另一個故事，有關他們這間神社的創始人──第一代神官，湊太的曾曾祖父。

　　他年輕時聽說了那名公子的殉情，深受感動。剛好他在當時靠投資賺了一大筆錢，決定買下那幅畫，並將全數遺產埋在神社附近的某處。

　　線索就隱藏於畫作之中。

　　兩百多年來，已有大量學者和考古團隊嘗試找出掩埋地點，結果全都鎩羽而歸，因此有人認為這只是傳說，是初代創始人刻意編造出的謊言，藉此來獲得關注。

　　「不論真相到底為何，重要的是孤狼正到處找它，甚至不惜傷害無辜的人。至少我們現在瞭解他的動機了。」

　　「所以要搶先在他之前找到畫，當成談判籌碼囉？」瑛斗輕輕敲打掌心。

　　「沒錯，這是目前比較可行的計畫。」

　　「可是，那傢伙的眼線肯定遍布了整座城市，況且別忘了，你們幾位現在可是網路大紅人，我們要怎麼……」

　　「……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行動？其實很簡單。」我自動接過河野的疑問，繼續說：「我們有孤狼所欠缺的優勢。」

　　「優勢？」

　　嘴角微微上揚，我的眼神飄向湊太那邊。

　　「孤狼曾經嘗試從他口中套話，想必這才是他接近湊太的真正原因，並不是什麼欠債。代表……」

　　「他認為湊太知道些什麼，是嗎？」

　　這次輪到瑛斗接過我的句子。不愧是他，反應真快。

　　「誒？可、可是我不知道關於保險箱的下落啊？上次我聽說已經是好多年前的時候了。」

　　「不一定是指保險箱。你先仔細想想，那幅畫在你家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多少會留下些什麼吧？例如照片，或是相關紀錄。」

　　「紀錄嗎……我祖母以前有寫日記的習慣，或許可以找找看。」

　　「太好了，她現在人在哪？」

　　「呃，住在離這裡蠻遠的郊區……而且她大概不會想談起過去的事。我們好幾次都因為那幅畫在吵架。」

　　「這樣啊。」

　　看來當面找本人交談是行不通了。再說，跑越遠風險就越高。

　　「不過，她在搬走的時候留下不少東西，因為怕佔空間，它們通通被我收進二樓的雜物室，搞不好日記會在那裡。」

　　聽湊太這麼一說，我們立刻點頭達成共識，動身前往二樓，準備尋找湊太祖母的日記。只希望裡面有一些線索能幫助我們。

　　就在大家翻箱倒櫃的同時，我在好幾包舊衣服下面發現一個木箱子，雕工非常精細，感覺挺有希望的。

　　有個小問題是它上鎖了，湊太只好跑回樓下翻出一堆鑰匙。有些他甚至不記得是拿來開什麼。

　　就這樣嘗試好幾把後，我們順利解開鎖頭，滿懷期待地打開箱子一看──

　　「找到你了。」

　　「總算……」

　　瑛斗忍不住嘆了口氣。

　　因為雜物間裡滿是灰塵和蜘蛛網，我們全身上下都弄得髒兮兮的，但這些都無所謂。

　　我翻開那本年代久遠卻依舊保存相當完善的日記，裡面全是以祖母的視角，去描寫神社裡發生的點點滴滴，包括湊太的出生，以及他的成長歷程。這讓本人有些害羞，於是我快速帶過非關鍵的部分。

　　結果，我在接近末尾的地方發現一張對摺的紙，顏色跟材質都表明它不屬於這本日記，是從別的書撕下來的。

　　我攤開來一看，裡面的內容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畫居然有兩幅。

　　沒錯，這張紙上面用鉛筆畫著兩幅一模一樣的畫，旁邊還有疑似男性的筆跡，寫著短短一句話──「獻給我的摯愛」。

　　祖母在日記裡有提到後續，之所以出現兩幅一樣的畫，原因是身為畫家的丈夫曾經為了慶祝湊太出生，依照原作畫了一幅仿冒品。

　　再結合湊太過去的記憶，我很快得出結論。

　　「難、難不成……」

　　「被賣掉的畫有可能不是真品？」

　　不只是我們，連湊太也不敢置信。

　　根據祖母在日記中的說法，另一幅被交給她認識的一位老朋友，如今以匿名捐贈形式放在MOA美術館裡。它的收藏品以東洋藝術為主，大部分來自中國和日本，其中不乏珍貴的古文物。

　　原來當初祖母把畫賣給酒店時，偷偷隱瞞了這件事，直到今天秘密才被公開。

　　「哈哈，搞什麼嘛……明明妳也很糾結，卻還是假裝蠻不在乎，就為了幫我籌錢……」

　　發覺祖母內心也十分不捨把畫交出去，只是故作堅強，湊太不免感到一絲欣慰，眼眶微微泛紅。

　　然而，她沒有解釋哪一幅才是真品，哪一幅是臨摹，所以我們就不得而知保險箱裡放的究竟是哪個。不過往好處想，我們總算獲得領先孤狼的優勢。

　　「佑，下一步是？」

　　眾人都在等待我下達指令。

　　照這狀況來看，答案也非常明顯。

　　「走吧，各位，是時候去美術館一探究竟了。」


　　†


　　東邊天空染上柔和的暖黃色。

　　旅館房間內的溫度開始有了寒意，慶典音樂從街上隨處可見的擴音器流瀉而出，點綴著逐漸熱鬧起來的氣氛。傍晚似乎有什麼盛大活動。

　　孤狼一語不發，默默地仰望窗外的景色。這時掛在他腰際的無線電傳出聲響。

　　『報告老大，我們找到東西了。』

　　「狀態如何？」

　　『雖然表面被一些塵土覆蓋，但裡面的結構依然保持得很完整。』

　　「很好，立刻運去碼頭，等待我的進一步指示。記得別引起太多注意。」

　　『遵命。』

　　很顯然，他的工程隊挖到了那個保險箱。

　　孤狼轉身望向那名人質。他呼喚了愛梨的名字，對方卻始終低著頭，似乎還在昏迷中。

　　他緩緩走過去，強行拎起愛梨的長髮。

　　「別裝了，我知道妳醒著。」

　　「這都看的出來啊……」

　　見裝睡這招未能奏效，愛梨只好乖乖按照孤狼的指示，坐在房間裡唯一的一張椅子上，雙手雙腿依舊被緊緊綁住。

　　「密碼，馬上給我。」

　　孤狼用命令的口吻這麼說道。

　　「真遺憾，父親從來沒告訴過其他人，他根本不會讓我接觸生意方面的事。改動後的密碼只有他知道。」

　　「那帳簿呢？也是妳偷走的吧。」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請放我走。」

　　被孤狼狠狠盯著，愛梨拚命保持冷靜，不讓恐懼奪去身體的控制權。

　　愛梨不曉得他為何不直接用酷刑逼供，但她可沒打算激怒這男人。

　　「────」

　　看著她毫無退縮的眼神，孤狼意識到她說的是實話，繼續逼問沒有意義。

　　下一秒，孤狼氣得把馬克杯摔在地上。此舉不禁讓愛梨縮了一下。

　　發洩完情緒後，他控制著自己的呼吸頻率，和女孩隔開一小段距離，像是要掩飾剛剛的爆走一樣輕輕梳理頭髮，斜眼打量著愛梨。

　　那瞬間，他再度想起當年在賭場發生的一幕，這傢伙的母親跟那小鬼交頭接耳。不管他們說了什麼，內容肯定不單純。

　　過去他不斷派人想從今泉湊太那邊取得情報，卻一直遭遇各種阻礙。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切都要怪藤本佑以及他的那群礙事夥伴。

　　孤狼下意識地撫摸左手的燙傷疤痕，瞳孔中燃起憤怒的情緒。

　　於此同時，愛梨趁對方不注意，忍痛將馬克杯的其中一塊碎片藏在腳掌下。

　　毫無疑問的，這個銀髮男是徹頭徹尾的人渣。

　　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身邊所有人都可以被視為犧牲品，凡事都想透過暴力解決，將人們重視的事物全數扭曲、破壞殆盡。

　　然而，愛梨明明心底清楚他是什麼樣的德行，明明知道不應該對他產生任何念頭──此時的孤狼卻隱隱約約透露出一股憂傷。

　　世上有什麼事情足以讓這頭傲慢的野獸感到悲傷？

　　他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