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日的馬未銘

「那你知道這部劇場版最後一句台詞是什麼嗎？夜白。」
「我忘記了，很久沒看過這部片了。」
「就算——」
我的話語，被眼前青藍色的風遮斷了。我不由得遮住了眼睛。
然後，後院里已經沒有一個人。
就好像從開始就沒有人存在過一樣。
突然有一個大膽的設想湧上心頭。
如果說我如今還是一個有精神疾病的人，經常會產生夜白、茜婭和其他某個女生生活在同一個屋子裡的幻覺，而就在剛才恢復了正常，發現了自己是獨居的事實，那麼誰能給人家證偽這一點呢？
無從證明，無從證偽。
就像薛丁格的貓箱，若無來自外界的觀測，箱內始終混沌。
我知道這樣的思考並不健康，於是回到臥室里吃下了今天份的藥片。
醫院覺得我已經可以出院，但是我也絕非完全健康。

在醫院的時間里，心理醫生多次想讓人家相信，在四年前的那個晚上，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並沒有什麼魔女，也沒有滿天飛舞的熒光蝶，更沒有死而復生的弟弟。
那天只是一個普通的綁架現場，事實上我也是這樣希望的。
但是，我說不出口。
否定那一天的話語，我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很快，我連簡單的聲音都發不出了。
因為我害怕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會成為否定那天奇跡的理由。
有一天，茜婭跑到高雄來看我。
她對我聊了好多，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天黑了，伊凡叔叔也沒有陪在她身邊，所以我只好等父母晚上來醫院把她帶回他們的住處。
「吶，你現在頭髮那麼長，有沒有人說你很像女生？」
「………………」
「穿這個看看啦，呀——好可愛，我要愛上你啦，呼呼呼。」
「………………」
那時候我很久沒有剪頭髮，她就惡作劇般地把換洗的連衣裙和帽子套在我身上。
然後，她還像模像樣地給我盤起了頭髮。
「美少女！未銘你沒有生作女生實在是人類的損失！」
她笑得前仰后伏，還把鏡子放到我面前。
「………………」
鏡子里的人，是我所不認識的自己。
這個自己，比那個穿著病號服的羸弱男生要更加自信和美麗。
如果自己是這樣的人，也許就能有勇氣去對抗那個扭曲的謊言了。
「好可愛……」
我說得如此輕，以至於茜婭都漏聽了這一句。
從那天開始，人家開始在網路通販上購買自己能穿的女裝和化妝品。
我並沒有性別倒錯，我是個如假包換的男生，但是人家就是喜歡那樣的自己。
很快，我漸漸地能夠講話了，也不再對別人的描述有所抵觸。我只相信自己看見和聽見的東西。
只可惜爸媽不太接受他們穿著裙子的兒子，甚至感覺人家比以前病得更重了——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他們應該到了吧……」
我走到客廳，重新泡起一杯茶，靜待天啟的降臨。
雖說是【瞬間移動】，但其實中間還是會有些許時差。
大概就是那陣風吹過的時間吧。我擅自這樣解讀。

「——————」

那個感覺，來了！
他們到達茜婭身邊了！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
我跑進臥室，從書架上扯出一張地圖，用筆在上面做了記號。
然後，我自己先呆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能去到這裡？」
德化熒光蝶無法離開德化。
所謂【德化】的範疇，其實相當模糊，大致相當於整個德化市的行政區域，但是越接近邊緣地帶，熒光蝶出現的頻率和生長狀況都會大幅下降。
「可是，這裡也算是德化嗎……」
我不知道。夜白從來沒有瞬移到過這麼遠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在那邊會不會有危險。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我必須快點把這個地點告訴警方，這樣才不會白費了夜白和那個女生的努力——

碰碰。

敲門聲響起。
現在會是誰來敲門？八成是推銷員或者是宅配業者吧。
只要等一會兒，他們就會確信裡面沒有人而離開的。
我湊到門邊，試圖從貓眼裡看到門外的身影。
「咦？」
門開了。
我完全沒想到會有這種事。
不，我應該早就想到會有這種事才對。
每一個人的每一個生活段落，都會在某一天唐突地劃下句點。
我的自宅隱居也不例外。
「未銘……」
我的父母此刻就站在門外，也就是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是茜婭之前叫他們回來的（儘管我警告過她不許做這件事），還是他們自己想到了我的藏身之處。
我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毫無說服力的女款睡衣，深深歎了一口氣。
「爸，媽，不管是針灸還是電擊還是奇怪的藥物我都會試的，現在給我一個小時，我必須去救——」
我沒有說完。
因為他們抱住了我。
他們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只是緊緊地擁抱著我。
這是我從父母手中逃離的第七個月。
這七個月里，他們都是以什麼心情度過的呢？
好奇怪，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我才會考慮到他們的事。
我還真是個不孝子啊。

「就算他不回來，我們也會追上去。」
這就是機動戰艦撫子號劇場版的最後一句台詞，御統百合香說的。
「因為那個人對我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