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日的馬夜白

「人多如星數，邂逅多如星數。」
看著破曉前漸漸稀薄的星辰，我又念出了這句不知出處的台詞。
我並不是閒得沒有事做，也沒有覺得躺在這裡有多舒適溫暖。
我會在此時此刻仰望天空，觀察每一幀天色的變化，完全是基於以下兩大要因。
其一，我沒有必要趕時間去上學。
當然今天是週三，我還是要去上學的，但我不需要像往常瞬移后一樣匆忙。
因為我非常了解這一次我所在的地方，只需轉頭看看四周就一目了然。
我瞬間移動到了學校樓頂的天台。
鑒於天才蒙蒙亮，我再睡個回籠覺大概都不會有問題吧？
其二，也是我現在決定再睡一覺的根本原因——我動不了。
平常我會在瞬移之後整理好睡袋去上學，抽空打個電話給茜婭。
然而這次被多重捆綁的我完全無法做到。
萬一等下一直都爬不出來，恐怕我就要缺席上午的課程了。
當然我沒有打算躺在這裡一輩子。
雖然校規不允許，但在午休的時候，會有三三兩兩的學生跑到天台來吃午餐。
在那個時候，他們應該會發現像活體變態一樣躺在水泥地面上的我，於是我就有救了。
當然這可能在學校里造成什麼奇怪的傳言，不過我個人不太在意別人對我的風評。
只是有可能會連累到茜婭，我還是應該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力去避免，不然她會碎碎唸。
我試著扭動身體，讓自己連著睡袋像是滾筒一樣在水泥地面上滾動，緩緩地移動到靠墻處，讓自己的上半身能夠坐起來。
「呼——————」
這樣稍微好過一些了。
這時，熟悉的電子音在我耳邊響起。
是我的行動電話。
茜婭和於若璃終於發現我瞬間移動了，可是她們也應該想得到我現在這個狀態不可能接到電話吧。
電話響了一陣子之後就被掛斷了，可是很快又再次響起，過一會兒又被掛斷。
如此反復了十餘次。
如果把我被綁住這一點排除掉，這簡直能構成民事騷擾案件交送法辦了。
「啊——真是的，這樣子連回籠覺都沒得睡了啊。」
「當然不能再睡啦，要上課咯學長。」
「咦……」
我回過頭去，看見熟悉的人站在通往天台的樓道口。
是於若璃。
「為什麼你會……」
「早上好學長，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裡……啊，稍等一下喔，娜學姐打電話來了。」
然後她跟茜婭通了電話，告訴了她我們的位置。
在偌大的城市裡猜到這個地方，不啻是一個小小的奇跡，不，簡直是魔法。
不管是茜婭還是於若璃都不可能知道我瞬移的目的地，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當然——她們如果去問別人就另當別論了。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用庫洛卡嗎？」
「啊，庫洛魔法使的梗對吧，這個我小時候看過喔，不過內容就差不多都忘啦。」
她一邊為我鬆綁一邊說。
「你，你竟然看過《庫洛魔法使》？！」
「呃，馬夜白學長你驚訝過頭了啦，表情好恐怖。可能上次我給你一種超絕悲慘童年的印象，姑且我也是有娛樂的，而且家裡也是有電視機和網路的啦。」
即使是在她的童年時期看過，應該也已經是不知第幾次的重播了吧。
終於得知她也有一部曾經看過的90年代動畫片，我竟有一些安心。
完成了一邊之後，她越過我的睡袋去解開另一邊的繩結。
她可能沒有意識到，這個姿勢幾乎就等於整個抱住我一樣。
雖然隔著厚厚的睡袋，但是仍然有一些非常不利於我這個年紀的青少年身心健康的熱量、壓力和氣味以組合拳之勢大舉襲來。
就算腦袋不去往那方面想，我在生理上姑且也是個處於青春期的少年——
「於若璃，那個……」
「好！解開了……對了學長，我有一個問題。」
她重新撐起上半身，看著我的眼睛。
從這個角度仰視，她的上半身身材還真是雄偉……
「呃，什麼事？」
「有人會知道你瞬移的目的地嗎？」
於若璃果然在早上發現了什麼東西。
她的瞳孔里閃爍著光與火焰，一不留神就點燃了我和茜婭多年來生命中的陰暗禁區。
但是，關於這件事並不是她、我抑或茜婭能夠決定的。
「關於這個——」
「竟真的在這種地方嗎！」
一個別的聲音打斷了我。
扭頭一看，原來是茜婭喘著氣也來到了這裡。

之後，她們兩人一起把我從睡袋裡拔了出來，解開了全身的繩結。
「娜學姐說大多數時候學長都會被『瞬移』到相對熟悉的場所，所以就建議我們先從學校開始找，一邊找一邊給你打電話，最後果然聽到鈴聲了。」
似乎是忘記了剛才的質問，於若璃得意得笑著，手裡拿著我的行動電話，屏幕上顯示著17個未接通話。
原來如此，茜婭是這樣跟她解釋的嗎。
「不過我們也算是運氣好，來的第一個地方就BINGO了……於若璃，你剛才是不是承認這是瞬移了？」
「不不不，我剛才說『瞬移』的時候是有在語感上加引號的啦。」
「這種語感誰聽得出來啦！」
茜婭雖然面帶慍色，但我知道她心裡很開心。
自從我們分手后，她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坦率地喜悅了。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適合做他人的同伴，一種不適合。
我和她顯然都是後者，而於若璃也許是寶貴的前者。
「人多如星數，邂逅多如星數——」
於若璃能夠以這樣的形式與我相逢，一如四年之前茜婭以那樣的形式與我分別。
一切都只是歲月的流轉使然，我自己只能隨波逐流。
無論身心，皆是如此。
「隨之而來的……是別離。」
走下天台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這句台詞的下半段。
而它的出處，我卻依舊想不起來。



「經過上次的試驗，我仍然不能確定馬夜白學長是不是真的有所謂『瞬間移動』的現象。」
「哈啊啊啊啊？！」
聽到這句話，茜婭忍不住對於若璃吐槽。
「你都看到了耶！我們都把他綁成漢尼拔了，最後他在早上出現在了學校的天台，而且身上依然保持我們把他綁起來時的狀態，你至少要承認這一點很難實現吧？」
晚飯后，女生們依舊聊著關於我的話題。
而且還是擠在我的臥室里。
被學校里兩大人氣美少女簇擁著議論，我似乎應該為此而高興，但我心裡卻一如既往地缺乏實感。
說到底，兩個美少女談論著捆綁我的花式，也許只有一小部分男生會對這樣的情景感到真心興奮吧。
於若璃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證偽我的瞬間移動，今天一回家就網購了好多單，好像全部是衣物和生活用品。
仔細一想也是，她當時來到我家的時候身上就只有一個雙肩包和一個睡袋而已，而且茜婭的衣服她穿得不太合身（茜婭本人對此好像很有怨言的樣子）。
看來她真的是打算長期住下來了嗎——我個人倒是無所謂就是了。
「確實，馬夜白學長要以自己的力量以捆綁狀態移動到學校樓頂幾乎是不可能的喔，而且我們打的繩結也沒有被解開過的樣子。」
她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
「所以說啊，他如果不瞬移要怎麼到那邊？」
一旁的茜婭還在跟她爭論這件事，真是固執。
我有時候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固執於哪一邊的結論。
「我只是說他自己的力量做不到啦，如果有一個或幾個共犯者的幫助就足夠把他搬運過去了對吧？」
「等，等一下學妹，你是說有其他人在半夜把夜白抬到學校的樓頂嗎？這是為了什麼？誰會這麼做啊？」
「誒——這麼做的目的我也想不通，我只是在說無法排除這種可能性而已……」
「太荒謬了——夜白，你也說說她啦！」
看到茜婭靠過來拉扯著我的衣袖，我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
「咳，那個，你不是在懷疑茜婭是我的共犯者吧？」
「啊——沒有沒有沒有，沒有這回事。」於若璃慌忙擺手，「我的意思是……我打個比方，比如說，會不會有人在一邊觀察我們的日常生活一邊隨機對我們做點什麼……這樣的？」
聽到她的話，我和茜婭互看了一眼。
她的這個瞎猜錯得離譜，但也能讓我們彼此心頭一驚。
「咦？為什麼你們都不講話了？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詭異的話題的……」
她覺得氣氛不對，又準備站起來90度道歉。
這是女校里學來的禮節嗎？
「不會……我們只是想象了一下這樣的畫面，還蠻有趣的。」
茜婭微笑著緩和了氣氛。
我轉向於若璃問道：
「那麼……今天晚上你還要做試驗對吧？我記得今天的日程是……」
「把夜白的手腳綁在床上？」
「喂，一下子難易度提高太多了吧。要是我被四肢捆綁著連床一起被瞬移到什麼公共場所，你們明天晚上就能在各大新聞台看見我了。」
「其實本來確實是這樣的預定的。」
「還真的是啊……」
「但是我決定改變試驗計劃了。」
於若璃吸了一口氣說道。
「我覺得提前讓你們知曉試驗內容會影響到我得出客觀的結果，所以我重新設計了今晚的試驗內容，並且不會讓你們知道細節。」
「哇哦——」
「厲害了——」
我和茜婭小規模地驚歎了一把，拍手附和。
確實，如果她已經懷疑到我們當中有共犯者的可能性，那麼即使是茜婭也不能夠輕易相信。
對於這樣未知的測試，我竟然心底有些雀躍。

「夜白，你好像很高興啊？」
茜婭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問我。
因為於若璃要準備秘密試驗，我和茜婭被先趕下了樓。
「有嗎？我一直是這個樣子。」
「真是不會裝。」
茜婭不以為然地笑了。
我倒是覺得她很興奮——我想她自己也感覺得到。

「話說——茜婭，今天早上你去找『他』了吧？」

聽到我的話，茜婭不由得把後背貼緊了椅背。
「我，我不是故意去打擾他的，我只是真的不知道你會瞬移到哪裡——」
她慌亂起來的樣子有點像於若璃。
「沒事，我沒有在責怪你。今天早上是特殊狀況，如果你沒有去問他，我說不定真的會在學校屋頂躺一天。」
「要去找他……我也很抵觸啊。」
「於若璃知道這件事嗎？」
「那個學妹應該沒有看見，但是這幾天下來應該也有感覺到異樣了吧？剛才她也說了——」
「於若璃說什麼了？」
我問她。
「就是說……家裡說不定有別人在監視我們那個事。」
「那個啊，哈哈哈，她是當作恐怖片的設定了吧。」
「恐怖片啊……這麼一想還真的是耶。只是這樣的話……」
「只是什麼？」
茜婭少見地變得欲言又止，彷彿在挑選著語句。
她低垂的視線終究還是抬起了，正好對上了我的雙眼。
她藍綠色的瞳孔在客廳的微光下閃閃發亮，散發出有別於日常的魅力。

「我擔心她也許不能繼續在這個屋子裡住下去了。」
她小聲地說。
「不然魔女大人會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