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2：相遇
本章節 2610 字
更新於: 2022-01-11
沁涼穿透進入身體，他被顫抖的身體搖醒。睜開眼睛，他感到水流緩緩流過肌膚。勉強坐起身，他頓時感到從高處落下後帶來的劇痛。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地洞中，並位於水池中央。水源來自頭頂上那股奔瀉不止的瀑布，積水難以久待，在池邊拉出蜿蜒涓流延伸遠去。不只水源，光源也來自瀑布頂上開口。光線伴隨粼粼河水一同進入並驅趕黑暗，讓他能一窺地洞樣貌。此時，不遠處一陣蠕動引起他注意，這才發現另一名男子也躺在水池中。從缺口進入的陽光，充足照亮著地洞，也清晰反映男子的樣貌。他仔細端詳對方，衣著特徵立刻引發自己內心激盪。他努力克服疼痛，緩緩站起。一時遍尋不著隨身的步槍，順手抽出腰上戰術刀，走向對方，池面跟隨步伐激起水花。他立於那人身旁，看著全身迷彩，卻無任何可供識別的國徽或標誌，這正是俄羅斯遊走灰色地帶(註)的入侵方式。思緒頓時引發怒氣直衝腦門，他反握戰術刀往對方身上刺去，卻在貼近時略顯猶豫而停手。那人仍處昏迷，表情安詳，與一身迷彩軍裝露出殺戮氣息截然不同。他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刺入對方身體，同時因自己的懦弱而惱羞，索性將刀具狠狠拋開。
「嗯…啊…」
呻吟從喉頭間發出，那人逐漸恢復意識，睜眼後沒多久兩人四目相交。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對方與自己同樣不具敵意。下一刻，他就了解到自己有多麼愚蠢。只見那人立刻起身，雖然能看出對方仍感不適，但卻迅速拔出腰際上的手槍開始對他射擊。
砰！砰！砰！
「啊！」
他沒命的朝反方向逃竄，直奔戰術刀落下之處，卻在離目標數步前被子彈擊中滾入池中。他盲目在水裡翻撈戰術刀，嘴上同時數落自己的愚昧。
「我怎麼會如此優柔寡斷，錯失良機！」
一發子彈從身旁打入水中，激起小片水花。他聽到彈匣打空的機械聲，此時也剛好撈起戰術刀，一轉身就看到對方撲來。他側身躲過令對方撲空，那人落入池中，水花隨意噴濺，他順勢舉刀刺下。對方抵住他的雙手，未讓刀鋒陷入肉身。
「你昏倒時，我沒手刃你，這次不會手軟了！」
他大吼。聽聞此話，那人表情瞬間面露猶豫。兩人較勁，只要一方絲毫停頓，力量對抗便分高下。
「啊！」
戰術刀立刻陷入對方左肩，慘叫聲隨即發出，被刺士兵忍住疼痛一腳踢開他。衝擊令他一下沒握緊，戰術刀高高飛起，落向遠方。隨後兩人旋即陷入混戰，他們一拳又一拳打在對方身上。一個槍傷，一個刺傷，血液流失不斷耗損他們的體力，直到最後累癱，兩人再度躺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朦朧意識中醒來。疲勞與疼痛侵蝕鬥志，大幅減少殺戮的慾望，高漲的情緒也逐漸趨緩。
「我…我叫塔拉斯，塔拉斯·伊凡諾維奇·塔拉索夫(註4)。你呢？」
眼見詢問未獲得回應，他扭頭望向遠方，那人還靜靜躺在水中。他緩緩坐起身，從池底拾起一顆石頭，丟往那人身邊，水花噴到對方臉上。
「嗯…」
對方逐漸恢復意識。
「我說，我叫塔拉斯·伊凡諾維奇·塔拉索夫，你呢？」
「我叫…我叫…伊凡·塔拉索維奇·伊凡諾夫(註5)。」
伊凡說完起身，與之互視。當情緒沈澱後，人類才會思考被忽視的事物。他們望著對方身上的傷口、血漬、憔悴的臉龐，聽著彼此有氣無力的對話，發現自己身處戰場以外的未知區域。這裡沒有坦克的砲聲隆隆，沒有戰機劃破天際的音爆。沒有助長暴戾之氣的因子，令兩人殺戮慾望銳減。塔拉斯和伊凡離開水池，各自找塊空地坐下休息。他們開始包紮傷口，時不時觀察對方，彼此皆深怕這短暫休兵只是瞬間。畢竟，既無白紙黑字，亦無口頭承諾。這種僅憑默契維持的和平狀態，恰似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會破壞這恐怖平衡。塔拉斯看著不斷傾瀉的流水，狠狠砸在河床上，頂上洞口位居高處，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內心深感絕望的塔拉斯嘆了口氣，不經意轉頭看向伊凡，發現他也在觀察瀑布缺口，這一刻兩人眼神對上，塔拉斯趕緊撇開視線，不想徒增無言的尷尬。
經過數天，即便經過調配，塔拉斯的乾糧還是告罄。他發現水池中有不少活魚，伊凡也同樣注意到，於是他們嘗試抓魚。塔拉斯技不如人，眼看伊凡輕鬆捕獲數隻，開始在岸邊生起火，他卻還在水中攪和。伊凡烤著魚，升起的朵朵煙霧包裹著食物香氣，四處擴散，也鑽進塔拉斯嗅覺的窗口，並鼓動他那不爭氣的肚子。魚油落入火焰中，閃爍細微光芒。聽不見燃燒的劈啪聲，塔拉斯卻能看清滴滴油珠。光亮微焦的魚皮，閃爍著璀璨，在塔拉斯眼中，如同寶石般。沒多久，伊凡開始大快朵頤享用烤魚，轉眼間就吃下一隻。蛋白質滑入胃袋帶來飽足感，另一人只能感受唾液的若有似無。塔拉斯耐著性子抓魚，卻始終一無所獲。伊凡吃下兩隻。塔拉斯逐漸失去耐心，無奈動作越大，就越難抓捕。伊凡吃下三隻。塔拉斯索性拿起石頭，朝水裡亂砸一通。眼見塔拉斯徒勞無功，伊凡起身，拎著手中那條香味四溢的烤魚走向他。
「吶，吃一口吧，我不會害你的。就當作是你饒我一命的感謝。」
他將烤魚遞到面前，塔拉斯不肯接受好意，繼續攪拌著池水，魚群早已竄逃各處。
「你這樣是抓不到魚的。」
塔拉斯默不作聲，不耐煩的水花持續噴濺著。
伊凡略顯無奈，走回火堆旁坐下，咬下一口魚肉，邊咀嚼邊望著塔拉斯。
「你有機會的時候卻沒動手，表示你並非天生好戰者。跟你說，我也是。」
伊凡說完，看著表情逐漸緊繃的塔拉斯。
「你們俄羅斯跑到烏克蘭的土地上肆虐，現在卻用著寬宏大量的口吻，你不覺得諷刺嗎？」
本來不語的塔拉斯終於開口。
「俄羅斯？哈哈哈！如果我代表俄羅斯，那面白藍紅旗幟呢？我怎麼看不到？」
伊凡笑說，並裝模作樣在身上找尋俄羅斯國旗。
「別在那裡惺惺作態了，我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伊凡嘆了口氣。
「這樣吧，我來說一個故事。你聽完，如果願意進一步跟我交流，就把這條魚吃完。」
聽到敵人提出詭異要求，引起塔拉斯的興趣，於是上岸找塊乾燥處坐下。
社交距離與信任成反比，此時，他們彼此仍處於天涯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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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此部隊被稱為小綠人，烏克蘭文зелені чоловічки，俄文зелёные человечки。首現於2014年俄羅斯出兵佔領克里米亞半島，為降低國際指責，俄羅斯採取模糊的軍事策略：派遣拔除國徽的部隊。每當國際問責時，俄羅斯回答此乃自發性前往拯救俄羅斯裔同胞的青年以卸責。小綠人士兵全身上下除軍綠色制服外，看不出任何能辨識國籍之特徵。
註4：英文Taras Ivanovich Tarasov，烏克蘭文Тарас Іванович Тарасов，俄文Тарас Иванович Тарасов。
註5：英文Ivan Tarasovich Ivanov，烏克蘭文Іван Тарасович Іванов，俄文Иван Тарасович Иванов。
「嗯…啊…」
呻吟從喉頭間發出，那人逐漸恢復意識，睜眼後沒多久兩人四目相交。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對方與自己同樣不具敵意。下一刻，他就了解到自己有多麼愚蠢。只見那人立刻起身，雖然能看出對方仍感不適，但卻迅速拔出腰際上的手槍開始對他射擊。
砰！砰！砰！
「啊！」
他沒命的朝反方向逃竄，直奔戰術刀落下之處，卻在離目標數步前被子彈擊中滾入池中。他盲目在水裡翻撈戰術刀，嘴上同時數落自己的愚昧。
「我怎麼會如此優柔寡斷，錯失良機！」
一發子彈從身旁打入水中，激起小片水花。他聽到彈匣打空的機械聲，此時也剛好撈起戰術刀，一轉身就看到對方撲來。他側身躲過令對方撲空，那人落入池中，水花隨意噴濺，他順勢舉刀刺下。對方抵住他的雙手，未讓刀鋒陷入肉身。
「你昏倒時，我沒手刃你，這次不會手軟了！」
他大吼。聽聞此話，那人表情瞬間面露猶豫。兩人較勁，只要一方絲毫停頓，力量對抗便分高下。
「啊！」
戰術刀立刻陷入對方左肩，慘叫聲隨即發出，被刺士兵忍住疼痛一腳踢開他。衝擊令他一下沒握緊，戰術刀高高飛起，落向遠方。隨後兩人旋即陷入混戰，他們一拳又一拳打在對方身上。一個槍傷，一個刺傷，血液流失不斷耗損他們的體力，直到最後累癱，兩人再度躺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朦朧意識中醒來。疲勞與疼痛侵蝕鬥志，大幅減少殺戮的慾望，高漲的情緒也逐漸趨緩。
「我…我叫塔拉斯，塔拉斯·伊凡諾維奇·塔拉索夫(註4)。你呢？」
眼見詢問未獲得回應，他扭頭望向遠方，那人還靜靜躺在水中。他緩緩坐起身，從池底拾起一顆石頭，丟往那人身邊，水花噴到對方臉上。
「嗯…」
對方逐漸恢復意識。
「我說，我叫塔拉斯·伊凡諾維奇·塔拉索夫，你呢？」
「我叫…我叫…伊凡·塔拉索維奇·伊凡諾夫(註5)。」
伊凡說完起身，與之互視。當情緒沈澱後，人類才會思考被忽視的事物。他們望著對方身上的傷口、血漬、憔悴的臉龐，聽著彼此有氣無力的對話，發現自己身處戰場以外的未知區域。這裡沒有坦克的砲聲隆隆，沒有戰機劃破天際的音爆。沒有助長暴戾之氣的因子，令兩人殺戮慾望銳減。塔拉斯和伊凡離開水池，各自找塊空地坐下休息。他們開始包紮傷口，時不時觀察對方，彼此皆深怕這短暫休兵只是瞬間。畢竟，既無白紙黑字，亦無口頭承諾。這種僅憑默契維持的和平狀態，恰似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會破壞這恐怖平衡。塔拉斯看著不斷傾瀉的流水，狠狠砸在河床上，頂上洞口位居高處，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爬上去的。內心深感絕望的塔拉斯嘆了口氣，不經意轉頭看向伊凡，發現他也在觀察瀑布缺口，這一刻兩人眼神對上，塔拉斯趕緊撇開視線，不想徒增無言的尷尬。
經過數天，即便經過調配，塔拉斯的乾糧還是告罄。他發現水池中有不少活魚，伊凡也同樣注意到，於是他們嘗試抓魚。塔拉斯技不如人，眼看伊凡輕鬆捕獲數隻，開始在岸邊生起火，他卻還在水中攪和。伊凡烤著魚，升起的朵朵煙霧包裹著食物香氣，四處擴散，也鑽進塔拉斯嗅覺的窗口，並鼓動他那不爭氣的肚子。魚油落入火焰中，閃爍細微光芒。聽不見燃燒的劈啪聲，塔拉斯卻能看清滴滴油珠。光亮微焦的魚皮，閃爍著璀璨，在塔拉斯眼中，如同寶石般。沒多久，伊凡開始大快朵頤享用烤魚，轉眼間就吃下一隻。蛋白質滑入胃袋帶來飽足感，另一人只能感受唾液的若有似無。塔拉斯耐著性子抓魚，卻始終一無所獲。伊凡吃下兩隻。塔拉斯逐漸失去耐心，無奈動作越大，就越難抓捕。伊凡吃下三隻。塔拉斯索性拿起石頭，朝水裡亂砸一通。眼見塔拉斯徒勞無功，伊凡起身，拎著手中那條香味四溢的烤魚走向他。
「吶，吃一口吧，我不會害你的。就當作是你饒我一命的感謝。」
他將烤魚遞到面前，塔拉斯不肯接受好意，繼續攪拌著池水，魚群早已竄逃各處。
「你這樣是抓不到魚的。」
塔拉斯默不作聲，不耐煩的水花持續噴濺著。
伊凡略顯無奈，走回火堆旁坐下，咬下一口魚肉，邊咀嚼邊望著塔拉斯。
「你有機會的時候卻沒動手，表示你並非天生好戰者。跟你說，我也是。」
伊凡說完，看著表情逐漸緊繃的塔拉斯。
「你們俄羅斯跑到烏克蘭的土地上肆虐，現在卻用著寬宏大量的口吻，你不覺得諷刺嗎？」
本來不語的塔拉斯終於開口。
「俄羅斯？哈哈哈！如果我代表俄羅斯，那面白藍紅旗幟呢？我怎麼看不到？」
伊凡笑說，並裝模作樣在身上找尋俄羅斯國旗。
「別在那裡惺惺作態了，我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伊凡嘆了口氣。
「這樣吧，我來說一個故事。你聽完，如果願意進一步跟我交流，就把這條魚吃完。」
聽到敵人提出詭異要求，引起塔拉斯的興趣，於是上岸找塊乾燥處坐下。
社交距離與信任成反比，此時，他們彼此仍處於天涯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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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此部隊被稱為小綠人，烏克蘭文зелені чоловічки，俄文зелёные человечки。首現於2014年俄羅斯出兵佔領克里米亞半島，為降低國際指責，俄羅斯採取模糊的軍事策略：派遣拔除國徽的部隊。每當國際問責時，俄羅斯回答此乃自發性前往拯救俄羅斯裔同胞的青年以卸責。小綠人士兵全身上下除軍綠色制服外，看不出任何能辨識國籍之特徵。
註4：英文Taras Ivanovich Tarasov，烏克蘭文Тарас Іванович Тарасов，俄文Тарас Иванович Тарасов。
註5：英文Ivan Tarasovich Ivanov，烏克蘭文Іван Тарасович Іванов，俄文Иван Тарасович Иванов。
